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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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传奇故事

真可恶,她竟然把票给忘了!利·格雷厄姆·波特突然一个急转弯,把她那银白色的豹牌轿车,驶入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后面的一条小径。她把车停靠在大门边的石墙下,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家,取出票,不让布莱思察觉。今晚把票递给他时,肯定非常有趣。他会打开票夹,拿出票,两张去塔希提岛的票。接着,嘴角一弯,露出懒散而又性感的微笑。啊,那一时刻将胜过他们在常春藤饭店度过的浪漫之夜。四年前的今天,他就是在那儿向她求婚的。

  利含着笑瘫进垂悬着攀缘灌术的大门。是的,她为拥有布莱恩·温斯洛——自己的第三任丈夫感到骄傲。布莱恩是个金发白肤,身材高挑,体魄健美的三十多岁男子。在社交宴会上,她常常看见第一任丈夫挽着比他年轻许多的妻子——小巧玲珑富有魅力的黑眼睛女人。每逢这时,利和哈尔总是相视并会意地一笑。

  在好莱坞,青春永驻是不变的金科玉律,利和哈尔风采不减当年。利的体形如同筒·方达一样苗条。无人会推测她已年过五十,她一头乌发光泽发亮,脸庞的皮肤细嫩光滑,绿色的双眸闪烁着成功的光芒。她的电影剧本仍很畅销。使她够能供养布莱恩和贝弗利山庄的塔楼别墅,以及一座逶迤伸展在棕榈泉的农庄。为了纪念漫长的艰苦岁月,她没有出售自己最初购买的峡谷茅舍。现在那儿仍是她心爱的休憩地,在繁星闪烁的夜晚和布莱恩月下漫步。是令她心向往之的事。她加快了步伐,藤蔓的卷须擦过身上的品牌牛仔裤。也许她应该打电话说自己病了,这样就可以躲过剧本讨论会,和布莱恩待在一起。走近露台时,听见了他的声音,她迁就地笑了笑。布莱恩总喜欢拿着手机躺在屋外的吊床上打电话。他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她也是如此。

  “……你不该往这里打电话。我知道。对,她不在,可她要是很晚回来了呢?我们不能贸然行事,霍利,我们是如此相爱——”

  利在术槿树后驻足。布莱恩离她仅几英尺,那熟悉的低音温柔多情,令她心碎。

  “我当然爱你。相信我。这事很快就会了结不可能失败。都安排好了。那时我就自由了。”

  利双手搂住自己的身体,费力地喘息。

  “别担心,星期四夜里在峡谷寓所。她会认为我在那等她。”布莱恩轻快地说道。就像在谈论一班联运火车似的。

  一串泪珠从她的面颊上滚滚落下。

  “你不需要了解,霍利。我已经和一位朋友达成一笔交易,一颗子弹便解决问题。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妥当。我遇到了车祸,证据确凿,有人为我作证。她大约七点三十分到达,届时,门将会开着。她以为我在等她,便走了进去,就这些。然后我们将永不分离。上帝,我爱你……”

  利悄悄地离开露台,慢慢地朝厨房挪动。因为布莱恩从不进厨房。罗萨要到十点钟才来上班,她摸到门跨了进去,然后脱掉鞋,拎在手中。沿着后楼梯往楼上奔去。当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她急忙跑到写字台边,俯身望去,电话机的来电显示屏上闪烁着霍利·弗雷泽和一个山谷号码。她拿起钢笔,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复这个号码。闪烁的光熄灭了,名字与号码随之消失,布莱恩关闭了手机。

  少顷,布莱恩的跑车——利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咆哮着从家中的车库开出驶向街道。利脸色严峻。她知道这辆车是布莱恩心爱之物。为了制造车祸,他必须自愿作出牺牲,毁坏跑车。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台历,看到今天是星期二。根据布莱恩的计划,她的生命只剩两天。

  她开始在房里踱步,当她心情纷乱时,她常用此法清理千头万绪,总能奏效。评论家们将会用溢美之词赞叹她精妙绝伦的故事情节。星期四夜晚……峡谷茅舍……雇佣杀手……但如果……

  利能觉察到邻座男人们射出的爱慕的目光,以及他们妻子冷淡妒忌的眼光。她知道自己今晚特别楚楚动人,簇簇黑发高高梳起,盘成卷形,令人心潮起伏,想把它松开,让它垂泻在腰际。一袭银色的紧身连衣裙,使苗条的身材凹凸有致,袅袅婷婷,她像一块变幻斑斓的钻石,散发着炫目的光辉。布莱恩在一旁满意地喷着香烟,沾沾自喜地认为,利的迷人风采是对他的倾心之爱所致。 他吧嗒一声打开票夹。“塔希提岛的票!利,你真是太棒了。”

