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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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传奇故事

夜里有张脸,黑暗中才能看到。

  睁开眼,头还很痛,嘴里涩涩的,挺苦,昨晚又喝多了。记不清跟谁在一块儿,反正一帮人,都是哥们儿,从贵宾楼喝到赖鱼皮,最后是路边的羊肉串,外加冰镇啤酒。

  ——再这样喝下去,非喝死你不可。

  说话的是黄雅玲,她三年前嫁给我,一直没间断说这句话。

  她说得没错,现在每天早晨起床,我都感到四肢乏力,好像有些东西,半夜的时候从身体里溜走。我还失眠,喝了酒,半夜经常冷不丁醒过来,不管什么时候,肯定睁着眼睛到天亮。

  夜里有张脸,黑暗中才能看到。你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夜晚的面孔就有多美丽。

  失眠的时候,就得胡思乱想。前尘往事,浮云苍狗,把脑袋塞满,不留一点空隙。里面最多的一定是女人,不管美丽或者丑陋,跟你什么样的关系,到这会儿,只留下一点尾巴,让你揪住它打发点时间。

  我到洗手间里去,黄雅玲在阳台上听见动静,大声招呼我。

  “秦歌你快来,楼下好多车。”

  我嘴里含着牙刷赶快过去,黄雅玲头伸到阳台外面一脸兴奋。

  我们的房子临街,站在阳台上可以俯瞰整条马路。路上每天都有很多车,但今天有点奇怪,清一色全是公交车,同一种车型,同一种颜色,看起来像蛇,蜿蜒出好几里地。

  “前天晚上,有个醉鬼上了辆公交车,跟驾驶员起了争执,掏出把刀子,直接插进人肚子里去了。”黄雅玲叹口气说,“现在的小流氓实在太嚣张了。”

  我还晕乎乎的,没把小流氓跟马路上的车队联系起来。

  “刚才打头的车上挂着花圈和横幅,要求严惩凶手,确保公交人员的人身安全。”

  我趴在阳台上,看了会儿,没了兴趣,严惩凶手那是公安局的事,跟一般老百姓没关系。公交公司的人吃饱了没事干,撂挑子也撂下满城的乘客,我要是警察,准保先把领头的拿下,那小子不是怕死,就是瞎起哄,属于典型的社会不安定因素。

  我回卫生间接着刷牙,完事了洗脸,出来找衣服穿。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我坐在客厅沙发上还想睡。黄雅玲过一会儿穿着睡衣在我面前晃悠,看完了热闹,她又该接着唠叨了。我知道我昨天喝高了,最后一点记忆是一头倒在路边的一堆黄沙上。这是我这个第二次栽倒在那堆黄沙上,第一次没昨晚幸运,睁开眼天已大亮,沙堆边上站了一圈中学生,个个目不转睛盯着我看,好像我是外星人,或者什么稀有动物。

  “再这样喝下去,非喝死你不可。”黄雅玲说这话时横眉立目,咬牙切齿。

  我很郁闷,还很失望,这辈子甭指望她能换点新鲜的词。脑袋还有点晕,嘴里都是牙膏味,我在想我昨晚是怎么回到家的。酒这玩意真不好,喝多了伤身体,还老忘事。我倒在沙堆上,怎么会醒在家里的床上?我知道自己那点能耐,我根本不可能自己从沙堆上爬起来,走完两条街再上楼掏钥匙开门。

  “能问一下吗,我昨晚几点回来的?”我问黄雅玲。

  “几点回来都不知道,要碰上劫道的把你小命劫去你肯定也不知道。”

  “行了,还有完没有。”我烦了,脸色阴沉下来。

  黄雅玲是个知趣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唠叨什么时候闭嘴。她虽然脸上还有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昨晚下半夜,又是你那同学把你架回来的。”

  我不言语了,想昨晚喝酒那帮哥们儿谁是我同学。还有,黄雅玲干吗说“又”?

