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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谋杀之声
一连调了几天的班,上班之后,组长为凌薇重新排了班,最近三天,凌薇都和山姗一起上班。
山姗一逮住机会就找凌薇一起去洗手间,忙里偷闲地和她聊着孟大雷的年轻搭档张积。
“这个男人挺有意思的,你看到他上次听到我声音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吗?”
把别人的腼腆当作笑柄,凌薇不冷不热地讥讽了山姗一句:“你这样的情场女杀手,别耍人家了,手下留情吧!”
“谁说的!我挺喜欢他憨憨的样子。”山姗作小女人状,抱着白嫩的双手放在胸口。
凌薇恶心她卖弄风骚的样子,在蒋博文的事情上,永远不可能原谅她,而现在山姗又恬不知耻地去和张积约会,更是对蒋博文的背叛和侮辱。
他为什么会爱上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呢?蒋博文家中那张山姗的照片,如挥之不去的阴云,她蔑视的笑容如一柄匕首,一遍又一遍刺穿着凌薇的心。
凌薇怕自己会突然情绪失控,在山姗的面前哭出来,她不由自主地加速滚动轮椅。
“我来帮你。”山姗伸手想搭一把。
“不用。”凌薇态度恶劣地打掉了山姗的手。
山姗呆呆地看着自己微红的手背:“今天她吃错什么药了?”
蒋博文临死前接到的电话,凌薇一直没有中断过拨打它。当她今天再一次拨过去的时候,听筒里不再是无人接听的提示了,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哪位?”男人谨慎地问道。
“请问您认识蒋博文先生吗?”凌薇反问道。
“你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凌薇连忙接上了事先编好的对白:“先生,请您等一下。我是蒋博文去世的医院,我们从他的手机里找到了您的号码,不知他的一些遗物,您可否来领取?”
“他提到我的名字了吗?”
“这倒没有。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没等凌薇问完,就被挂了电话,急忙再打过去,手机已经处于关机状态。
男人的声音似曾听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天天和电话打交道的凌薇,作为一名资深的报警电话接线员,她练就了一双无与伦比的耳朵,如同过目不忘的刑警一样,她可以用耳朵分辨出每个人的声音。
山姗正打电话和张积约定周末看电影的事情,凌薇听见她正提高分贝叫着张积的名字,凌薇并不是有心偷听别人的电话,而是山姗在电话里提到了电影预告片之类的话题,凌薇受到了启发,想起了这个男人的声音在哪儿听见过。
可她彷如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被石化成了一座雕塑,吃惊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会是他?那个曾经打来报警电话,预告死亡事件的男人。
声音是同一个男人错不了,可是语气上的差异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很明显,这个男人拨打这些报警电话时,刻意伪装了自己的声音。
复仇的机会来了,令蒋博文失去生命,令凌薇失去下半生行动能力的人,也许正是这个男人,在他宏大计划中,凌薇的双腿也许算不了什么,可她的复仇绝对是彻彻底底的。
山姗一阵风骚的笑声后挂了电话,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回了工作岗位。凌薇把耳麦套到头上,似乎就将整个世界和自己隔绝了。
这里是倔强的凌薇用来逃避现实,而躲进的没有争纷的极乐空间。无声的灰色地带,抵御侵袭的避风港湾。
在这里,才不会有伤心的泪水。
宁夜虽然在小说中描写过无数个谋杀案的现场,可亲自站在谋杀现场的感觉还是非常特别的。
要在一间密闭的房子里,不接近死者,不借助任何助燃物质的情况下,将一个人烧死。就算是写在推理小说里,如此高深莫测的作案手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张积语速极快地对孟大雷说:“老孟,刚才我疏忽大意,不小心让他看见了审讯室案发当时的录像。但是……”说到这,他换了口气,“他认出了被烧死的人不是陈泉。”
“什么?”因为孟大雷亲自在快递店里询问的死者姓名,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是三个人里最吃惊的。
“那这个被烧死的是谁?”
张积挠着后脑勺,摇摇头。
“难道是凶手杀错人了?”孟大雷用力捶了下审讯室发黑的墙壁。
“你确定是谋杀案了吗?难道?你已经全都解开了?”张积崇敬地看着孟大雷,突然发现他高大威武了许多。
“先不管死者是谁?杀死他的人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因为被烧死的人名字不叫陈泉,所以孟大雷暂时为他取了个代号为“被害者A”。孟大雷问张积,“你还记得我们去风行快递找到被害者A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完全错误的地址,为什么他一开始故意不开门,做出让我们怀疑的举动?”
“因为他想被带回这所警局。”宁夜抢先回答道。
张积继续挠着头:“你是说,他来警局被烧死是事先安排好的?可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带他回来呢?”
孟大雷说:“你忘了他给我的是什么地址了吗?”
“一个走私贩毒的小基地。”一头乱发的张积恍然大悟,“就算当时我们没把他带过来,等我们发现他给的地址是贩毒基地后,一样会请他回来协助调查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进到警局里来。”
孟大雷竖起一根食指肯定道:“没错!凶手的目的就是要让被害者A来到我们的警局,注意!这起谋杀案有个必要充分条件,就是必须来到我们的警局。既然被害者A不是快递公司员工陈泉,那么凶手其实早就料到你和我会去快递公司查明情况,被害者A在快递公司也是凶手事先安排好的,因为快递公司隶属于我们警局统管,所以被害者A只可能被带来我们警局。”
“为什么非要来我们警局放火杀人呀?”
“原因就是……”孟大雷闭上眼睛,将伸在外面的食指抵在了嘴唇上,“嘘——仔细听,你们能听出谋杀的声音。”
孟大雷趁着两人闭眼时,背过身去,偷偷干咽下两片药丸,心口的不适才有所缓解。
“老孟,你别卖关子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啊!”张积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你们过来。”老孟把张积和宁夜叫到窗边,窗外几名施工人员正站在脚手架上连夜赶工,老孟拉了拉烤得发黑却坚固依旧的防盗护栏,说道,“被害者A是来到窗边,身上才突然着起火来的,从窗台烧毁的程度可以看出起火点就在窗边,凶手用来杀死被害者A的凶器就是那个!”
孟大雷指着防盗护栏外,一根又黑又粗的高压电线,它距离防盗护栏大约两三米远,横穿过审讯室的窗外。
“那根电缆就是凶器?”
“我推断没错的话,被害者A触碰了这根高压电线后,被高压电流击中,一瞬间引燃了他的身体和衣服,在录像里看,就像突然浑身被人点着了火。况且世界上也没有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将一个人烧成这种严重程度的燃料。”
着火之谜已被孟大雷解开,可仍有疑问,没有任何导电物体的情况下,被害者A是无法触碰到那根高压电线的。
张积打算做个试验,他紧挨着窗台,把手伸出窗外,想试试自己能否够到电缆。张积身高一米八五,可还是差了一截,更别提比他矮上一头的被害者A了。
“老孟,碰不到啊!”
“还记得刚才我说过,凶手必须要让被害者A来我们警局吗?我刚才让你们仔细听的响声,就是翻新施工的噪音。重点就在于我们的警局正在进行翻新施工,这为凶手杀人提供了必备的条件。”
孟大雷让张积仔细看看窗台的外檐,在发黑的外墙上,且能清晰看见高压电线曾经固定在墙上的痕迹。
“我们警局的高压电线恰巧位于审讯室这层的高度,凶手用搭建脚手架的长竹,将高压电线固定在窗户的外檐下,不管被害者A进入这一层的哪一间审讯室,只要将手伸出窗外,就能碰到这根高压电线了。剩下的,凶手只要骗说被害者A审讯室的窗外放着某件被害者A十分渴望得到的东西就行了。案发后,用来固定高压电线的长竹,自然会被挪走用于施工,绷直的高压电线也就远离开窗户,回到了现在的位置。”
等验尸报告出来后,就能证明孟大雷的推理正确与否了,然而死者的身份现在又出现了新的问题,既然被害者A不是风行快递的陈泉,那死者是谁呢?
按照常规逻辑排查,那么没死的陈泉顺理成章地成了本案头号嫌疑人。
孟大雷安排张积先去确认被害者A的身份,就先从风行快递查起。而对于“黑”这个人,自从听了宁夜的话后,孟大雷的想法就不停在摇摆,如此高明的犯罪手法,一个快递公司的陈泉真的能够想到甚至办到吗?
“宁先生,如果‘黑’真的来到我们这个世界里了,您觉得他会去哪儿?”
“不论他去哪儿,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是我创造了他,而他想要篡改的文稿,也在我手里。”没有人比作者更了解自己笔下的人物了。
孟大雷派人先送宁夜去医院探望女儿,暂时留下了宁夜后半部分的文稿,他打算再研究研究“黑”到底是怎样一个角色。
“老孟,凌薇在办公室里等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看来你的桃花运来了。”张积嬉皮笑脸地说道。
“这么晚了,她来警局能有什么事情呢?”孟大雷掸掸身上的灰尘,在走廊的镜子前整理头发。
“老孟。”张积突然想到什么,骤然收起笑容,“等你和凌薇小姐聊完,我有点事私下和你谈谈。”
“你小子,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想问我借钱?”孟大雷捏了捏张积的脸蛋。
“去你的!我在大门口等你。”
“对了。去快递店带上家伙。”孟大雷凝重地说道。
张积怀着心事重重走开了,有关凌薇前男友蒋博文的事情,他盘算着该如何委婉地开口对老孟说,尽可能不要去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疼痛如滚滚潮水一波一波撞击着孟大雷的胸口,医生开的药也不如刚开始吃的时候见效了。从走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独自在办公室里的凌薇,孟大雷揉揉痛处,直起身板走进了办公室。
“凌薇,找我有事?”孟大雷在饮水机前倒了两杯水,朝凌薇走去。
为了掩盖昨天摔倒的伤口,凌薇特地戴上了手套。
“关于上次我接听的报警电话,你还记得吗?”凌薇问道。
孟大雷点点头,把一杯水递给了凌薇,不忘提醒一句,“小心烫。”
“谢谢。”凌薇接过杯子,不领情地放到了桌子上,继续说着那个报警电话的事情,“当时以为是恶作剧电话,后来证实那个报警电话跟之后发生的案件有关,后来通过来电显示我找到了电话号码所注册的地址,是一家名叫‘风行’的快递店。”
“我知道你一个人去过那家快递店。”孟大雷记起自己当时还为了凌薇没有告诉他这事,而发了很大的火。
“你怎么知道的?”
