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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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武侠故事

第一章 天蓝佛牌楼

  城外下了两天蒙蒙细雨,像是三月情人的目光多情而朦胧。卯时,天蓝城的百姓大多早早起了床,穿好了衣衫,走出了家。

  天蓝城大街上飘荡着一股别样的香气,城中百姓前拥后簇地来到了城南一块巨大的场地上。场地分东南西北布置了四个香坛,檀香袅袅升起,四个香坛中间是一座巨大的金光灿灿的牌楼,楼顶镂画着十八神佛图,即便是在这阴雨绵绵的晨光里同样散射着一缕缕庄严神圣的金光。

  “呀,真气派啊!”围绕在香坛外的人群里,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忍不住感叹说。身旁一位中年男子,瞧了少女一眼道:“这位姑娘不是天蓝城人吧?这佛牌楼可是天蓝城首富曹冠洲老爷竖的金佛楼,能不气派吗?”

  “曹冠洲?”少女听到这个名字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一个身穿青衣书生袍,三十多岁年纪,目光深邃,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容。还有一人大约六十岁年纪,满头白发,穿一袭白袍子,老者看上去弱不禁风,像一阵大风来就会被吹走的样子。

  “黎大哥,曹冠洲这名字好像听过。”少女对青袍书生打扮的男子道,这男子便是大世四大神捕之一的鬼捕黎斯。少女名叫白珍珠,是黎斯老友的妹妹。老者则是黎斯搭档,大世第一仵作,老死头。

  黎斯点头:“这曹冠洲不仅是天蓝城首富,便是在金州境内也是数得着的有钱人。所以,即便是平道王周逐也对这个曹冠洲另眼相看。”

  白珍珠瞅着高耸的金色佛牌楼,这佛牌楼高约七丈,牌楼底部有一个祭堂,牌楼表面用金粉勾勒出各种佛教图案,在牌楼顶供有十八神佛图。金佛牌楼寓意了神赐的财富和权力。

  辰时过了一半,黎斯看到身穿官服的天蓝城县令来了,正主曹冠洲也终于现身了。曹冠洲面宽额高,生有一张相术中所谓“聚宝盆”的脸骨,怪不得可以聚敛如此多的金钱。

  曹冠洲在佛牌楼四方先后祭拜,而后进入到佛牌楼内的祭堂祭拜。跟随着曹冠洲祭拜的是一个走路有些怪模怪样的年轻男子,男子脑袋不停摇晃,肩膀、腰也随着脑袋一起晃动,远远看去,像是一只硕大的鸭子在走路。从曹府人群里走出来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扶年轻男子祭拜完了。

  曹冠洲从佛牌楼祭堂里走了出来,瞥了一样跟在身后的年轻男子,脸有不悦。

  “那走路怪模怪样的年轻人是谁?”白珍珠问。

  “那是曹冠洲老爷的公子,叫曹磐……他不是有病,是脑袋不好使,是个傻子。”

  祭拜后,有一群和尚上去念经祭礼,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才完事。最后,是曹府发送礼金和糕饼,领到钱和糕饼的天蓝城百姓终于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笑容。

  巳时,金色佛牌楼就算是真正的竖牌了,曹冠洲和县令都走了,聚拢的百姓也都离开了。白珍珠拉着黎斯绕着佛牌楼转了两圈,左右是繁茂的树林,前面不足百丈外是一大片庄院,气势恢弘,应该就是曹府。

  黎斯陪白珍珠转悠了好大一会儿:“丫头,差不多了,咱们还得转路去神道城,天蓝城只是路过,不能再耽误了。”

  “知道了。”白珍珠撅着小嘴,不高兴地准备离开。就在此时,佛牌楼本是关闭的祭堂门敞开了,有两个男子走了出来。当先一人脑袋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黑罩帽,将整张脸藏在帽子下面,随后走出来的人身形偏矮,留着一个光头,对黑帽男子指指点点。

  黎斯屏住声息,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

  “黑脸,别以为当了曹府一个小小的守牌人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光头恶狠狠地说,原来是欠了光头男人的钱。本来背对着黎斯的黑帽男人,不知何时转脸看向黎斯,黑帽下男子的脸上有一块又一块的黑色毛斑,看上去好不吓人。