  我把疑问说了,黄雅玲叹口气,再白我一眼:“你不记得了,前天晚上也是人家把你送回来的。”

  我使劲想,前天晚上跟谁在一块喝。想不起来了就打电话问人,名单逐个儿过一遍,没发现那帮酒肉哥们儿里,谁是我同学。肯定是黄雅玲搞错了,也或者是她盘问人家是谁,人家随口冒了一句,她就当了真。

  我这边正琢磨,那边的黄雅玲在卫生间里打开了洗衣机。我这老婆不懒,但也不勤快,一般都是一周的衣服到周末才洗。女人心细,洗衣服前得掏兜,这天她拿起一件衬衫,立刻像撞了鬼样大声叫起来。

  “秦歌你快来!”女人的声音尖锐而高亢,像电影里受到惊吓的女主角。

  我赶忙跑过去,看到她手中的白衬衫上一片殷红。

  我傻了。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来白衬衫上的是血,因为隔了两天,早已凝固,颜色有些发暗。黄雅玲胆子其实不小,一两滴血根本吓不到她,关键是衬衫上的血星星点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溅上去的。

  我抓起衬衫仔细看,确定前天晚上醉酒时身上穿的就是这件。那晚我喝多了酒,深更半夜被人架回家,第二天除了头晕,没发现自己哪儿受了伤。那么,我这衬衫上的血渍是谁留下的?

  黄雅玲忽然又尖叫了一声,吓得我一哆嗦。

  “被鬼压了叫那么大声!”我回头瞪她一眼。

  “昨晚新闻里说,杀死公交车司机的凶手还没抓到。”黄雅玲声音里带上了些颤音,身子也往后缩了缩,“据车上其他乘客讲,凶手喝多了酒,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嘁”一声,算是不屑这娘们儿的胡思乱想。我把衬衣丢到洗衣机里,转身要往客厅去,黄雅玲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些,还把双臂抱在肩膀上,跟面前站着一杀人犯似的。

  坐在客厅沙发上,我郁闷极了,想想后脊竟然有些凉,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

  ——我不会一不留神真成了杀人犯吧。

  前天晚上我大约在两点钟的时候回到家,当时黄雅玲已经睡了,开门声吵醒了她。她出了卧室,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架着我,手上拿着我的钥匙。当时我跟那高个男人都光着上身,这是她到今天才发现衣服上有血迹的原因。

  这一周本市持续高温,到了晚上,很多男人都光着膀子在街上晃悠,所以,当时黄雅玲也没奇怪我们没穿上衣。

  那男人丢下我,只略微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他只说是你同学。”黄雅玲回忆道。

  昨天晚上跟前晚差不多,也是下半夜,那高个儿男人送我回来。这回他甚至跟黄雅玲连话都没说,丢下我就离开了。

  “我估计他是怕我埋怨他,把你喝成这样了,所以才急匆匆离开。”黄雅玲猜测。

  如果不是因为衬衫上的血迹,估计我这辈子也不会知道那高个儿男人是谁。但现在不同了,我必须找到他,只有他知道我前天晚上干了什么,假如——当然只是假设,我真的喝多了酒做了什么坏事,比如说成了杀人凶手,那么我也至少该提前做准备,收拾几件衣服,把银行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亡命天涯。

  可我对那高个儿男人没一点印象,更不要说想起来他是谁。

  后来还是黄雅玲发现了线索。她发现血迹的那个早晨,害怕归害怕,但衣服还得接着洗,当她神思恍惚地拿起我前晚换下的裤子时,手下意识地先伸进裤兜里去。

  她掏出来一张名片。

  我没见过这张名片,也不认识名片上那个叫顾涛的人。如今这社会,没人会再把名片当回事,掏名片跟掏香烟似的,不定什么时候手上就能接几张。但是,我还是觉得这张名片有点奇怪,我周围那拨狐朋狗友,谁要给自己印盒名片揣兜里,就算不让我们灌死,也得给我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我已经一年多没接过别人的名片了。

  最后,黄雅玲怯生生地拿眼瞟我,说:“下面有电话,你还是打个过去问问吧,兴许这顾涛就是你那同学呢?”

  我抓起电话,知道不把事情搞清楚,杀人犯这屎盆子,黄雅玲得扣我一辈子。

  一年之后,顾涛成了我的铁杆哥们儿。

  电视新闻里,杀害公交车驾驶员的凶手被警察拿下,我跟顾涛在家小酒馆里,刚好看到这段新闻。顾涛说:“兄弟,喝一满杯吧,你总算清白了。”

  “这哥们儿怎么就不能躲远点,我这杀人犯的瘾还没过足呢。”我跟顾涛碰杯,一饮而尽。

  半年前的事,我们还常提起,当个笑话,说给别人听。很多人笑完后都问怎么回事,那驾驶员不会真是你杀的吧。每到这时,我跟顾涛都会特别严肃,有时还会编一个故事。故事的版本后来越来越多,我们也乐此不疲,把它当成生活里的一个乐趣。

