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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从远方赶来
几乎一夜之间，川味火锅店就涌现在大上海的角角落落。这是一家装修很有成都味的小型火锅店，红艳艳火辣辣的招牌上，写着四个字：夏花火锅。
店里没有叫夏花的老板娘，只有一个叫夏华的老板。火锅店生意不是很好，夏老板每天招待完客人，就坐在玻璃窗边，边喝茶边朝外看。外面，正对一座二十多层的高楼大门。
首先发现夏华这位老板不正常的，是一个食客，确切地说是一位剪短发的女食客，名叫陈如。陈如对夏华说：“你为什么把火锅店开在这里？这是文化一条街，到处文化公司传媒公司广告公司，文人多如狗，小资遍地走。你开个咖啡店多好，蓝山、星巴克，越贵越有人掏钱。”
夏华笑笑不说话。
陈如又说：“你每天坐的靠窗位置很好，我相中了，我也要每天来坐。”
夏华笑笑还是不说话，站起来把位子让给陈如。
就这样，陈如就坐在了夏华的靠窗位子上。每天下午都来，比上班还勤，要一个小火锅，能吃到亮灯。夏华坐在她对面，眼望着窗外大楼的门，若有所思。
就这样，夏华认识了陈如。这一年，夏华29岁，陈如27岁。店里没有其他人后，两个年轻人就闲聊起来。当陈如再次对夏华的火锅店指手画脚时，夏华说：“我来这里开店，不为赚钱，是为了赴一个约，一个五年之约。”
夏华说，五年前，他在成都锦里开了一个火锅店，离著名的音乐酒吧一条街不远。那一晚，打烊后，他正要关店门，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闯进来。
女孩子应该不到20，清秀脸庞又浓妆艳抹，对他说：“快把我藏起来，有人要抓我！”这一带酒吧遍地，什么人都有，夏华急忙把她藏到柜台后面。很快就有人找来，夏华随意指了个方向，那些人匆匆走了。
女孩子笑着向他道谢。他才知道，女孩是苇，来这里开演唱会的小歌星。苇说：“我很讨厌这样的生活，每天都要上台唱歌，下台接受采访，路上还要防止狗仔队拍照。要说吃饭吧，这不让吃那不让吃，以防伤了嗓子。所以，我唱完，就从舞台后门偷偷跑出来，让他们着急。”
说这话的苇很可爱，调皮得像一只偷到鱼干的小猫。夏华是知道苇的，选秀出道，小小年纪就火得一塌糊涂，想不到真人是这么好玩。他笑着说：“我请你吃麻辣火锅好不好？保证正宗，不过可能对嗓子有害。”
苇就那么大咧咧地脱了衣服，露出肩膀说：“我是川妹子耶，早想吃火锅了，管它什么嗓子，有酒没有？”
两个人就着火锅喝起了白酒，边喝边笑，还抢起了火锅里的鸭肠羊肚。夏华忘了她是明星，讲述着自己开店的艰难；苇忘了他是火锅店老板，没完没了地讲童年趣事。最后，两人都醉了，苇说：“真想每天都这样过啊，我要嫁给你，等我五年可好？我挣够了钱，还了家里欠的债，让我大哥有钱娶嫂子，我就回四川。去他妈的演唱会，我一天、一秒都不想干了。”
24歲的夏华从没谈过恋爱，爱情履历本还是白纸一张，忽然就被这幸福感所充满，他也笑着说：“行啊，我也等你五年。”还试图拉一下苇的手。可是忽然间，酒意上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如边听边摇头，然后像个男人一样拍着夏华的肩头说：“哥们，人家就是个醉话，你也信？”
夏华找出个香袋来，给陈如看：“等我醒来，苇已经走了。但我身边多了这个，香袋是我们那里女孩子送给心上人的信物。”
陈如拿过来看，香袋内侧绣着一个娟秀的字：苇。
“对门大楼里就是苇签约的传媒公司，我已经多次见到了她，只是身边保镖、助理一大帮人，我没敢上前搭话。下个月，就满五年了。”夏华兴奋地说。
陈如看着夏华如同看一朵奇葩：“你认为，如今成了腕的苇，会下嫁给一个火锅店小老板？难道她想成为全国报纸的头条？”
夏华苦笑一声：“我知道。所以半年前，我在这个位置，开了火锅店。我只想透过这扇玻璃窗，看着她出出进进就好。五年一满，我就回四川，她可以背约，我不可以负约。我现在也不知道，爱上的究竟是她，还是五年前那种心灵交融的感觉。”
陈如看着那个香袋，懒洋洋地说：“我有个闺蜜是那个传媒公司的助理，我可以把香袋拍下来，让她把图片转交苇。至于苇来不来呢，我可不管。”
2.赴你一面之约
