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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月挂中天。
梅雨刚过,夜空缀满星星,万里无云。
山梨县甲府,典型的盆地都市。
人口不过20万,四周环山,连绵不断的南阿尔卑斯、御板山地、南富士、大菩萨连岭,还有蜿蜒的奥轶山,构成了夜色中瑰丽的风景。
这是六月第二个星期六的晚上。确切地说,时针已经过了12时,所以可说是周日早上了。
一辆轿车飞驶过中央车道,车牌号是横滨的。
只见它在荒川前面突然向左一个急转弯,笔直地冲向甲府中心地带。
司机看来是个冒失鬼。驾驶得如此慌张,可见他十分莽撞。
车头灯只剩了右边一只亮着,左边那只在刚刚开上高速公路时撞到了护栏,撞得粉碎。但当时这个司机停也不停,一溜烟地开走了。
“升仙峡很好啊!我带你去吧。”司机低声咕哝了一句。
“你真是个傻女人。”
司机又咕哝了一句,似乎车里还有其他人。
那人,正躺在后面座位上,一动不动。
这是个长发姑娘。开车男人用深蓝色的雨衣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姑娘雪白的脖子上紧紧扎缠着一条毛巾——她已气绝身亡多时。
司机当然是要毁尸灭迹才夜半驱车狂奔。
他从横滨一鼓作气将车开到了甲府,整整用了4个小时。
升仙峡在甲府北郊,从天神森到仙峨瀑布,长约4公里,风景优美,曾被日本国家旅游局推选为观光百胜之一。
司机想要把死者埋葬在松林婆娑的清泉旁边。
“车停哪儿好呢?”他又在自言自语了。
男人低声说着,不这么不停地说话,就会感到紧张吧!
就在此时,两辆高级摩托车呼啸而至,分别从轿车两边冲了过去,他们在车前忽然转弯,奔向山梨县中央医院方向。
“混蛋!”,开车男人怒吼道。
正因为是深更半夜,忽然受此惊吓,他不由生起气来,急踩刹车,他又骂了一句:“畜生!”同时,用力往左打方向盘。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车头灯撞在了路边立柱上,开车的男人咬着嘴唇,双眼发直地瞪着车前大玻璃,喃喃道:“好险。”
深夜骑着摩托的年轻人也分好几种,有的成群结队,号称暴走族;有的疯狂飙车比赛速度,号称飞奔族;有的喜欢突然转弯(就像刚才这两个)划出漂亮的弧线,号称圆圈族。
男子气恼地用胸膛拼命猛撞方向盘发泄着怒气,后座上的长发尸体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着,从雨衣中露出了脸庞。
月光照耀下,她的侧影清丽动人,只是下巴上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虽然已经身亡,可还是保持着生前的美貌和性感。
死者名叫山口阿加奈,25岁。年纪不大,已经结婚四年了,没有生过孩子。
男子盯着死去的女子看了半天,可他意识到,不能直这样恋恋不舍地看下去。
因为,刚才的急刹车以及轿车撞上立柱的声音已经惊醒了附近几户人家气有几间房子甚至亮起了灯,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男子把盖在女子身上的雨衣和她的小包从后座上拿过来,他手上早就戴上了手套。就这样拿着雨衣和小包,然后拉开车门,狂奔而去。在月光下他跑得飞快,围的住户,有几个穿着睡衣打开了窗户,他们看到了那男人的背影。他是朝着甲府车站跑去的,凌晨2时左右,其中一户人家终于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二
警车从远方呼啸而来。女子的死因是被勒住脖子之后窒息死亡。时间约在昨晚8时左右。衣裳零乱,但没有发现和男子发生性关系的痕迹。
以上就是甲府北警署司法检验的结果。
警察们毫不耽搁,立刻奔赴车站追踪逃跑的男子。
可是甲府车站2时30分有北上的“阿尔卑斯2号”,2时34分又有南下的“阿尔卑斯3号”,站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冷冷的月光洒满地。
运送死者的横滨轿车原来是一辆被盗车,躺在车后座上的女子没有一点证明身份的线索。
再说那开车的男子(虽然车开得十分粗暴),一直都细心地戴着手套,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唯一的物证就是勒死女子的那条毛巾。
虽然杀人过程不明,但是为了遗弃尸体费这么大的精力,可见计划相当周详。
如果不是碰上两个冒失鬼的摩托车手,凶手想必已经把“尸体远远地抛到了荒郊野外。
死者的身份,在6月15日清早,也就是周一早上,终于查明。
看到了电视新闻,25岁的山口道夫急匆匆地来到离家最近的横滨市矶子区西署警察局。确认遇害者是自己的妻子之后,他匆忙奔赴山梨县。
山口乘横滨线先到八王子,再从八王子坐上L特急去山梨县,加上换车、等车时间,一共用了大约三个小时。
甲府北署,山口面对死者,颤抖着回答:“是我妻子。没错,是她。”
接着他大声喊起来:“我知道谁杀了她!你们快去抓凶手!”