  其实我那衬衫上的血,是顾涛的,鼻血。他架着我上楼的时候,我一挥胳膊,他的鼻血就出来了。他要架着我,就来不及捂鼻子,我还使劲来回晃,一不留神,我们俩人就滚一堆去了。鼻血估计就那时沾我衬衫上去的。

  顾涛跟黄雅玲说的话没错,他真是我同学,只是好多年没见了,我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了。他连着两天晚上在同一家酒店喝酒,回家路上又连着两天碰见我。他的酒量比我高,半道上遇见老同学,怎么着也得伸手帮一把,虽然我们上学那会儿关系算不得好,甚至临毕业的时候还打过一架。

  我后来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当天晚上,我们就聚一块喝了半宿酒。

  男人不喝酒等于女人不买化妆品,顾涛的这句话深得我心,臭味如此相投,我们很快就打得火热,隔三差五凑一桌喝酒,一喝就到深更半夜。

  “跟你说,前段时间电视里老播警匪片,那些罪犯跟警察捉迷藏,老犯一些低级错误。我那时就在想,我要成了杀人犯,警察肯定抓不到我。我憋足了劲在咱祖国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晃悠,一圈下来,少说也能晃个十年八载的。”我说。

  “那你今晚出去杀一个,明天就能出去晃悠了。”

  “还是算了吧,亡命天涯虽然刺激,但想想肯定不能像现在这样喝酒了。”我解嘲地笑笑,“再说了,我胆小,这辈子到现在还没杀过生呢。”

  顾涛哈哈大笑,跟我一块儿把啤酒往喉咙里灌。

  跟顾涛混一块儿,我还知道了喝酒不一定非得到酒馆里。有些时候,酒刚喝了三分,我们会转移地方,到银座或者库斯科去。那些地方除了唱歌,也提供啤酒,还有小姐。顾涛找来的小姐酒量都挺高,可以放开肚子陪我们喝。

  这晚我们去了“红色火焰”,新开张的夜总会。里面的小姐坐在灯光下,个个仪态万方,性感美丽。如果她们走在街上,一定高傲如公主,目不斜视迈一字步,用冷漠与不屑来面对垂涎的目光。但在这里,你只要付出不多的一点钞票,就能将她们揽在怀里。

  也许男人到夜总会来,并不全是为了女人。

  顾涛在一家上市制药公司做销售经理,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带着客户搞腐败,每月腐败不到一定程度,还得算他工作失职。所以,跟他混一块儿之后,我就不常去那些小酒馆了,还养成了穿白衬衫系领带的毛病,喝酒的时候,小姐们叫我老板,我也很坦然。

  这天晚上,我们在“红色火焰”喝到两点,我又喝高了,出门的时候两腿开始打飘。我对自己说,走十米一字步,就证明我没醉,结果没走出三步,我就摔地上了。

  顾涛照例送我回家。这家伙喝再多的酒,就是醉不了,天生的,妒忌也没办法。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头,我想让顾涛回去,可来不及说话,就蹲在路边吐了。

  我常喝高,但吐酒的次数不多,看来今晚真醉了,都怪“红色火焰”里那个长腿的小姐,本来我想灌她的,结果倒让她灌了我。

  顾涛送我回家。他已经送过我很多回,轻车熟路,不用我指点。

  黄雅玲照例已经睡了,但睡得警觉,外头一点动静就醒了。我记得她帮我脱了鞋,脱了衣服,跟顾涛一块把我撂床上去,我就人事不知了。

  ——夜里有张脸,黑暗中才能看到。

  今夜黑暗中的脸异常模糊,只是个淡淡的影子,有点像“红色火焰”里长腿的小姐,又有点像黄雅玲。我不知道我是否醒了,身边的黑暗浓到了极致。我用刺痛的脑袋使劲想我在哪儿,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后来我听到外面隐隐有些细碎的声音时,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清醒了。

  我想到这里是我的家,顾涛把我送回来后,黄雅玲还帮我脱了鞋脱了衣服。我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壁灯,果然在卧室里,我一个人穿条小裤衩坐在床上。卧室里开了空调,温度适宜。床头柜上还有一大壶冷茶,我半夜醒来后可以直接饮用。

