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公示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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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传奇故事



  

  他其实看见了他们作案。下午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他就找了一个树阴,把自己放展,极其无聊地等待着小区人们下班。

  当他漫无目的地茫然四顾的时候,忽然发现了目标。有两个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一楼住家的窗户钻了进去。

  他惊讶得张大了嘴。

  随即,他就轻蔑地撇了撇嘴,他知道这两个盗贼不会有太大收获的。

  他对这一块儿熟悉得像是自己村。谁家每天吃什么饭,甚至谁家的女人什么时候来例假,他都一清二楚。

  他是一个收破烂儿的,主要工作是等在垃圾桶前,把人们送来的垃圾分类,把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装到那个硕大的袋子里。

  时间一长,他自然对各住家的经济生活情况有了深入而细致的了解。

  盗贼钻进去的那一家,家道并不殷实,扔出来的烟盒,都是最廉价的。

  他要证实自己的判断,就等着他们出来。

  那两个人是从单元门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的。小惠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他们发觉了,就拦了一辆的士,就在他们拉开车门的当儿,小惠也适时地赶到了,硬硬挤进车里。

  那两个人恶狠狠地剜了小惠—眼,其中的一个用劲攥住小惠的一只手,直到下车。

  的士走了,两个人把小惠扭到显然是租来的家。

  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活腻歪了?

  小惠却笑了。

  他们更不理解了,其中的一个亮出了一把大号的扳钳,狞笑着说,哥们干这活是最拿手的,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小惠终于说话了。要是想坏你们的事,当时你们就走不了。

  想想也对。这么说你是成我们事来了?小惠点点头。你们这样干,太盲目、太危险了。

  我敢肯定,你们今天并没有打住食。

  那两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是,真他妈的倒霉,那家伙是穷鬼。

  可是,你们要是被抓住了,还是要判最重的刑的。

  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是凭运气。

  既然这样,找好目标再下手,不是更好一些么?

  说得轻巧,目标是好找的吗?弟兄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我有目标。就是你们今天去的那儿。

  两个人的眼睛同时放出了闪闪的光。

  那一家扔出来的烟盒都是中华的,酒瓶全是茅台的,月饼盒里装的都是长了毛的月饼,造孽啊!

  我们一起干他一把。

  慢,小惠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刚刚在那里做了一次,人家能不提高警惕吗?

  那我们先到外地试一下手气,然后再后来。小惠就留下了自己的电话。用的是神州行卡。

  你就叫我老大,叫他老二。小惠耸耸肩。他知道老大和老二是不会给他留电话的。

  

  二

  

  以后的日子,小惠几乎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毕竟他有自己的活要干。

  他相信人强强不过命去。谁叫他生在山村呢,谁叫他差几十分考不上大学呢!话说回来,就是考上了,家里也供不起啊。不过,是他先没有考上的,这就不能怨父母穷得供不起了。

  他只好一咬牙,出来打工。先是在建筑工地上当小工,一天十块钱。工资还是不能按时发。除了自己吃喝,他算了一下,一年也挣不到两千块钱。

  劳累一天,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马路牙子上,看过往的城里女人,看着他们挺胸撅屁股地踩着高跟鞋,笃笃地走过。或者是骑着小小的电动车,把白生生的大腿露在外面,留下一阵淡淡香味。

  他渴望着变成城里人,但是他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唯一的现实,就是趁着年轻,挣上一笔钱,然后回到那个小山村,盖房子,娶媳妇。

  他知道,靠一天十块钱不行。

  于是,他就去收破烂儿,尽管也不可能一夜致富。但毕竟挣钱多些,人自由一些,工资也不会被拖欠。

  老大和老二,尽管他从内心里是看不起的,可是他并不痛恨他们。也许。他们跟自己一样,没有什么光明的前景。不一样的是他们不愿意脚踏实地地去挣辛苦钱。

  天上不会掉烧饼,如果冒一次险,能挣上一大笔钱,那也就是值得的。这个念头只是深深地藏在小惠的心底。

  终于,有一天,小惠的手机响了起来。

  很陌生的声音,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从那口气,听出来就是老大。

  小惠知道,他发财的日子到了。

  

  三

  

  小惠知道那个保洁工会在下午四点准时打开单元门,她要擦楼道的地面,门就一直开到她打扫完。所以二男一女没费什么周折就进了宿舍楼。

  然后他们坐电梯来到了目标的门外。女人摁响了门铃。

  谁呀?

