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1
马宁坐在离家不远的夜市小饭馆里吃晚饭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
中午他就着一瓶矿泉水啃了一个烧饼,晚上七点多的时候,他饿得难受却顾不上吃东西,现在面对一大碗香喷喷的烩面,倒没了胃口,就是人们常说的,饿过劲儿了。
但是马宁还是坚持要把这碗烩面吃下去,刚吃了两口,大腿外侧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振动,他把手伸进裤袋掏出手机,是队里的电话。值班警察告诉他,305路中巴车在西郊化工总厂门前的终点站返回时,司机发现一名乘客死在车内,就拨了110报警,值班的江大勇和法医老秦已经带着人出发了,请马宁赶快去现场。
马宁忍不住叹口气:“怎么就不让我消停一会儿呢?”
2
在化工总厂门前小广场西侧的公共汽车站附近停着一辆蓝黄相间的中巴车,车里亮着灯,几个人影在晃动着,旁边不远处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车顶的红绿警灯还在闪烁着。
马宁刚下车,江大勇就迎上来,说:“死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初步判断是他杀,老秦正在做进一步检查。”然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说:“那个高个子是报案人,中巴车司机李永强。穿西服的胖子是车队队长,他也是刚到现场的。”
马宁走过去的时候,胖子队长正冲着司机李永强嚷嚷:“你是怎么搞的?车上死个人你都不知道?”
李永强显然对领导缺乏足够的尊重,也大着嗓门喊:“废话!我怎么知道他会死在车里!你总不能让我脸朝后开车吧!”
看到马宁和江大勇走过来,胖子队长赶紧转过身来,一边甩手一边对两人说:“这不要命嘛!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我们车队一直是先进车队,每年都受到公司表彰的,现在乘客死在车里……”
马宁示意他不要讲话,对站在一旁的司机说:“你先把事情经过讲一下。”
司机李永强四十多岁。穿一件天蓝色西服。左胸前印有公交公司的标志。他看着马宁和江大勇,一脸无辜地说:“我今天跑夜班,十一点半准时从火车站发车,当时上了五个人。因为是半夜。车内始终也没有坐满,到了化工总厂这一站,车上只剩下两个人。第一个人车一停就下去了。这个人坐在后面,头低着,靠在车窗上,我以为他睡着了——夜班车上乘客睡着坐过站也是常有的事——可是我喊了两声不见醒,走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有反应,我觉得不对劲儿,心里就发毛,把手放在他的鼻孔处发现他已经没气了。我先用手机拨了120,想想还是报警吧,又拨了110。”
“这个人是在什么地方上的车?你有印象吗?”马宁问。
“银星酒店。”
“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伴?”
“一个人,在银星酒店上车的就他一个人。”
“上车后他和什么人交谈过或者和什么人争吵过吗?”
“应该没有交谈吧,吵架是肯定没有的,上车投了硬币他就直接到后面了。”
“路上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没有?”
“没有。”
“你说到终点站时车上有两名乘客,那么另外一个人是在哪儿上的车。坐什么位置?”
“那个人是在幸福路口上的车,就是火车站发车后第一站,上车后他坐到我右边第二个靠近车门前面的座位上。”
马宁想了想。又问:“你对死者有什么印象没有?”
李永强说:“他经常在终点站上下车的,多少有点儿印象——他好像就在东边化工总厂第一生活区里住。”
马宁点点头。留下江大勇和另一个警察继续作笔录,自己向中巴车走去。
法医老秦正和两个人在车里忙碌着,几盏强光灯都集中在中巴车左侧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看到马宁上车,老秦直起身子,说:“被害人是被勒死的,真难以置信,在公共汽车上。”
被害人还坐在座位上,三十岁左右,体型略瘦,身上穿着一套面料和做工都不甚讲究的黑西服,内穿浅灰色衬衣,没系领带。
老秦戴着手套,用手指着被害人的脖子让马宁看,一边解释:“勒痕非常细,也很深,有轻微出血和表皮脱落现象。勒在喉结上面——所以死者牙关闭紧,舌头没有伸出来——脖子前面有勒痕,后面没有。从这一点儿判断,可能被害人当时正靠在椅背上似睡非睡,凶手突然用绳子套在被害人的脖子上,隔着头枕向后拉,将被害人勒死,也就是所谓的隔物背勒。”
说到这里,老秦直起身子,仰着头,食指相对,放在自己的喉结上面。做了个向后拉的动作。每次给大家讲解尸检的情况时,老秦很喜欢在自己身上比划。
“凶手力量很大,动作迅速,被害人几乎没怎么挣扎就被勒死了。脖子上的勒痕非常细,还有出血现象,所以我推断凶手采用的应该不是普通的绳子。没准是表面粗糙的金属线。另外,凶手当时应该戴着手套,否则他的手也会勒得够呛。至于其他情况。要回去以后做进一步尸检才能下结论。”
马宁问:“能不能确定被害人的身份呢?”