  那低沉的嗓音里是否带有一丝悔意,他为什么不要求离婚?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利是个聪明的女人,婚前协议书里已写明,如果离婚,布莱恩一个子儿也拿不到。然而,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富有的鳏夫。

  利嘟起嘴,面带微笑,她拿起酒杯,“布莱恩,我还有一件特殊的东西给你。”她的兴奋并不是来自香槟,而是陶醉于铤而走险的刺激中。

  布莱恩抬起眉,含情脉脉地俯身聆听。

  她仍笑意盈盈。“我为你定身制作了一部电影脚太——”

  他惊诧地睁大眼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利曾让他读过一些自己写的脚本,可从未设法帮他得到面试的机会。

  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让他与年轻的女演员接触?她们为了捕获有利可图的尤物,会卖弄风骚,迫不及待地出售自己的灵魂与肉体。想在利·格雷厄姆·波特的影片中饰演一个角色,简直是天方夜谭。

  “——明天早晨,我给你制作一个录像,然后把它与剧本一起送给卡梅伦·巴赫曼。”

  卡梅伦·巴赫曼是当今电影界最炙手可热的大导演。

  利举起细长的酒杯。“为我们的天长地久。”

  布莱恩踌躇了一下,便举起酒杯与利碰杯。他没有重复祝酒辞。

  摄像机已在写字台旁架起,利则靠在桌边。“故事情节是这样的,你和这个姑娘相爱。你真挚地爱着她。但后来你们之间有了口角。她就抛弃了你,嫁给一个乐队指挥。此人是虐待狂,经常殴打她。你听说了她的麻烦,听说她被打得鼻青脸肿地逃到姐姐家,还被送到急诊室。”

  利挥动着手说,“你已和她取得了联系,她知道你为她担忧。你打算天黑前在你姐姐家与她相见。你姐姐刚接了个电话,要她出城。姑娘不敢单独与你在一起,唯恐被其夫察觉。所以,”利撕下一张纸,“这是你的一段台词,看看怎样表演。”她一副专业人员的派头,语言简明扼要,作风有条不紊。“我来给你录音。”说着便戴上玳瑁边眼镜,拿起脚本。这并非是她在电脑上写作的脚本,驾车去一趟帕洒迪纳,找一家电脑房就可办成此事。她当时头戴红色假发,身着宽松的灰运动装,并用现钞付款。她伸出手调整摄像机的角度,启动开关,漫不经心地依在桌旁,手放在背后控制录音机,手指轻轻地搁置在停止键上。“布莱恩,准备就绪,拿出激情。开始。”

  户外场景。城市的街道——夜晚设置了——

  户外场景。电话亭——夜晚贾维斯跑进电话亭,飞快地拨出号码,不安地朝身后张望,好像很害怕。

  贾维斯:是我。听着,情况有变,她到城外去了。今晚七点半在那等我。

  艾琳:我不能。他会……

  贾维斯:我俩将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下周,我们就永不分离。 艾琳:(压低声音)我——我想跟你在一起——

  贾维斯:我爱你,不要让我失望。我得走了。

  不要给我打电话。有人在

  利拍了两段镜头。然后赞赏道:“很出色,布莱恩。你会给卡梅伦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今天下午就把脚本和录像带送到他的办公室。”

  星期四的早晨,当利与布莱恩并肩走到车库时,她的眼睛熠熠发光。她轻盈地坐到方向盘后,布莱恩用手拨弄着她的黑发说:“真希望你今天不参加可恶的制片会议。”

  利对他嫣然一笑,抚摸着他的面颊,慢慢地凑近他的嘴边:“那么,我就打电话说生病了。”

  一丝火花从他眼里倏然而逝。他开怀大笑道:“你不会请假的,你不会让他们在你缺席之际,对你的剧本作出决定。”

  “好像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似的。”利一本正经地答道。

  “另外。”他有点懊恼地说,“如果我不在球场露面的话,那些家伙不把我杀了才怪。”

  “噢,今天是你打网球的日子。”利记起每周四上午,布莱恩都在贝弗利山庄乡村俱乐部练习双打。“你说的完全正确。我不能错过这次会议。”她含笑望着他,“你对我真是了如指掌。”是的。利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如果某家制片厂买了她的电影剧本,而后又突然变卦,把剧本抛入冷宫,她会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给剧本找到新的厂家。不出多久。布莱恩就会明白,为了保护她的东西、她的生命,她会不惜一切。“一整天我都会想着你,想着我们的今夜。峡谷寓所见。”