  抄煤气表的。女人柔声细气地说。

  小惠知道家里有保姆,每次都是小保姆把垃圾送出来的。门里边的保姆,从猫眼看了一眼,真的是一个女的。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一个纸本本。

  于是,打开了门。

  老大和老二哧溜一下就挤进去了。吃惊的保姆刚张开好看的小嘴,就被老大一把捂住了。

  女人这才随后进了屋里,随手把防盗门给关上了。

  老二这时拿出胶带,把保姆的嘴给粘上。老大就把看管保姆的任务交给女人。

  女人是小惠装的,很像。

  老大和老二,就在家里细致地搜索起来。果然,是个大款。金银首饰找出了很多,抽屉里随意地放着一大摞子现金。

  当他们准备撤退的时候,老大发现了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是古画,肯定值钱,就随手扯了下来。

  古画原来是幌子,后面是一个嵌进墙里的保险箱。

  可是,他们没有办法打开它。问保姆钥匙,保姆摇摇头。谁会把钥匙交给保姆啊。

  他们决定等主人回来。老大老二一齐动手把保姆绑在洗手间,腾出小惠来。

  小惠打开冰箱,哈,应有尽有。易拉罐啤酒,火腿肠。面包。全都拿了出来。放在餐桌上。招呼老大老二一起来吃。吃过之后,老二把保姆弄出来了,露出淫笑。保姆流泪不止。

  小惠想起了妹妹,便说,也许主人马上就会回来,不要误了大事。

  老大也是这个意思。老二就使劲踢了保姆一脚。这时,小惠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示意他们主人回来了。

  他们就藏在餐厅门后,等着。

  女主人刚刚换上拖鞋。他们就冲出去,只一下就摁倒在地上。老大亮出了那把疹人的大扳手,女主人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老二从女主人身上搜出了钥匙,很快就打开了保险箱,小惠看见一摞又一摞崭新的票子,被老二放进脏兮兮的工具袋子里,动作真的是很麻利。

  老大把女主人的嘴给粘好,把她和保姆捆在一起。

  他们就撤了。

  同到临时住处,小惠分到了十万元。老大邀请他入伙,以后就一起干,发财多容易啊。

  小惠答应了。然后他们一起打车,转移到另一个城市。安顿下来以后,一起去饭店,吃饭喝酒。

  半夜,小惠推了一下老大,老大纹丝不动:推了一下老二,老二翻了一个身。继续打呼噜。

  小惠揣上自己的十万块钱,悄悄地溜了。

  

  四

  

  女主人和保姆是在男主人回来以后被救的。男主人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保姆没有迎出来。

  打开灯,发现老婆和保姆双双捆在一起,嘴上粘着胶带纸。

  赶快把她们嘴上的胶带纸撕开,解开捆在她们身上的绳索,她们哇地一声哭开了。

  男主人环顾四周,家里一片狼藉,就知道遇到劫匪了。赶快打报警的电话。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为首的是队长刘警官。

  警察仔细地问了保姆和女主人,然后开始勘查现场。

  刘警官指着地板上乱扔的易拉罐问,是他们留下的吗?

  保姆点点头。

  刘警官小心翼翼地戴上白手套,高举起易拉罐看看,然后又小心地放了起来,对同来的警察说,这上面肯定有劫匪的指纹。

  随后,警察同男女主人一起,清点了他们被盗走的现金和贵重财产。

  说大数,主人家损失的财产不少于五十万。

  刘警官陷入了沉思,劫匪是有目标的抢劫还是偶然地得手了呢?