山口说出了一个名字——河合贵一,一个东北地方出身的男人。
他还不停地说:“快去抓他,不然,他可能就自杀了。”
河合贵一,28岁,是横滨西区一家运输公司的临时驾驶员,结过婚,但现在一个人住在港南区上大冈的小公寓里。
三
浦上伸介,独身,32岁。
他接受跟踪报道这起杀人案件的任务时,恰好是周一傍晚。
他是个记者,以前在晚报的社会新闻部工作,后来做过自由撰稿人,现在则在《周刊广场》混饭吃。
周一晚饭后,他接到《周刊广场》总编打来的电话,略述了这起横滨车辆杀人案,让他多收集点资料,写个报告文学。
浦上对横滨为什么这么熟悉呢?
原来他有个师兄,叫谷田实宪的,在神奈川县警署俱乐部里担任《每朝日报》代表。浦上曾经从他那里得到过很多杀人案件的线索和第一手资料。
晚报上报道,被害的山口阿加奈酒吧女,在一个叫做“宫崎”的夜总会工作。
这个被杀的女人,是个大美人,能不能摸清她25年来的生活轨迹,就要看你啦,浦上君。”总编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放下电话之后,浦上立刻着手准备起来。
很快,他就走出了房间。
首先,他在中目黑车站买下所有报社的晚报。因为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所以差不多每份报纸都在津津有味地介绍这起艳情杀人案的内幕。
浦上坐在开往横滨的电车上,仔细地阅读着他感兴趣的报道。
从车窗望出去,天色昏暗,老天仿佛就要降下暴雨来。
浦上是个中等身材、毫不显眼的男人,穿着普通的茶色上装,背着—个挎包,里面是须臾不离身的照相机。无论是在东京市内,还是出差去九州或北海道,他都是这么一种装束。他在樱木町下了车,给县警署俱乐部打了个电话。
他想看看谷田有没有空,如果他抽不出空,浦上准备一个人去“宫崎”喝酒,顺便调查死者的情况。电话通了。
你们《周刊广场》总编的嗅觉还真是灵敏啊?谷田豪爽地笑着说。
谷由比浦上要开朗些,体格也比他大上一圈。
“虽然报纸上都说是三角恋爱造成的情杀,可事实并非这么简单吧。”谷田接着说。
“难道宫崎是个有后台背景的黑店?牵涉了黑社会?”
“不,宫崎夜总会和案子没有直接联系。对了,今天我们约在吉田町的酒吧里见一面吧。”谷田建议晚上7时碰头,浦上当然没意见。
谷田和浦上都嗜酒如命,约着见面谈事情,也大多约在酒吧里。
浦上到官崎夜总会门口拍了张照片,然后直赴吉田町。
四
酒吧不大,围着柜台坐上十个人就满了。
浦上到的时候是7时不到一点,已经有五个客人坐在那里。
30岁左右妈妈桑带着两个酒吧女郎,隔着柜台殷勤地招呼着客人。
“您来了?好久不见您大驾了。”
一看到浦上,妈妈桑热情地迎了上来。
其实浦上与谷田一起去过一次而已,但因为谷田是那里的常客,所以善于应酬的妈妈桑便把他也记住了。
浦上一边回忆着上次和谷田来谈的话题,一边喝着加水威士忌。就在这时,他那虎背熊腰的师兄谷田推开了酒吧的门。
谷田坐到浦上身边,自顾自地点了一杯加水威士忌。
“被害者的丈夫指出的犯罪嫌疑人有确凿的不在现场证明,无法推翻的证据。”
谷田首先否定了河合贵一的杀人嫌疑。
河合的名字还没有出珊在报纸上,大多数报纸都用“职员某”代替了他的名字。也就是说,河合并没有被正式传唤,只是经历了个别讯问,所以他的职业和真实姓名都没有公开。
“河合的动机怎么样?”