  黄雅玲是个体贴周到的女人,娶了她是我的福气。

  我半夜醒来照例头会很痛,今晚随着头痛一块来的,还有门外头那些隐约的声音。我仔细听了听,还是有点听不明白,便赤脚下床,轻轻走到门边。

  拉开门,客厅里的灯没开,但有一抹月光斜着从窗外落进来,像把刀,劈过沙发上两个人的身体。

  我的血往上撞,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大叫一声,直直地冲过去。沙发上的两个人惊慌地跳起来,我一拳打倒黄雅玲,再一脚踢飞顾涛。我没有迟疑,纵身骑到了顾涛身上,拳头雨点样落下去。

  “我杀了你这王八蛋,再去杀你全家!”我嘶声尖叫,喊裂了声音,后来吃了一个月的金嗓子含片。

  顾涛跑了,我到他单位里找他,他的同事说他去了黑龙江,做了那片的大区经理,至少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

  “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我可以替你转告他。”顾涛那同事说。

  我心里骂一句,有事我能跟你说吗?

  我没看出来顾涛原来是这么不地道的人,也许从一开始,他半夜送我回家,就是冲着黄雅玲去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去我家的次数多了,渐渐跟黄雅玲勾搭成奸。但不管怎么样,他送我一顶绿帽子后,自己溜了,而且行动迅速,让我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

  顾涛走了,还有黄雅玲,但我的拳头却不敢落到她的身上。

  那晚顾涛被我揍得够呛,后来是黄雅玲上来抱住我,他才抽空溜了。我把黄雅玲摔在地板上,晃着拳头就冲她过去。

  “你要动我一下,我们立马离婚。”

  我被施了定身法,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我的头更疼了,两边的太阳穴像扎进去两根针。我知道这时候我该干什么,像个真正的男人样暴打不贞的女人,然后,一脚把她踹出门,弃之如敝屣。这样的念头,我最多也就是想想。

  过来人都知道,结回婚容易吗,那得花多少钱。我跟黄雅玲结婚才三年,还没有孩子,耍真是离了婚,不仅人财两空,关键是以后让我到哪儿再找这么个漂亮媳妇。

  我抱着头在卫生间里窝囊一整夜,完事了想想还得跟黄雅玲继续过。

  这都是钱闹的,如果我有钱,保证立马踹了黄雅玲再找个小姑娘。钱是一根绳圈,时刻套在穷人的脖子上,让你喘不过气来。

  黄雅玲跟我保证,只要我不揍她,她就再不跟顾涛来往。

  她还交代,跟顾涛勾搭上,就是顾涛跟我成为哥们儿后的事。他隔三差五深更半夜送我回家,夏天,黄雅玲在家穿露胳膊露腿的睡衣,他调戏了她几同,她就半推半就上了钩。

  “你除了知道喝酒,想过我的感受没有。一个星期至少五个晚上把我丢家里,深更半夜醉醺醺地回来,想跟你说句话都不行,更别说其它事了。就算你不是男人,可我还是女人,我只是把你不要的给了别人,就算你打死我,我还得这样说,这都是你自找的。”黄雅玲说。

  这娘们儿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我不敢揍她,说话才这么放肆。

  可想想她的话也有点道理,我总认为老婆就是盘子里煮熟的鸭子,饿了什么时候莉能啃两口,不饿就搁冰箱里,反正跑不了。

  我错了,满天都飞煮熟的鸭子,只是我看不见罢了。

  知道错了,但我没办法改正。我也想少喝点酒,多点时间在家陪老婆。但是,每当我把自己洗干净了,在床上想干点什么时,脑子里总会出现那晚的画面——斜射进来的月光落在沙发上,像把刀,劈过两个人的身体。

  我很无奈,有些事情根本不由我做主。

  黄雅玲表示不满的方法,就是睡觉时把光溜溜的后背对着我。

  没喝酒我也开始失眠,关了灯在黑暗里,胡思乱想。黄雅玲的话没逻辑上的错误,顾涛送我回家,我在床上烂醉如泥,给了他俩机会。可我是觉得不对劲,高中毕业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大家都在这城市里,我跟顾涛连照面都没打一个。可忽然间,他就能连续两个晚上在马路上碰到喝醉的我,还连续俩晚上送我回家。所谓无巧不成书,瞎猫连逮两回死耗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但这种太过巧合的事,总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像个阴谋,我有预感,这事还没完,顾涛一定会回来的。