  这一起案件。也许是偶然的,但是从主人家遭受的损失来看,又好像是蓄谋已久的。

  根据以往的经验,此类案件一般是流窜作案,破案的难度很大。

  刘警官回到局里,马上布置全市的治安巡逻队,立即加强对居民小区的巡逻检查,重点防范以抄煤气表为由的人室抢劫案件发生。

  正像刘警官担心的那样,劫匪作案后,迅速地流窜了,并没有在本市第二次作案。

  但是,刘警官管辖的那一件入室抢劫案却是把责任记在了刘警官名下,因为后来,女主人因为受惊吓过度,引起心脏病,不久就撒手人寰。命案必破,是一个规定。所以,刘警官一直挂念着。

  刘警官知道,劫匪的本性难移,在本市作案得手后,会进一步强化他们的作案冲动,他们会在另外的城市再次作案的。

  于是,他把劫匪的作案手段和特点,及时地通报给了邻近的城市同行。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过多长时间,老大和老二就在另一座城市的作案中,被当场捕获。

  刘警官被邀请参与对劫匪的审讯。

  劫匪只是承认了被当场抓获的犯罪,以前的案件,一概不予承认。审讯并没有取得突破。

  因为是严打期间犯案。老大和老二被从重从快判处死刑。

  在看守所内,老大和老二知道了自己的死刑消息,心有不甘。他们知道要想免于一死,必须有重大立功表现。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小惠。不过,事到临头,他们才懊悔不已,他们竟然不知道小惠的确切名字,甚至连他的籍贯也不知道。他们只能是详细地描述了小惠的长相特点。

  但是,他们的揭发行为,没有被认为是立功,因为他们揭发说小惠是个男的,而受害人却指证说那个同案犯是个女人。所以,他们还是被拉出去枪毙了。一直压在刘警官头上的破案责任,可以卸下了。因为命案已经破了,尽管不是自己亲手所破。按照惯例,可以结案了。

  不过,刘警官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知道,那两个罪犯的揭发不一定准确。但是,当初从现场的易拉罐上提取的确是三个人的指纹。

  核对指纹,其中有两个也确实是老大和老二留下的。

  那第三个人的指纹。女主人和保姆都被排除了,根据逻辑推论,一定是犯罪分子的!因此,可以肯定,那次作案,有人漏网。

  按照推理,流窜作案。一般都是团伙作案,一旦共同作案之后,就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不会解体的。

  为什么那个漏网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呢?发生了什么意外?比如车祸什么的。死了?

  为此,刘警官仔细查阅了网上的有关资料,在本市和邻近城市的今年车祸记录上,没有相关的消息。

  刘警官没有气馁,他请刑警队的技术人员,按照老大老二揭发描述的第三人的长相特点,画出了两张犯罪嫌疑人的模拟画像,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通过网络发往犯罪嫌疑人的推断籍贯所在地,请求他们协查。

  但是,好长时间过去了,没有丝毫协查的消息传来。

  刘警官没有任何线索了。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相信,罪犯嫌疑人要么是老谋深算,要么是从那以后,金盆洗手。彻底改邪归正了。不管怎样。只要犯罪嫌疑人还在人世间。作为刑警队长,都要把他绳之以法。

  

  五

  

  小惠回到家。父母都没有问他外出打工挣钱的情况,他自己当然也是敷衍了几句,就没有再说什么。

  村里的其他人,对年轻人外出打工习以为常,更没有人过问。

  小惠把带回来的钱,仔细地藏好,他知道现在存款是实名制,万万不能去存的。山里那么大,有的是藏现金的好地方。

  一下子有了这么多的钱。而山里面又没有可以花的地方。小惠决定到山外面去。

  不过,这一次。他可不是打工。他知道,一个山里娃。要是到那些光怪陆离的城市去打工,多半是没有好结果的。打工只能干一些城里人不愿意干、不屑于干的那些苦累脏差的活儿。是拿自己的体力人格和尊严,挣一点点小钱。发财是没有指望的。