“动机是有的。山口阿加奈的丈夫都承认他们有私情,自然有情杀动机。”
山口道夫在认出死者就是自己妻子时,还说过一句:“快去抓河合,不然他可能也自杀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谷田答道:“道夫认为他会殉情。”
“情夫和妻子的殉情吗?”
其实,这正式从事色情业的已婚女子容易碰到的情况。
可是,河合并不是宫崎夜总会的客人。
“河合只在晚上为宫崎夜总会开车送送客人,做兼职而已。”
谷田以便劝浦上喝酒,一边说。
妈妈桑和两个酒吧女似乎察觉到谷田和浦上在谈重要的事,知趣地不来打扰。
“你去宫崎夜总会看过了?”
“只从外面拍了张照片。”
“那间夜总会进口狭窄,但是里面很宽敞,吧女也有六七个。”
原来,河合除了送送酒醉的客人,还有个重要任务就是在夜总会打烊后将吧女们一个个送回家去。
阿加奈和丈夫一起住在矶子区杉田鹫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里,几乎每天她都是最后一个被河合送回家。
也就是说,每天他们都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年多。
两人互相吸引而导致私情产生,也不难理解。
“这种私情,是男女关系吗?”
“总之,阿加奈和她丈夫之间似乎是陷入了冰窖一样。”
谷田从口袋里拿出个小本子,一边看一边说下去,“现在道夫在做推销员,主要是推销卖饮料的自动贩卖机。不过至今为止他的工作都做不长。”
“是啊,道夫似乎是个天生的懒汉。”
“阿加奈做过好几种工作:便利店收银员,咖啡屋女招待,夜总会吧女,收人越来越多,而她对自己丈夫的无能也越来越厌恶。可惜,道夫一点不思悔改,反而理直气壮地用起罩妻子赚来的钱。他天天游手好闲,大白天喝酒,打麻将,玩吃角子老虎机,过得舒舒服服。”
谷田还说,阿加奈和道夫是四年前认识的,他们当时一起在一家小餐馆打工,因为是山梨县老乡,自然比旁人要容易亲密一些。当时双方家长都说,你们还太年轻。可他们一意孤行,来到横滨,并在这里结了婚。
阿加奈婚后不久就意识到,自己违背父母意愿非嫁不可的男人,其实不过是个懒散的大孩子。
五
“你看起来年轻,可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你对我感兴趣?”
“你先生呢?他失业了吗?怎么让你出来抛头露面?”
“一开始我是想出来多赚点钱,好买套公寓。现在已经不想了,怎样都行,光买了公寓,也还是不能幸福。”
“你说的话还真深奥。”
以上是河合和阿加奈的对话。
河合接受讯问时和盘说出了他和阿加奈曾经有过的私情他还承认,在聊过这些问题之后不久,他俩就发生了性关系。
河合在每天晚上送她回家的时候都会和她聊很多,渐渐地了解了他们夫妇之间的冷淡和裂痕。河合也曾有过婚姻失败的经历,这也可能是他对阿加奈产生同情和好感的一个原因吧。他结婚的时候也很年轻,两年后就离婚了。河合的妻子不满河合那忧郁消极的性格,和一位大她10岁的男人远走高飞了。
河合与道夫相反,是那种内向型的人。
妻子跑了以后,他在朋友植木的介绍下来到横滨,白天在运输公司工作,晚上到宫崎夜总会兼职。他住在港南区一间公寓,经常无缘无故的自杀——对他而言,世界上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即使他回到东北的故乡,也没有人等他,没有一间屋子可以容留他了。
河合基本上是个丧失了生存目标的男人。
或许对他来说,阿加奈是唯一能让他得到安慰的人吧!
听了谷田的话,浦上说道:“怪不得,他们的确是有私情了。可道夫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的呢?难道说,河合难以继续维持这种不正当的关系,所以想和阿加奈一起死?”