一个陌生号码，忽然打进了夏华的手机。是女声，好听而冷漠。“今晚十点，你的火锅店见。不要有任何客人。”
夏华忽然就忙碌起来，他要把火锅店重新布置，布置成五年前初见苇的模样。任务繁重，他想让陈如来帮忙，打电话却打不通。就这么一个人忙碌完，已经是晚上十点。
上海的十点夜色阑珊，夏华坐在火锅店里，想象着苇像五年前，风风火火闯进来。终于，门开了，进来的女子戴墨镜，捂口罩，步子匆匆，对着夏华只说了一句话：“你想要多少钱？”
夏华愣住。
女子看看四周，摘下了墨镜和口罩。是苇。“我时间很紧，还要防止偷拍。那个香袋我高价收回，不然会上新闻的。十万块。怎么样？”
夏华的心里一阵地动山摇，然后平静下来：“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只是赴那个五年之约。现在已经赴过了，香袋我会给你，我不要钱，我就想让你，和我一起吃顿火锅。”
苇再次打量周围，看到几乎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装修，终于松懈下来：“我不能吃辣火锅，来个清汤的吧。不能喝酒，来杯无糖饮料吧。”
火锅摆上来，两人却相对无言。半晌，夏华问了句：“过得还好吗？”这句话忽然像一把刀，把苇的精神防线刺破了。“我不好，很不好。”
如今的苇，身价已逼一线，唱一支歌能赚六位数，却成为传媒公司的赚钱机器。每天五点起床练声，五点半健身减肥，六点扒口饭就上飞机赶场演出，有时候连续一个月，有20天在天上飞。更可怕的是，五年来就像是透明人，一举一动都呈现在大众面前，不能有一点出格不能犯一点错，一旦被狗仔队拍下不良形象，就会身败名裂。所以她看到那个香袋时，第一反应就是，要被敲诈了，要立刻花钱买回来。五年之约，已经不重要了。
“五年来，人人都以为我高高在上，从不问我过得好不好……”苇痛哭失声。夏华起身给她倒上酒。酒是白酒。苇看也不看，抓起来就喝，入了肚，变成更多的泪涌出来。
夏华说：“五年前，你说，赚够了钱就不干了，你现在赚够了吗？我在成都浣花溪，有座小房子，一室一厅。我们可以隐居在那里，每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人催你上台，没有人限制你吃火锅。想吃就吃，想笑就笑，想唱歌，可以步行去音乐酒吧，怎么样？”
苇含泪点着头，又饮下一口白酒，说：“后天九点，上海火车站见。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坐飞机，我要坐火车，一路好好看看，大四川，我的家。”
夏华起身，伸手要抱一下苇。手刚接触，忽然咔嚓一声响。这是拍照的声音，苇顿时如一只中箭的小兔一样跳起来，戴上墨镜口罩往外走。夏华去拉，却被苇一把甩开。
3.惊鸿一般短暂
夏华完全懵了，直到第二天苇的手機打来，才知道原委。“你是不是被陈如骗了？还是跟她是一伙的？她打我手机说，昨晚的照片加香袋照片，开价一百万，不然就网络爆料。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手机挂了。夏华慢慢醒过滋味来。陈如为什么每天下午不上班，坐在临街的位置，为什么怂恿自己见苇，都是为了拍照，弄钱。可笑自己半个月来，竟拿她当无话不谈的朋友。
夏华拨了陈如的电话，本以为对方不敢接，没想到一接就通了。陈如还振振有词：“我是帮你啊，知道吗？你真以为，苇这个大歌星，会抛下事业随你隐退？她想退，公司也不答应啊，这么多人指着她吃饭呢。如果她真想金盆洗手，那就利用这个机会，大大方方公布跟你的恋情，大大方方解约走人，不然的话就掏钱买照片，然后跟你一拍两散。”
夏华很生气，不只是生气陈如的强词夺理，更生气她一直在欺骗自己。“我是想带她走，可不愿意逼她走，更不愿意背上欺骗的骂名。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将照片给我，我给你一百万。”
陈如惊讶起来：“你有一百万吗？”
夏华说：“我没有，但我火锅店的房子不是租的，是我三叔留给我的遗产。”
陈如吐起了舌头。如今上海好地段的一间店铺，价格够一个小白领干一辈子，累死再托生，然后再干一辈子。
电话那边，陈如过了好久才说：“你别恨我，我只是个打工的，照片我老板拿走了。明天上午十点，老板在街口老外开的咖啡馆见你。他是上海滩数得着的人物，你说话小心点。”