孟大雷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插科打诨道:“我也找到线索,案子跟那家店有关。”
凌薇“噢”了一声,说:“不过那天我没找到打报警电话的人,听快递老板说,打电话的人是他年轻的伙计。”
“是叫陈泉吗?”
“名字我有点记不清了。不过,我又遇到他了。”
“在哪?”孟大雷激动地拉住了凌薇的手臂。
“我不是亲眼见到他,而是听到了他。”
“听到?”孟大雷怀疑是不是凌薇口误了。
“孟警官。”
凌薇看看孟大雷抓着她胳膊的手,孟大雷忙收回了手,两人红着脸半天没出声。
凌薇简单说了她辨别出打报警电话男人声音的事情,记录在蒋博文手机的号码没有登记,所以无法追查。但这通电话也许操纵蒋博文开车撞向路边的行人,导致蒋博文的死亡,万一证实的话,也可立案为谋杀。汽车差点撞到的行人,不是别人,正是孟大雷侦办案件嫌疑犯的创作者——宁夜。
一分钟前,他和那个男人刚刚分开。
孟大雷试图将这些片段,拼凑成完整的事件,不知不觉一个人想得入神,老孟突然想起旁边还有凌薇在,从没跟凌薇单独相处过的他,有点口吃地问道:“我一想案子就走神,我再去倒杯水,你要不要加一点?”
凌薇端起水杯小酌一口,笑道:“好的,谢谢。”
孟大雷为她倒满,自己又灌下两杯,他好像嘴特别干,也许是干吞了那些苦涩的药片的缘故吧,他这样想着。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我去医院探望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孟大雷张开双臂,憋气收起肚子上的赘肉,摆了个健美的造型。
凌薇抿嘴甜甜地笑了起来,不小心呛了口气,她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孟大雷想替她拍拍背,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只是递了块手帕给她,关切地问:“我刚才就看你气色不太好,现在都这么晚了,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
凌薇慢慢调转轮椅,孟大雷看着她艰难的样子,才帮忙推了轮椅一把,凌薇倔强地拒绝了。
“我不习惯别人走在我后面,你还是到我边上来吧!我自己能行。”凌薇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孟大雷知趣地听从了,他知道凌薇并非对他刻意冷漠,是她争强好胜的性格使然,而顾忌自己的心脏病,孟大雷始终下不了决心,迈出那关键的一步。也许真的像张积那小子说的,自己会打一辈子光棍吧!
在军械枪弹库办完申领手续,张积将四只子弹夹揣进了风衣口袋里,警局采取的是枪弹分离的管理,所以张积只能领到弹夹,要老孟也办理了登记申领,才能领到手枪。换而言之,必须两个人在一起才能凑起完整的枪药,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孟大雷和凌薇一路无语,路过领取军械枪弹的窗口时,孟大雷让凌薇稍稍等了她一下,他申请两把64式手枪,管理员寒暄了几句老孟身体状况,将他领的两把枪编号登记了一下。
“老孟,你可别忘了保持纪录,争取别用上这玩意。”管理员将两柄擦得锃黑发亮的64式推到了孟大雷的面前。
“放心吧!”孟大雷道别后,熟练地把枪插在了后裤腰上。
凌薇看见枪,不免紧张地捏紧了拳头:“是有危险的任务吗?”
“有备无患嘛!”孟大雷告诉凌薇,从他参加警察工作以来,零零总总配枪行动也有不下三十次,可他是一发子弹也没射过,至今保持着局里不开枪的记录,“所以你放心吧,我可没有用这枪的好运气。”
警局对面的路灯下,张积双手插在口袋里,手心里的弹夹已被捂得温热,他百无聊赖地吹着口哨,看见凌薇和老孟一起走出来大门,他迎了上去。
“你帮一下凌薇小姐,把她的轮椅放进汽车后备箱,我忘记取宁夜的文稿了,回办公室取一下,马上回来。”孟大雷说完把一把枪塞给了张积,他似乎忘记了张积与他有约,独自转身又冲进了警局大楼。
张积拉动枪栓,检查武器是否存在问题。
“你们的枪都不装子弹吗?”凌薇补充道,“我刚才没看见孟警官领子弹。”
“子弹在我这里呢!”张积拍拍鼓囊囊的口袋,掏出一只弹卡,说道,“按照局长的规定,我领子弹,老孟领枪。每个弹夹不会装满,只装五发子弹,所以我们每人有十发子弹。”
“你开过枪吗?”
“开过。”张积自豪地回忆道,“那次是抓毒贩的时候,对方居然有武器,朝我们乱开枪,还打伤我们一位同事,混乱中我开了四枪,不过可惜,一枪都没打中。”
凌薇羡慕地看着弹夹:“我还从没看过真子弹呢!”
张积眼珠一转:“你仔细看。”
他动作利索地将弹夹装进手枪里,潇洒地一拉枪后的击锤,作出瞄准射击的动作。
“可以让我摸摸它吗?”难得一见的手枪,凌薇也想过一把亲密接触的瘾。
张积片刻犹豫后,叮嘱道:“这不合规矩,不过……这是保险栓,你可千万别去拨它。”
凌薇接过枪,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完全不像张积拿在手里那样游刃有余,她只是笨拙地转着它。
“小心!”孟大雷大步流星跑过来,劈头盖脸骂起了张积,“你刚来的吗?懂不懂纪律!枪能离开你的手吗?”
“孟警官,你别怪张警官了。是我非要让他给我看枪的,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不过现在物归原主。”凌薇的轮椅在两个男人之间,双手从下奉还了手枪。
张积在孟大雷严厉的批评声中,收起了手枪,并把老孟的两只子弹夹递给了他。他两只鼻孔赌气般地张了老大,也没和老孟打招呼,只是和凌薇道了声晚安,就先回家了,把原本要和孟大雷的说的事抛到了脑后。
“这小子,没我在的时候尽瞎来。”孟大雷扶额而叹。倒不是真心骂张积,他心里更担心的是自己因病退居二线后,张积不守规矩的作风,生怕缺乏经验的他惹上什么大麻烦。
身边,凌薇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她摊开远离孟大雷的那只手,灰色的阴影中,在粘汗湿透的手心里,一枚黄灿灿的子弹熠熠生辉。
第十四章:软肋
医院门前出奇的热闹,满满当当停满了汽车,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宁夜刚一下车,就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一个畅销作家的新闻,会比他的作品更引人关注。
人群呼啦一下围了上来,长枪短炮各种拍照录音设备举在了宁夜面前,闪光灯照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宁先生,听说最近多起死亡事件跟您小说里的人物有关!这是真的吗?”
“宁先生,请您谈谈为您出版小说的公司主编离奇死亡一事的看法!”
“您小说里的人物是叫‘黑’吗?他是怎样来到现实世界杀人的?”
“听说您的小说尚未出版,警方是否已经锁定凶手就是书中人物‘黑’了呢?”
在一块写有“静”字的提示牌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宁夜耳朵都快被吵聋了。
两名护送宁夜的警察看傻了眼,用车载无线电呼叫增援,将突发状况立刻汇报总部,请求指示。
宁夜没有开口说只字词组,怒气腾腾地杀出一条血路,十分不友善地将各路赶来的记者甩在身后,警局方面事先和医院联络过,门警确认了宁夜身份后,将锲而不舍的记者驱散开来。
记者转而蜂拥向车里的两位护送宁夜的警察,疯狂地挖着明天的城市头条新闻。
已经过了医院规定的探访时间,涂着指甲油的值班护士,极不耐烦地告诫宁夜探望女儿时,尽量不要惊扰其他临床的病患者,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
宁夜蹑手蹑脚地进了病房,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宁先生,我等您很久了。”
借着病房医疗设备指示灯的微弱光源,宁夜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坐在自己女儿的病床边。
这个男人的样子,让宁夜想到了死去的主编夏文彬,难道他死而复生了吗?