  利的车停放在小径边,等到布莱思动身前往网球场,她才重返家中。磁带放送机和手机已被拿到窗口,从窗前能鸟瞰车道,万一布莱恩早回来,她能听见汽车声。她不愿草率行事。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布莱恩自以为小心谨慎,没留半点蛛丝马迹。哼,他还嫩着呢。要学的太多了。

  她用力拨了电话号码。

  听筒里传出急促的喘息声,一个年轻娇嗔的女人应道:“哈罗。”

  利揿了一下按钮,精心剪辑的磁带转动起来。

  “是我。听着,情况有变。她到城外去了。今晚七点半在那等我。我俩将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下周,我们就永不分离。我爱你,不要让我失望,我得走了。不要给我打电话。有人在……” “布莱恩,什么——” 喀嚓一声,利放下了电话。

  她从容不迫地在办公室里消磨时间,先找出那段台词,扯开一张塞进手袋,其余的全撕成碎片,丢进马桶放水冲掉。

  利早早就从制片会议退席,驾车返回贝弗利山庄的塔楼别墅。布莱恩要在七点过后才会离开家。按照他的计划车祸在七点十五分左右发生,接下来就是等待警察的光临。

  事后,没人会把他与峡谷寓所的案情联系在一起。正如事实所言,他不在现场的证据确凿。

  七点刚过,利的豹牌轿车进了房前的车道,她没有关闭马达,让车挡住了路口,令布莱恩做梦也没想到。她奔上台阶,打开门,猛地推开,嘴里嚷道:“布莱恩,布莱恩!”

  布莱恩正在下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俊逸不羁的面孔惊呆了。

  “布莱恩,我给你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卡梅伦给我打来电话,就在我准备动身前往峡谷寓所时。没关系。他就是这种人。”利恼怒地挥舞着双手,“总是我行我素。瞧,他今晚要给你面试,就在他家。说不定你的好运来了

  在圣·迪戈高速公路上,利转动方向盘把车向南驶去。

  路上车辆很多。终于,车子开到了五号公路,但繁忙的交通使他们耽搁了一个多小时。“他住得真太远了。”利烦躁地抱怨道,“可这是他的要求。他现已回到拉古纳附近的家中,集中思想再看看你的台词。”

  布莱恩顺从地读着台词。

  利神情痴迷地听着。不时地提出若干建议。暮霭渐逝,黑夜降临。车子驶离了五号公路,奔向山谷,开进了一条环绕山谷的曲折跌宕的小道。快到十点时,利仍未找到卡梅伦的寓所。她把车停在路边。掏出手机,在手袋里摸索着。

  “该死,我以为有他的电话号码,可包里没有。呃,布莱恩,对不起。明天一早我就给他打电话,我的办公室里有他的号码。卡梅伦是个好人,他不会见怪的。”说着她咯咯地大笑起来,“他知道我的方位感实在太糟了。” 布莱恩没有笑。 回到了家,利手里拿着几粒肌肉弛缓药。一粒还是两粒?一粒应该足够了。如果用过量的话,就会出现令人尴尬的情形。她用调羹的背面,把药片碾成粉末,粉末刮净后放入酒杯。她往杯里倒了一些香槟,搅拌几下,小心翼翼地把酒杯置于托盘前沿的左边。她没有斟满第二只酒杯。

  等了几分钟,她才端起托盘款步上楼,叩响布莱恩的房门,推开进去。

  布莱恩猛地转过身来,大男孩般的面颊气得涨鼓鼓的,他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利注意到他身着蓝色的丝绸睡裤,灰色的休闲裤被扔到沙发上。是的,她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换衣服。

  “布莱思。”——利像是在吹喜庆节日的号角,拉长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我把香槟拿来了,明天将是你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日子。”

  她把左边的酒杯递给他,自己端起了另一只,高高地举过头。“为明天。为布莱恩·温斯洛的新生。”

  觥筹交错时,发出一串清脆的乐音。他俩把酒一饮而尽。

  在自己的房间,利不慌不忙地脱去丝织衬衫和米黄色牛仔裤,穿上一件黑色的长袖高翻领毛衣,同样颜色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她把钱和驾照掖进了口袋。虽然社交活动和天气都不需要手套,她还是把手套找了出来。御冬外套里夹了一副鹿皮驾驶手套,那是在纽约拍摄外景地时买的。