一个警察说:“被害人腰间皮带上有一只手机皮套,但是是空的。不过我们在他裤子右边口袋里发现了一条卷着的领带,里面卷着这个东西,另外腰间还挂着一串钥匙。”
马宁接过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过塑的,可以戴在胸前的工作卡,上面贴有照片,印有“银星酒店,保安部,领班,魏长君”等字样。
那个警察接着说:“可以确定死者就是照片上的人。”
从中巴车上下来。马宁听胖队长介绍了305路中巴车的运行情况。
从火车站发出的公共中巴车有五条线路,分别开往市郊五个方向,305路是其中一条,终点是西郊的化工总厂,沿途可以停靠的站点一共二十一个。作为大公交汽车的补充,中巴车所走的线路主要是城市的非主干道,运行时间也比大公交长。大公交的运行时间是早六点到晚八点,中巴车的运行时间是早六点到晚十二点,只是在晚八点之后由白天的十五分钟一趟改为半小时一趟。305路车白天从火车站到终点化工总厂要一小时二十分钟左右。交通高峰期间时间还要长一点儿,晚上,因为乘客减少以及交通状况的改善,需要五十分钟左右。
中巴车采用无人售票,票价二元,司机监督乘客投币,投币箱设在引擎盖后面。司机只是在乘客上车时注意乘客投的钱是否准确,一般情况下并不是特别留意乘客长什么样。所以想通过司机了解每一个乘客的情况其实很困难的。
3
回到队里已经是后半夜了,马宁先安排两个警察拿着那张工作卡到银星酒店核实死者身份,了解情况。既然是酒店,肯定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
在办公室里,马宁问大家:“有什么想法?”
“谋财害命,凶手专门在深夜,到中巴车上,袭击那些坐在后面的单身乘客,先害命再图财。在死者身上只发现了工作卡和钥匙,手机套是空的,没有发现其他财物,他不可能就带了两块零钱坐车吧,显然是被凶手抢走了。”有人说。
马宁摇摇头,说:“谋财害命的可能性不大,太盲目了。半夜坐中巴车的人身上可能带有大量财物吗?冒很大风险去追求无法预期的利益,不会有这么笨的贼。如果是偶然的见财起意‘他不会冒险在车上动手,应该是下车尾随,而且这个魏长君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儿啊!就算是凶手穷疯了铤而走险。他应该是跑到哪个黑巷子里打闷棍。套白狼,最起码被发现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江大勇说:“那就是说凶手是有目的的,就是冲着魏长君去的——司机李永强说一路上没有发生争吵之类的事情。所以我们可以排除突发事件的可能——魏长君在银星酒店是一个人上的车,那么凶手应该是在银星酒店前面或者后面的某一站上的车,可是他怎么确定魏长君肯定会上这辆车呢?如果魏长君上车后坐在中巴车的前部或中部,或者相邻座位还有其他人,凶手怎么下手呢?还有,不管凶手先上车还是后上车,魏长君应该看见他呀——尽管当时车内光线很暗,但是不能保证魏长君肯定看不见他——凶手应该考虑到这一点啊?”
马宁笑了,说:“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你怎么不问我凶手是谁呢?魏长君当然应该看见凶手。但是凶手不怕被他看见,因为他不知道凶手是来取他性命的或者他根本就不认识凶手。”
这时负责勘验现场的两个技术员垂头丧气地进来说,车内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包括指纹、脚印、毛发、痰渍……各种痕迹繁多杂乱,既无法分辨也无法提取。
马宁说:“公共汽车嘛。这不奇怪。不过我们运气还不算太坏,基本可以确定死者身份。”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去银星酒店的两个警察回来了。他们见到了值夜班的酒店保安部主管,核实了魏长君的身份,也了解了魏长君的大致情况。
魏长君以前是化工总厂的职工,家住化工总厂第一生活区。几年前因化工总厂效益不好下岗。后来到银星酒店做保安员,有两年时间了。他的妻子叫陆琳,是化工总厂子弟学校的小学老师,他们有一个两岁的儿子。这几天魏长君上中班。晚上十一点交班。另外还有一个情况,魏长君和酒店总经理崔艳阳是高中同学,当初就是崔艳阳介绍他来银星酒店的。魏长君工作表现还可以,没有因为和总经理是同学就怎么着。平时他话不多,不喝酒,也不打牌,总之不是个招惹是非的人。
最后,两个警察说,他们从保安主管那儿得到了魏长君在化工总厂生活区的具体住址。
马宁仔细听了两个人的汇报,半晌不语。
江大勇说:“按照这个保安主管的话来看,魏长君倒是个老实人。他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呢?”