  于是,他揣了一些钱。到离自己最近的中等城市。去上学。他只能读成人自考。

  小惠运气不错。第一次集中辅导的时候。他一看,密密麻麻的学生中,大部分人都是跟他一样的年龄。只是人家比他穿得好些,看上去也更从容一些。

  他的同桌,是个比他年龄大许多的人。其实,小惠是有意跟他坐一桌的。因为他说话的口音叫小惠感到亲切,交谈之下,果然是老乡。

  集中辅导的时间不会太长,而且上的也是大课,老师只是把可能考到的知识弄成题,给大家讲一遍。

  小惠因为平时不干别的,就只学习,领会起来自然快一些。相比之下,同桌就差一些了。

  因为他是正经的自考,他是有工作的人,为了弄一个学位,业余来参加学习,经常要请教小惠。

  考试的时候。尽管考场纪律很严,但是监考和应考的人,都是心有灵犀,有一种微妙的默契,实际监考的力度并不大,小惠的同桌,就有了抄小惠考卷的机会。

  小惠和同桌都顺利地过了。

  同桌要表示一下。

  当然。小惠并不是主要的客人,客人是同桌一起来的那些同事。其实是他们自我犒劳的意思。

  饭桌上,同桌点了好多小惠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菜。什么龙虾啊、石斑啦,尤其是有一道什么鱼翅鲍鱼拌饭,同桌漫不经心地告诉他,每一位是380元,他吓得几乎把筷子都给掉了。

  于是,他别的菜都不吃了,就等着380。

  终于,上来了。他看别人把那一点点米饭分好几次倒到那一小碗黏糊糊的汤里,他也照样做。然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果然,380就是不一样。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味道。他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吃饭的过程中,小惠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同桌是县里的一个乡党委书记。是正儿八经的父母官。原来小惠并没有面对面地见识过官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知道了。

  不知怎么搞的。小惠竟然莫名其妙地闪过了一种想法,要是自己也能当上一回官,该有多好啊。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同桌喝酒喝出问题来了。他的头上不断地冒出冷汗,脸色煞白,双手紧紧地捂住肚子,大声小声地叫唤。

  赶快打120,只一会儿急救车就过来了。

  好好的一桌饭就浪费了,小惠有点可惜。

  到了医院。人家就要做手术,说是胃穿孔。叫拿一万块钱的押金。小惠一听,舌头半天都没有归位。

  同桌的那些同事,真不含糊,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争着去交押金。

  同桌进了手术室。大家就在外面等着。忽然,出来一个护士,说是要急着输血,医院的血库正好告急,看大家能不能到化验室验一下血。

  这时,同桌的同事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表态。小惠想到自己刚刚吃了人家那么好的饭菜。正好是一个回报的机会。就说我去吧。大家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化验。正好小惠的和同桌匹配。马上就抽血。后来护士又说,病人失血较多。能不能多抽一些?

  小惠也没有含糊,救人要紧,抽吧。

  手术算是结束了,大家商量谁能留下来陪护,由于那些同事们还要回去上班,小惠就自告奋勇地说他留下来。

  

  六

  

  书记的老婆很快就赶过来了。

  医生在查房的时候,把手术过程中急需输血,一时又没有血源,不得不抽了小惠的血来应急的事说了。

  书记就拉着小惠的手,久久不放,说,小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别人都走了,就你留下来陪护我,同桌比同事感情深啊。

  书记叫老婆给小惠一万块钱。不是陪护费,是献血费。

  小惠坚决不要。你是父母官,又是同桌,人到了难处,我要是收下这些钱,不就成了趁火打劫吗?

  书记就点点头。在聊天的过程中,书记知道了小惠在这里就是为了上学。然后找个干的,非常支持他。山里娃要走出大山,出卖苦力绝对发不了大财。学点知识才行。

  小惠就点头。我在这里就是全日制自考,拿上毕业证再说。

  一晃两年就过去了。每年在两次集中辅导的时候,书记都要下来跟小惠同桌。当然,也免不了互相切磋一下。

  从书记的口中,小惠知道书记现在已经不是乡里的书记了,而是成了县里的组织部长。

  组织部长总觉得他欠小惠的情。当他们都顺利地拿到毕业证的时候,组织部长问小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看看这里有什么单位招聘人,我去试试运气。

  咱们县里正好要招考一部分准公务员,到乡镇当助理,你要是愿意可以参加考一下。

  是不是考上了就是干部了?