  三个人离开了佛牌楼,回到了天蓝城大街上。天蓝城乃是金州境内最为繁华的城池之一,得天独厚的水陆商线优势,让几个大商会愿意来此开店立号。

  天蓝城繁华热闹,白珍珠买了一些小饰物后,才意犹未尽地跟黎斯去买了干粮,本准备午时离开天蓝城的,但偏偏天公不作美,又一场大雨磅礴而至。

  “雨太大,去神道城都是山路,看来只能在天蓝城先留宿,等雨停了再赶路。”老死头说。

  半夜里,黎斯听到隔壁房间里的白珍珠一声惊呼,他冲进了白珍珠的房间。白珍珠蜷缩在床上,黎斯问:“丫头,你怎么了?”

  “我……梦见白天看到的那个黑脸人了,他出现在我梦里,想一口吃了我。”白珍珠讲述着自己的梦。黎斯只能苦笑:“傻丫头,只是个梦而已。”

  “她做梦,这边呢?”老死头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他正靠在廊子尽头的窗旁。窗外,十几个蓝衣捕快正神色慌张地赶往某个地方。

  曹府。

  曹府总管苏木眼神古怪地瞅着两个小丫鬟:“你们两个……确定有东西?是不是你们看错了。”

  “苏总管,我跟小兰没看错,有个巨大的黑影从外面窜了进来,我们就吓得倒在地上了。”说话的是曹府丫鬟。

  “好了,我知道了。”苏木摆了摆手,“今晚上的事我会查清楚,但在我没查清楚之前我不想在曹府内听到任何荒唐的谣言,你们明白吗?”

  “明白,苏总管。”

  丫鬟走了,苏木来到了两个丫鬟所说见到蓝光和黑影的曹府北院。北院种着曹夫人喜爱的晚木树,还有旁边一丛丛的紫色繁星花,苏木走到一棵晚木树旁,树下落满了晚木的叶子,菱形瘦长的叶子捏在手指尖有一种怪怪的错感,像一柄刀子。

  苏木抬起头望着黑压压的树顶,身后传来了笑声。苏木一个激灵,回头道:“谁?”

  “我。”嫣然笑容,出现在苏木面前的乃是曹府二夫人,安蓝童。

  苏木恭敬地说:“二夫人。”

  “你在这里瞧什么?”安蓝童盯着苏木。苏木顿了顿:“呃,没什么,这段时间城内多了许多小偷,我留意了点。”

  “是吗?”安蓝童轻轻一笑,苏木在这美好笑靥里有一种眩晕的感觉,随即听到安蓝童说,“老爷在正堂等你,他找你有一会儿了,快去吧。”

  “我这就去。”苏木走出北院,剩下的寂静和夜色里,安蓝童走到方才苏木停驻的晚树侧坐下,一抹淡淡的笑容蜿蜒流淌。
曹府正堂。

  “老爷,您找我?”

  “你跑哪里去了?”曹冠洲脸色很不悦。苏木低头不语,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做任何解释,否则只会激起曹老爷更大的愤怒。果然过了一会儿,曹冠洲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苏木啊,你知道今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杨杰死了!”曹冠洲说完,苏木双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眼光。曹冠洲坐在他的虎皮椅上,语气变慢一些道:“杨杰为我做了不少事,我听辽县令说,他死得蹊跷啊,希望不是冲着我来的。”

  “你明个去一趟衙门,问清楚。”

  “是,老爷。”苏木低着身子出了正堂。堂外,刚刚停歇下来的雨幕,又渐渐被几朵厚重的乌云所笼罩。

  第二章 命案

  子时过,金色佛牌楼屹立于下一场马上来临的暴风雨中,佛牌楼祭堂一侧有一间小的偏室,这里是守牌人睡觉的地方。

  偏室很小,还堆放着各类的杂具,更像是一个鸡窝而不似人的住处。偏室里有两扇小门,一扇通往外面的祭堂,另一扇则通往七层佛牌楼,直达楼顶。

  黑脸就是守牌人,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是一个孤儿,先前靠给商铺干苦力活命。

  许多第一次见黑脸的人,都以为黑脸是一个怪物。因为他那张长满了黑毛斑的脸,更像是一个大山里的怪兽,而不是人。

  黑脸没有名字,却因为有一张黑脸,久而久之别人都管他叫黑脸了。

  佛牌楼外传来了轰鸣的雷声,新一场的骤雨随时可能倾泻下来,偏室内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窗户可以让黑脸瞧到外面,他瞅见黑色冰冷的地面,心底里渴望着这场雨可以更大一些,浇透那些坚硬的地面。不知何时,黑脸内心里希望周围的一切都被摧毁。