马宁说:“一个人的话总是片面的,并不能全面说明问题,我们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看看表已经过了六点,马宁对那两个警察说:“你们再辛苦一趟,去化工总厂把魏长君的家属接过来。”
4
两个警察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她的短发有些凌乱,面露惊恐之色。一大早就有两个警察登门,然后被告知一个噩耗,这显然让她难以接受。
回来的警察做了介绍。这就是魏长君的妻子陆琳。马宁叹了口气。带着陆琳到法医室后面的停尸间。
法医老秦揭开白布。陆琳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去,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掩面,低声抽泣起来。怀里的孩子显然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因为母亲的哭泣而有些紧张,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一声不吭。
几个警察面无表情地站着,比这凄惨得多的场面,他们都见过多少回了,早就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陆琳的情绪稳定了一些。马宁对她说:“对不起,虽然不太合适,我们还是要先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陆琳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跟着马宁等人回到了办公室。
经过对陆琳的询问,马宁进一步了解了魏长君的情况。魏长君的父母都是化工总厂的职工,当年魏长君占内招指标招工进厂的,干的是极普通的运行工,没有什么技术。前几年化工总厂开始下岗分流。像魏长君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幸免。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做生意的本钱和头脑。魏长君始终也没有找到正经事做。极为窘迫地过了一年多。陆琳即将生孩子,他简直愁白了头。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偶然碰上了高中同学崔艳阳,自从高中毕业以后。他们已经有几年没见面了,崔艳阳现在居然是银星酒店的总经理。崔艳阳知道了魏长君的情况后。就让他到酒店做保安员,虽然工资不高。总算是有个事做。-魏长君性格内向。没什么朋友。也没跟什么人有过不去的事情,唯一的爱好就是迷恋汽车。买了大量的各种汽车杂志。谈起世界名车头头是道——尽管他不会开车。
当了解魏长君最近是否和什么人发生过矛盾或得罪过什么人时,陆琳回答没听魏长君说过。马宁又问她魏长君最近情绪上有什么反常的地方,陆琳说没感觉到有什么不正常。
最后,马宁问魏长君平时随身是否带有很多现金或其他贵重物品。陆琳说魏长君有一个皮夹子随身携带,不过现金很少,只是日常零花钱和一张工商银行的牡丹借记卡。因为银星酒店的工资是通过银行卡发放的。卡上并没有多少钱,手机也是极普通的手机。
“可是,我们在他身上既没有发现皮夹子也没有发现手机?”江大勇说。
陆琳茫然地看着警察,没有说话。
马宁安排人送陆琳回家。陆琳临走时问什么时候可以领回魏长君的尸体,马宁说暂时还不行。
陆琳走了以后。江大勇说:“这个女人很坚强啊。”
马宁不置可否。
5
上午九点钟的时候。马宁和江大勇到了银星酒店,在酒店门前不太宽敞的停车场停下车。
银星酒店是个中等档次的酒店,有十一层高,门口站了一个打扮得跟普鲁士皇帝似的门童,马宁和江大勇进门,“皇帝”毕恭毕敬地点头致意。
进了大堂来到总服务台,马宁拿出证件。提出要见崔艳阳。大堂经理很殷勤,亲自带他们乘电梯到九层。
在走廊里马宁边走边看,对大堂经理说:“你们这儿的摄像头安装得挺全啊。”
“这是按照咱们公安局的要求安装的,当然。像我们这种地方,安全防范是必须的,也是重要的。”
在总经理办公室里。他们见到了崔艳阳,三十来岁,中等身材,很匀称,穿一套合体的深灰色西服。保养得很好的净白面孔,细眉俊目,再加上精心收拾过的发型。让人觉得多少有点儿奶油气。马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不由得自惭形秽。
大堂经理介绍了马宁和江大勇,崔艳阳赶紧让座,亲自沏茶。
落座之后马宁四下看了看,总经理办公室的装饰和摆设倒是简单实用。没让人觉得很讲究很气派。让马宁感兴趣的是右侧靠墙摆放了一个多功能健身器。办公室里放这东西倒是有点儿特别。
崔艳阳已经知道了魏长君的事,昨天值夜班的保安主管一早就向他汇报了。
崔艳阳说:“没想到这么个老实人会遇到这种事,如果他上车后坐到前面不就没事了。”
他告诉两位警察,魏长君是他的高中同学,当时关系其实很一般。性格爱好各方面差异很大。毕业后,他考上本市的一所大学。魏长君招工进厂,也就没了来往。
两年前他们偶然碰到一起。他知道了魏长君生活很艰难,毕竟同学三年。很想帮他一把,就让他到酒店工作。但是,魏长君既无学历又无特长,既不会当电工又不会烧锅炉,只好先从保安员做起。按照酒店的规定。招保安员要求年龄在二十四岁以下。魏长君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招他进来完全是破例。魏长君工作很认真负责。现在已经是领班了。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研究汽车——上高中时就这样——尽管以他的情况。离汽车还非常遥远。
马宁接着问:“你和魏长君是同学,那么你也是化工总厂的子弟了?”
“我?我不是。”崔艳阳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化工总厂的子弟学校只有小学和初中,他们的学生上高中都在西郊的十八中,二十一中和二十五中,因为这个化工总厂每年没少给这三个学校掏钱。我和魏长君是在二十一中读高中时的同学。”
马宁说:“我们要见见和他一起工作的人。”
崔艳阳拿起电话说了几句,很快一个穿黑西服,手拿对讲机的人进了办公室。
崔艳阳对马宁说:“这是保安部主管,昨天夜里就是他值班。他带你们去后面保安宿舍,我马上要去总公司开会。就失陪了。”
临出门时,马宁随口说了一句:“崔经理很注意锻炼身体啊。”
崔艳阳笑了:“您说那健身器,纯粹是个摆设,要么没工夫,要么犯懒,买了好几年了,没玩过几回。”
在电梯里,保安主管问马宁:“马警官,魏长君是怎么死的?”
马宁看了他一眼,问:“昨天夜里我们的两个兄弟不是和你见的面吗?”
“是的,我问过那两个警官,不过他们说要等到尸检后才能下最后结论。”
马宁一皱眉,然后走出电梯。
保安员宿舍在大厦后面的附楼里,几个上中班的保安员正在看电视,休息。
马宁和江大勇检查了魏长君的床铺,军绿色的床单铺得很整齐。同样颜色的被子也叠得有棱有角,很有些军事化的意思。
在床上没有发现什么。
“魏长君经常在这儿住吗?”