“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不要激动,您女儿的治疗费已经解决了,明天她就会被转到市里最好的医院,三名专家会亲自会诊她的病情,尽快实施手术。”
听声音男人不是夏文彬,宁夜稍稍安心了一点,可他立刻又警觉了起来,眼镜男所说的话,充满着宁夜不可拒绝的诱惑,但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
“你是谁?”宁夜不由抬高了嗓门。
“嘘——”眼镜男看了眼熟睡的宁小樱,起身走向宁夜,“宁先生,我们别打扰您女儿休息了,借一步说话。”
走廊上的光线明亮了许多,宁夜仔细打量着眼镜男,对方身高和自己相差不多,大约一米七五,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只手潇洒地插在面料高档的烟灰色西裤里,有意无意地露出手腕上的金表。
“宁夜先生,我仅代表我的公司,正式打算签约您最新的那部小说,这是我们的报价……”
眼镜男漂亮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现金支票,宁夜看清了上面的公司名字和一个签名,竟是出版界的龙头老大企业找上了自己,支票上写的巨额数字,这个数字大到宁夜无法抗拒他的要求。
宁夜有点不知所措,他一言不发,眼镜男却误认为是不为所动,便不忘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您女儿的治疗费用,是除了稿费外,额外提供的,全部由我们公司承担。”
看了看支票,又回头望瞭望女儿的病房,脖子上的伤痛逐渐麻木,宁夜整颗心变得空空荡荡,就像夜晚医院的走廊。这些天来的苦楚,只是别人手里一张不足两克的纸就能够轻易解决。
宁夜激励自己,不该用眼泪来迎接自己事业的飞跃。
妻子离开的日子里,宁夜的生活里没有笑声,他尝试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如何去笑。
“一个月之内,把你这本小说的结局交给我。”
眼镜男拿着宁夜签字的合同,满意地离去了,路过护士台时,随手甩给值班护士几张百元大钞,值班护士低头哈腰向他道了半天别,与刚才和宁夜说话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
护士冲着走廊的挂钟指了指,努了努嘴,提醒他探望时间就快到了,随后,又低头埋进了护士台里,护理起她十条芊芊细指的指甲来。
几日未见的宁小樱,仅是几瓶葡萄糖点滴在医院维持弱小的生命,原本澄澈明亮的眼睛,现在眼皮紧合深陷眼眶,却如病重的老人。
是宁夜的小说,毁了他的家庭,又是宁夜的小说,挽救女儿的生命于危难,这或许就是小说家的宿命。
除了梦中朦胧的错觉,在警局录像中第一次看见“黑”的样子,宁夜始终无法挥散头脑中的那片黑。一切事情皆由自己的小说引起,最后面对“黑”的人,只会是宁夜自己,他知道,要完成最终的篡改,“黑”必定会来找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抢在警察之前找到“黑”,化解一切恩怨,放下所有的罪孽,警局里惨绝人寰的死亡场景,宁夜不愿让它再出现了。
崭新的生活已经触手可及,就算小说中的“黑”已经死去,宁夜一样可以写其他的小说,但既然决定和过去一刀两断,决心想要找到“黑”,宁夜相信身为创作他的作者,自己一定能猜到“黑”究竟在哪!
推理小说只是娱乐大众的读物,成为真实的生活,就会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位作者为了说服笔下的小说人物,能够回到自己的小说中,如书所述般死去,接受已知的命运,这真是一件疯狂的事!
可医院门外的记者们,签约宁夜的老板,甚至宁夜自己,不正是为此而疯狂吗?
也许,这本身就是个疯狂的世界。
读完宁夜的整部小说,孟大雷更加将案件和宁夜所说的人物“黑”紧密联系起来了。嫌犯的装扮宛如书中的外形,几名被害人的死法与书中的命案也极为相近,溺死、坠楼、焚火无一例外地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不仅如此,更具说服力的是,书中情节除了作者宁夜外,不论书里书外,所有知晓情节的人,都已死于非命,除了“黑”一个人之外。
不对!卧轨自杀的于滔,完全和本书无关,他又为何丧命呢?
不过,所有死者的内心,都有黑暗的过去,在面对“黑”的时候,这是最大的弱点。
孟大雷希望张积能够从风行快递有新的斩获,否则他真不知该用哪种语言告诉所有人,追查的嫌犯是个凭空捏造而又真实存在的小说人物了。
孟大雷看完整部小说后的最大改观,就是再无疑心地将所有意外事件定性为谋杀案侦办。宁夜的小说开拓了孟大雷不少思路,在对命案现场搜查到的证据坚持不懈地整理分析后,凶手短时间内杀死夏文彬的方法,终于被孟大雷抓到了破绽。
一件被所有人都忽略的东西,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案发现场时,孟大雷曾看到过泡在鱼缸里的尸体手中握着某件东西,那其实是他的手机,只是现场太过古怪,所有一个泡在鱼缸里的人拿着自己的手机,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奇怪。
可假设死者是为了去捡手机呢?凶手也许是开玩笑式的将他手机丢入鱼缸,死者慌忙趴到鱼缸上面伸手去捞,凶手趁机按住他的脑袋,灌了他几口水。受到刺激后,导致死者夏文彬引发猝死,身体自然跌入盛满水的鱼缸里了。这个假设更有两个有力的证明条件:一、对于一名混迹人际圈的主编来说,储存了所有社交电话号码的手机,绝对有让他不顾一切去捞的价值。二、正是死者之前有间接害死同事的经历,所以才让他的身体经受不住突然刺激,凶手正是利用了这点,才轻易地迅速杀死了他。
在现场找到的灰烬,确认是宁夜小说的文稿,可孟大雷读完全部文稿,并没有发现文稿有缺失。难道凶手杀人真的只是为了掉包文稿吗?为了篡改小说结局来改变自己命运,而不惜犯下多重谋杀案,真是个凶残而又滴水不漏的难缠对手!
上级已经给了指示,因为本案侦破难度颇大,孟大雷又是从一开始接手案子的,所以特准他办完此案再回医院治疗心脏病。而在警局内部,孟大雷职务的调动工作已经展开了。虽然没人正式通知孟大雷,可这确实是他的最后一案了,不管他愿不愿意。
手边的64式手枪,黑色光泽中隐藏着惴惴不安的躁动。这一次,孟大雷会打破自己的记录吗?
在能够看到“风行快递”招牌的地方,张积回想着孟大雷告诉过他,凌薇听出了前阵子预告命案的报警电话,和凌薇男友蒋博文车祸前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同一个男人打来的。张积还记得,当初调查报告上,报警电话正是从风行快递店里打出去的。
也许是蒋博文与毒贩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才让他命丧车祸的。和风行快递沾上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显然这个地方,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张积拉开枪上的保险栓,迈着小碎步走向了快递店铺。
该是开业的时间,张积从门上灰蒙蒙的玻璃朝里看去,一览无余的店铺里不见人影。他记得带走那位被害者A时,门上的锁只是像摆设般挂了上去。
他一试,果然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
没有搭档在身边,想起之前案件的惨像,还有孟大雷危言耸听的警告,难免心里会自己吓自己。他的手在口袋里握紧着枪,才敢踏进店铺里。
谁知,才跨出了一小步,裤兜里调成震动档的手机嗡嗡作响,被吓了一跳的张积,忿忿骂道:“不知道人家在执行任务吗!”
正想劈头盖脸训一顿来电者,却发现电话是山姗打来的,立刻由怒转喜。
“张积警官,我是山姗,想和你商量件事,你看行吗?”
“不用这么客气,你直说吧!”张积边打电话,边往店里走,转了个圈,店里没有异常情况,他放心地换了只手拿电话,另一只手摸索着一排贴墙的柜门,就像只发情的小猫。
山姗转而寒暄起来,避开了张积的热情:“你现在在哪儿忙呢?”
张积说出了自己的位置,又追问了一遍山姗要和他商量的事。
“是关于周末看电影的事情……”山姗欲言又止。
张积顿时听见一个花瓶在心里打碎的声音,难道约会还没开始,就已经被判死刑了吗?
“你不会是有事来不了了吧?”张积刺探道,这通常是女孩拒绝约会的常用借口。
“这倒不是。”
张积耳边响起,美妙的清扫碎片的声音。
突然,山姗的主管找她有事,山姗让他别挂电话,她一会儿就办完事了。
心里被勾得痒痒的,张积在快递店铺里漫无目的地东摸西蹭,等人的时候,五分钟简直长得像半个小时,张积在换手拿电话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手指上有血迹,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伤口。
他不由把视线转到了刚才碰过的柜子上,那深色的柜体,容量足以装下一个人。
“喂!张积警官,你还在电话旁吗?”
一下子,山姗的声音传来,又惊出张积一身冷汗。
“你这么一惊一乍的,我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了。”张积拍拍胸口,定了定神,可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排柜子。
“周末看电影的事情我跟凌薇说了,她说她也有兴趣,我带她一起来行吗?”
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电灯泡,张积自然不会高兴,可凌薇又不同于其它人,于是张积假装比山姗更高兴了:“太好了,凌薇小姐平时不怎么娱乐,一起出来玩玩也好。”
“你答应就好,我之前还怕你生气呢!那就这么定了,我去告诉凌薇,ByeBye!”
“我怎么会生气……呢!”张积话只说到一半,山姗早就挂了电话。
张积苦笑地收起手机,一句话能讲完的事,居然让他等了这么久。
眼前并列一排的三个柜子里,还不知藏着什么呢!
他端起手枪,逐一打开柜子。
第一个柜门上,没有血迹,里头堆满了一只只褐黄色的纸箱,拆开一看,张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箱子里竟是满满当当的白色袋装粉末,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张积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清点起数量来。一箱约装了近两百盘,一个柜子里就迭着八只纸箱。这些东西的数量和价值,远远超过在独龙住所里搜出的那些走私物品。
张积挪步来到第二个柜门前,发现门上有着淡淡的血迹,他试着用手指沾了沾,已经干涸凝固了,显然自己手上的血不是在这个柜门上蹭到的。
柜子里依然是八只纸箱,箱子里毫无空隙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从箱子全部没有密封的情况来看,这些物品不可能是客户代为快递的,而是属于这家快递公司的东西。张积心想:一定又是走私的违禁品。
第三个柜门,同样干净无污,张积就纳闷了,自己没碰过别的家具啊!手又没受伤,难不成早晨手没洗干净吗?