  她瞥了一眼钟,午夜刚刚过去。

  布莱恩的门关闭着,她懒得敲,径直走了进去。只见他手足摊开睡在床脚边,张着嘴,发出阵阵鼾声。利迅速地挪动脚步,戴着手套一把抓起他的休闲裤。“做个美梦吧,小男人。”她查看了裤子口袋,抿着嘴皱起了眉,刚才练习的那段台词放到哪儿了?不在口袋里。她环顾四周,看见床头柜上放着这张纸,便把它拿到卫生间,撕成碎片并放水冲走。

  以前,利曾由高速公路出口的坡道两度经过悬崖小路。今天是第三次。在这月朗风清万籁俱寂的夜晚,她感到很安心。不一会儿,轿车驶入了印有车辙的山路。远方那座隐匿在乡村风景中的大门吸引着她,把她带向神秘与冒险。她的心忐忑不安地跳着,使她感到不太舒服。她不断地询问自己,身后是否有人尾随。不,肯定没有。她原打算把车停靠在路边,徒步走上山去。可这段路程差不多有一英里,此外。又担心别人发现了路边的车。记住了车牌。她琢磨如果一切顺利,最多一刻钟就能返回。

  车灯熄灭了,借着朦胧的月光,她谨慎地沿着蜿蜒起伏的山路向前移动。开到斜坡的顶端,她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伫立在黑暗中的房子。没有灯光,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便把车开进车道,小心地倒转车身,使车头面朝山下,以防不测。

  她关闭引擎,双手攥紧方向盘,专注地谛听着山谷瑟瑟的松涛声,以及山下浪花的拍击声。行动的时刻到了。她应当离开汽车,中过砾石的车道,奔上红杉木铺垫的露台,刻不容缓。然而,她仍坐着没动。

  一只猫头鹰嘎地叫了一声。那是什么声音?她的脑袋蓦地一转,脖子扭得生痛,心怦怦地撞击着。噢,上帝。她两耳轰鸣,几乎什么都分辨不出。少顷,她冷静了下来,听见微风中树枝和灌木丛在飒飒作响,远处浪花哗哗地冲击着山崖。

  她端坐在驾驶位上,想不顾一切地发动引擎,歪歪扭扭地冲下山去,逃离这块黑暗静寂之地,这幢与世隔绝、危机四伏的茅舍。但事到如今,她已别无选择。

  她打开车门,虚掩着,蹑手蹑脚地下了车,想迫使自己走得快些。行动越迅速,意味着尽早摆脱困境。她一手拎着布莱恩的裤子,一手握着袖珍电筒。实际上,无须带手电,月光流泻在露台上,给黑黝黝的窗户披上了斑驳的银装。

  前门是开着的,正如布莱恩所计划的那样。她一步步跨了进去,像幽灵似的穿过露台,移开纱门,踏进了客厅。

  瞬间,啪地打开手电,映入眼帘的是发亮的松木地板,白色的地板与红色的柏木护墙板相映成辉,一直是她的得意之作。然后她看见了离她几步之遥的一具尸体。由于子弹的冲击力,这个豆蔻年华的女人四肢伸展地躺倒在地:溅出的血迹玷污了粉红色的裙装和白色的地板。一绺金发垂落在惨白的面额上,暗淡无神的眼睛茫然地凝视着苍穹。

  利浑身战栗,呼吸急促,失声地尖叫起来:“啊,不,不……”她没有料到眼前的一幕如此可怕。她猛地张开双臂,手电筒的光在黑暗的房间里炫目地狂射。布莱恩的裤子撞到了门框。望着手中这条灰色的精纺毛料裤,利转过身,抓紧电筒,灯光投洒在尸体上。

  这可能是她自己的尸体。如果她没偶然听到布莱恩的计划,这儿躺的肯定是她的尸体。这个女人了解所有详情,这个女人希望她死。她没有必要对这个女人心存内疚。

  利的手仍瑟瑟地颤抖,那条裤子在眼前悬晃着。她缓步走向尸体,避开那张苍白的面孔,俯身把布莱思的内裤朝那血迹斑斑的胸部甩去。

  喀嚓一声。

  利呆住了。这是什么声音?她猛地用手电扫射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幻觉中,家具后面也许会潜伏着数不清的龇牙咧嘴的鬼魂。但除了她和这具僵尸,房里空无一人。