谷田回答:“道夫得知妻子不忠,勃然大怒。有一天晚上,他来到宫崎夜总会,找到河合,大吼道:‘你俩想在一起?可以!拿五百万来!一分不少地拿出来,我马上离开!’”这样以来阿加奈和河合的关系彻底暴露了。河合失去了这份晚间的兼职工作,宫崎夜总会的老板把他赶了出去。
浦上一边看着自己作记录的小本子,一边说:“搜查本部当然将河合列为头号嫌疑犯,可是河合却坚称自己和杀人案没有半点关系。”
“我知道,他有不在场证明。”谷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招手叫来女招待,重新又要了两杯加水威士忌。
此时,有三个中年人踏进屋内,小小的酒吧座无虚席了。
六
案发那天,阿加奈傍晚5时左右离开了杉田公寓。
正是平时去宫崎夜总会上班的时间,而且化妆也和平时一样。
可她却没有去夜总会,她第一次旷工了。
在她从杉田公寓去宫崎夜总会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除了河合,她没有和其他男人发生过关系吗?”
“她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大美人,看中她的客人一定不少。可知道目前为止,进入嫌疑名单的只有河合一人。”
“那么她丈夫怎样?既然妻子背叛了他,那么他心头有气,想要杀她也很有可能啊。”
“道夫晚上5时和阿加奈一起离开杉田公寓,然后他直接去了山田车站附近的一家麻将馆。”也就是说,阿加奈被害时(上周六晚上8时左右)和犯人弃尸甲府时(周日凌晨2时左右),道夫都在杉田大过麻将瘾。
据一起打麻将的人说,道夫从周六晚5时多一直到周日早上6时多,都没有离开过麻将桌。
“这个证据确凿吗?”
“那天是周末,牌室里人很多,麻将屋里足有二十多人可以为他作证。”
“这么说,道夫只能被排除了。”
浦上说着,将小本子上道夫的名字划去。
可是,这一定是一起熟人谋杀案。
如果是普通的锅炉抢劫或者强奸案,犯人就不必专门偷车去弃尸。
所以,需要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布控监视河合贵一。
谷田说:“据河合自己说,上周六晚上7时多他结束了运输公司的工作,拿到了六万元的周薪,就去公寓附近的上大冈一间酒吧喝酒了。”
他交代说,被道夫痛骂后一直闷气,而且失去了宫崎夜总会的兼职工作,再说第二天反正是周日,于是他一个劲地痛饮起来,指望能借酒浇愁。
“他回到家中已是第二天早上6时30分,公寓管理员可以作证。”
“早上才回家?”浦上小声说着,“可早上6时30分是个微妙的时间啊!”他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电车时刻表,放到柜台上。
甲府发车时间:2时30分急行阿尔卑斯2号
到达八王子时间:4时08分
八王子发车时间:4时49分横滨线
到达东神奈川:5时44分
东神奈川发车时间5时52分根岸线
到达横滨时间:5时55分
浦上指着最后一行。
这是那个男人在甲府抛尸之后,返回横滨最快的路线。
这样那个男人是有可能在6时30分之前赶回公寓的。”
“你说的没错,可我告诉过你了,河合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因为他有人证。周六晚上,他和一个35岁的叫植木荣治的男人在一起。”
“植木荣治?”
就是他介绍河合去运输公司工作的。植木现在在桑田宅急便有限公司工作,是追滨的营业所长。妻子儿女都留在赤羽,眼下算是单身赴任。”谷田补充道。
“可是,他居然专门到横滨的上大冈去喝酒了? ”
“追滨属于横须贺市,坐电车到上大冈也就10至15分钟吧。”谷田又说,河合与植木两人有时候一起喝酒谈心,不过周六晚上,是河合打电话约的植木。
谷田把矶子西警署得来的情报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浦上。
七
河合的证人,当真可信吗?
甲府北署搜查部以及协助山梨县警调查此案的矶子西署似乎都相信河合的解释和证据,但是,难道当中真的没有蹊跷吗?
正如浦上所说,从时间上看,他是有可能在6时30分之前返回公寓的。
再说,他下午7时离开西区冈野运输公司,8时杀人未必没有可能。
浦上第二天(周二)又背着小挎包,乘上京滨急行,在追滨车站下了车。
植木担任营业所长的“桑田宅急便”有限公司事务所不远,离车站只有三四分钟路程。
事务所很小,但旁边有仓库和车库,露天仓库里有两台拖车正在作业。
“是啊!正如我对警察说的一样,上周六晚上河合一直和我一起喝酒来着。”植木放下手里的工作,来接待浦上。
植木四方脸,身体结实,口气冷静,很有些中年人的魅力。
植木提到,那天晚上河合心情很不好,都是为了阿加奈,他被道夫痛骂过之后就消沉了许多,经常来找植木聊天解闷。植木还曾经帮他约阿加奈出来,三人一起谈过心。
“不过,再怎么说,阿加奈毕竟是别人的妻子,我也不好对他们的事表示过多的同情和关注。”
“周六晚上,您是几时和河合见面的?”