  雨丝飘了下来,没有想象中的冰寒刺骨,天蓝城恶名昭著的一个酒鬼晃悠悠从远处走来。他是一个纯粹的酒鬼和赌鬼,为了酒和赌,他输掉了祖业家产,现在他已经无家可归。这种酒鬼没有人愿意收留他,于是,在这大雨即将来临的时刻,他需要找到一个短暂的栖身之地。

  酒鬼记起佛牌楼里有一个宽敞明亮的祭堂,晚上睡在里面就不怕大雨浇自己了。

  酒鬼打了个哈欠,晃了晃空的酒坛子,随手扔到了旁边草丛里。“咣”的一声,有东西扔到了酒鬼前面,是自己刚扔掉的坛子。

  酒鬼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转过脑袋酒鬼望着草丛:“自己又喝糊涂了?”

  雨下了起来,冰冷的雨水让酒鬼清醒了几分,草丛里都是黑蒙蒙的一片,酒鬼害怕了,他死死盯着酒坛子,猛地抬脚将酒坛子踹得粉碎。

  突兀里,有一只手从地下伸了出来抓住了酒鬼的脚踝,酒鬼完全醒了。旁边柔软的土里被雨水渐渐冲开了一个洞,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在洞里。

  “鬼啊!”酒鬼扯命地大喊,恐惧产生了一股蛮力让他挣脱了血淋淋的手,边逃边大喊。

  黑脸刚解了手从佛牌楼后面转过来,正瞅见逃跑的酒鬼背影。黑脸默默地重复了一句:“鬼?”

  天蒙蒙亮,天蓝城县令辽宽就来到了杨杰的家。杨杰的家是一幢二层院楼,楼宇雕廊画柱倒也有档次,杨杰跟着曹冠洲做事,家中富贵自也正常。

  杨杰的尸体横躺在雨亭里,双眼圆瞪,手腕有一道深深的口子,伤口里流出的血液染红了整座雨亭。除此之外,杨杰双手双脚还有多处外伤,额头也破了口子,有石粉沾染在头发上。

  辽宽来到了雨亭,天蓝城先前的捕头因公事被调往了金州兵营,所以只能辽宽亲自来查案。辽宽问仵作:“怎么死的?”

  “死者是被放光了血,失血过多而死。”仵作指着手腕伤口说。

  “放血?什么人跟他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辽宽叹息一声。仵作摇头:“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死者被放血时有过挣扎,所以凶手对其手脚进行了攻击,还有死者脑袋上的伤口,也应该是挣扎时被用石头打破了。”仵作将发现的线索都告诉了辽宽。

  “你是说,凶手眼睁睁看着杨杰被放血而死?”辽宽说。仵作点头。辽宽闭上眼,似是看到了这样一幕画面。细雨纷飞的雨亭里,一个藏在阴影里的凶手拿着利器,目露邪光地望着躺在血泊里的杨杰,瞧着他,直到杨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凶手才冷笑着离开。

  天蓝城金银街,从子时开始飘下的雨变得厚重起来。白珍珠和老死头正在一个客栈旁的包子铺里吃着早饭。

  “老前辈,黎大哥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他会不会遇到了麻烦。”

  老死头突然用筷子一指包子铺外面:“不用急了,他来了。”

  黎斯坐在老死头跟白珍珠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天蓝城里发生了命案,我花了点银两问了一个小捕快。他说是昨晚发生的命案,死者被放光了血。”

  雨持续着,曹府最深的院子里,二夫人安蓝童正对着花圃里的紫色小花发呆,浑然不觉身后走来了一人。

  安蓝童身后站着曹府总管苏木。苏木神色有些尴尬地问:“不知二夫人叫苏木来,有何事?”