  噢,上帝,她在这逗留得太久了。时间一分分地流逝,必须赶快。她匆匆穿过客厅,来到水池边的小酒吧,用力把裤子塞进水槽。

  她再也不看地上的尸体。该结束了。让布莱恩品尝他自己酿造的苦酒吧。她飞快地走过露台,冲下楼梯,奔向轿车。

  三个星期之后,利手持一份《泰晤士报》,款款向游泳池旁那张心爱的椅子走去。

  电影剧作家的丈夫被控茅舍谋杀罪

  布莱恩·温斯洛,奥斯卡奖获得者,电影剧作家利·格雷厄姆·波特的丈夫,因涉嫌枪杀年轻女演员霍利·弗雷泽,犯有一级谋杀罪今被捕入狱。两年前,他在一部不太成功的影片里饰飞行员一角时与弗雷泽相识。

  温斯洛的律师已正式提出上诉,要求无罪释放该犯。温斯洛被指控四月四日在其妻子的峡谷茅舍别墅,枪杀了年仅二十六岁的弗雷泽。作案动机尚且不明,警方说影片拍摄结束后,他与弗雷泽一直保持朋友关系。

  温斯洛声称案发当天他和妻子待在一起。波特对此缄口不语。据她的挚友说,波特对其夫的话感到震惊,那天晚上她一人独守空房,根本没见丈夫的踪影。此外,温斯洛所言面试脚本一事也令波特惊异。她向朋友倾诉,她从未给自己的丈夫定身创作过任何剧本。可她认为温斯洛不会伤害别人。然而,温斯洛因拿不出十万美元的保释金,仍身陷囹圄。波特拒绝支付这笔保释金。

  尽管警方没有透露调查的进一步详情,但有理由相信

  利把报纸扔到柳条桌上,端起一杯浓咖啡,从玻璃台板上拿起一份脚本,她试图用繁忙的工作使自己忘却那双黯然无光的眼睛。

  第二天傍晚,利从制片厂返回时,看见信箱里插着一只普通的马尼拉纸信封。她皱着眉头把它捡起,信封很薄,里面不可能装有剧本。她经常在社交宴会上,被一些刚出茅庐的作家纠缠不休,这些人频频把电影脚本寄往她的信箱,真讨厌。但这只信封上仅用流畅的字迹写着她的姓名。 她拿着信封走进厨房,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罗萨不愧是个好厨师。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她看见放在砧板上的便条:焙盘鸽子和米饭。随之给自己倒了一杯法国白葡萄酒后,她打算把信封扔进废纸篓,但转念一想,还是耸耸肩拆开了信封。

  一张照片掉在烹饪台淡黄色的瓷砖上。

  利惊愕地睁大眼睛,胸口堵塞,一阵窒息使她喘不过气。酒杯由手中滑落,在红色的地砖上摔成碎片。她怔怔地盯着这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黑暗的墙壁,白色的地板,死去的姑娘。鲜血汩汩地由她粉红色的裙装里流出,利正俯身把布莱恩的内裤朝那血迹斑斑的胸部甩去。灯光打在尸体上,但利的脸庞清晰可辨,颊骨高突,双唇紧闭,面色冷酷。

  她感到胃在翻滚,想要呕吐。颤抖的手紧紧捏住这张八寸的照片。她原以为当时只她一人,可事实并非如此。有人在一旁窥视,等待,等时机成熟,便举起相机,揿动快门。但她没有看见闪光。因为不用快速胶卷和右镜光圈,则无须用闪光灯。

  一阵恐惧攫住了她。胶卷是在哪里冲洗的?谁看到过它?城里是否有人对这张别出心裁的姿势提出质疑?也许,漫不经心的人们把它当做本地的一幅电影剧照。毋庸置疑,胶卷是在快印店里用假名和现金付款的方式冲洗的。

  时过境迁,无人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但底片。

  利的脖子上青筋绷紧。底片已无关紧要,只要有一张照片就足以冲印出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不管她付多少钱,也无济于事。

  付钱。

  对,偷拍照片的目的就是为了钱。

  她猛然转过身,一把抓起信封,用力撕开。里面空空如也。于是,她违心地展开揉成一团的照片,翻转到背面,仍空洞无物。狂怒之下,她把照片扯成碎片,拿到水槽,寻找火柴。厨房里一定有火柴——电话铃响了。

  利呆呆地凝视着鲜橙色的手提电话。

  又是一阵清脆的铃声。

  她伸出僵硬的手,拎起话筒,按下了键钮。她没有吭声,她明白打电话的人就是拍摄照片的始作俑者——不,她暗自告诫自己,此人是凶手,是布莱恩雇来杀害她的人。他一定把车停泊在门外的街道,等候她的银白色轿车驶入车道。等候她发现信封,看见这张可怕的照片。

  少顷,话筒里传来声音。“摄影是一门艺术。是吗,利?”