当他打开第三个柜门时,才明白,柜门上之所以干净,是因为血迹全蹭到了他的手上。和之前两个柜子里的箱子不同,第三个柜子里的八个箱子,全都裹着厚厚的黑色胶带,精心包装,严丝合缝。
看着这样的包装,张积不知为何想到了“滴水不漏”这个词。在柜子内部的侧面,印着一只清晰可见的手掌,几滴淌下的鲜红液体,让掌形变得更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对于箱子里装的东西,张积有了可怕的猜想。他戴起手套,拿起一把桌上的美工刀,划开了其中一只箱子的黑色封胶带,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反胃的恶臭,随着划开的口子一涌而出。
几簇头发随着扒住箱口的手套,一起被翻出了箱子外,张积如触电般缩回了手,拿起枪对准箱子,虽然早有预判,可双脚和嘴唇还是止不住打颤。
有人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看着张积手里的枪,呆若木鸡地杵在了原地。
“你不用怕,我是警察。”张积亮明了身份。
“我只是来发快递的。”来者是个满头银白短发的中年男人,一只手腕上贴着几条肉色的胶布,像被什么动物抓了一把似的。
“警官,你出了好多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张积惊恐地看了眼柜子,缓缓垂下了持枪的手臂。
“这里好臭啊!柜子里有什么?”中年男人边问边走向柜子。
“你别过来。”张积连忙转身把柜门都关上,对中年男人毫无防备。
中年男人偷偷靠近张积,从后腰际拔出了一个扳手。
突然,张积似乎想到了什么,背对着中年男人问道:“你说你来发快递,可你没带包裹来吗?”
中年男人冷笑了一下,张积只见一道反光闪过柜门,他惨叫一声,握枪的手连同身体一同瘫软下来,耳边“扑通”一下,是枪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第十五章:重回起点
一望无垠的田野间,尘土飞扬地驶来一辆掉漆的公交巴士,挎着一只小包的宁夜下了车,巴士司机不等合上车门就发动了汽车,毫不留情地扬起一阵烟尘。
独苗般竖立在路基上的站牌,被风雨蚕食下失去了原来的颜色,露出带着锈斑的金属裸色。
宁夜眯起眼睛,努力看清了站牌上的站名——丸山桥。
故地重游,丸山桥已经面目全非,田野后的一排排房屋,除了颜色搭配外,造型已经和欧洲别墅相差无几了。短短几年间,本来只有几处稀稀落落的小破房,俨然脱胎换骨成颇具规模的村落。
走下路基,宁夜拐进一条人为踩出的小路,横穿过田野,朝着那片房子走去。田间小路的尽头,一棵银杏树傲立风霜,往事如同树枝上的树叶一样历历在目。
宁夜第一次来到丸山桥的时候,他记得有人告诉他,银杏树又名“父子树”,是由父亲种下后,传于后代收摘果实,朴实的情感包含在一粒粒的白果里,流传百年。
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住过的私人旅社不见了踪影。
宁夜向一位在院子里织毛衣的老妇人问路:“老婆婆,以前在这里的丸山旅社,现在还在吗?”
“你说什么啊?”老妇人凑近了耳朵,大声问道。
“丸山旅社!”宁夜在手心比划着“旅社”两个字。
“你找平头呀!喏,他现在搬到那里去了,你沿着村里的路一直走,就能到了。”老妇人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指着远处山脚下一幢红色的房子。
宁夜记起了当初确实入住时,老板刀砍斧剁般齐平的头发,村里所有人都不叫他的名字,只称呼他为“平头”。
“谢谢你啊!老婆婆。”宁夜道别后,信步向丸山脚下的“丸山旅社”走去。
老妇人咧着嘴,自言自语道:“平头的生意还真是旺,近来已是第二个问路的人了,全都奔着他店去的。”
丸山旅社其实是一栋三层楼的民宅,被主人分割后,成了一个个的房间,用来商业出租。
院子的铁门虚掩着,铁杆上挂着“营业中”的小木板,许久未清扫的院落让宁夜感觉得到旅社冷清的生意。
不过,踏进大门后焕然一新的装修,让宁夜眼前一亮,怡人的蓝色墙面,琳琅满目地装饰着各类铁制工艺品,供客户用来张贴照片和留言的地方,还空着老大一块。一张红橡木色的接待前台后,青青的脑袋瓜高出一截。
“老板。”
宁夜一喊,正打瞌睡的平头被惊醒过来,脸上挂着“怎么今天会来客人”的惊讶表情。
“你有预约过吗?”平头问。
“我刚从市区赶来,还来不及预约,你可以先给我一间房吗?”
“现在没有空房间了。”说完,平头爱理不理地又低头睡觉了。
“但这里,明明还有空房间啊?”
前台后的墙壁上,所有房间的钥匙几乎全都挂在上面。
“我这里的房间现在必须预约才能入住,这个我也不能做主,因为房间都被人包了……”
“难道有钱你也不赚吗?”宁夜从小包里拿出一迭足够住一个月的钱,往前台一搁。
平头斜眼打量了一下钱的厚度,起身去取钥匙:“201房间,上楼一直走到底,是我这里最好的房间了。”
“老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概这么高……”宁夜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人总是穿着一身黑衣服?”
生怕宁夜反悔似的,平头忙不迭把钱收了起来后,才答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包下我旅社的人。”
“他现在人呢?”宁夜浑身紧绷,仿佛那人马上会从楼梯上走下来似的。
“他现在不在。否则他会自己核对预订的人员信息,你就没法住在这里了。”
“你是说他包下了你的旅社,只是为了检查每个入住的人?”
“是个怪人吧!”
宁夜慢慢往二楼的房间走去,“黑”果真到了这里,宁夜既兴奋又紧张,内心急切地想见到“黑”,又不愿这次面对面的相见显得仓促,每走一级台阶,宁夜的忐忑就增加一分。
由自己创造的人物,竟会与自己踏着同一片土地,呼吸一样的空气,为了小说结局不惜杀人的这个人,以小说为生命的宁夜,茫茫人海里,也许只有“黑”才是他的唯一知己。
“也许我当初不该这么做!”宁夜长叹短嘘地自语道。
孟大雷圆滚滚的身体陷在软包座位里,他抹了把渗出额头的汗,才发现手里也全是汗。也许是体质的关系,在暖气充足的室内,他特别容易出汗。孟大雷左顾右盼了一番,黑漆漆的环境里,前方两米的地方,一个白亮的脑袋格外扎眼,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部悲剧电影的剧情中无法自拔,好像只有他完全没有进入观影的状态,这本来就是场他不该来看的电影。
张积在风行快递店里光荣负伤后,一度无法赴山姗的约会,可爱情的力量真是惊人,他轻伤不下火线,硬是裹着绷带负伤来看电影。为防不测,张积拖着孟大雷一起来看电影,说是给老孟找了和凌薇多接触的机会,实际上是为了让老孟当他的司机,约会后开车送他回去。
选片的时候更是麻烦,选爱情片吧,张积和山姗还没到那程度,有些尴尬。选恐怖片,大家又担心孟大雷心脏受不了。看喜剧,怕张积笑起来脑袋上刚缝合的伤口崩线。放映表上选无可选,只有观看悲剧了。由于山姗事先只买了三个人的票,所以孟大雷的座位和她们隔着好几排,电影里的对白和孟大雷正犯愁的案子比起来,简直就是无病呻吟。
让张积一个人去风行快递是孟大雷的失策,没料到会让张积差点丢了命。幸好有个人救了张积,或者说这个人没有打算救张积,只是恰巧在杀人的时候,让张积幸运地活了下来。
当警员赶到风行快递店里的时候,除了被偷袭昏迷的张积之外,那位用扳手偷袭张积的中年男人的尸体,正躺在张积的身旁。
更惊人的是,现场还有另外一具尸体,一具被切成碎片分装在纸箱里的男尸。据DNA比对结果,死者才是真正的快递店员工——陈泉,死亡时间大约有三周左右,换而言之,拨打那几通预告命案的110报警电话不是他打的。在只有一位老板和一名伙计的店里,打电话的人也许就是老板了。
孟大雷还没将全市搜查的想法说出来,法医就告诉他,那名倒在张积旁的尸体,就是风行快递的老板——王伟初。仔细查阅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档案后,孟大雷发现他竟和凌薇的前男友蒋博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伟初和蒋博文曾因为涉嫌贩卖色情光盘,被一同治安拘留过。三个月后,王伟初就开了这家快递公司,而蒋博文也是股东之一,这家店明着是做快递生意,暗中却是秘密进行着走私物品的铺货生意,久而久之,他们的业务触角伸到了暴利的贩毒。这家快递店便是全市毒贩配送的源头。为了自身安全考虑,王伟初和蒋博文都不亲自参与诸类违法活动,而且各雇佣了一名贴心的手下,那名差点让老孟追得连命都没有的老“独龙”,便是蒋博文的死忠。显而易见,那位烧死在警局审讯室里冒充陈泉的被害者A,正是王伟初贴心的部下。当被害者A在快递店被孟大雷和张积盘查的时候,之所以给了他们独龙的地址,是为了消灭一个竞争对手。在两个老板一个车祸死了,一个老板不敢露面的情况下,被害者A除掉了独龙,几乎等于全盘接管了走私毒品的生意。
凌薇认出的声音,应该就是属于王伟初的,他说了什么话,才让蒋博文不顾自己和女友的生命,撞向路边的宁夜呢?