  还没下班,黄雅玲打电话来,问我晚上回不回去吃饭。我想了想,说回去。黄雅玲说那你回来的时候,到超市里买点净菜同来,晚上家里来个客人。我答应一声,就挂上电话。下班后我在超市里转悠,就想那客人是谁。

  黄雅玲有一班小姐妹,以前晚上我出去喝酒,她就招些人到家里来。她那些小姐妹我差不多全见过,她们长得虽然不漂亮,但一口一个姐夫叫着,我听了还是挺受用的。

  回到家,那客人正跟黄雅玲一块在厨房忙活。

  果真是黄雅玲的小姐妹,但我没见过。年龄跟黄雅玲差不多,模样算不上很漂亮,但很会打扮,还特别有女人味。她的头发好像刚烫过,浅黄色大波浪,皮肤也挺白。

  “你领人家回来吃饭,怎么还让人家下厨房。”我半真半假地埋怨黄雅玲。

  “自己人,不讲究那么多。”黄雅玲回过头来冲我笑,接过我手上的净菜时,还亲呢地在我脸蛋上拍一下,好像我跟她多恩爱似的。

  “我在家也是每天下厨房,吃现成的还真有点不习惯。”那小姐妹性格挺开朗。

  黄雅玲给我介绍,说她名叫苏颜。

  黄雅玲最近刚到一家女子生活馆报了名,每天下午5点去跳健身操,这位苏颜是跳操教练,跟黄雅玲一见如故。半个多月下来,俩人就成了好朋友。今天黄雅玲刚知道苏颜一个人住,晚上回去自己还得做饭,就把她拖回家来了。

  “怪不得身材这么好,敢情是健美操教练。”我顺嘴夸了她一句,眼睛下意识地往她腰上瞄了一眼。

  苏颜身材确实挺棒的,加上穿着紧身衣,曲线玲珑,性感妩媚。

  吃完饭,我在厅里看电视,苏颜帮着黄雅玲收拾残局。俩女人在厨房里窃窃私语,过一会儿压低嗓子笑,不知在谈什么有趣的事。

  送走苏颜,我以为黄雅玲会对我说什么,但她跟没事人似的,洗了澡就进了卧室。我有点失望,又坚持看完两集电视剧,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卧室睡到黄雅玲的身边。

  黄雅玲背对着我,好像已经睡了。

  我倚在床头抽了根烟,看黄雅玲还是一动不动,有点拿不定主意。多少日子没亲热过了,真要算估计连脚趾头都得用上,今晚看着黄雅玲光滑的后背,还有蜷缩着身子的模样,我心里忽然对她有些歉疚,还有些冲动。

  也许我真该戒酒了,就算戒不掉,至少也该少喝点。

  我叹口气,还是决定不吵醒她。

  关灯,睡觉。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道多久,终于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我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夜里有张脸,黑暗里才能看得见。

  今晚黑暗里的那张脸变得异常清晰,她就是黄雅玲的面孔。我心中一热,翻过身去抱住了她。

  后来黄雅玲在我怀里哭了,我紧紧地搂着她,像搂着初恋时的小姑娘。

  “我知道你心里忘不掉那件事,你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黄雅玲说。

  我沉默。如果不想撒谎,我最好还是什么都别说。男人的奇耻大辱,想忘也忘不掉,就算我还爱着黄雅玲,就算我心里对她有天大的歉疚,但她跟顾涛那档子事,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我心里堵得慌。

  “也许,我有个主意能让你忘了那件事。”黄雅玲擦干眼泪,一本正经地说。

  我还是保持沉默,因为不太相信她的话。

  “今晚你是不是觉得跟以前有些不同?”黄雅玲的手像风,拂过我的胸膛,“今晚你的身体里充满力量,我感觉好像回到了我们谈恋爱那会儿。”

  谈恋爱那会儿,因为没有地方,所以我们抓紧一切可能的机会,刺激而紧张。

  “我知道这是因为苏颜,她真是个性感的女人。”

  我吃了一惊,“嘁”一声把怀里的女人推一边去:“你别在这儿瞎扯淡,苏颜就算是仙女,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别不承认了,吃饭的时候,你的眼睛老往她身上瞟,她走的时候,我还从你眼睛里看到了一点不舍。”黄雅玲像个自以为是的巫女,“我知道男人见到漂亮女人都会动心思,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大多数男人也就是心里想想,一辈子都不会将它付诸行动。”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耐烦了,对她的歉疚一扫而光。