一个高个子保安站起来:“以前基本上不在这儿住。不过这几个月偶尔也住两天。”
另外一个正在看书的保安说:“老魏好像和他媳妇生气了,闹离婚呢?”
“哦?为什么呢?”
那个保安放下书本说:“有一回在餐厅吃饭。老魏和我坐在一起,他说他媳妇要和他离婚。我有心问问,他又不说了,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以后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
“那么他最近情绪有什么反常吗?”
“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常。平时他就不爱说话,也不爱凑热闹,总让人觉得心事很重。”
6
在一个十字路口。遇上了红灯,江大勇把车停下来。左边车道上停了一辆银灰色的宝马,开车的是个年轻的女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江大勇一直歪着头看。
绿灯亮了,马宁朝江大勇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差不多就行了。”
江大勇赶紧驱车前行。说:“我还在想早上陆琳看到魏长君尸体的样子。当时我就觉得不正常。果然。这两口子之间有问题。以往这种情况,家属哪个不是悲痛欲绝的?”
马宁说:“在那些悲痛欲绝的家属里我们也曾找出过凶手。”
回到队里。马宁先找到昨天夜里到银星酒店核实魏长君身份的两个警察问了几句话,得到肯定回答后,马宁陷入沉思。
这时候老秦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物证袋。对马宁说:“除了脖子上的勒痕,没有其他外伤。也没有服药饮酒之类的情况。不过还是有点儿收获,各位上眼。”
大家都围上去。
老秦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一张中国银行长城借记卡。
众人不解地看着老秦。
老秦说:“魏长君贴身穿了一条带暗袋的内裤,就是那种所谓的防盗内裤。这张卡就是在暗袋里发现的。”
“这不是陆琳说的酒店用来发工资的银行卡。那是牡丹卡。”江大勇说。
马宁说:“你现在就带着一个兄弟,拿着这张卡到银行去,请他们协助调查一下这张卡的具体情况。”
江大勇走了以后,值班警察带进一个人,是中巴车司机李永强。
落座后李永强说:“马警官。今天早上我想起点儿事儿,但是不一定有用,怕耽误你们自时间……”
马宁赶快说:“李师傅,您尽管说,不要有顾虑。”
李永强摸了摸脸,说:“昨天晚上在火车站上来的人有两个我是认识的——算是认识吧——是两口子,二十多岁,是外地农村来城里做小买卖的,就在桃园街站的站牌后面租了一间门面房卖馒头和包子。有几次,我开车在桃园街站停车的时候买过他们的包子,所以算认识吧。他们上车的时候我和他们聊了几句,那女的娘家妈有病,他们回去了几天,刚从老家回来。他们坐在左边正对着车门的位置上。桃园街站和化工总厂只隔了两站,说不定会看见或听见什么,你们去找他们了解一下。我不知道会不会对你们有帮助。”
马宁握住李永强的手说:“非常感谢,李师傅,任何对案件侦破有关的线索都会有帮助的。”
李永强走了以后。马宁立刻带着一个警察前往桃园街。
7
很多年以前,还没有桃园街,在这个地方倒是真的有一个很大的桃园。马宁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父亲曾不止一次骑着自行车带着他到桃园里玩。春天盛开的桃花给年幼的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如今这里只剩下桃园街这个地名,再也见不到一棵桃树了。
桃园街路面很窄。街道两旁有很多五花八门的小商铺。在公交车站牌后面,有一个小门面房。门口摆着一张长案子。上面有两个盏着白布的笸箩。店里一男一女正在和面,看见有人进来,赶紧停下来打招呼。
马宁给他们看了证件,说明身份。两口子立刻一脸的惶惑不安。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什么事招来两个满脸疲惫的刑警。
马宁尽量简短地说明来意,两口子才释然了,但马上又有些紧张。互相看了看:“真吓人,在公共汽车上就把人杀了,咋一点儿不知道呢?”
马宁请他们回忆一下在车上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殊情况。
叫蔡玉玲的老板娘说:“我什么也不知道,车还没开我就睡着了,我在火车上站了四个多钟头,累死了。”
“不是听你们说我真不相信有这事儿。”男的叫张显才。他看着两个警察,“没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啊。车上人不多嘛。”
“死者是在银星酒店上的车。上车后坐在倒数第二排左侧靠窗的位置,三十岁左右,穿一身黑西服,偏瘦,你对他,有印象没有?”马宁把放大了的照片递过去。
“想不起来了,车一开,车里的灯就关了,谁去注意后面怎么回事儿。”张显才看看照片。摇摇头。
“那么在路过银星酒店之后上车的人有没有到车尾就座的人?”
“有不少空座呢。到车尾就座……”张显才想了想,“有一个女的到最后一排找座位。”
“你看见她到后面找座位了?”
张显才很快地看了蔡玉玲一眼,说:“那是个年轻女人,我觉得挺漂亮的,就多看了两眼……上车后她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才坐下。”
“你能肯定她是坐在最后一排?”
“能肯定。”张显才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说得很坚决。
“最后一排的左侧还是右侧?”
“左侧,靠窗。”
“那就是坐在死者的后面了。”
“对,她前面是有个人。”
“她是在哪一站上的车?”
“好像是过了银星酒店两站还是三站,对!是裕华家电城。”
“那个女的长什么样?”
“是一个高个。”
“大概有多高?”
