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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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传奇故事

洞穴里的阴森如同地狱一样,只有在梦魇中才有的恐怖像大网般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她,在黑暗里,她仿佛看到了那两只发光的眼睛……

  

  1

  

  虽说是初秋时节,但炎热的夏日好像并不甘心就此结束,空气中仍然到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热气。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夏天好像特别热,灵江市电视台报道,这是本市百年一遇的高温天气。

  灵江市是东部沿海新兴的一个商贸城市,近几年来。在商贸的基础上,形成了全国有名的化工原料生产基地。每当提起这部创业史,灵江人都会产生一种自豪感。然而对林杰来说,对于灵江市,他有许多个不明白,特别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开发区那些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工厂,为什么就像是一夜之间从田地里冒出来的?有时候他从开发区的路边经过,常常会看到又有一家新工厂挂了牌,而在此之前,他就从未注意到工厂所在的这块田地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那些一排排整齐的厂房又是在什么时候盖起来的。总之,现代都市的迅速崛起让他感到有些虚幻,甚至有些害怕。

  也许天气的炎热与这些工厂有关也说不定!工厂里一天要烧这么多的煤,这些煤都变成热量跑到城市上空了。

  每当看到那些工厂的烟囱,林杰总是做这样的推测。林杰是一个农民,跟城市边缘的许多农民一样,他们早已没有了自己的田地,有本事的便跑出去闯天下,没本事的都进了开发区的工厂里当工人,林杰认为自己应该属于没本事的那一类。

  无论如何,这个夏天也太长了点吧!现在,林杰正坐在开发区与中心市区交界处的一个叫“马路天使”的小饭馆里,焦躁地望着窗外。

  “这小子怎么还没来呢?会不会在路上出事了?”林杰想到这儿,硬生生打了个冷战。在从工厂到饭馆的路上,他看到有许多人往灵江岸边跑,说江里捞上来一个死人,好像是个小孩子。林杰没有跟着去看,他曾经看过一个从水里面捞上来的死尸,青紫色的尸体涨得像只皮球,用绳子一拉,腐烂的皮肤一片片地往下掉,之后三天他没吃下任何东西。

  “也该来了吧!”

  饭店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林杰不安地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来又走到公交车停靠牌边,向市区方向张望,时不时低头看手表。

  夕阳已收了光线,公路上来往的汽车都打开了车灯。一种强大的焦虑和恐慌渐渐笼罩了他。

  “这小子会不会找不到这儿?”林杰眼前突然没来由地浮现出一具在江面上漂浮的小孩子尸体的景象,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公交车在路牌边已停靠了不止十次,每次林杰都瞪大眼睛盯着下来的每一个人,但其中并没有阿俊。

  林杰取出手机,按下一连串的号码,但在按拨出键时,拇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去,最后他还是把手机放回了腰间。

  要不,去江边看一看。虽然他知道,那个小孩的尸体绝不可能是阿俊,但心里总是产生这样那样的可怕想法,林杰开始有些冒冷汗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时又来了一辆市区过来的公交车,车门开了,下来几个人,林杰满怀希望地盯着车门,但阿俊仍没有出现。

  林杰的脸凝重起来,他再也受不了这种希望不断变成失望的刺激,转身就要向那个出事的江边跑。

  “爸爸。”背后响起男孩的声音。

  林杰回身一看,路牌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瘦小的男孩,穿一身初中校服,睁着一双虾米眼看着自己,这不就是阿俊吗?