  “我说。如果你跟苏颜上了床,那我们就扯平了,你就能忘了我跟顾涛那件事。”

  我“腾”地坐了起来,回头冲着她骂一句:“神经病你,脑壳进水了吧。”

  “男人都你这样,明明心里已经偷着乐了,但嘴上还不承认。”黄雅玲居然笑了笑,带着些讥诮,“我都不介意,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你跟她上了床,你就跟我一样了,你就会渐渐把以前的事给忘了,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我得承认,黄雅玲的话多少让我有些动心,但我还是有点不相信她。把老公往别的女人床上推,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我还怀疑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所以,我得坚持,不能中了女人的圈套。

  “我知道你还有些犹豫,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想你就能下定决心了。”

  黄雅玲说话那神态怪怪的,有点让我觉得陌生。

  “你知道吗,我去那女子生活馆报名,其实就是为了苏颜。我费了好些劲才打听到她在那里,又费了好些劲和她拉关系,这才跟她成为好朋友。我这样做全都是因为你,只有她才能让你忘了以前的事。”

  我有些奇怪,苏颜确实挺有诱惑力,但也不见得就如何倾国倾城、非她不可。

  “为什么一定是苏颜,这世界上就没其他女人了?”我问。

  黄雅玲笑得诡异,她慢慢地道:“这世界上漂亮女人当然有很多,但就算再漂亮的女人也只能有一个老公。”

  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时,黄雅玲一字一顿地道:“苏颜就是顾涛的老婆。”

  下半夜,黄雅玲心满意足地睡了。我还睡不着,心里头老想着黄雅玲的话,还想那个叫苏颜的女人。我想黄雅玲也许真的后悔了,她不是个坏女人,跟顾涛也许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她想让我原谅她,她还痛恨顾涛诱惑了她,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我如果跟苏颜上了床,我们就平等了,我也再没有资格去怨恨她,还有顾涛。

  快天亮的时候我才睡着,梦里那女人的面孔,开始是黄雅玲,后来就变成了苏颜。

  苏颜的面孔,比我今晚见到的女人要漂亮一百倍。

  苏颜很快成了我们家的常客,隔三差五,黄雅玲就要带她回家吃饭。我看出来两个女人越来越亲密,快到了合穿一条裤子的地步。我在外面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接到酒友的电话,我都会犹豫一下,想苏颜今晚会不会去家里吃饭。

  到了周末,有时候苏颜就住在我们家,跟黄雅玲睡大床,我一个人去小房间。

  苏颜洗澡的时候,沙发上的黄雅玲会用种暧昧的眼神盯着我看。我的心里已经很乱了,更受不了她这种眼神,我瞪她一眼,愤愤地站起来,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

  半夜,我听到轻微的敲门声,是黄雅玲。她站在门边,穿着睡衣,眼神依然暧昧。我的目光穿越客厅,透过打开的卧室房门,可以看到苏颜床上的两条腿。

  我受不了这种折磨,所以我一点都不犹豫,一把推开黄雅玲,重重关上房门。

  在这件事上,黄雅玲表现出了百折不挠的精神,她依然不时为我创造机会,还用那种暧昧的眼神暗示我。但我还是不行,我可以到外面KTV里找小姐,但我不能当着黄雅玲的面跟别的女人上床,就算她是顾涛的老婆也不行。

  苏颜性格开朗,还有些大大咧咧,好像根本没发现她身边的这个阴谋——她的好朋友正和老公密谋,要把她拿下。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谁都不提顾涛,就算偶尔苏颜提到自己的丈夫,也总会很含蓄地用“他”这个字来代替。我们的交谈巾,我知道顾涛还呆在黑龙江那个省会城市,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这让我心里觉得轻松。

  “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黄雅玲晚上责问我,“我费了这么多心思,你怎么就不能拿出点男人的样子来。”

  我闷头抽烟,不搭理这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小女人。我觉得她该去看心理医生了,就算真想把这件事做成了,但她是我老婆,她不该这么着急地逼着我上别人的床。

  “你今天给我个准话吧,你要对苏颜没兴趣,我从今往后,再不带她回家。”

  黄雅玲的口气越来越盛气凌人,真好像做错事的是我。我也莫名其妙地气短,真好像是我没用,辜负了她。

  “你快说话呀,怎么像个倭瓜?”黄雅玲真急了,“好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兴趣,明天我就跟苏颜说,往后别再上咱们家了。”

  我掐灭了烟头,犹豫着说:“等等”

  黄雅玲帮我收拾行李,我说你到底想让我去哪儿?