  利注视着来电显示屏,上面打出“无可奉告”几个字母。

  “喜欢我的照片吗?”又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听不出说话人的性别、年龄。

  利感到嗓子眼发干,说话吃力。她冷冰冰地问道:“你要什么?”

  “你真是个爽快人,很好。但我想给你一些时间,让你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听着,你家附近大教堂里有个投币电话,明早上十点到那儿等我。”

  利凝神望着自己印在亮晶晶的平板玻璃窗上的影像,发现自己两眼充血,面色苍白松弛,憔悴了许多。昨晚她几乎彻夜未眠。当倦意袭来时,才小睡片刻,可又不时地惊醒,那张照片在她脑海里不断地胀大,直到那双黯然无光的眼睛出现。她倚在投币电话的塑料柱旁,空气中弥漫着加利福尼亚特有的汽车烟雾和桉树植物散发的香味。

  他将要价多少?除了付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如果她向警方坦白,她就是谋杀案的从犯。一条蜥蜴在树篱边的石墙下摇晃着爬行。从犯?恐怕不仅于此。虽然这个结局是公正的,可警方才不管什么公正不公正呢。

  电话铃声响了。利猛然拎起话筒。

  听筒里的声音像雾一样漂浮无定,但字字戳穿她的心房。“你犯有谋杀罪。”

  “不。”利矢口否认,“你想杀的是我!” “你应该报警。” 利一时语塞,心在抽搐。人人都会提出这个问题。

  “但你没有。”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柔,“不知你怎么发现了这个计划。我在峡谷寓所里静候你的光临,听到跑上露台的脚步声。当她一跨进房门,我就扣动了枪机。你不久会明白,这很不容易。我本打算速战速决。要是我再耐心一点,看清楚她的面孔……遗憾的是,我没有。事后,我必须得查看你是否死了,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惊骇……”

  “住嘴。”利叫了起来,“声音大一些!”

  “呃,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听筒里的声音更轻,更细了。“看清那死去的姑娘时,我知道杀错了对象。因为我认识她,可为时太晚。就她和布莱恩而言,此事已无法补救。但对我来说,则又当别论。我推测一定是你设了圈套,让她自投罗网。而且,你肯定会不放心,要前来察看现场。”

  利的手指牢牢攥紧湿热的话筒。

  “我确信你会栽赃陷害布莱恩,有意在房内留一些物品。所以,我匆忙弄来一架相机。”

  各种思绪在利的脑海盘旋,离开,然后又回来……他住在哪儿……他有可能停下,买一只相机……不知道……

  “你要多少钱?”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但发出的声音却很刺耳。她感到恐惧,非常恐惧。

  听筒里传出一阵嘶哑的笑声。“我不要钱,利。”

  一辆汽车轰鸣着驶出停车场,喷出的烟雾令她窒息。她没有动,呆呆地望着黑色的金属盒子。

  “我和布莱恩达成了一笔交易,没有人怀疑你是被我杀害的,也没人会怀疑他杀了一个与他根本不认识的人。我准备杀的是他最讨厌的人,他要杀的是我最讨厌的人。在你被杀害之际,他会有一个铁杆证人。本周六晚,我也将有一个铁杆证人。”

  “你疯了。”利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突然间,她想起了罗伯特·沃克与法利·格兰其在经典影片《火车上的陌生人》中饰演的角色。但对她来说现实更为可怕。她从未想过要杀害任何人。那姑娘是被布莱恩和这个说话装腔作势的无名氏杀害的,而并非是她的过错。

  又一阵哧哧的笑声。“我们都生活在现实社会里,应懂得礼尚往来的规矩。利,你将像布莱恩一样出色。”话筒的声音轻快地说,“你沿着小径回家,会发现大门里有一只背包,包内有详尽的说明,告诉你要杀的人是谁,何时动手。”

  “我不能。”利感到胸口透不过气来。

  “你能。而且你愿意。”说话的声音变得冷酷决断,最后一句是,“利,不要耍弄小聪明。永远也别想找到我。希望他死的人很多,其中有他的妻子、儿女、他的前任情妇以及生意上的合伙人。我已为你铺平了道路。背包里给你准备了一支枪。记住,星期六晚上九点。”

  电话断了。

  利的手仍紧紧握着听筒。呼哧呼哧地喘息。投币电话。凶手故意把她骗到这儿让她无法查明他的身份……

  她急促地翻弄钱包。拼命搜寻硬币。找出两枚后,塞入投币口,揿动按钮69。少顷,电话里传来嘎吱嘎吱的录音声:“对不起,此机不设……”