  “你这混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叫我好等!”林杰喝道,心中又喜又怒。刚才,由于心里焦急,竟没有耐心等到车门关掉,如果阿俊这趟车还不来,他真不知道怎么办。

  “妈不让我出来,我偷偷跑出来的。”阿俊低声说。

  一说到前妻,林杰就生起无限感慨,心便软了下来。“你妈还是老脾气!你这样偷偷跑过来,回去又要挨骂了。”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阿俊的肩膀,以前他总是拍拍他的小脑袋,可现在阿俊的身高几乎到了他的肩膀了。虽然在同龄人中间,阿俊的身材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发育不良,但不管怎么样,林杰的心里还是为儿子的长大感到自豪。

  阿俊不说话了,默默地跟着父亲走进了小饭馆。

  父子俩点了几样小菜,林杰还要了两瓶啤酒。这三年来,酒似乎成了他每餐的必备,当黄澄澄的液体从绿色的瓶中倾倒人大瓷碗里,泛起雪白的泡沫,他的眼前便幻化出无数美好生活的片断,但这泡沫倏忽间就会消失了,林杰只有趁它还在弹跳的时候把它吸入嘴里,然后倒酒,重新泛起泡沫。

  三年前,他和雪芳离婚时,还不怎么会喝酒,现在,他是厂里出了名的“海量”。

  “爸,你和妈为什么要离婚?”阿俊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林杰呆了呆,把拿到嘴边的酒碗放回桌上,他没料到儿子会问他这个问题。但这也难怪,三年了,当初的小毛娃也懂些人事了,这个问题可能困惑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知怎样回答孩子的问题才好,其实他自己也没搞明白,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和雪芳离婚。他和雪芳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还相当少,他们勇敢地跨出第一步,但在二人共同的人生旅途上,却出了点问题。在谈恋爱的时候,林杰就发现雪芳的性格有些要强,但怎么也想不到,婚后她的这种性格会无限放大,到了让他无法忍受的地步。从内心上说,雪芳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妇,虽然这个家穷了点,但家里的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用“一尘不染”这个成语来形容,应该也不算过分,即使家里的储蓄,也都是由雪芳硬打理出来的,这一点林杰至今都那么认为。然而一想到她的那种性格,虽然已经分离三年多了,仍使林杰感到如芒在背。

  在法庭宣布调解失败的时候,他有点淡淡的失落,他发现,自己还爱着雪芳,但当离婚协议书摆到他的面前时,他却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在签完名字的时候,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林杰,我恨你!”雪芳咬着牙说,瞪了林杰一眼,转身跑出了法院,那是一种仇恨的目光,直到今天,林杰也常常会在充满这种目光的噩梦里惊醒。

  儿子判给了雪芳,对于林杰来说,这是他永远的遗憾,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儿子很多。现在,他的儿子阿俊正坐在他的对面等着他回答这个难解的问题。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问。”林杰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个不通人情的理由来搪塞。

  阿俊没再说什么,好像真为问了不该问的话而愧疚,低头大口大口地吃饭,与其说吃,不如说吞更合适。林杰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好像变了很多,三年前,他并不是这样的,阿俊的这种样子总会让人想起“低三下四”这四个字。

  “阿俊,等你长大了,你自然会明白的。”林杰叹道。阿俊满口都是米饭,也不抬头,只是“唔”了一声。

  “你妈现在待你怎么样?”林杰问。

  阿俊停止了咀嚼,虾米眼里闪出一点异样的光芒,它让林杰想到雪芳在离婚时的目光,不南得倒抽了一口气。但阿俊随即点了点头,含糊地说道:“挺好。”

  林杰不知道这个挺好到底是什么标准,但阿俊现在的这样子,不能不让他感到担心,甚至有一种隐约的不祥之兆,从一来他就看到,阿俊似乎很忧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跟爸爸说。”

  阿俊咽下最后一口饭,摇了摇头,但他的眼光却落在了林杰的口袋上。

  林杰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三百块钱,数了两百递给阿俊说:“爸爸也没什么钱,这点你先拿着,不够用了再打电话给我。”

  阿俊一言不发地从他的手里接过钱,在那一刹那,林杰回想起阿俊小的时候,自己给阿俊买来仿真手枪之类的玩具,阿俊总会欢笑着在他脸上亲了又亲,那时候真好!林杰的眼眶有些湿润。

  而现在的阿俊,在他眼里甚至有些陌生了。

  “爸,我走了。”阿俊站起来说。

  “啊,就走了?”林杰仿佛还沉浸在回忆中。

  “迟了妈会骂我的。”

  林杰知道雪芳的脾气,如果让她知道阿俊到他这儿来了,阿俊今晚肯定不好过。

  “好吧,你走吧!路上小心点。”

  林杰把阿俊送到路牌边,一辆公交车刚好停了下来。

  在临上车的时候,阿俊突然对林杰说:“爸,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过?”