  安蓝童望着繁星花花蕾:“我听闻最近府里有了怪事——闹鬼。”

  苏木面容短暂僵硬,但幸好安蓝童并没有看着自己,苏木说:“没这种事,是家仆丫鬟们为了给茶余饭后找个说头而已。”

  “真如此就好。”安蓝童目光变得幽怨,“自从搬进这院子,我总觉得被许多许多人偷偷瞧着、盯着,不自在。听说在这院子落成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火灾,烧死了很多人?”

  “我也不清楚,当年是杨杰找人修建这府邸的,也包括那佛牌楼。”

  “杨杰呀,我听说他死了。”安蓝童转过头。苏木点头道:“是,他死了。”

  苏木从安蓝童的花圃走了出来,在他走出来后没多久,一个纤细的人影轻快地跨过重重庭院,来到曹府后院一处幽静的竹楼,走了进去。

  竹楼里,一个年轻男子正痴痴地笑着,他面前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人。妇人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小小的细纹像春天萌发的芽苗温婉而害羞地伸腰,妇人面容姣好,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里沉淀着淡淡的光,像是夜晚的星光落了进去。
穿院进来的纤细身影停在了妇人面前,她穿着丫鬟的绿裙,咬着嘴唇对妇人说:“夫人,我这次亲眼看到了,苏总管鬼鬼祟祟地进了二夫人的花圃,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久的话。那二夫人好像很激动。”

  “他们也许没什么事,倩儿,不要学别的丫鬟乱嚼舌头。”妇人正是曹冠洲的正房夫人,名叫简沉。丫鬟倩儿不甘心地说:“夫人,倩儿可没乱嚼舌根子。先前听那么多人说二夫人同苏管家不清不楚,我就觉得蹊跷。今个看来,他们两个……”

  “不要再讲了。”简沉面容变得严肃,她目光停留在年轻男子的脸上,这是她唯一的儿子,曹磐。

  简沉剥开了小果,喂曹磐吃。

  “我是气不过,自从二夫人进了曹家,老爷明显对夫人冷淡了许多,这都怪那个二夫人。”倩儿从十二岁开始服侍简沉,已经在简沉身边待了七年,将简沉当了亲娘一般的维护。

  “倩儿,再说,我就不理你了。”简沉这般说,倩儿看夫人果真动怒了,不敢再说了。

  “倩儿,不是任何人的原因,即便没有安蓝童,老爷也会招别的女子来府里。”简沉重新将小果放进儿子嘴里。简沉努力将目光投进儿子的眼中,她希冀着,哪怕有一丝丝的回应,但曹磐只是张开嘴,吞掉了小果。

  天蓝城县衙。

  辽宽来来回回在书房里走了好几圈,终于有捕快回来了。老捕快刘光道:“大人,杨杰的案子有线索了。据说杨杰死前曾跟一个欠他钱的人起过冲突,杨杰还跟老婆讲,早晚要收拾这家伙。”

  “欠钱冲突?”辽宽走回书房坐下说,“查到这个欠钱的人是谁了吗?”

  “杨杰老婆胡氏说了,他是佛牌楼的守牌人,黑脸。”老捕快道。

  “既然知道了,还愣在这里干吗,去抓黑脸来问问。”辽宽道,一众捕快出了县衙,来到城南佛牌楼。

  但佛牌楼里没有找到黑脸,他的衣物杂物都还在,就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佛牌楼是曹家产业,所以苏木也被叫了来。苏木回忆说:“黑脸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找他来做守牌人也是觉得他可怜,但真想不出他会去哪里。”

  刘光领着一众捕快悻悻的走了,苏木转脸瞧了一眼金碧辉煌的佛牌楼。

  苏木却有一种感觉,佛牌楼就像一只被钉入土里的金色大鸟,想飞也飞不了。

  第三章 噬鬼惊魂

  三月十九日,大雨,诸事不宜。

  天色随着阴霾的雨幕早早的陷入进了黑暗中,又一阵强势的雷雨过后,更夫三喜从雨檐下探出了脑袋,是二更天了。三喜穿上蓑衣,走上大街,用木槌敲响了更点。

  大街上雨水横泼,三喜干脆绕进了一条熟悉的小巷,打算从小巷走到大街另一头,再继续敲更。

  偏这时悠长的小巷里传了一阵怪声,怪声夹杂在震耳的雨声中尤其刺耳。

  这刺耳的声音像极了野兽撕碎骨头的动静,三喜追寻着那声音,抬起了脑袋。

  巷子院墙,像巨大的黑猫一样蹲着一个人,这人双眼血红,嘴角也是血红的一片。有东西缓缓从他嘴角滴落,刚好落在了三喜的脸上,三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血!