他打电话到这儿找我的时候是7时多一点,我正好也想找个人一起喝一杯,接到电话马上就出发了。”
植木与河合7时40分左右在上大冈的酒吧会合,然后两人一起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到天亮。周日早上6时30分左右他们一起回到河合家,小睡半日。
“那天喝得太多,河合把自己家的钥匙都弄丢了。”
所以,6时30分左右河合去问管理员借了钥匙才打开家门。管理员也可以做他的证明人。
“和河合见面的地点是上大冈车站附近的大众化酒屋,叫‘鸟良’,那里喝到微醺,后来的事就不太记得了。似乎坐着出租车到了阪东桥,在黄金町周围的排档酒屋又喝了一大圈。”植木的证言和从谷田那里听来的一样。
浦上回想着昨天晚上的谈话,陷入了沉思。
八
浦上又乘京滨急行返回了上大冈。
酒吧“鸟良”在大丸储仓的旁边,门面不小。
不过现在还没开门。
绕到后面一看,几个男女招待正在忙着做准备。
其中有个五十多岁的店员,说自己接受过警察的询问。
他告诉浦上,自己记得河合,因为他经常来这里喝闷酒,“那客人的的确确在那边喝着酒,上周六的晚上,店里客人很多,大概有六十多个吧,不过我记得他。电视里刚开始转播专业棒球赛的时候进店,一直喝到比赛结束才离开。”
不光是植木,连“鸟良”的服务员都这么说,难怪调查科把河合从嫌疑名单上排除了呢。
浦上向店员道了谢,从边门走了出来。
他沿着大冈川边走边思索着,头顶的天空阴沉郁闷,好像很快就要下大雨了。
河合住的公寓是一幢古老的二层楼建筑,一间10平方米的小房子,——共六间。房东夫妇都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住在一楼。对房东的调查,也只是进一步证实了植木等人的话。
不过,也有一个新发现。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房东低声说着,那时浦上已经失望地准备告辞离开了。
“河合那天早上6时以前也回来过一次,真的是他”。
据房东老人说,周日早上被二楼传来电话铃声惊醒,然后上了趟卫生间,那时候是六点差几分,也就是那时,他看到河合离开公寓的背景。
“他的朋友植木没跟他一起吗?”
“只有河合先生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在房间里,跑回来拿了就走。钥匙可能也就是那时候丢的”。
河合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他在黄金町坐上出租车,钱不够付车费了,急匆匆跑回家来取钱(植木留在车里等着)?
为保险起见,浦上到二楼去敲了敲门,河合不在,上班去了。
九
丈夫道夫不是罪犯,情夫河合也有人证说明他不在现场,那么死者阿加奈难道还有第三个男人?想必警察局调查科也正从这个方面展开着调查。回到上大冈,浦上给县警记者俱乐部打了个电话。
“你问得正好,有新情况啦!警察们刚才都出动了。”
电话里传来谷田洪亮的声音。
“师兄,出什么事了?”
“就是我们猜想的第三个男人。警察似乎是在矶子西署。嗅到了风声,现在正在开往追滨的路上,或许他们会把植木带回横滨问话。”
“等等,植木是第三个男人?”浦上吃惊地握紧了听筒。
正在这时电车进站了,巨大的响声使他不得不放下电话。
浦上走出车站,来到一家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以后,他又走到公用电话旁边,打开自己的采访本,掏出圆珠笔,拨通了号码。
“刚才电话断线了,我去过追滨,和植木谈下来,没觉得他有什么可疑呀?”浦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因为你只把他当作河合的证人。”谷田回答说:“其实植木是个双重性格者,有盗窃前科,而且是盗车前科!”
警察注意到植木,还多亏了市民的举报。
矶子西署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是与植木同住在追滨一幢公寓里的三十多岁的公司职员。
他声称周六傍晚曾经在京滨急行日出车站剪票口看到过植木,正想跟他打招呼时车到站了,乘客们陆续下车,其中有一位打扮妖艳、肤白貌美的女子,下巴上有颗痣。植木看到她就叫她过去,还对吃惊不已的女子说:阿加奈小姐的故乡是升仙峡吧?恕我冒昧,有兴趣兜兜风吗?河合君等着您呢!再说,您也希望那些问题最好早点有个了断吧。”
“那个职员就在植木身后,所以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下巴有痣的女人?是阿加奈。她和植木一起走了吗?”