张显才看了看蔡玉玲,说:“恐怕比她高半头,我是坐着的,说不太准,反正是一个高个,长头发,穿一件连帽的黑风衣,戴着眼镜……”
“是墨镜吗?”
“不是墨镜。应该是近视镜吧,金属框的,好像还化了妆,车里光线暗,我也看不太清……”
站在一旁的蔡玉玲突然扬起黏着面粉的手照着张显才的头上拍了一巴掌:“不要脸!还光线暗,看不清!连化妆你都看出来了!”
张显才赶紧往一旁闪,嘴里嘟囔着:“我不是在给咱警察大哥介绍情况嘛!”
马宁笑了笑,接着问张显才:“她坐下来以后,你注意到她有什么情况吗?”
“她一坐下我就不好意思再回头看了。”
“你们下车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在车上?”
“还在车上。”
“有没有其他人坐到最后一排?”
“这我说不准了,不是每一个上车的人我都注意他坐什么位置。但是那个女人上车的时候最后一排肯定是没有人的。”
马宁他们出门的时候,听见蔡玉玲在说:“看什么看?和面去!”
8
离开桃园街,马宁决定去见一下陆琳。
开车进化工总厂第一生活区的时候,门卫室里的老头正在低头看报纸头都没有抬一下。
按照记录的地址,马宁他们找到了陆琳的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楼的四楼。
门铃响后,门开了,看到是马宁,陆琳打开老式防盗门把他们让进屋里。很小的客厅里还坐着两个女的。陆琳介绍,是学校的同事来看她。听说是警察登门,两个女的主动告辞了。
陆琳很平静地看着两个警察,脸上依然没有太悲伤的样子。
马宁开门见山地说:“据我们了解,这一段时间你在和魏长君闹离婚?”
陆琳丝毫不吃惊。也不打算隐瞒:“是的,差不多半年了,是我提出来的。”
“为什么呢?”
“其实,我们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
“父母包办?”马宁很奇怪,怎么还有这种事儿?
“我父亲和他父亲都是化工总厂的老职工,是师兄弟。有一年厂里出了氯气泄漏事故。他父亲冒死从车间里把已经昏倒的我父亲背出来——那时候魏长君刚十个月大。我母亲刚怀了我——所以我父亲一直说师哥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我们都参加工作以后。我父母就想让我嫁给魏长君,其实就是报恩的意思。在他们看来。魏长君也很不错,从小就老实本分,不惹是生非,两家也知根知底。”
“我和魏长君当然从小就认识,但我对他一直谈不上有好感,也不能说讨厌。他这个人从小就学习不好,也不求上进,看着老实,其实也是心里做事。现在不还是这个样子。除了翻那些没用的汽车杂志什么也不干。当初我父母提出来的时候我坚决反对。但是……有时候家里的压力也是难以抗拒的。”
“为什么现在又想离了?”马宁问。
“我父亲去年去世了。”
“魏长君不同意?”
“开始不同意。后来同意了。”
“为什么没离呢?”
“因为这个孩子,我们都想要这个孩子。”陆琳看了看趴在沙发上玩塑料汽车的儿子,“本来不应该有这个孩子的,他捣了鬼……现在我们学校改制,划归地方教育系统,改成公办学校。我当老师虽然工资不高,毕竟是一份稳定有保障的收入,我们学校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有,儿子跟着我不会受委屈,跟了他我能放心吗?他能当一辈子保安吗?”
马宁忍不住叹口气,接着又问;“你们存款之类的东西由谁保管?比如说存折。银行卡?”
陆琳哼了一声:“我们能有什么存款?结婚的时候厂里的工资已经不及时了。后来他下岗。我只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等到他去酒店上班的时候,又有了孩子,没有借钱就不错了。”
“他会不会存私房钱呢?”
“那倒不会,他的工资是有数的。就那么点儿钱,想存也存不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和崔艳阳熟悉不熟悉?”
“我和他见过两次面,都是在魏长君刚去酒店上班的时候。”
“能不能说一下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陆琳看了看马宁。有些不快地说:“在家里。吃完饭看电视,八点半哄儿子睡觉,然后看会儿书。十点多睡觉。直到早上你们的人敲门。”
9
从化工总厂回来,江大勇带回来的消息很有轰动性:魏长君身上的那张长城卡里有七万块钱,分两次存入。一次五万,一次两万,是他自己开的账户,就在离银星酒店不远的一家中行分理处办理的。
江大勇拿出三个移动硬盘,很得意地对大家说:“从监控录像里我们知道了魏长君存钱的时间和过程,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给他钱的那个人。”
他一边启动电脑一边问马宁:“你猜他是谁?”
马宁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崔艳阳。”
江大勇一下子蹦起来了:“你怎么知道?”