  “到时你就知道了,别那么心

  这女人脑袋真有问题了,硬逼着我向单位请了三天假,说是让我出去旅游,却不告诉我上哪儿。

  旅行包里光我一个人的换洗衣服,看来黄雅玲没打算跟我一块儿去。

  我最先想到的是不是顾涛回来了,这娘们儿把我支开,好方便自己行事。后来想不对,就算黄雅玲跟顾涛还没断,但她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支开我。

  这天一大早,我睡得正香,黄雅玲使劲掐我,我还没睁开眼,就听她不住地催我:“该起床了,今天你得出去旅游了。”

  我迷迷糊糊就起了床,直到跟她出了家门,坐到出租车上,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这是把我往哪带?”我有点急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黄雅玲一脸狡黠。

  我心里冷笑,女人都挺自以为是的,黄雅玲真以为我不知道她想干吗,其实我一早就看穿了她那点心思。我故意装傻,好让她得意一回。

  果不出所料,我们到了车站,刚进候车室,就看到苏颜远远地冲着我们招手。

  苏颜要到南京去,参加一个健身操比赛,三天时间。

  “我们家秦歌正好到南京出差,你们俩一块去,路上有个伴,就不寂寞了。”黄雅玲偷偷冲我使眼色,我转过头去,假装看不见。

  车子开了,黄雅玲在车下冲我们招手,眉开眼笑的,挺开心。

  苏颜穿了件亮蓝色的无袖小背心,下面是白色紧身牛仔裤。这是我第一次单独跟苏颜在一块儿,随着汽车颠簸,我们的身子不时挨到一块儿,我没办法不让自己心猿意马。

  “雅玲真不错,娶了她,你该满意了。”苏颜说。

  “如果她小肚子上的肉能减二斤下去,我就更满意了。”

  苏颜嘻嘻一笑:“女人身上还是有点肉好,真要像排骨,你们更不满意了。”

  “你的身材就不错,腰有一尺八吧。”说着话,我拿手在她腰上拂了一把。她还是嘻嘻笑,身子不动。这显然鼓励了我,借着车子再次颠簸的机会,我的身子往她那边靠了靠。

  后来我抓住她的手时,她只是诧异地看我一眼,那手却没动,任我握着。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不一定非得用嘴来说。

  我相信苏颜一定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女人都是敏感的,以前在我家的时候,我老没事偷看她,她当然能猜到这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隔三差五跟黄雅玲到我们家,这似乎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想通了这一节,我的胆气立刻壮了。

  我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

  当天晚上,我们躺在一张床上,苏颜说:“黄雅玲把我当姐妹,我却跟她老公上了床,我真不知道回去怎么再见她。”

  我心里头暗笑,她哪知道这一切原本都是黄雅玲安排的。

  “我跟丈夫感情一向不好,现在他去了外地,我一个人更觉得孤单。到你们家,看你跟老婆那么恩爱,我打心眼里妒忌。你是一个好男人。”苏颜说。

  这些话听着耳熟,好像在哪部电视剧里见过。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苏颜问我。

  “你是个好女人,这么好的女人让我得到了,我打心眼里高兴。”我翻身爬到她身上去,言不由衷地道,“打第一眼见到你起,我就喜欢上了你。”

  “那你喜欢你老婆吗?如果你知道你老婆跟别的男人上了床,你会怎么想?”

  我愣一下,心里立刻有了复仇的快感。

  我没有说话,用行动来回答了她。

  从南京回来,我又开始经常出去喝酒了。

  ——再这样喝下去,非喝死你不可。

  我醉醺醺地半夜回家,听到的第一句话肯定是这个。黄雅玲替我脱鞋、脱衣服,还给我沏一壶凉茶。我身子软绵绵的,躺床上不想动弹。

  其实我很清醒,没一点醉意,身上那点酒味,是我在楼下小卖部里买瓶红星二锅头,洒身上去的。我不喝酒,在外面呆这么晚,只能有一个地方可去。没错,就是苏颜家。

  每回我跟苏颜在床上折腾,心里都会下意识地想到顾涛,那种复仇的快感让我充满力量。我不知疲倦,像个刚进人青春期的少年。

  有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我也会比,把苏颜跟黄雅玲搁一块儿比较。其实黄雅玲不比苏颜哪儿差,虽说比她稍胖了点,可基本上还属于匀称那类型,脸蛋也比苏颜漂亮。但我就是喜欢跟苏颜在一块,原因很多,谁都能想得到。