  “喈喈!”那人发出鬼笑声,展开双臂从墙上落了下来。那张布满鲜血的脸上长满了黑色的毛斑,三喜胃里一阵翻腾,他将手里的木槌铜锣扔在那人身上,撒丫子逃出了小巷,同时大喊:“鬼,噬鬼来了!”

  二十日卯时,辽宽面色铁青地站在小巷里,盯着墙角旮旯里还没有被雨水冲刷掉的血迹,问道:“什么是噬鬼?”

  刘光跟一步说:“噬鬼是金州老山传说里的一种怪物,最喜欢在大雨的夜晚出来吸食人血,吞噬人心。”

  “一派胡言!”辽宽瞥了一眼还在墙角战栗的三喜,进到了院墙的另一面。

  院墙里竟是杨杰的楼院,而这一次死的是他的老婆胡氏。胡氏死在廊子里,鲜血跟杨杰一样撒了一地,她脖上有一个口子,血就是从这个口子里流干净的。辽宽看着胡氏的脖子,皱眉道:“又一个人被放干了血,先是杨杰,再是他老婆,这家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大人,这杨杰本是天蓝城一霸,仗着在金州大营的亲戚,不知道干了多少为非作歹的事。”刘光嘴角抽动一下说,“兴许真是老天有眼,派了噬鬼来了杀了这恶人。”

  “老刘,你也跟我在这里胡扯是吧,去更夫那里问问,看看有没有获得什么线索?”辽宽摆摆手打发刘光去了。辽宽回过头,恍似看到死去的胡氏眼皮子眨了眨,辽宽不由退了两步。

  “大人!”刘光回来了,辽宽收敛了慌张的神色。刘光道:“大人,更夫三喜描述的噬鬼脸上长有黑色毛斑,跟黑脸一模一样。”

  “黑脸?”辽宽冷哼,“我早说了不可能是什么噬鬼。”

  半炷香工夫后,又有新疑点,杨家盛放钱物的箱子被撬开了,里面的金银细软都不见了。

  “黑脸肯定惦记着杨家的钱,所以又回来杀了胡氏,还抢了钱。”辽宽道,“这下案情大白了,杀杨杰和杨胡氏的就是黑脸,立即召集捕快缉拿黑脸。”

  留在天蓝城的第二天,这横亘于天地间的雨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更加猛烈了。白珍珠小心地从窗户向外瞅,大风席卷着雨水像是一道道白色的长链砸在窗户和门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整个天蓝城都处在一片浑浑噩噩的雨雾中。

  “丫头,小心风把你卷跑了。”黎斯笑说,望向客栈一角默默喝茶的老死头,“这大雨恐怕还有些时候才能停,无聊啊。”

  “你这么无聊,不如找点事情来做。”老死头放下茶杯,“这天蓝城里有什么事可以做?”

  “比如……”黎斯收起了后半句话。

  辽宽看清楚了黎斯的紫色神捕令牌。大世四大神捕威名远扬,辽宽自然听闻过,也很清楚神捕的权力。神捕可在大世境内任何一个地方行使相当于一个县令的权限。

  县衙后院,黑屋子。

  老死头扎进黑屋子里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申时,老死头从黑屋子里走了出来,面容有几分憔悴,对黎斯和辽宽道:“先前仵作判断大致正确,两名死者皆是死于失血过多,体内的血被放出了十之八九。”
“只是我不太明白。”老死头站在黑屋子门口,浑浊的目光开始起伏翻腾,“放血至死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杀人方法,但也是一种最麻烦的方法。凶手采用这样一种残忍、漫长而且危险度很高的杀人方式,如果仅仅是因为金钱纠葛,他会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也许黑脸跟杨杰、胡氏之间,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矛盾。”黎斯道。

  “这个……暂时还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辽宽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时县衙外传来了吵闹声。辽宽问:“谁在县衙喧闹?”