马宁笑着说:“既然你已经拿到了证据,我就不妨大胆地猜一下。”江大勇一脸的狐疑,开始播放录像。他给大家解释:“这段画面是九月二十三日下午四点左右拍摄的,这个摄像头装在分理处门口,从里向外拍摄,范围是门前台阶和一部分人行道上。大家注意看。”
画面右侧远处的人行道上站着两个人,一个人正对着镜头,穿深色西服,手拿皮包;另一个人背对镜头,穿一件暗红色夹克。
江大勇用手指着穿西服的人说:“很清楚,这是崔艳阳,接着往下看。”
这时画面左侧出现了一辆婴儿车,推车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当她推车走到右侧时,红夹克为了给她让路,向前跨了一步,转过身来和崔艳阳并排站在一起,是魏长君。
魏长君和崔艳阳说着什么,尽管离镜头比较远,但是看得出来,崔艳阳表情很难看。他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报纸包,递给魏长君,然后转身离去,魏长君拿着纸包向画面近处走来,上了台阶。
江大勇换了另一个硬盘,解释说:“这是分理处里面的摄像头,安装在柜台右侧的墙上。”
画面中魏长君走到一个无人的窗口前,打开纸包,拿出一摞钱,然后按照工作人员的提示填写表格,把钱,表格和身份证递进窗口,最后拿起存折,银行卡和身份证离去。
江大勇说:“九月二十三日,魏长君开户存入五万块钱,十月十一日又存入两万元,第三个硬盘里有记录,但是这一次不能证明是崔艳阳给他的钱。”
马宁说:“崔艳阳为什么要给魏长君五万块钱呢?”
江大勇说:“你先说你怎么知道是崔艳阳给他的钱?”
“在你回来之前,我就相信崔艳阳跟这个案子有牵连,至少他是个知情者。”
“要不要把崔艳阳拘来问一下?”
“不行,仅凭他借给魏长君五万块钱这件事我们不能把他怎么样。”
接着马宁讲了张显才在中巴车上看到的那个穿黑风衣的女人的情况,和他同去桃园街的警察说:“仅凭身高来看,倒是像陆琳,当然陆琳是短发,也没戴眼镜,但是这些都是很容易改变的。而且陆琳没有确凿的不在场的证明。她又非常熟悉魏长君的生活规律。”
马宁说:“按照老秦的分析,作案人不仅动作迅速,而且力量很大,我怀疑像陆琳这样一个个子高但瘦弱的女人是否能够做到?”
经过仔细考虑之后,马宁做出了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第一,请通信公司协助,调查近两个月以来魏长君、陆琳、崔艳阳三人的通话记录,包括案发当晚三个人的通话记录,特别是陆琳和崔艳阳之间是否有过通话。
第二,寻找案发当晚二十三点到零点之间在银星酒店门前等活及曾经在酒店门前行驶过的出租车,了解是否有人拉过一个身高一米七零左右,留长发,戴眼镜,穿黑风衣的女人。
第三,注意陆琳和崔艳阳近段时间的活动情况,看两人是否有什么接触。
第四,暗中调查一下崔艳阳的情况,包括他的家庭。
10
接下来的工作是细致而琐碎的,警察们在紧张中忙碌着。
各种线索逐渐汇集到一起。
根据通话记录显示,在九月二十三日之前。魏长君曾经连续几天用手机和崔艳阳通话。时间从几分钟到半小时不等,每天都有一到两次甚至三次通话。在九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三十二分,崔艳阳用手机和魏长君通话。时间一分十九秒——四点钟的时候两人在中行分理处门前见面。崔艳阳给魏长君五万块钱——在这之后几天,两人没有通话。
直到十月六日,魏长君再次用手机和崔艳阳通话,时间十二分钟左右,以后七、八、九、十日每天一次,时间都不超过五分钟,最短只有十几秒钟。十一日下午两点三十分,也就是魏长君第二次存入两万块钱之前约一个小时,崔艳阳用手机和魏长君通话。时间三十九秒,之后两人没有再通话。
陆琳和崔艳阳之间从来没有通过电话。也基本排除他们用固定电话通话的可能。
陆琳和魏长君的通话记录很多,这当然很正常。
案发当晚三人之间没有电话联系。崔艳阳的手机在晚上十点半至凌晨一点之间处于关机状态。
案发后这段时间里,崔艳阳曾经带着酒店的两个人到陆琳家里表示慰问。其他没有发现两人之间有任何形式的接触。
崔艳阳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父母都是普通的企业职工,他毕业于本市的一所大学,专科学历,毕业后进入本市的一家民营企业银河矿山机械总公司,银星酒店正是银河矿机的下属企业。值得注意的是崔艳阳的妻子是银河矿机董事长的二女儿。她和崔艳阳是大学同学,据说当初崔艳阳为了追她下了很大工夫。这几个月。她在北京参加一所大学举办的一个高级进修班。
这些线索对于警察来说不能说一点儿用没有。但却算不上有分置的。
直到他们找到一个出租车司机。据这个司机讲,案发那天晚上十一点多,他送一个客人到银星酒店。然后就在酒店门前等活。十一点半。在酒店西侧离公共汽车站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体貌特征和警察说的很相似的女人招手叫车——高个,长发,戴金丝眼镜。穿黑风衣——上车后这个女人说到西郊化工总厂,说话的声音尖细。
当出租车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为了躲避一辆闯红灯的摩托车,司机一脚急刹车。穿风衣的女人猝不及防,身子前冲,两手撑在前后座位之间的防护栏上。才避免头部被撞。按照司机的话讲,那个女人显然是吓坏了,挺粗的嗓门喊了一声“哎呀”,司机忙不迭地向乘客道歉。然后冲着远去的摩托车破口大骂。
又往前走了没多远,穿风衣的女人突然说要下车,司机有点儿不乐意,本以为能多挣几个钱。结果只是个起步价。那个女人递过来二十块钱,摆摆手。意思是不用找零钱了,然后下车扬长而去。
马宁听完司机的话,沉思片刻,问:“那个女人戴手套没有?”