“据说是有车停在公园附近。”
“也就是说,植木邀请阿加奈坐上了他偷来的车。”
“因为那女人太漂亮了,所以提供线索的那个职员一直目送到他们开车离开。”
“他以河合的名义诱骗阿加奈去升仙峡。可动机是什么呢?”
谷田回答说:“植木是个”粗暴易怒的人,而且十分好色,眼下又是单身赴任,没有妻子约束。他曾经帮助河合找工作,他一定自以为是地想,既然这个美女连河合都看得上眼,那自己去追求不更是手到擒来?”
谷田强调说植木有明显的双重性格,“他诱骗阿加奈上了车,可阿加奈却并没有任他摆布,急躁的植木怒火攻心,一时冲动,在车中行凶了。这就是警察们的判断。”
“植木勒死阿加奈以后,在路上买了一副手套,把车内指纹擦干净,直驶升仙峡而去。可在甲府市遇到了两个冒失的摩托车手,轿车撞上了立柱。”
“是啊!可我还是认为,不用自己的车,专门去偷一辆车诱骗女人,很麻烦啊!好像他还不至于有什么盗窃癖吧。”
“真是很奇怪啊。”浦上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叹了口气说:“师兄,即使追滨举报者说的全是真的,植木也不可能是犯人呀。植木说他那天一晚上都和河合一起喝酒呢。”
“是啊,关键就在这里。去追滨的警察,也就是要解开这个谜团吧。”谷田的口气变得含混了起来。
十
浦上离开咖啡馆,望着布满阴云的天空,想起了“鸟良“店员的证言。“我记得很清楚,电视上开始转播棒球比赛的时候他进来的,一直喝到比赛结束才走。”
浦上本来准备直接去神田的《周刊广场》编辑部,走到车站又改变了主意。重新买了张南下的车票,再赴追滨。
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下起雨来,浦上一溜小跑,跑到“桑田宅急便”门前时,那里已经停着好几辆警车,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植木正被警察们押解上车,而且已经戴上了手铐。
这不是“拘传”,而是正式的“逮捕”。
人群中有个《每朝日报》的年轻记者,谷田麾下成员,和浦上也见过面。
“从植木的私人轿车里发现了被害者的手提包,而他曾去过日出车站的事也得到了证实。”年轻记者和浦上目送着警车尖啸而去,然后一起离开了现场。
甲府月夜持包而去的男人的确是凶手,那么这个包也的确是关键证据。
可是,植木和河合一起在横滨市内喝酒谈天,又怎么解释?
当初是植木为河合作证,洗刷了河合的罪名,那现在呢?
反过来说,河合不是也可以为植木作证吗?
案发当晚,他们两人并不在月光下的甲府盆地,而是在横滨的酒吧里,而且他们还去了黄金町大喝了一通。
有没有必要去找一下举报植木的那个人呢?
目击证人一般都是偶然的路人,可这个人不但看到了植木和阿加奈,甚至连他们两人的对话都听到了不少,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浦上冒着小雨回到追滨车站,又打了电话给县警记者俱乐部,以确认目击证人的身份。
“提供线索者没有一点点值得怀疑的地方。”谷田否定了浦上的疑问,因为他的证词是矶子西署的资深警长亲自讯问出来的结果。
那位中年人和植木无冤无仇,而且平时也是个老实勤恳的人。
“那时他路过日出车站也不奇怪,他的公司就在那附近,每周六他都在日出车站坐上京滨急行,回追滨去。”
谷田补充道。
但是无论有怎样的证人和证据,植木的确有着不在现场的证明呀,这一点如何解释呢?
“可是,植木怎么也不可能是犯人啊!他有证人河合。”浦上叹了口,挂上电话。
浦上坐下午的电车返回东京,带着一脸的落寞和无奈。
电车里很空,浦上独自沉思着:不知道调查科正在做怎样的努力去寻找凶手呢?
只要周六晚上植木和河合一直在一起,那么他就绝对没有时间去杀人和抛尸。
一对年轻夫妇在金泽八景站上了车,肩并肩地坐下之后,他们一言不发,各自闭目养神。
浦上在一旁冷眼看着,金泽文库站,丈夫先下车了。谁也没说话,夫妇俩仿佛陌路人似地互相瞧都不瞧一眼。
浦上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发现,他一开始想当然的判断是错的。因为这两人根本不是什么夫妻,甚至也不是什么熟人,只是碰巧同时上车的陌生人而已。
他们一起上车,一起坐下,年龄相仿,就使浦上产生了错觉,以为必定是夫妻了。
——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浦上忽然发现自己脑海中掠过一道亮光。
原来消失在甲府月光中的,真的是植木!