  很快有捕快回报:“是一个酒鬼,估计喝多了,一个劲在县衙门口喊自己在城南佛牌楼前见到了鬼。”

  “轰走!”辽宽不耐烦喝说。黎斯打断辽宽道:“辽大人且慢,我倒想听听这个酒鬼见到了怎样的鬼。”

  酒鬼被带到了县衙偏堂,酒鬼扑通跪在地上:“大人,我王虎是个酒鬼,可我从来不说假话。”

  “酒鬼说的都是醉话。”刘光呵斥说。

  “但有时醉话却是最真的真话。”黎斯摆了摆手,酒鬼将昨晚大雨夜看到的一切都讲了出来。酒鬼双眼发光,神采飞扬地讲述了他的见鬼经历。

  辽宽听得眉头直皱,黎斯等酒鬼都讲完了,没说话。辽宽忍不住先开口了:“简直满嘴的胡话!且不说你有没有喝醉看花了眼,就说你说的地方,是曹冠洲刚竖起的金顶佛牌楼,光楼身就绘了一百二十多幅金佛罗汉。即便真的有鬼,也不会跑去那个地方作祟。”

  “把他给我轰出去。”

  “我没眼花,我真看见了……大人,你可知道曹冠洲府院的所在地,当年死了多少人,那一场大火烧死了多少人……那是一片怨灵地啊!死不瞑目的怨灵就藏在地下……”

  酒鬼被拉了出去,黎斯转看辽宽道:“辽大人,酒鬼说的大火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那时我还没在天蓝城上任。不过听说是一场意外大火烧了一个庄院,死了不少人。”辽宽摇摇头,“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辽宽将黎斯和老死头安排在了县衙驿馆,白珍珠也被接了过来。

  “老死头,你觉得怎样?”黎斯问。

  “尸体的信息我已经告诉你了,别的就是你的事了。”老死头垂着脑袋讲。白珍珠忍不住了,缠着两人问清楚了案件的前因后果。

  “放血,那岂不是死得很痛苦?”白珍珠流露出同情的神色。黎斯点头:“岂止痛苦,简直生不如死。”

  “黎大哥,你有发现了吗?”

  黎斯随着老死头望向窗外的大雨:“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所谓的怨灵死地了。”

  第四章 幽河浮尸

  三月二十日,酉时,大雨,曹府。

  正堂里,曹冠洲同夫人简沉交谈了几句,不远处是他的独子曹磐。曹磐痴迷地望着门外雨幕,拍着巴掌喊:“下雨了,太好了,看不到月亮了。”

  曹冠洲瞧了两眼曹磐,眉毛不自觉拧在一起,不多会,安蓝童来了。

  二夫人安蓝童只有二十二年华,青春美貌的面容上流露出吸引人眼球的笑容,曹冠洲眼里已经有两团火在燃烧。

  曹冠洲十九日外出了一趟,接下了笔生意,今天酉时才回府,跟随他一同外出的还有曹府总管苏木。苏木已经回府休息了,曹冠洲将家人聚集在一起吃晚饭。

  晚饭时,曹磐将汤水洒的满桌子都是,曹冠洲面有怒色,但看到身旁的简沉,还是没有发作。

  “不吃了,我跟蓝童有话说,今晚上就去她那边了。”曹冠洲拉起安蓝童,两人离开了饭堂。简沉眨了眨眼,等曹冠洲离开后才缓缓说:“是,老爷。”

  “磐儿,慢点吃。”简沉用手帕擦拭曹磐吃漏在嘴角的饭汤,动作缓慢而仔细。倩儿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只狐狸精,老爷才刚回来,魂就又被她勾引走了。”

  “倩儿,休要胡说。”简沉打断倩儿话语,“今晚上的雨还会下,倩儿你记得半夜去磐儿那里给他盖被子,要不他又要生病了。”

  “生病不好,不好,我不想吃苦苦的药……娘!”曹磐咧开大嘴,汤水又流了出来,简沉再一次帮他擦拭。

  曹冠洲先让安蓝童回房,自己来到书房。书房阴影里早已经候着一个人,身形高瘦,面容坚毅,是苏木。

  “怎么样,苏木,打听的如何?”曹冠洲坐在硬木椅上。

  “问清楚了,刚死的是杨杰的老婆,胡氏。”苏木顿了顿,说,“她也被人放光了血。”

  “又是放血。”曹冠洲握紧了拳头,突然道,“苏木,还记得十六年前,杨杰说过的那事吗?”