是蒋博文要散伙从良,王伟初要挟揭他老底?还是蒋博文有着至关重要的把柄被捏在了他的手里?这个把柄甚至大于两个人的生命。如果王伟初是幕后黑手,那又是谁杀了他呢?谁实施了这乔装了这些谋杀案件呢?目前为止,所有已知的嫌疑犯,体貌特征都与录像中的黑衣人不符。
所有的嫌疑犯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凶手只能是“黑”了。
电影里的女主角突然咋呼了一声,观众席里发出一阵微弱的唏嘘声,孟大雷朝着凌薇的位置看去,她的旁边是张积雪白的脑袋,被绷带缠得很大,很好认。
一个在凌薇生命中消失的男人,是否要让他在凌薇的心中也消失呢?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时,孟大雷就打消了要告诉凌薇有关蒋博文真实身份的念头。说或是不说,对凌薇现在的生活状况不会有任何改观,不如就让自己替她保存着吧。
电影散场后,孟大雷和张积跟在两位女士后面,打算找一家餐馆给张积补一补。
“张积头受伤了,要不我们找个有猪脑的饭店,给他补补脑。”吃喝玩乐的话题,是山姗的最爱。
“不用猪脑,不用猪脑。”张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孟大雷笑道:“别再摇你的头了,小心脑浆晃出来。”
张积悄悄拉拉孟大雷的衣角,说:“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和凌薇的男朋友蒋博文有关……”
恰巧凌薇回头,张积忙故作笑谈状。
凌薇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在马路上嘀嘀咕咕什么呀!张积警官,你衣服别拿着,放我轮椅上吧!”
“好的。”
“对了,张积警官,你的头是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出事之后,张积一直未跟山姗联系,所以她们都是今天才看到张积受伤的样子。
张积威猛地挺了挺胸,自夸起来:“就在我发现那几箱碎尸的时候,歹徒偷袭了我,我来不及开枪,就被砸了好几下。阴险的歹徒居然从后面打我,我一点防备都没有,所以脑袋就开花了,不过那名歹徒现在已经被击毙了。”
“是你开枪杀了他?”
“算是吧!”张积心虚地笑道,“是有人用我的枪,杀了他。”
“用你的枪?”凌薇的脸微微有些抽搐,她的手捏着张积衣服瘪塌塌的口袋。
张积应道:“嗯。因为开过枪了,所以我的手枪被收回去化验了。”
枪只用了一发子弹,弹夹里还剩四发。这名开枪者,没有带走张积的枪,也许说明这个人只是见义勇为了一下,并非恶人,只是怕承担刑事责任,而从案发现场逃逸。
或者说,开枪打死王伟初的人就是“黑”,不要枪的理由,是他不需要再杀人了。
孟大雷全面缜密地考虑着各种因素,而他不及注意的是,凌薇偷偷瞄了眼他的后裤腰上,那天在警局取枪时,老孟正是将枪插在这个部位。被汗水映衬出朦胧不清的枪形,凌薇知道,老孟带着枪。
“我们今天喝酒吧!”凌薇拉拉山姗的手,撒娇道。
“真的假的?你行吗?”山姗从没听凌薇说过喝酒的事情。
“我不行,有孟警官呢!”
老孟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哈,会找靠山了啊!我也有张积,谁怕谁啊!”山姗冲动地领着大伙,冲进了一家酒香四溢的饭店里。
孟大雷和张积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舍命陪姑娘,无可奈何地在酒桌前坐了下来。
凌薇和山姗起劲地回顾着电影情节,张积时不时插上几句,只有孟大雷独自喝着闷酒,索然无味的剧情实在想不起几个画面,让他更提兴趣的倒是凌薇的好心情,平日里寡言少欢的凌薇,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和山姗两个谈笑风生,开怀大笑。
正在兴头上,凌薇端起酒杯,粉红色的脸颊格外可爱,对大家说道:“这一杯我感谢大家对我的照顾,我知道出事以后,给你们都添麻烦了……”
“凌薇小姐,你有什么事要帮忙,我们老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跟我们这么假客气就没劲了,你先自罚一杯!”张积努力帮孟大雷搭桥牵线。
“我先干为敬。”凌薇闷下一杯,杯底的泡沫呛得她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却很快又给自己倒满了酒。
孟大雷拉拉她:“不行别硬撑啊!”
“有你在,我放心。”凌薇微醺的眼睛散发着迷人的笑容。
在山姗提倡推广下,四个人玩起了划拳游戏,凌薇像是和山姗有什么深仇大恨般的卯上了劲,实力不济的凌薇大败而归,大醉而归的人却是孟大雷。本想搭老孟顺风车的张积,最后充当了司机和搬运工,反倒送老孟回了家。
这一夜,孟大雷有种奇妙的感觉,往往冷面以对的凌薇和他之间,因为挡酒的事情似乎更进了一步,身心愉悦的暖流渐渐不敌源源不断的酒精,孟大雷醉倒在他的幸福感里。
这场欢愉后的清醒者,在心里将这一刻的美好,永远定格在了人生的终点上。
“只有一次机会,绝不回头。”她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彻夜未眠且眼袋严重,凌薇似乎一夜之间老去了几岁,她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着,传来清脆的指甲敲击金属声。
端坐轮椅上的凌薇双膝之间,孟大雷的64式手枪正捧在她双手之中。
本来打算趁着张积和山姗约会之时,偷偷拿走张积的配枪,谁知张积遇袭后,枪被缴了回去。凌薇随机应变,将孟大雷灌醉后,取走了他的枪。这件事也许会对孟大雷造成很大的伤害和打击,如果他知道凌薇要派这把枪什么用处的话,非气得心脏病突发不可。
凌薇的内心无数次痛骂自己的自私,可她不可挽回的心意,只得让她对孟大雷的歉疚深埋心底,如果孟大雷对她有任何过分的要求,她都愿意去补偿他,因为她知道正在伤害的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在入职培训的时候,凌薇曾接触过几次枪械,所以她才能借看枪之名,神不知鬼不觉卸下枪膛里的那颗子弹,从张积手里偷到了一颗子弹。
这颗子弹,就是她唯一的机会。她要复仇,让欺骗她的蒋博文和山姗都付出代价。
蒋博文最不愿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他一定不愿山姗去地狱陪她吧!两个骗子难道不应当为自己的罪恶受到审判吗?是谁让我失去了双腿?是谁让我的婚姻变成笑柄?
凌薇几乎就快咬烂了自己的嘴唇,她动作娴熟地将子弹上膛,用了个十分标准的举枪动作,瞄准了镜中自己的眉心。那种丧心病狂不顾一切的心态,支配着凌薇,她已经不是热爱生活的接警员,她褪下一身善良的光环,正慢慢化身为轮椅上的复仇天使。
杀掉山姗,她已经有了完善的行动计划。行动不便的凌薇,必须依靠枪,才有机会杀死对方,否则很容易被对方制服。为了不露出马脚,凌薇稍稍上了上妆,掩盖憔悴的面容以及满脸的杀意。
从知道蒋博文和山姗的事之后,凌薇始终无法截断的悲伤之流,终于决堤成了复仇洪流,她对蒋博文不忠的宣泄,以及对山姗与日俱增的仇恨,从她决定让山姗为这起事故付出代价的那一天起,她时时刻刻想着轮椅上的自己要如何杀人,头一次她发现自己竟能如此冷酷地思考这种问题。
谋杀的地点十分关键,凌薇知道无论走到哪里,自己的轮椅都会是最显眼的标识。
最佳地点莫过于让山姗到自己家里来,只要想办法让山姗不去声张,谁都不会知道。
凌薇之所以敢大胆地在家杀人,因为她无意间掌握了山姗的秘密。
每个月山姗都有大笔的信用卡账单,她不计后果的透支,导致每个月的工资只够偿还利息,山姗光鲜潇洒的生活背后,是一分不剩的存款,和她到处借钱周转的尴尬。这个月,是她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对张积的殷勤,也只是为了将他变成长期的饭票。
这个关头,凌薇主动提出愿意为山姗解燃眉之急,让她今天来家里陪她去银行取现金。
凌薇从一楼家里的窗户能看见山姗正走进小区大门,再有几分钟,门铃就会响了。
凌薇将枪藏在了左手侧轮椅的暗兜里,她拧开房门的锁虚掩起来,把轮椅停在了家的正中央,待听见山姗的脚步声时,凌薇弯腰松开了轮椅的螺帽。
“你怎么还没准备好?银行马上就要午休了。”看得出山姗来得很匆忙,她连头发都还有几处没梳理整齐。
“我的轮椅卡住了,可能是螺帽松了,我手够不到。”凌薇轮椅旁的地上,一枚螺帽清晰可见。
“我真想在你这再睡一觉。”山姗走向凌薇的床,无精打采地倒了下去。
凌薇见她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不得不向她求助:“你能帮我捡一下螺帽吗?”
山姗极不情愿地挣扎起身,替凌薇捡起了螺帽。
“能帮我装一下吗?”凌薇继续要求道。
山姗揉揉惺忪的眼睛:“你真是麻烦。”
凌薇的左手缓缓伸进暗兜,拿出上膛的手枪慢慢对准正埋头寻找螺丝眼的山姗。
“以后你再也不会有麻烦了。贱人。”
山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抬起头,看见了凌薇有史以来最丑恶的一个表情。
嘭!
山姗仿佛被抽掉了脊椎一样,脑袋重重地磕向地板。
一声巨响,64式手枪的枪管冒出的一缕白烟,地板上的弹壳叮叮当当蹦弹几下,慢慢悠悠转了个圈。
凌薇深吸一口气,连同与蒋博文的所有过往回忆,全都吹散在了空气中。
一个黑影不知何时站在床边,一股强大的气流迎面而来,孟大雷努力睁大双眼,可近在咫尺的人长什么样就是看不清。
“你就是黑?”老孟意识到自己在梦境中,平静了下来。
“你是不是很想抓到我?”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黑”俯下身子,把手伸向孟大雷的胸口,指尖的长指甲锋利无比,犹如漫画书中恶魔之手。
“你觉得你的心脏还能跳多久?”