十点整，夏华端端正正坐在咖啡馆里。对面，是个墨镜男子，帽子压得很低，让他想起了黑帮老电影。
墨镜男子声音低沉而沙哑：“照片在，钱呢？”
夏华把手边小包推过来：“我把店铺房产证抵押给你，三天后，我给你一百万。”
墨镜男子说：“我不要一百万了，我要你这座房子。”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夏华不由握了握拳头，然后放开：“好。”
墨镜男子说：“你跟苇只见过短暂一面，什么我爱你你爱我，只是一时冲动，五年之约，傻子才肯信。她不会跟你走的，你当真要用店铺来换照片？”
夏华抬起头说：“我这个人，上海话叫笃头笃脑，五年前，我爱上了她，心里就再装不下别人。也许她会瞧不上我，可我只有赴过约，出过力，挽回过错，我才能往下走。我只是个不会算计的小人物，但求心安，不问利益。”
话音刚落，墨镜男子就脱下帽子，摘掉墨镜，哭得稀里哗啦。她不是什么大老板，她是陈如。
陈如的故事是这样的：她本是个心比天高的女子，在一家娱乐媒体做记者，不小心爱上了年轻英俊的公司老总。她自知身份悬殊，但是不抛弃不放弃，勤勤恳恳做了五年娱记，终于在立了大功的一刻，勇敢地向老总表白。老总没说话，只是拿出一张照片，和一面镜子。照片里的女子容貌堪比影星，这是他现任女友，而镜子里，是大众脸陈如。陈如立刻溃不成军，逃出公司。她剪去长发，发誓也要成立媒体公司，把狂妄的老总踩在脚下。可她一个新人，连生存都是问题，无可奈何，就做了最令明星们不齿的职业狗仔，靠拍照和爆料生存，不过敲诈还是第一次，因为太缺钱。
陈如说：“我默默爱了老总五年，想用努力来填平两人间的壕沟。你等苇也等了五年，努力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同是望着天鹅使劲励志的癞蛤蟆。但你能拿出一切来爱苇，我是做不到的。我被你的痴心所打动，照片给你，我祝福你们。”
夏华急忙给苇打电话：“照片我拿到了，你放心吧。后天，不，明天九点，上海火车站见。”
苇在电话那边淡淡地说了句：“好。”
上海火车站。雨忽然就淅淅沥沥下起来。夏华直等到九点半，苇却没有来。来的是一条短信：原先以为，我不喜欢的这种生活是暂时的，我还要回去，寻找从前的日子。可就在昨夜，我忽然想明白，五年的时间里，我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就像吸毒，已然沉沦。事业可以放弃物质可以放弃，但我放弃不了舞台和掌声。我已经回不去了。五年间曾经发生了很多事，我也配不上初心不改的你。再见。
夏华的泪忽然就下来了。五年间，其实他曾无数次猜到过这种结果，但故意不让自己相信。他没有打伞，脸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一把花雨伞忽然斜刺伸过来，替他遮住了风雨。是陈如。陈如说：“我们回四川吧，我跟你回成都开火锅店好不好？”
4.夏花一样绚烂
“生如夏花”火锅店就这样开在了成都街头。如就是陈如，连起来是一首歌名。一年后，夏华和陈如开始操办婚礼。
婚礼前，夏华悄悄给苇发了个短信。苇是这样回的：婚礼那一天晚上，请看某台的电视直播。
在热热闹闹的婚礼现场，晚上，夏华悄悄打开了一台电视。电视上，是苇的演唱会直播。苇现在更是如日中天，有了小天后的称呼。电视上的她说：“我用这首歌，献给远在四川的一位朋友。歌名是《生如夏花》——
你从远方赶来，
赴我一面之约，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夏华的眼泪不合时宜地掉下来。如今的苇就像天上的星辰，人人都需要仰望，内中也有自己。两个人本是不同世界的人，虽然刹那的交融那么短暂，不过就像夏花一样，盛开过，爱过，已经足够了。过程，有时候比结果更重要。
新娘子陈如在远处喊他：“苇妹子寄来礼物呢，你快来看。”
夏华赶紧过去，见是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香袋。香袋里，是苇亲手绣的图案，一颗心里，包裹着夏华和陈如的名字。
生如夏花。
（责编/刘兵 插图/张恩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