  夜晚的面孔,越来越多地变成苏颜的模样。半夜醒过来,我会觉得发生的事情不太真实。因为不真实,所以不踏实。有时候想想还真有点怕,不是怕顾涛找我算账,而是觉得最近这些事背后,好像藏着另外一些东西。

  尽管这样,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晚上有空就往苏颜家里跑。黄雅玲因为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所以也不揭穿我,半夜里仍然替我脱鞋脱衣服,权当我是真喝醉了酒。

  真相来得非常突然,甚至不给我一点回味的时间。

  那天夜里,我在苏颜的床上睡着了。说好12点的时候她喊我起床回家,但那晚我真的喝多了,所以睡得很死。

  苏颜的面孔在我梦里扭曲变形,最后慢慢消失,融入黑暗,成为夜的面孔。

  我蓦然醒来,月光从窗户外斜射进来,正落在我的脖子上,像一把刀。然后我真的看到了一把刀,在一条黑影的手中。

  黑影没有犹豫,刀锋闪过,向着我的脖子笔直地落下来。

  那一刻,我一动不动,还当身处梦境。我起初以为那黑影是顾涛,他终于发现了我跟苏颜的事,但刀锋落下来时,我清楚地看见了那黑影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不仅不认识,还没见过。

  然后,骤来的剧痛终于让我知道那阴谋是什么了。我感到有股力量从我的脖子上泄露出去,凉凉的,还有层血色,渐渐漫过了我的视线。

  死亡的滋味,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应该还是一年前的夏天,黄雅玲独自在家,忽然电话铃响。顾涛在电话里告诉她,昨天晚上他在网上碰到一个女人。

  黄雅玲当时不太高兴,心里有些酸酸的。

  她跟顾涛早就认识了,在跟我结婚一年之后,俩人就混到了一块儿。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生活在一起呢?”这是黄雅玲对顾涛说的话。

  “只要能跟你生活在一起,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顾涛比黄雅玲更无耻。

  顾涛其实还没有结婚,他跟我交往那一年时间里,没事就跟我提及他的老婆。有时候跟我在包间里,正跟小姐划着拳,忽然手机响,他会立刻关了音乐,让所有人闭嘴,然后软绵绵地在电话里哄老婆。

  我现在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顾涛告诉黄雅玲他在网上碰到了一个女人:“我们要想生活在就得靠那女人了。”

  那女人就是苏颜,她的丈夫在监狱里,一年后就要回来。那是个脾气暴躁的粗人,动手打老婆是他的强项,苏颜跟他结婚三年,已经被他六次打到医院里,有次还流了产。

  “我就算死,也不会再跟他在一起,他简直就是头野兽。”

  这是苏颜跟顾涛黄雅玲已经非常熟悉了之后说的话。

  “如果休丈夫出来后打死了人,那他这辈子就得在监狱里养老了。”顾涛说。

  “如果我丈夫打死的是你的丈夫,那么,你们俩就能生活在一起了。”苏颜冲着黄雅玲说。

  “可是,怎么才能让你的丈夫杀死她的丈夫?”顾涛皱眉问苏颜。

  “你知道我丈夫为什么进监狱吗?因为情人节有人送花给我,他就把人给打成重伤。送我花那人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说他喜欢我,那天鼓足了勇气才敢向我表白。”

  顾涛和黄雅玲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如果我跟苏颜上了床,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发现了,一定不会放过我。一束花就能把人打成重伤,那么在床上,他岂非便能要了我的命?

  “可是,秦歌除了喝酒,没别的癖好。对女人,也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怎么样才能让他跟你在床上,被你丈夫发现呢?”黄雅玲说。

  这同苏颜没什么主意,那边的顾涛却笑了。

  这年夏天,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走出监狱,没看到老婆来接他,他心里已经无名火起了。加上后来坐了一天的车,半夜才回到家,又累又饿,所以更是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掏出钥匙开门,门应声而开。这么些年过去了,家里门上的锁还没有换,这让他的心情略微变好了些。

  他轻手轻脚地往里去,想给老婆来个惊喜。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