杀人的情况,当然不会像刚才的判断错觉那么单纯,但是,那对“夫妇”确实是提醒了浦上的一个契机!
浦上又一次在上大冈下车,冒着大雨,他直接奔向“鸟良”酒屋。
还是那位五十出头的店员,这次又回答了浦上新的问题:“那位客人(河合),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同伴。”
周六晚上,这家酒屋座无虚席,可靠近电视机看着棒球比赛的河合似乎没有和周围任何人搭讪。
“我想确认的是,另一个男人究竟来没来过这里?”
浦上详细描述了植木的外貌。
“没有,河合先生身边没见到中年人。那边只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而且都带着女友。其实,就是因为河合先生落落寡欢,所以我才记得他呢。”
店员回答得毫不犹豫。
河合他夹在两对情侣之间,独自无聊地喝着柠檬烧酒。
也就是说,那时(阿加奈被害时)植木么有和河合在一起!
浦上感到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兴奋。
正如自己所料,错觉掩盖了真凶(原来我们都被他的证词迷惑了)。
浦上谢过店员,走出来“鸟良”酒屋。
十一
走在雨中,浦上忽然感到一阵轻松,自己的推理判断以及从店员那里得到的证实,使他的心情变得很好。
与阿加奈有染的河合有杀人动机。
而真正动手勒死阿加奈的植木的行为却类似强奸犯,没有什么仇恨和背景。
调查科将河合作为重点嫌疑人是很正常的。
植木则凭借自己为河合作证的身份,反过来向警察们暗示了自己没有离开横滨的“事实”。调查人员拼命追踪那嫌疑犯河合的足迹,却完全忽视了“证人”植木诚实与否。
说起来,可算是个盲点吧。
浦上淋着雨在大冈车站前折返,又来到今天打电话的咖啡馆。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整理着资料和笔记。然后站起身来,摘下列公用电话的听筒。
谷田正好在记者俱乐部,“喂,浦上你还在大冈那边晃荡吗?”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有力。
浦上说了自己的新想法。
谷田随即变了声音:“啊?你是说证人和凶手应该互换?”
“是啊!我认为做伪证的,其实是第一嫌疑人河合。请他做伪证的,则是真正的凶手植木!植木预感到警察迟早会查到他头上去,于是先下手为强,干脆扮演了一个证人的角色。这场戏的舞台就是‘鸟良’酒屋,而‘错觉’就是他们赖以成功的法宝。”
“这么说,植木从甲府坐阿尔卑斯2号电车回横滨的?”
“只有这一条路。”浦上又打开时刻表,边喝咖啡,边指点着说了一遍:“植木在八王子换车,然后经东神奈川到横滨,在横滨车站给河合的公寓打了个电话。”
浦上认为,那天晚上河合并没有饮酒到天亮,而公寓管理员早上6时不到的时候看到河合匆匆出门。这也为他的推断提供了证据。
“河合那时出门,就是因为植木的电话!”
的确,房东早上被电话吵醒,那一定是植木打来的。
“怪不得!于是两人在车站会面,然后踉跄着回到河合的公寓,让人以为他们一起喝了一夜酒。河合‘丢’了钥匙,其实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吧?”
“我也这么想。丢钥匙不过是他们的借口,目的还是为了敲门叫醒房东,制造一个目击两人一同回家的证人吧。”
“河合本身就是个消极懦弱的男人,而且植木也帮过他不少忙,植木委托他作假证,他也只能接受。”
“河合的心情或许很复杂吧?为植木作这个伪证。”
谷田说,然后他忽然放大喉咙:“喂,从你那坐出租车到矶子,也就20分钟吧?”
“是啊,我现在马上就去。”
“呵呵,好。果然像个新闻记者。淡路警长这会儿可能已经在赶往矶子西署的路上了吧。”
淡路警长是谷田的老朋友,县警本部调查一科的。“我也马上就去,在植木被押解到甲府之前,我们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吧!”
谷田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很有震撼力。想必,他对这个师弟的推理,觉得十分佩服和满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