  也不是,如果以后干得好。可以转正。那时就是正式的国家干部了。因为咱们那里是山区,上级才给的特殊政策。考试是很正规的,不能有任何作弊,全靠自己的真才实学。你学得比较扎实,可以试一下。

  小惠同意了。

  

  七

  

  考场的气氛,对小惠来说,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他没有丝毫的紧张。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需要紧张的。尽管上的不是全日制的大学,但小惠他自己却是全日制地在学习,基本功是扎扎实实的。

  再一看考题。小惠就更加不慌了,他都见过。他有条不紊地做好所有的题。自己充满了信心。

  他不知道的是,参加这次招考的人并不踊跃。主要是因为人家那些正规的大学生,一般还看不起这个山区穷县,不愿意到这里来工作。更何况,招考是定向的。只能在山区的乡镇工作。

  所以,小惠并没有多少强劲的竞争者。

  考试的成绩很快就公布出来了,小惠拿了个第三名。后来,县里有关方面来了几个人,到小惠的村子里搞政审,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是帮小惠说好话的人。

  小惠很顺利地就当上了乡里的武装部长助理。

  当干部的工作,在小惠看来,很是惬意,乡里的工作说起来很多,其实并没有多少。要是你扑下身子去干,还没有什么可干的。

  不过,他也有他的危机感。他的身份,考试的时候就已经定了的,并不是真正的干部,类似于合同工。到时候有一个转正的问题。

  他也见过组织部长,但是,现在成了准干部与自由身相比,再见同桌的时候,明显有了不一样。毕竟是身在官场啊。没有了随便,有的只是规规矩矩。

  临别的时候,部长说,小惠,你是靠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我并没有帮你什么忙。只是你的录用手续比一般人简单一些。还有,你在打工期间的表现,是个空白。我给说了一句话。

  以后转正,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咱们县里干。所以也不一定能帮上你的忙。一切都是看你自己的表现。

  所以,小惠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不过。作为一个助理,并没有实际的权限。要想干得出人头地,也挺难的。

  机会终于来了。

  说来也许令人难以相信,偌大的一个乡机关,平时白天也有好几十号人在上班,可是一到了晚上。就只有寥寥数人了,小惠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他经常吃住在乡里,大家都戏称他为常委。

  小惠也不在乎,反正也是雨季,家里也没有什么活计好干。

  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乡里上班的那些人。连白天也很少来了,因为雨水把乡里的那些路弄得泥泞不堪,不好走,干脆就不走了。书记乡长都是城里人,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路断了,来不了了,问机关是谁在值班。问来问去。被雨留下的几个人。就属小惠还有个助理的头衔。

  书记乡长一致同意就让小惠临时主持工作,一般的事情,你就处理,实在是县里一二把手交代下来的事情。再跟我们电话联系。

  一开始也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来县上的气象局预报说最近还要有比较大的暴雨,要各乡镇注意预防泥石流。

  小惠自作主张。叫广播员把预防泥石流的通知天天念一遍。他自己则披上个雨衣,在乡政府所在地的村子里转悠。

  他还真的转悠出了问题。村子依山而建,山脚下面,集中了几十户人家。他觉得是个很大的隐患。

  他打电话请示了书记乡长以后,就跟村里的村长一道去挨门挨户地动员人家搬家。有亲戚的往亲戚家里搬:没有的就往乡政府大院里搬。 搬家,很慢。你就是再着急,也有劲使不上。小惠只能一边督促,一边帮助别人搬家。

  干活的时候。身上披的雨衣就不起什么作用了。小惠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他也顾不得了,反正书记乡长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他,他就得干好。