  “什么事?”

  “就是常家那场大火,我记得杨杰说,那些人是被他……”曹冠洲说到后面突然断住了,自嘲地摇摇头道,“是我想多了吧。不是已经发现凶手是那个守牌人……应该不会。”

  “你回吧,出去这一趟你最辛苦。”曹冠洲出了书房。

  曹冠洲迫不及待到了二夫人的闺房,巫山云雨一番后,他沉沉地睡去了。殊不知,曹冠洲睡后,安蓝童却没有睡觉。她静静盯着曹冠洲的侧脸,许久她走到了闺房梳妆台旁,从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取出了一个锦盒。

  锦盒里有一张纸,写着一个人名。

  安蓝童用针仔仔细细地插着纸上人名,速度越来越快,恨不得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刺上千万针,“咔”,针终于承受不住安蓝童越来越疯狂的力量,断了。

  安蓝童炙热的目光冷下来,她将刺出千百针洞的白纸撕碎然后放在铁盒子里烧成灰,又取来纸笔,小心翼翼地在新的白纸上写下了三个字——曹冠洲。

  安蓝童心满意足地将写有曹冠洲的白纸塞回锦盒里,藏好,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床上,躺进了曹冠洲怀里。

  每一个夜晚总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可能会是神秘而美丽,也可能会是残酷而可怕,你准备好探寻今晚的秘密了吗?

  黎斯至少是准备好的那一个,当然还有我们的白珍珠白大小姐,还有不苟言笑的老死头。

  金色佛牌楼在雨幕下幻出几个淡淡的金色光晕,庄严而神圣。祭堂中燃着檀香,供奉着佛祖铜像。铜像后有一张巨大的围幔,后面有一间小屋子。屋子里堆放着一些杂物,诸如水桶、扫帚等,还有一张狭窄的床。
小屋内有通往七层佛牌楼的小门,但门上了锁。

  老死头揉着鼻子。黎斯问:“你怎么了?”

  “没事,对香气敏感。尤其是檀香。”老死头使劲掐了掐鼻梁,“有点奇怪,好像这祭堂里不仅仅有檀香的香气,还有别的香味。”

  “别的香味?”少女对于香味也比一般人敏感,白珍珠转回了祭堂里,左左右右地闻了好大一圈,失望地说,“我只闻到檀香的香味。”

  老死头望着佛祖铜像,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摇头说:“那气味没了。”

  黑脸睡觉的地方没啥发现,黎斯重新回到祭堂中。

  “啪啦啪啦”,一阵夜风袭进堂里,油灯险些从桌子上被吹下来。黎斯用手护住油灯,一低头看到盛放油灯的桌下有几张纸片。

  纸片多是指甲大小,黎斯捡了起来,纸片上都写着字。

  “我等你”

  “苏木——安”

  “秘密”

  “男女、苟且之事”

  四张残缺的纸片,写着断断续续的十四个字。

  “苏木,我听辽县令提过,这人是首富曹冠洲府里的管家。”黎斯道。

  “我等你……秘密?”白珍珠将手指放在唇前说,“我知道啦,一定是黑脸发现了苏木的秘密,所以威胁他。”

  “这个‘安’是什么?”老死头问,“也是人名?”