“黑”的手深深插入孟大雷的身体,掏出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有力的跳动都血花四溅。
虽知是做梦,可还是疼痛难耐,梦中那种无法挣扎的束缚感压迫着孟大雷的全身。左胸正慢慢坍陷下来,表面的皮肤从四周迅速填平了此处,很快恢复了原样,但他的身体失去了生命的跃动。
“黑”的身体如一团聚合的迷雾,他嘴里发出刺耳的叫声,突然,“忽”的一下挥散不见了,孟大雷的心随之消失。
“我的心——”孟大雷大叫着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才发现昨晚衣服也没脱就睡了,贴身的衣服绞得他透不过气来,心脏跳得奇快,在胸膛里砰砰作响。
一摸,原来是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孟大雷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喂?张积啊,什么事?”
“老孟,你派去跟踪宁夜的同事,打来电话,说宁夜连夜赶去了丸山桥,现在住进了那边的旅社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丸山桥?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孟大雷抬腕看了看手表,距离昨晚让宁夜去医院不到十五个小时,他已经远在他乡了。
张积那里传来翻书页的声音:“我记得在宁夜的书上看到过这个地名。喔!这里,这里,他正是在丸山桥构思出第一篇‘黑’的故事的。你一定想不到,那是在什么时候!”
孟大雷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醉酒的脑袋一阵刺痛,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身体虽然迟钝,可他完全清醒了过来:“是在他蜜月旅行的时候!我马上就到局里来……”
“黑”也许不是他,而是她,一个有条件参与所有案件,却从容将自己置身事外的女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宁夜的妻子。
感谢万能的计算机网络,孟大雷轻点了几下鼠标,有关宁夜妻子的所有档案,巨细无遗地全都在孟大雷的眼前了。
蒋晓清,女,二十九岁,在离家出走前任职一家网络公司的前台接待,而她却是师范大学心理学硕士毕业。她有作案的时间,作案手段,她知道宁夜所有小说的构思,因为宁夜在书页上写到过,灵感归功于妻子。蒋晓清的身高体型,在乔装打扮后,与上泰大厦监控中拍到的黑衣人有七分相似。
只剩下一个问题,她的动机是什么?
孟大雷继续看着她的资料,发现她就读的中学,和卧轨的死者于滔妻子是同一所,并且两人还是同班同学。让孟大雷理不出头绪的于滔卧轨之死,总算有了眉目,相信只要再去拜访一下死者于滔的妻子,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
孟大雷喊上张积,拖着疲累的身体和双腿,再一次赶往称之为“棚户区”的旧巷弄。
第十六章:宁夜与黑
她脱下严实的外套,露出性感的小背心,标准傲人的S型身材,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一位生过孩子的母亲。她查看着右手靠近肩膀的伤口,在干掉快递店老板的时候,反抗时被扳头砸伤了手,淤青下渗着红血丝。
她扯下盘发的丝巾,中分的秀发垂下勾出她完美的脸型,她咬着牙,用丝巾包扎了伤口。
门外有钥匙开门的声音,还不等她她披起衬衣,理着平头的男人就闯了进来。
“不是和你说过,不要随便开门进我的房间吗?”她厉声责问。
当女人将此地作为她杀人后藏身之地,为的就是僻静无人的环境。
平头男人贪婪地看着女人露在衣服外的雪白肌肤,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是特地向你来汇报的,昨天有个男人住了进来,我把他安排在了201房间。”
“预约了吗?”女人拉下了衬衣的袖管,白了平头一眼。
“应该不会有问题。”平头更靠近女人,不守规矩的右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女人侧身逃开了他的手,又问了一遍:“那人登记过吗?我不记得有人预约过201房间。”
色迷迷的平头得寸进尺,鼻子凑近女人的短发,贪婪地抽吸鼻子闻着女人的体香:“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那个男人会对你怎么样……”
平头突然感觉下巴被一件硬冷的器物顶住了……
“你要是再敢靠近我一步,就没命开你的旅馆了。”女人的表情比平头下巴上的东西更冷。
平头踮起脚,缓缓把下巴从硬物上移走,眼神里虽有不服,可无奈忌惮女人手里的刀。
“还不快滚!”女人比划了一下刀,也许忘记了手臂上有伤,手臂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手一松,刀掉到了地上。
平头见状,如一头出笼的饿狼般,将她扑倒在床上,死死按住了她的两只手,开始撕扯起女人的衬衣和背心。
虽然女人拼死抵抗,可毕竟是个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被一百八十多斤的男人骑在身上,动弹不得。
平头咧嘴开心地笑着,这个垂涎已久的神秘女人,终于要得手了。
突然,女人停止了挣扎,平头脑后生风,一个钝器砸在了他的头上,平头从女人的身上飞了出去,几乎撞烂了床边的矮柜。
解救她的人,正手持烟缸,在床前呆呆地站着。
女人不顾自己衣不蔽体的样子,泪水无法控制地流淌出来,痛哭着呼唤起救命恩人来:
“老公!”
宁夜眉头舒展,如冬日化开的冰雪,内心的温暖复苏过来。
不曾想到自己和久别的妻子竟是如此相逢,房间里散落的黑衣行头和昏迷的旅社老板,宁夜知道妻子离家后一定经历了不为人知的苦难。
“当我在医院看见媒体和书商都来追捧我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谁才是这所有事情的幕后主使。”
宁夜放下烟缸,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了蒋晓清的身上,轻轻扶起她,把泣不成声的妻子拥入了怀中。
蒋晓清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宁夜用手指压住了她两瓣饱满的嘴唇。
“什么都不用说了!”宁夜爱意绵绵地看着她,“老婆,跟我回家吧!”话语中满含深情和宽容,千言万语也敌不过这样的宽宏大量。
在宁夜想到“黑”就是妻子蒋晓清的时候,他很快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宁夜一直忽视了妻子对他小说的了解程度,在命案以自己小说为蓝本的时候,他从未想到因小说而离家的妻子制造了所有的案件。
事情的起因必须从蒋晓清最要好的同学——孙敏丈夫于滔的死开始说起。孙敏长期遭受丈夫于滔的性虐待,在偷偷对蒋晓清说了之后,心理学硕士的妻子便说服了孙敏,要摆脱魔爪,且不背负任何的法律责任,只有让于滔看起来像自杀一样。于是,妻子让孙敏时常妆扮得花枝招展,以给于滔造成有外遇的假像。有性虐待倾向的男人,性格上的自卑极为强烈,于滔的父母曾因婚外情而分道扬镳,在这件事情上,是于滔心灵最薄弱的环节,是他黑暗童年最痛苦的经历。蒋晓清借用几次上门的机会,在心理上施以暗示和压力,使这件事让于滔不断自我催眠,最终神经崩溃导致卧轨自杀。
就在为孙敏出掉在丈夫的时候,宁夜告诉了妻子和出租车司机唐泽森愉快的聊天。两天后,蒋晓清知道了自己弟弟被迫走私毒品的事情,她萌生了干掉风行快递老板王伟初的念头。
为了替家人摆脱威胁,为了使整个计划更具欺骗性,也为了这个家能够荣华富贵,一个罪恶而富有想象力的犯罪计划在她的脑中形成。
没有一名受害者是无辜的,蒋晓清找到了他们全部人内心的黑暗,利用她全面的专业知识,对每一个人都在不同的场合进行暗示。她突然发现自己刻意冒充宁夜书中的“黑”,可以让自己置身无人可见的黑暗之中。
她是个热爱表演的非职业演员,她热爱电影,有着如电影演员般强烈的表演欲望。当宁夜创造出“黑”这个人物时,她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角色。她发现了一个适合自己发挥的好剧本,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角色。为了不受家庭的影响,培养投入情感,她离家而去,在暗中偷看着丈夫的书稿。
将书中的人物在现实中演绎,巨大的舞台带来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是蒋晓清心目中演员的最高境界了。
一系列事件全是为了满足她的欲望,旁人无法理解的快感。
另一方面,这么做也可以为宁夜的新书,制造爆炸性的卖点。
让唐泽森记得亲手杀死女儿的罪恶,让夏文彬记起被他逼死的同事,而夏文彬的心理相对其他人更坚固一些,于是蒋晓清乔装成“黑”的样子,开玩笑似的将夏文彬的手机丢入鱼缸,趁他捡手机的时候,稍稍推了一把,令他急病复发,这是她唯一一次亲自动手的案子。
凌薇所构思的谋杀方式,完全参照了宁夜的小说,由于离家走后,蒋晓清看不到宁夜更新的小说了,所以藏着家里钥匙的她,都会悄悄回到家里,在宁夜的咖啡机里动了手脚,让宁夜喝了咖啡后就想睡觉。蒋晓清常常趁宁夜睡觉的时候,去偷看他的文稿作品。有时,甚至会同步篡改宁夜小说的构思和创意,使书中的情节变成了真实的死亡案件。宁夜感到自己文稿如有生命般自生自创,却是妻子在扮演着“黑”的角色。妻子还为他充当着审稿人的角色,在干掉夏文彬前,妻子将她较为中意的开头替换了宁夜的文稿,并烧毁了宁夜那几页开头的文稿纸。
宁夜在结稿后送去出版公司时候遭受的袭击,也是妻子刻意安排的,为了看到全文的结尾,使风行快递老板王伟初与小说中的死法一致。
最终,王伟初成为了刀下冤鬼。
这一切,是蒋晓清秘密为丈夫规划的畅销计划。
在所有人之中,王伟初是最该死的。他利用蒋博文在接警中心有朋友的路道,时常能收到一些风吹草动的实时消息,顺风顺水地坐上了走私贩毒界的头把交椅。
谁知,蒋博文在这时要求退出,可王伟初威胁胆敢退出就揭发他接警中心的朋友。为了有蒋博文更多的把柄,王伟初疯狂地让他开车撞行人,危难之际,蒋博文于心不忍,最后断送了自己的生命。
不过,蒋博文的仇已经报了,借用了警察的手枪,干掉了王伟初。宁夜的小说也有很好的前景,高额版税签下了最大的出版公司。而所有的案情被推在了一个小说人物身上,谁又能去联系起这些案件的暗脉呢?被杀死之人皆有不可饶恕之过。
一箭三雕的美事,在宁夜用烟灰缸砸倒平头前,完满地结束了。
“宁夜,我不会再离开你和小樱了。”
但现在还不是细诉衷肠的时候,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躺在地上的平头一动不动,宁夜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断气了。
“不如把你的衣服给他穿上,把他伪装成‘黑’吧!”宁夜将尸体翻身,解开他胸前的一排扣子。
蒋晓清将可能留有犯罪证据的东西,清理了自己的印记,全都放在了平头的四周。清理了现场,布置了每样道具的位置,一切的事情也就说清楚了。
假如有人问起来,宁夜和妻子两人必须一口咬定是他滑倒时砸到了头。
一切忙完停当,蒋晓清累得几乎不能动了,宁夜坐到了她的旁边,耳鬓厮磨地低语着:“我不需要‘黑’,世界上我只要你一个人。”
蒋晓清用力点着头,安详地在宁夜的怀中睡去。她的鼾声表明了她的疲劳程度,宁夜生怕惊扰她,姿势也不换,静静地等她醒来。
是妻子,而不是“黑”,宁夜恍如南柯一梦。
孙敏看见门外又是孟大雷的圆脸,显得格外生气。
“我就站在门口简单问你几个问题。”女主人没有邀请的表示,孟大雷也只能站在门口询问。
才问了几句,孙敏自觉马脚一露。
本身对前来调查的警员印象就不好,听了几个问题后,孙敏拒绝配合回答,拿出菜刀要赶走孟大雷。
看她的反应,孟大雷知道她丈夫的卧轨自杀确有猫腻。
孙敏越舞幅度越大的菜刀,让孟大雷感觉形势不妙,他吼道:“不许动!”伸往腰际的手却什么也没摸到。
枪呢?