“手套?没有!她递钱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手了。”
马宁马上安排手下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过了不久,马宁和江大勇一起分别去见了陆琳和崔艳阳,给他们看了几张照片,问他们是否认识照片上的女人,两人仔细地看了照片。均表示不认识。
马宁对此丝毫不感到奇怪,因为他并没有指望着他们认识那个女人。
11
警察正式传讯了崔艳阳。崔艳阳表现得很激动。一直到进了讯问室。还不停地嚷着“你们凭什么抓我。警察也不能随便抓人,我要告你们。”
马宁和江大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进行完例行和必要的问话之后。马宁把手放到桌子上的一大摞卷宗上问崔艳阳:“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崔艳阳似乎冷静了一些。说:“你们肯定搞错了。这一定是误会。”
马宁问:“九月二十三日下午四点,你和魏长君在中行分理处门前见面,你给了他五万块钱,为什么?”
崔艳阳愣了一下说:“他想自己做点儿生意,又没有本钱,找我借,开始我不同意,可是架不住他纠缠说好话,就借给他了。”
马宁笑了笑,说:“你还是一位大善人啊。”
讯问室里安静了片刻,马宁和江大勇直勾勾地盯着崔艳阳却一言不发,崔艳阳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
马宁接着说:“十一月九日,也就是魏长君遇害的那天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左右。魏长君在银星酒店西侧的公共汽车站上了305路中巴车。紧接着,一个留长发,戴眼镜,穿黑风衣的高个女人。在公共汽车站旁叫了一辆在银星酒店门前等客人的出租车。上车后这个女人说要去化工总厂,但是车走了没多远。她就要下车,她下车的地方离305路中巴车的裕华家电城站不过三十米。出租车走的是大马路,而305路中巴车走的是小街道,实际上是绕远了,所以当穿黑风衣的女人到站牌下车时。魏长君乘坐的那辆中巴车还没有过来。”
“和魏长君同车的一个乘客证明,在裕华家电城站确实有一个留长发,戴眼镜,穿黑风衣的高个女人上了车。上车后这个女人直接走到车尾,坐到最后一排靠左的位置。就在魏长君的后面。这个乘客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女人挺漂亮的。就多看了两眼。”
崔艳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这能说明什么呢?”
马宁说:“这个女人乘出租车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有一辆摩托车闯红灯,出租车司机为了避免相撞来了个急刹车。这个女人身子前冲,两手撑在前后座位之间的不锈钢防护栏上。一般情况下。坐在出租车后排的乘客是不会探着身子把双手放在防护栏上的。而出租车司机也肯定这个女人没有戴手套。所以我们想也许可以碰碰运气。我们的运气倒不坏,在防护栏上找到了几组指纹,经过比对排查,有出租车司机的,有他弟弟的——这辆车是他们哥儿俩轮班开的——有他八岁儿子的。这当然很正常。”
“前几天我请你看了几张照片,让你辨认照片上的女人,实际上那个女人跟这案子毫无关系,不过我们倒是通过照片得到了你的指纹。经过我们技术人员的认真比对,你的指纹和剩下的那一组未知指纹有超过十六点的特征相同之处,可以作为同一认定,你怎么解释?”
崔艳阳说:“也许我曾经坐过这辆出租车。”
“那哥儿俩经常在银星酒店门前等活儿。他们都认识你这位总经理,也曾见过你坐出租车,可是他们都说自己没有拉过你,而且你是有车的,坐出租车的机会很少。”
崔艳阳有些气短。他说:“难道仅凭这些就说明魏长君的死跟我有关?”
“魏长君遇害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在你的办公室里向你了解魏长君的情况。刚开始你就说一句‘如果他上车后坐到前面不就没事了’。可是,夜里去酒店核实魏长君身份的两个警察根本就没有说魏长君是被勒死的,更没有说他是坐在中巴车的后面,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
崔艳阳的小白脸更白了。
12
几个回合下来,崔艳阳就扛不住了,他还没有马宁想象的那么难对付。
崔艳阳很激动地说:“魏长君是个王八蛋!他敢敲诈我!我赏他口饭吃,他居然恩将仇报!”