  见鬼,该死的电话。

  利目不转睛地盯着蓝色尼龙背包,它被放在夹竹桃边上树阴深处。她不想碰它,永远也不想,但又无路可走。她伸直手臂把背包搬进车库的工作台上。然后,解开弹簧保险搭钩,看见枪在包的深处。她没有碰,而是抽出一只马尼拉纸的信封。她戴着一副园艺手套,笨拙地拆开信封,一帧艺术人像照片落在水泥地板上。她弯腰捡起时,弄皱了照片。

  户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工作台上。她观察着这张面孔。这是一张典型的艾伦·阿尔达的脸,略微粗糙些,显得更坚毅,嘴唇很性感,眼睛里流露出好斗的神色。照片正下方,潦草地写着苍劲有力的题字:爱你的杰克。

  利从信封里抽出两张电脑打印纸,一份带有她照片的驾照。驾照的姓名为埃伦·沃里斯,地址则是长滩。一张纸上附着地图,上面绘着一座有着历史传奇遗址的精美庭院。庭院的游泳池旁边,摆放着挂有星宿标志的算命人小摊。另一张则是指令。

  她飞快地翻阅指令,挑选出要点。星期六晚,县律师协会将举办一个募捐化装舞会,会场在离她家三条马路之外的一幢房子里。八点三十分至九点三十分,杰克·加里森将在算命人货摊上自告奋勇地充当哲人的角色。

  帐篷的后门没有上锁。九点整,你推开后门,干掉杰克,然后扔下枪,混入人群中。也许你能够悄悄地沿着小道逃遁。如果不成,警察将核查姓名与身份证。我会为你准备一份,放心,无人知晓埃伦·沃里斯是何许人也。你将在第二封信里收到你渴望的照片。祝打猎顺利。

  杰克·加里森,专门从事调查医疗事故的律师。利打开电脑,网页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他的律师事务所的材料,提供了很多详情。他的妻子,英格里德,儿子,鲍比,女儿,蒂娜,合伙人,雷·波特。利还发现了他们的年龄、履历以及电话号码。

  利使椅子后仰,注视着电脑屏幕,绞尽脑汁地思考。如果她去讹诈别人,她决不会与流氓恶棍沆瀣一气。

  这位律师的仇人是谁?

  她扫了一眼时钟,蓦然发现自己从投币电话亭回家后,就一直坐在电脑前,差不多快四小时了。她觉得头晕眼花,心力交瘁。可时间紧迫,怎样才能及时找出……她必须缩小搜寻范围。首先排除对医院和医疗事故办公室的法律诉讼。此案一定与某个人的渎职行为有关,加里森律师对之起诉并胜诉,使此人前途受损,或许是行医执照被吊销。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某个即将被送上审判席的人,认定是加里森律师从中作梗,导致他身败名裂。对,按这个思路顺藤摸瓜,找出打电话人的姓名。

  最后,她查出四个名字:一位是毒瘾发作时,给病人动手术;一位给病人截错肢;一位误诊了病人的卵巢癌;一位因给病人做脂肪抽吸术时,患者当场死去。四位都是医生。

  她揉了揉酸痛的脑袋,若有所失地看着名单。须臾,她豁然醒悟,猛地站起,冲过客厅,朝布莱恩的房间跑去。跑到门口,她抓住门上的球形把手,用力推开,闯进盥洗室,啪的一声揿亮了灯,打开药橱,乱扒里面的药品,摸出一些塑料药瓶。

  嗬,麻醉品。对,那是布莱恩膝盖动过手术后服用的止痛药。处方由安娜贝尔·史密斯医生所开。那位错把病人左肢当成右肢截断的安娜贝尔·史密斯医生。对,没错!终于找到了你,打恐吓电话的人,哼,走着瞧。

  五点钟刚过,利拨动了史密斯医生寓所的电话。应答的是录音电话。利没有自报姓名。如果已发现打电话的人,则毫无透露身份的必要。“哈罗,安娜贝尔。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刚才的谈话,尚未把此事告诉杰克·加里森。我俩没达成协议之前,我会守口如瓶,不泄露半点蛛丝马迹。我提议,今晚十点在我家会晤。你把胶卷和照片带来,我把背包还你。再见。”

  十点钟过去了,利根本没指望史密斯医生能赴约前来。但她断定史密斯医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光临。趁她熟睡之际,把她干掉。