孟大雷第一反应是丢在家里。可随即他回忆起了昨晚凌薇的异常表现,正三心二意的时候,被孙敏推出了门外,大门“哐啷”一声关上了。
张积的电话同时响起,总部发来命令,管辖区内发生枪击命案,让他迅速赶去现场。
报出案发现场的地址时,孟大雷如脱缰的野马般跑去,虽然心里祈祷着凌薇千万别出事,可无意识想象中的每一个影像,都是他不愿看到的片段。
张积留守原地,等待支持将顽抗的孙敏带回警局。而远在丸山桥的同事,也被命令对旅馆进行突击搜查。
“凌薇,不要做傻事啊!”孟大雷抱着胸口,早晨梦中被挖心的地方,现在如擂鼓般震波阵阵。
出租车的闷热空调,让孟大雷头晕目眩,打开了一点车窗,冷风猛吹着他的头,借此保持着冷静。他翻翻口袋,配的药已经吃完了,他无奈地将空瓶从车窗扔了出去。
感觉越来越差,孟大雷泛起一阵呕吐感,是晕车还是旧病复发?他把车窗开到最大,大口大口吸着外面干冷的空气。
司机从反光镜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加快了车速。
抵达目的地,从小区门口到凌薇家里的这段路,孟大雷硬挺着双腿,走进了案发现场。
一摊猩红的鲜血在房间正中,两条贯穿整个房间的轮椅轮胎印格外惹眼。现场勘查人员正清理着尸体,孟大雷拦下了抬运尸体的担架,他夹着白布的一角撩开,一枚如蛋壳般破裂的脑袋血肉模糊。孟大雷不等看清死者的脸,重新盖上了布,大口喘了两下粗气,转身在现场寻找着什么。
窗外的警车门外,停着一辆无人乘坐的轮椅,孟大雷模糊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后座上的人。他转身出门,不争气的心脏里似乎被放了一百根针,每一次跳动,都激起钻心般的剧痛。
勘查人员都看出了孟大雷有点不对劲,纷纷上来扶他,有人还玩笑道:“老孟,你什么时候也晕血啦!”
“我出去坐会儿就好。”他找了阶楼梯坐下,听见两名勘查队员正举着物证袋里装的枪,正聊着案子。
“没想到居然凶器是把警枪,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
“没想到山姗会自杀,感觉挺开朗的,没想到居然会跑到别人家里开枪。”
自杀?孟大雷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他回想起来,刚才看见的尸体应该就是山姗了,两侧太阳穴的伤口,是举枪自杀造成的典型形状。可孟大雷知道,昨天明明就是凌薇替他拿的衣服,而枪就在衣服的口袋里。在那天取枪的时候,孟大雷记得凌薇就站在他身后,她知道孟大雷的身上有枪。
孟大雷之所以有如此清晰的记忆,是因为他记得每一次与凌薇见面的情形,可美好的东西却被罪恶所替代,所有小心珍惜的回忆,成为了指向凌薇的罪证。孟大雷真不希望自己是个警察,能够忽略常人不会在意的细节,在他的心中,只想留给凌薇一个女神的地位。
此时,他的心更痛了。
两名勘查队员没有看见孟大雷,继续聊着:
“你认识死者?”
“山姗嘛!接警中心的警花你都不认识?”
“可惜了一朵花啊!你听说了没有,说是死者欠了不少外债,这次又来借钱,说是拿枪逼着对方,结果被拒绝后,用枪轰了自己的头。可惜啊可惜!”
“你可惜什么,人家就算不自杀,也看不上你啊!”
“去去去。”
两人嬉戏着走出了楼道,孟大雷只觉天旋地转,他无力地垂下腰,大口呕吐着昨晚腥臭的酒肉,鞋子上,裤管上,沾满了污秽的呕吐物,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可食道里还不断涌上强烈的呕吐感。
孟大雷十指微屈,他紧扣着左胸前,像要挖出心脏般的抓挠着。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幻,闪过过往抓捕罪犯中的激烈搏斗,审讯室里的一次次斗智斗勇,像宁夜书中的角色“黑”正窥视着他的黑暗,可“黑”不是只能看见死人过去的罪恶吗?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孟大雷不禁奇怪。也许自己内心不可告人的黑暗,只对凌薇这份不敢声张的感情,惧怕责任,惧怕失败,尽管渴望却极力掩饰,默默守护却独自承受痛苦,哪怕变成遗憾也不愿坦诚以对,这也许是孟大雷心中唯一无法在阳光下存活的事情了吧。
最后一案就让年轻的张积去解决吧!关于凌薇,关于枪,关于凌薇前男友,关于山姗的死,又有什么意义?
有道耀眼的白光从头顶射下,像一针快效的强心剂,立刻消除了疼痛,孟大雷能够透过厚厚的墙头,清楚看见坐在警车里的凌薇。她让人怜爱的侧影转了过来,眨了眨眼,对孟大雷甜甜地笑了起来。
孟大雷耷下了脑袋,像被从腰部折了起来一样,在场没有人看见他最后停留在脸上的笑颜。用张积的话来说,那是老孟从未有过的轻松笑容。
丸山桥得名于已经被拆除的一座桥,曾有家肉丸铺在桥上做生意,店铺每天做一千个肉丸,肉香飘溢,远近闻名。每日上山的游客都会驻足买上一碗。久而久之,肉丸铺和这座桥融为了一体,被大家称之为“丸山桥”。
不料某年洪水肆虐,桥几乎被冲毁,肉丸铺老板在抗洪的时候,被洪水冲得不见踪影,从此闻名一方的肉丸失传了,而流传下来的,就是这个丸山桥的地名了。
张积听着同事的地理知识普及,突然发现这个肉丸铺的老板和孟大雷很像,会让人感到恐怖的执着信念,除非是死,否则谁也无法去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在他出生的时候,性格似乎已经注定了命运。
丸山桥沿途的风景无暇欣赏,抵达时已过中午,还顾不上填饱肚子,一下车,安排跟踪宁夜的同事就黑着脸跑了上来:“我等你们好久了,旅馆里出事了。我已经通知了当地警局,估计这会儿他们也快到了。嫌疑犯已经被我控制了。”
“嫌犯是谁?”张积问道。
“我也不清楚!”同事面露难色。
“不是说已经控制了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张积责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同事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
旅馆一楼的大堂里,张积看到了被铐在一根管道上的宁夜,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一边的脸上也鲜血淋淋,他像个精神病人,露出得意的微笑。
“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张积的问话,宁夜更大声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同事拉着张积往二楼的客房走去:“嫌疑人刚才一直说他杀死的人是小说里的人物,他一直称她为‘黑’。旅馆的老板也被杀死在客房里了,目前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推开客房的木门,同事犹豫了一下,对张积说:“我还是在门口等你吧!”