九月初的一天晚上。崔艳阳在酒店值班。按照酒店的规定,主管以上的管理人员每天轮流在酒店值班,这种值班只是象征性的,并没有具体工作要做,该睡觉就睡觉。
崔艳阳请两个朋友在酒店餐厅吃饭,喝了点儿酒,并不多,正好是可以借着酒劲儿干点儿什么而又能保持头脑清醒的状态。十一点多。他在值班室里睡不着觉,突然想起当天晚上在八楼值班的一个女服务员。这个女服务员不到三十岁。他早就对这个女服务员有些想法,而这个女服务员对他也颇有点儿意思。一副准备随时扑上来的架势,只是慑于妻子的威严他不敢有所举动,顶多眉来眼去一番。现在妻子远在北京。他也素得有点儿猴急。于是,他就往八楼服务台打了个电话。说要和她聊聊,那个女服务员果然心领神会。
现在酒店入住率不是很高,夜里服务员脱岗几个小时倒是没有大碍。可是在哪儿行事却成了问题。崔艳阳知道在监控探头下长长的走廊几乎没有死角。不管进入哪个房间监控室里都能看到。半夜里他和一个女服务员进到一个房间里半天不出来,显然不会是谈工作,如果将来传到他妻子耳朵里,他就玩完了。银河矿机里面比他学历高比他本事大的人有的是。凭什么他来银星酒店当经理。就是因为他是董事长的女婿。他当初下工夫追这个不怎么漂亮的妻子,无非就是看中她的家庭条件。自己平时规规矩矩的,还不时受到妻子的敲打,如果让她知道自己趁她不在家弄出这种事儿来,恐怕天就塌了。
他想到了一个好地方,自已的汽车里。银星酒店门前停车场很小,如果住宿的客人有车。酒店会请客人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里。晚上,车库的卷闸门一关,非常安全,所以那里没有摄像头。
崔艳阳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好。在汽车里比在床上更刺激。他和那个女服务员顺着消防楼梯进入车库,钻进自己的那辆桑塔纳轿车里。
活该倒霉,这一切被魏长君看到了。
那几天有两个浙江人住在银星酒店,他们开了一辆沃尔沃S80型轿车,正好停在桑塔纳轿车的旁边。
沃尔沃S80型轿车销售量很少,奔驰,宝马也比这种车常见。喜欢汽车的魏长君自然知道它的价值。他一下子就迷上了,趁着夜班没什么事,跑到车库里欣赏这辆少见的沃尔沃S80。
尽管车库里光线不是很亮,魏长君还是看清了桑塔纳轿车里发生的事情。
崔艳阳和女服务员正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被发现。
魏长君毫不声张。悄悄离开地下车库。
几天以后,魏长君开始给崔艳阳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什么,并且很干脆地说。拿五万块钱,不然就把自己看到的事儿告诉崔艳阳的妻子——他对崔艳阳的情况很了解——最后魏长君说,崔艳阳的幸福生活完全值这个价。
崔艳阳一下子就晕了。他又惊又怕,又气又恨。他不明白这么个窝窝囊囊。又受了自己好处的人如何能干出这种事。
经过几次电话里的交涉。崔艳阳还是给了魏长君五万块钱。他明白自己从此又多了一个亲爹。他不能炒魏长君的鱿鱼——就是炒了也于事无补一更重要的是这种事不会一次就了结的。
果然,没过几天,魏长君又给他打电话了。说五万块钱连一辆捷达都买不了。
他又给了魏长君两万块钱。崔艳阳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了,必须一次把这个无底洞填满,永绝后患。
他苦思冥想,有了办法,既然别人经常开玩笑说自己男带女相,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呢。
他买了假发套、平光眼镜,女式风衣——风衣可以掩盖男女之间体态上的差异——皮手套和一根自行车闸线,为了保险起见,还准备了一把刀。
那天晚上,他精心准备一番,还用妻子的化妆品给自己化了妆。在快十一点的时候来到银星酒店旁边的公共汽车站,等着魏长君出现。魏长君不知为什么耽误了一会儿,十一点二十五分才从酒店侧门出来,没有赶上十一点在火车站发车的那趟305。当他站在站牌下等十一点半那趟车时,崔艳阳就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过了半个小时,又一趟305路来了。魏长君招手上车。崔艳阳立刻向酒店门前走了几步。扬了扬手,一辆在酒店门前等客人的出租车马上开了过来。上车后,崔艳阳尽量捏着嗓子告诉司机到化工总厂,等车走到裕华家电城附近,他提前下了车。路上受到的一次惊吓并没有影响他的信心和决心。
事先他曾经开车做过几次实验,在裕华家电城下车完全可以坐上先前在银星酒店开出的305路中巴车。上车后,崔艳阳确定了魏长君的位置。径直走到车厢尾部,坐在魏长君的后面。他一边观察魏长君及周围的情况,一边戴上手套,取出自行车闸线,将两端分别缠在手上。
魏长君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后三排并没有其他人,车内光线很暗,偶尔闪过的路灯没有太大的影响。
当中巴车行驶到一条事先观察好的路灯稀少,两边建筑物也很少有灯光的街道时。崔艳阳深吸一口气,突然将闸线套在魏长君的脖子上。
崔艳阳对自己很有信心,长期坚持锻炼使他比外表看上去更有力量。
魏长君几乎没有反抗和挣扎就不动了,崔艳阳又坚持了一会儿,才松开闸线。
没有人注意到车厢后面发生的事情,汽车照常行驶,零星的乘客也没人回头,崔艳阳知道,这就是成功了。
他悄悄收起闸线,喘了几口气,稳了稳心情,又慢慢伸手将魏长君腰间的手机和西服左侧内袋里的皮夹子掏出来,装在自己身上。这时,汽车已经快到化工总厂之前的那一站,当司机问有人下车没有时,他站了起来。
下车后崔艳阳找到一个黑暗之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很从容地脱下风衣,摘下假发和眼镜。把这几样东西和闸线以及魏长君的手机,皮夹子分别扔到几个垃圾箱和下水道里。然后,他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巾擦了擦脸,步行十分钟,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13
讲完这一切。崔艳阳长出了一口气。
江大勇问:“你为什么要把魏长君的手机和皮夹子拿走?”
“只是不想让你们很快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你不知道他的工作卡包在领带里。”
“按规定下班后工作卡是要统一交到保安值班室的。”
马宁问:“如果魏长君上车后没有坐在后面,或者当时旁边还有其他人你怎么办?”
崔艳阳惨笑了一下,说:“在这之前我上车跟了他三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