  再后来,他觉得自己帮别人搬家也帮不了什么忙。干脆就一门心思地注意观察山坡的动向。安全才是真正的目的。

  起初。他怀疑自己的眼睛花了,他看见山体在移动。他揉揉自己的眼睛,没有看花,真的是山体在移动!他连忙通过自己的干电池喇叭,喊叫,泥石流来了,赶快撤。

  在外面的人。听见了喊叫,有经验的就赶忙往两边撤。但是,人撤离的速度远远没有泥石流来得快。霎那间,泥石流就扑了下来。

  巧合的是,泥石流经过的地方,正好是前两天已经搬走了的群众住的地方。

  正在搬家的地方也受到了影响,泥石流裹挟走了几个人。小惠他倒是没有被卷走,只是一块大石头。砸住了他的脚踝,造成粉碎性骨折。

  泥石流过后,书记乡长都来正常上班,对小惠的表现大加赞扬。

  他们把小惠送到县城去住院。县上的领导到医院去慰问他,组织部长也在其中。

  县委书记紧紧地握住小惠的手,关键时刻。咱们的干部无愧于人民的好公仆啊。你转移了那么多的群众,在乡主要领导不在场的情况下。发挥了领导作用。值得表扬啊!

  组织部长说,小惠目前的身份还是合同制,我看可以立即转为正式干部身份。

  县委书记点点头,特事特力。

  宣传部长说,小惠这件事情,可以在咱们县里的媒体上广泛宣传一下,给国家干部树立正面的典型。

  县委书记也同意了。

  小惠也很感动。他没有想到,领导对他的作为如此重视。他当即就表示就要马上回乡里上班。组织部长按住了他。先进人物也不是有伤不住院,领导肯定的是你在泥石流这一件事情上的表现。

  小惠这才表示要好好地住院养伤。

  事后,组织部分专门发了一个文件,号召全县的干部职工都来学习小惠的先进事迹。

  小惠就入了党。有关部门给他立了一个二等功。县里的电视台,还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光辉榜样为题。专门采访了小惠,给他录制了一部专题片。

  后来,省里要搞一个十佳青年公务员评选活动,县委宣传部就把小惠报了上去。

  没有费什么劲,小惠就被选上了,和平时期,大家都是干着同样的工作。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英雄业绩来呢?

  小惠带领群众抵御泥石流,是一个闪光点,一般的年轻公务员比不上。

  现在的政治清明,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透明度,讲究叫群众监督。

  十佳青年公务员也不例外,有关部门就在省报上进行了公示。

  因为是在报纸上,就登了很大的本人照片,照片下面是主要事迹介绍。照片还是彩色的,很逼真。

  公示期已经过去很久了,也没有什么人提出什么意见来,十佳青年公务员尘埃落定,小惠就很光彩了一段时间。

  十佳也主要是一个荣誉,以前的入党、转正,转正以后的定级提薪。实际上都是利益上的事情。小惠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

  现在的十佳,则是名面上的事情,小惠可以说是名利双收。

  对于这些风光,小惠也没有陶醉其中,他并没有忘记他打工时候的劣迹。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那个女人的惊恐目光,然后自己一身冷汗地醒过来。

  从他自己来讲。现在的好好工作,多做好事,其实也是他自己的自我救赎。

  他愿意以他自己的作为,来为自己赎罪,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他更想通过这种救赎,彻底埋葬自己的不光彩过去。希望,时间就像泥石流一样,会掩埋历史。

  

  八

  

  历史是不会被掩埋的。

  刘警官还没有忘记那个案子的第三者。

  也许,这个第三者,已经成了悬案,成了一个谜。但是,刘警官职业的习惯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想法,尽管没有上面的破案压力,但是他自己永远不会撤案。

  尽管几年过去了。但是他依旧保持着一个习惯:每天他都要上网去搜索一下,看看有什么更新了的通缉令之类的图像资料。在潜意识里,他一直相信。雁过留毛,罪犯不可能一下子就从人间蒸发的。

  这一次,他没有从通缉令中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却在浏览报纸新闻时发现了一条令他激动万分的消息。