张积心生疑虑,慢慢走了进去,先是看见雪白的床单上,两条笔直的小腿,随着往里走去,视野逐渐开阔,黑色的大腿,黑色的腰,黑色的上衣,一身黑色的一个人躺在床上,脸被竖起的衣领挡住了,可张积从头发的长度能感觉到是个女人。
远离张积一侧的床单上,大量的鲜血积聚在深黑色身体下,在床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洼,张积这才留意到女尸的腰部,像塞着什么东西,奇怪的凸出一截,张积戴起手套,用两只手指捏住外衣,撩起一看,才发现里面横插着一柄锋利的尖刀。
那一侧的地上,还躺着个壮年的男子,在他的脚边摆有一个沉重的烟灰缸。男子的平头浸在深红色血泊中,张积弯腰探探鼻息,摇了摇头。
他再次审视起床上的女人来,死者的衣衫不整,外套是死后才被套了上去,从外表看,真的和宁夜小说中的“黑”很相似,宁夜所说杀死的小说人物,难道就是她?记得孟大雷说过宁夜的妻子才是真正的嫌疑犯,那么这个死者应该就是宁夜的妻子蒋晓清了。
一长列身穿制服的警员鱼贯而入,张积向他们出示了证件,退出了第一现场,当地的现场勘查小组随即封锁了整栋旅馆,对现场进行调查取证。
“你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老婆?”张积问宁夜。
而宁夜如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挂着手臂席地而坐,他用涣散迷离的眼神扫了张积一眼,不加理睬。
被铐住的宁夜内心如暴风般狂乱,作为小说的主宰者,他不容许有人篡改自己的小说,所有人物的命运必须由他一手主宰。在宁夜眼中,这属于自然规律,倘若谁违反了自然规律,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他陷入了自己小说的迷宫中,在杀死妻子时,他亲手封上了迷宫的出口。
宁夜坚信“黑”妄图从现实世界中改变自己的命运,犯下重重罪行后,想要嫁祸给自己的妻子蒋晓清。
面对这个如梦境般的故事,宁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确信“黑”能够看透他的内心,妻子是宁夜的软肋,旅馆里拥入怀中的人不是真正的妻子,而是伪装的“黑”。“黑”有能力知道丸山桥是他和妻子度蜜月的地方。
宁夜拾起地上的刀,趁他在怀里睡着的时候,把刀深深地扎进了用她的身体里。当鲜血流出,宁夜才感受到了来自现实世界的血腥味,对小说的控制欲和征服感,回流进体内,这是比丰厚稿费更重要的东西。
宁夜自信地昂起了头,他坚信美丽的妻子一定在城市的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和孩子。
这本几经篡改后的书,将会很快上市,它的结局永远属于宁夜。他会遵守承诺,完结以“黑”为主角的系列小说,小说不会再是他生活的全部了。
他的心中不再有黑暗,只有光明的未来,牵着孩子和妻子,在阳光下的草地上漫步。
平淡如水的生活,才是属于爬格小说家的命运。
被妻子夺去的那几页结局,正牢牢抓在宁夜的手里,他执着地握着结局,不让任何人篡改他的作品。
张积撑开外套,双手插着腰,他望着变幻莫测的天气,刚才还万里天云,现在变得乌云密布。转眼间,大雨就倾泻而下。
真不知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尾声
宁小樱在专家们的共同努力下,康复得很快,再过一周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张积拎着满满一袋零食找到了宁小樱的病房:“小樱,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把超市里的零食各买了一样。”其实他是没有抵抗住漂亮导购小姐的推销。
“喂,病人现在能吃这些吗?你们这些大人真是一点都不会照顾孩子。”一位护士端着不锈钢的托盘走到宁小樱的病床边,“小樱,打针了。”
女孩顺从地撩起病服的袖子,把手臂交给了护士,孩子扭头问张积:“警察叔叔,我爸爸怎么没来看我?”
“他正忙着新书的事情呢。哦,差点忘了,他让我带一本新书给你。”张积把书递给了宁小樱。
女孩如获至宝般的抱在了怀中,又问:“警察叔叔,你觉得我爸爸的书好看吗?”
宁夜的新书销售十分火爆,来的路上,张积也翻了几页,只是看到“黑”这个名字,他就感觉不舒服。
“挺不错的,就是结局我不喜欢。”张积如实回答道。
由于出版方没有拿到宁夜的结局,所以找枪手续写了一个结局。
护士打完了针,在记录板上打了个勾,叮嘱张积:“孩子下周出院,医院床位紧张,你记得早点来接她。”
护士误以为张积是宁小樱的父亲了。张积楞着目送护士走出去,不知该解释还是不解释,是自己逮捕了这个孩子的父亲,让她无家可归了。
宁小樱拉拉张积的手,悄悄对他说:“爸爸给过我一件东西,我谁也没给看过,现在送给叔叔。上面有好多字,可是我都不认识。”说完,孩子对着他率真地笑了起来。
张积想装出一个笑容,可僵硬的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医院,不愿再在这个让他触景生悲的地方多呆下去。
孟大雷和山姗相继去世,凌薇仍在接受调查,不管结局如何,张积是不会原谅凌薇的。张积知道凌薇曾经学过枪械,自己上缴的枪里少的那枚子弹,就是射死山姗的那一枚。
山姗并非蒋博文的情人,因为在蒋博文的记录里,张积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名字。山姗是风行快递店老板王伟初金钱诱惑下衍生出的警界耻辱,山姗时常将警方扫毒的行动时间透露给王伟初,以换取报酬。为了保持联络,王伟初就让蒋博文作为通讯员,负责与山姗的接触。所以当蒋博文出车祸后,山姗生怕自己暴露,所以去医院探望病情,正巧被护士询问,就胡诌自己是蒋博文的女友。更让张积伤心的是,自己在风行快递店里遭王伟初袭击一事,是山姗通风报信,故意在电话里拖延时间,好让王伟初有时间及时赶到。这个自私的女人为了自己,不惜牺牲每一个身边的人。
那位顽固的孙敏知道蒋晓清被杀后,如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蒋晓清帮助她杀死丈夫于滔的事实经过,只是这样的谋杀没有一件物证。由于凶手已经死亡,所以警局领导决定将此一系列案件封文件。
在风行快递店中纸箱里发现的陈泉尸体,经法医检验,从尸块指甲中提取了DNA皮屑,确认为风行快递的老板王伟初所有,很可能是陈泉不愿再从事走私贩毒的勾当,被王伟初残忍杀害分尸。不过,这事已无法考证,相关人员全都死了。那几通预告杀人的报警电话,是王伟初为了自保而打的。他知道宁夜的妻子蒋晓清,正是蒋博文的姐姐,她一定会为弟弟报仇的。通过跟踪,王伟初发现蒋晓清可能在杀人。店里伙计陈泉时常偷看宁夜的小说,王伟初对小说情节也有所了解,于是拨打报警电话时就照着小说情节说,把他跟踪蒋晓清去的地方说成案发地点。谁知,过河的遇见摆渡的,居然如此凑巧,这些电话竟变成了谋杀预告,把案情搅得云山雾罩。
宁夜沉溺于自己的小说世界中难以自拔,司法相关部门正为他进行有关的精神鉴定,以判断他将妻子蒋晓清当做小说人物“黑”杀害时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不论鉴定结果如何,宁夜的下半生肯定是不能写小说了。
张积想起宁小樱给他的纸,落款上的日期差不多是宁夜截稿的时间。这是一张文稿,张积认真读完了它,还是无法看出宁夜创作时处于何种精神状况。
这是我为小说创作的另一个结局,虽然不是正式出版的结局,可是我喜欢这个结局。
谨以此献给我最亲爱的妻子蒋晓清和女儿宁小樱。
黑推门进屋,漆黑的房间里一道红色的光线正对他的额头上。
火光一闪,一声短促的响声,黑慌忙闪身躲避,来复枪打中了他的肩膀,黑捂着伤口倒在了地上。
“你就是传说中的侦探。”坠楼女儿的父亲打开了灯,他放下来复枪,掏出一把土制的小手枪,所有的枪都是从边境非法走私买来的。他将枪口指向了地上的黑,“只要你死了,我们家的案子也就完结了,保险金足够我享受下半辈子了。”
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他在门外才明白真正的凶手是坠楼女儿的父亲,他错杀了华榕,那位虽然可恶却罪不至死的母亲。
他一直期待这一时刻,来吧,让这一个会让人终生痛苦的能力彻底消失吧!
枪声响起,黑全身都松弛了下来,不再有知觉。
“先生,先生,醒醒!醒醒!”
黑能够听见耳边有人在呼叫他,这种声音像是来自天堂,要将他从鬼门关口呼唤回来。
“你终于醒了。”一位白衣天使会心地笑了。
“我还活着?”黑只感觉右半身毫无知觉了。
“我们刚给你做了个小型的手术,虽然子弹贯穿了你的身体,但你不会有大碍。”
“怎么会这样?”黑不知为什么自己没有死。
“想杀你的人,买了把劣质的土枪,开枪时走火,子弹从后面飞了出来,把他自己打死了。”护士斜眼瞄了瞄临床,“你运气真好。”
黑下了床,走到了尸体旁,遗体马上就要被运往太平间,由于死者没有亲戚,很快就会被火化。
靠近头部的被单几乎被血水粘在了脸上,黑掀开被单,盯着死者尚未瞑目的眼睛,除了空洞什么都没有。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皱起眉头,用力看向瞳孔的深处,可他依然毫无感觉。
黑突然在人来人往的病房里,像一个疯子一样放声大笑起来,他想高举双手,可麻药的药性还没过,他失去了平衡,四肢平放,躺在医院凉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仍旧笑个不停。
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但看得出不是遇见了可笑的人或事,而是发自肺腑的愉快。
感谢我不再能看见那些黑暗的东西,像被切除了一个痛苦多年的恶性肿瘤。
不论是谁带走了这个诅咒,是人,还是命运注定,这将是崭新的开始。
或许,我不应该再叫“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