  她的家笼罩在黑暗的静谧里。唯一的光线来自树上的安全灯。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快到凌晨三点了。利潜伏在庭院角落的幽暗处,蜷缩在一张柳条椅子里。这是得天独厚的位置,能够一览无余地看清后门及庭院的一草一木。她身着一件黑色运动衫、牛仔裤和运动鞋,头发掖进藏青色的球帽。嘴里啜饮着一杯特浓纯咖啡,她并不是怕自己迷迷糊糊地睡着。恰恰相反,她异乎寻常地镇定自若,或许,还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今天下午,她在沉闷的电话亭里,历尽煎熬。现在,希望在向她招手。

  如果史密斯医生是打电话敲诈的人……想到这,利不耐烦地摇晃着脑袋。不可能是巧合,史密斯医生的案子定于下个月开庭,此外,她的名字出现在布莱恩的药瓶上。她就是那个狡诈、精明、居心叵测的赌徒。今晚肯定会来。利呷着咖啡等候,枪搁在腿上沉甸甸的。不时地,她弯下身体摸索着拴在电灯开关上的细绳。

  门咯吱一下转动了,金属铰链发出了刮擦声。响声一定把史密斯医生吓得魂不附体。利看见一个黑影,拎着一只大手提包在小道上谨慎地移动。

  利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似乎在远远地欣赏优雅诡秘行踪的逼近,又对灯亮以后。真相大白的结局感到厌倦。不,不能开灯。等到闯入者处于不利地位时再说。她紧紧攥住电灯开关上的细绳。默默告诫自己,耐心点,沉住气……

  透过树上洒射的灯光,利清楚地看见闯入者戴着深色的帽子,身着黑色的运动衫,松软的羊毛衣,紧身的自行车裤,手上还有闪光的尼龙手套。怪不得刚才没听见车声,安娜贝尔——现在可直呼其名了——很可能把车停在附近。她的自行车一定带有支架。

  安娜贝尔走到一棵大树下驻足,茂盛的树枝攀伸盘绕到二楼的阳台上。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个绳梯。扔掉包。走近树,用力把绳梯向大树抛去,她试了两次才使钩子牢牢钩住。

  利抓紧电灯开关上的细绳,猛然一拉,灯光把庭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雪亮。

  安娜贝尔愣住了,她才爬到绳子的中间。

  “别动。”利的声音像枪上的保险机一样冰冷严厉。她两手举枪,瞄准绳梯。

  安娜贝尔缠绕在绳梯上,扭着身体往下看。头上的帽子使她那张宽脸显得很肥胖。她双眼冒火,凶相毕露,硕大的嘴巴颤动着。

  “慢慢下来,对,就这样。举起手来。”利摆出开枪的姿势。她不想开枪,不想在这里开枪,除非万不得已……

  安娜贝尔的手举了起来,尼龙手套在灯光下熠熠发亮,这是一双残忍的手。

  利瞪着那双狂怒的眼睛呵斥道:“不许动。”那只手提包——蓝色粗帆布运动包就在安娜贝尔的脚边。“用脚推开包。”

  利稍稍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脚勾起了包。她摸了摸硬邦邦的枪,飞快地扫了一眼,感到绷得紧紧的肩膀松弛了一些。成功的喜悦几乎令她忘乎所以。现在主动权掌握在她的手中,唯一的枪支在她手里。只要把安娜贝尔弄到车库……她不愿往下多想,可又别无他法。一枪就万事了结。她已经在车库的水泥地上铺了一只硕大的垃圾袋,剩下的事很麻烦,要把尸体搬进货车,再驾车运到偏远的圣·加布里艾尔山区,丢弃在肮脏不堪的路边。靠近威尔逊山天文台有一条小道……无人会把她与那具尸体联系在一起。

  “到车库去。我就在你后面。”利很匆忙,非常匆忙。

  安娜贝尔慢吞吞地在她前面挪动着脚步。“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照片——和底片都在我的车里。”

  “太晚了,安娜贝尔。”这些东西都在车库旁的边门处。“把门打开。”利握紧枪说。

  安娜贝尔抓住门上的把手,拉了拉门。“卡住了。”

  利用枪捅着她推开了门。她们马上就要跨进去了,几乎走进了车库。利不耐烦地贴近了她。“开灯——”便骤然停住。

  安娜贝尔把右手一下子插进羊毛衫口袋,又伸了出来。

  利瞥见针头,感到针戳进脖子辛辣的刺骨之痛。她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扣动扳机,晕眩中她听到了枪响,意识到安娜贝尔已被击倒。随后,她瘫软在地,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