  那是一则关于某省评选十大杰出青年公务员的消息。引起刘警官注意的不是消息本身。而是被公示的十大青年公务员的照片。

  那些照片中的一幅,使得刘警官紧绷多年的神经为之一振,照片上的主人公太像他脑海中的那个犯罪嫌疑人了。

  当年,那幅模拟画像中男犯罪嫌疑人的特点,他印象深刻。

  尽管是一幅技术画像。但是刘警官却深信照片上的杰出青年公务员就是那幅画像上的主人公。

  但是,随即他就对自己的联想发生了怀疑。他仔细看了公示中对主人公的事迹介绍,除了年龄推算下来与犯罪嫌疑人的一致外,其余的信息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一个流窜的罪犯,不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为一个国家公务员。即使在某种情况下,罪犯成了一名国家的公务员,有前科的他,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处处起模范作用的杰出公务员。

  是不是自己想错了呢?

  刘警官又摇摇头。从事他这个行业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从逻辑上着想,什么奇迹都是可以发生的。犯罪嫌疑人的年龄,正是可以从多种角度塑造的时期。如果他犯罪以后,从此改邪归正,改头换面也不是没有可能。

  按照一般的逻辑,如果犯罪嫌疑人没有金盆洗手。还在从事犯罪活动的话。这几年的不断打击,要么他被法网所缚,要么就被记录在案。这也是他这几年一直不间断地在网上搜索的目的所在。

  可是,他竟然一直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是罪犯的手段高明,一直逃避了警方的打击?还是他就一直蛰伏没有再度作案?

  多年的刑事侦查经验使他相信,如果嫌犯继续作案,从概率上来讲。是一定会落进法网的。刘警官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刑事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

  退一步讲,即使不能把所有的嫌犯一网打尽,那么记录下来他作案的蛛丝马迹则是可以肯定的。

  可是,刘警官关注了这么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这方面的消息,说明了什么?

  逻辑的答案是嫌犯洗手不干了。

  以嫌犯的年龄,他选择的空间是很大的。也就是说,他也完全有可能去当一名国家干部,也就是公务员。

  而且。目前的公务员选拔,有相当一部分是以招考的形式进行的。

  所以,如果嫌犯有足够的学历,他就有可能通过这一条渠道进入到国家公务员的行列中来。

  刘警官对自己的推理感到兴奋。

  于是,刘警官把网上的公示照片给下载下来。把自己的想法给领导作了汇报。

  领导对他的想法。一开始也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在刘警官的缜密推理下,领导改变了想法。要求刘警官可以采取一些侦查措施。验证一下这个大胆的想法。

  

  九

  

  刘警官已经有了一个验证的方案。经过领导批准,刘警官只带了一名助手,就出发了。

  颠簸了一天,刘警官他们终于来到了小惠所在的乡政府。刘警官注意到,这个乡政府坐落在群山环抱中。一个典型的封闭之所。

  在这样的封闭之所,发生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故事也是符合常理的。

  刘警官没有直接就去找小惠,而是在小小的乡政府所在地漫无目的地漫游。实际上,他是要首先验证一下公示上的事迹,小镇上有没有发生过泥石流的灾祸。

  经过实地考察。刘警官相信公示上说得没有错。这里确确实实发生过泥石流。事实上,那些泥石流的印记处处可见,泥石流造成的突变还历历在目。从山上滑落下来的泥石,尽管表面已经干燥,可是那种尚存的新鲜颜色与周围的景观格格不入。时刻都在提醒人们,正是这些外来的入侵者,制造了天灾。

  既然真的发生过泥石流,那么小惠奋不顾身地组织群众撤离,应该也是真的一幕。

  刘警官不由得对自己的推理又产生了怀疑。

  罪犯与杰出公务员。真的这么近吗?近得成了一枚像章的正反面?

  不过,刘警官又试图说服自己,既然来了。就会一会这个小惠,看看他究竟是罪犯还是英雄。

  刘警官和他的助手,径直来到乡政府,他们出示了介绍信,见到了正好在家的乡长。

  乡长仔细看了介绍信。说,我们已经接到了县委宣传部的电话,说是有两位记者要来。

  欢迎欢迎!