  白珍珠突然叫了起来:“呀!黑脸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会不会已经被苏木杀人灭口了。”

  黎斯目光熠熠地对白珍珠道:“现在只发现了几张纸片,算不了什么证据。不过至少可以说明黑脸同苏木之间也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香气。”老死头将纸片放在鼻前,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香气。黎斯将纸片收好:“这一趟也算有收获了。”

  三月二十一日,辽宽邀来黎斯三人到他府上饮茶,老死头默不作声的饮茶。辽宽从黎斯口中得知了这位有些孤僻的老头子就是大世第一仵作的“死人医”老死头,不由对老死头礼待有加。

  “辽大人,曹府内有没有一位姓安的人?”黎斯问。

  “安?”辽宽想了想说,“有。我记得曹冠洲去年新娶的二夫人就是姓安,但具体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黎大人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

  “不用了,我也只是好奇地一问。”黎斯低头饮了一口茶。

  辽宽并不笨。黎斯突然问“安”姓人,他心中起疑,刚想问清楚,刘光冲了进来。

  “大人!”刘光神情古怪地讲,“黑脸找到了。”

  “可曾将他抓获?”辽宽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刘光摇头道:“不用抓他了,他已经死了。”

  天蓝城外有一条东西而走的河流,名叫幽河。黑脸的尸体在幽河里被发现,他死时紧紧抱着一个木箱,箱子里面空空的没有东西。

  黑脸的尸体已经被拖上了岸,死尸腹部浮肿充水,面部扭曲,但五官轮廓还有脸上的黑斑还是可以判断出死者的身份,正是黑脸。

  又有捕快来报:“大人,发现尸体的幽河下流发现了一艘乌木船,上面有同黑脸怀里箱子一模一样的木箱,木箱里盛满了银两。”

  有老死头在,天蓝城仵作只在一旁协助,老死头简单检查过尸体并没有说话,而是让县衙仵作说。县衙仵作道:“尸体双眼浮肿,胸腹部鼓胀,是明显的溺水而亡的症状。双脚处有明显瘀伤,应该是死者溺死时双脚碰到了河底尖石留下的伤痕。尸体背部、颈部出现了紫红尸斑,尸斑实而有虚,尸斑证明死者已经死了大约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天左右。”

  “一天的时间,现在是二十一日辰时,也就是说黑脸大致是三月二十日辰时死的。”辽宽推论出黑脸死亡的时间。仵作瞅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老死头,点头道:“是。”

  “杨杰老婆是三月二十日被杀害,黑脸则死于三月二十日的辰时。”辽宽微微轻叹,“黑脸身欠巨债,不可能有两箱子金银在身边。这些钱必然是他从杨杰家里偷来的。”

  “他先杀了杨杰老婆,然后辰时从幽河乘船逃离天蓝城,但不慎掉进河里淹死了。”刘光给下了判断。

  辽宽转看黎斯:“黎大人觉得呢?”

  “仵作判断没有差错,刘捕快所推论也合情合理。”黎斯看着黑脸长满黑色毛斑的脸,“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即便杀人夺金以后,也注定了他无法享用这笔不义之财。”

  辽宽回了县衙。黎斯、老死头还有白珍珠去了包子铺。

  “老死头,咋一句话也不说?”黎斯道。白珍珠也来凑热闹:“我也想听老前辈讲。”

  “仵作说得没错,所以我不用再重复第二遍。”老死头抿了一口苦涩的劣茶,缓缓道。

  “我也看过了黑脸的尸首,无致命外伤,不像有别的死因。”黎斯苦笑着摇头,“真是这家伙命浅了。”

  “倒不尽然。”老死头突然说了一句。黎斯笑了:“我就知道你默不作声,定是藏了心机。说说,可是发现了疑点?”

  “算不上疑点,但有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老死头道,“黑脸指甲变得很疏松,还有他双脚的瘀伤……总而言之,是有些奇怪的地方,但都不足以成为明显的疑点提出来。”

  “别人说我就当没听见,但你老死头说了,我就觉得这案子内有蹊跷。你觉得会不会是……”黎斯瞅着老死头浑浊的双眼,似想等着老死头接他下半句。

  老死头抿了一口茶,果然接口:“你可是想问,会不会黑脸并非溺水而亡,而是被人害死的?”

  “对!你怎么说?”黎斯盯着老死头。

  “不知道。”

  第五章 虫变

  天蓝城曹府,北院。

  苏木低着脑袋在高大茂密的晚树下找着什么,枝叶相连的晚树像是有一道怪异的光芒闪过。苏木本能地踮起脚尖,身后倏然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

  “苏总管,你这模样真怪。难道想上树?”听到笑声苏木就知晓她是谁了,回过头果然是二夫人安蓝童。

  安蓝童水汪汪的杏花眼盯着苏木,无缝无孔不让他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