  看来,即使地处偏远的乡下,也在享受着通信便利的现代文明。

  刘警官就说,我们慕名而来,想采访一下十大杰出青年公务员之一的小惠同志。

  没有问题。乡长说着就打了一个手机,小惠呀,省里来了两个记者,你过来接待一下吧!

  很快,小惠就过来了。

  刘警官一看,真人比照片上的人更要直观更要真实,一看之下,刘警官越发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画像上的人。

  寒暄过后,小惠把刘警官和助手引到自己的办公室。刘警官环顾了一下小惠的办公室,除了一张办公桌和一张简陋的床之外,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连可供客人坐的沙发也没有。

  我们这里是贫困山区,条件有限,二位得受点委屈。小惠一脸歉意地说。

  谈不上委屈,我们只是临时来完成采访任务,而你却要长时间地留在这儿工作,要说委屈,只能是你受委屈。

  那倒不会,小惠说,我是本地人,早就习惯了。

  这一点倒是刘警官没有想到的。这么说来。小惠并不是流动过来的。

  你能给我们讲一讲你在泥石流到来的情况下。带领群众撤离的故事吗?

  小惠就显得很兴奋,脸上有点红晕。说起来,也是有偶然性的,当时的党政主要领导都因大雨被阻隔在山外,乡政府里就剩下我在。真的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

  当时,如果其他的领导在,一样也会组织群众撤离的。

  可是毕竟要冒风险啊,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

  说实话,当时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就是觉得泥石流要来了,不组织人家撤离,群众就会有生命危险,就组织了。

  小惠说得相当平淡,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什么事似的。他把当时的情形娓娓道来。给刘警官的印象是非常客观,并没有把功劳全都记在自己头上。

  一时间,刘警官对小惠开始肃然起敬了,他详细询问了一些当时的细节,好像此行真的就是为了采访来了。

  他们的采访进行得非常顺利。刘警官觉得小惠真的是一名非常杰出的公务员,不说别的,就说他能一直住在乡政府里,坚持值班就不简单。此前,他们到县委宣传部接头的时候,有关人员也强调的是大战泥石流之外的东西。看来小惠真的是踏踏实实地做官的,他没有贪污受贿的传言,也没有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的敷衍,上上下下的口碑都很好。

  只是当暮色四合,他们的采访接近尾声的时候,刘警官才又回到自己的角色中来。他把自己的采访本,恭恭敬敬地递给小惠,请你给我签个名吧,留作纪念。

  小惠看到屋里的光线已经暗淡,就去拉电灯的开关。随着咔吧一声,电灯却没有发亮。

  小惠带着歉意说,我们这里经常停电。说完。他从窗台上拿起一根半截子蜡烛,用打火机点着。

  小惠这才正襟危坐,把刘警官递上来的采访本捋展,眼光寻找着钢笔一类的写字东西。

  刘警官的助手,适时地给他递上一支笔,是特制的专门用来签字的笔。

  小惠把笔捏在手里,转了几圈之后,觉得适应了,才一笔一画地把自己的名字给签上了。

  小惠和乡长真诚地挽留。希望刘警官他们能在小镇上体验一下原生态的夜晚。另外,他们也准备了一顿便饭,鸡蛋猪肉,绝对是农家的土鸡土猪,连野菜也是正宗的,一点污染也没有。

  对他们的盛情,刘警官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他们就留了下来,吃了一顿城市吃不到的晚餐。

  

  十

  

  回家的路上,刘警官和助手都说小惠不像一个坏人。

  可是,当他们把那支签字笔送给技术人员鉴定以后,鉴定结果却和当年的嫌犯指纹一模一样。

  看到这个结果,刘警官和助手交换了一个眼神,真是一言难尽啊。

  尽管感情上难以接受,刘警官还是欣慰地笑了,生活比虚构更真实更富有戏剧情节。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只是再赴小惠那个小山镇的时候,第一次去的助手,说什么也不去了。刘警官只得请示领导,再换一个助手。

  在路上,刘警官一直在想,如果可能的话。往回带小惠的时候,能不用手铐就尽量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