  这当然是林杰求之不得的,但在法律上,阿俊已经判给雪芳了,自己也无能为力.而且雪芳如果知道他想要回孩子,以她的性格,说不定会来拼命。林杰摇了摇头,叹道:“阿俊,好好听妈的话,今后出息了,爸爸也高兴。”

  阿俊黯然说了句:“再见!”上了车。

  望着远去的车影,林杰感到十分不安,这种不安比半个小时前等待阿俊的时候更来得强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阿俊会给他这样的感觉?林杰突然感到全身发冷,打了个喷嚏,他感冒了。

  

  2

  

  阿俊的家在灵江市的西郊,刚好与东郊的开发区成相对的直线,公交车像一根流动的针般贯穿了整个城市。经过灵江大桥的时候,下起了小雨,车上人很少,阿俊把头无力地靠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玻璃上反射出脸部扭曲的倒影。在倒影里,他的虾米眼变得出奇地大,仿佛是一个空洞。阿俊伸出两根手指比画着,似乎想要挖出倒影里的眼睛。

  比画了一阵,他冷冷地笑了,突然在窗玻璃上画下一个大大的叉,他很讨厌这张脸,说不上理由,就是很讨厌这张脸。玻璃被阿俊这么一画,脸的倒影更加扭曲了,阿俊看到那张脸冲着他笑,那种笑是湿湿的,就像从潮湿腐烂的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某种菌类。

  他十分恐惧,赶紧用整张手掌在窗玻璃上抹了抹,倒影回复了正常,他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低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满足水,车窗似乎并未漏雨,这水是从玻璃外渗进来的吗?阿俊很闲惑。

  他把手掌上的水擦在农服上,无意中碰到装有两百元钱的口袋。他把钱从口袋里取出来,展开来专注地看,他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他感到很满足,可不一会儿,人民币上伟人的嘴角渐渐显出嘲笑的影子。此时,一股强烈的孤独感不町抑制地涌上鼻端,他把人民币蒙在眼睛上,抽泣起来。

  半个小时后,阿俊下了车,朝自己家走去,他的家原本是郊区农民最常见的那种两层立地住房,前年由于城市扩建,他们属于拆建户,城改办就按原平方补还给他家一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

  他住在一楼。

  阿俊不敢立刻旧家,他存房子四周转了转,发现自家的窗口黑漆漆的,没亮着灯。

  “妈不是睡了吧?!不会,她不会这么早睡的!”阿俊的心扑扑直跳,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侧耳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没有一丝响声。

  “也许出去了!谢天谢地!”他胆子大了些,小心摸出钥匙,打开门。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不敢开灯,而是摸索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在即将进房门的那一刹那,他敏锐地觉察到,身后,有一道可怕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感到大祸将要临头r。

  他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回头,在他的右手边,有一个客厅灯的开关。他鼓起勇气,哆嗦着伸手按下开关,客厅里猛然亮如白昼,刺得阿俊的眼有点痛。

  回头,阿俊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的母亲——雪芳,站在沙发边上,面无表情,正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

  每当看到这种眼神,阿俊本能地就想逃走。他觉得她的眼神会像两枚尖利的铁钉一样,啪的一声钉人他的脑髓。但他还是没敢逃走,硬着头皮叫了声:“妈……”嗓音有些发抖。

  “过来,跪下。”雪芳冷冷地说。

  阿俊很听话地走过去,跪在母亲面前。一想到母亲刚才在黑暗里像幽灵般盯着自己,阿俊就感到不寒而栗。

  “你老实给我说,晚上死到哪儿去了?”雪芳的语气非常严厉。

  阿俊嗫嚅了一阵,低声说:“我……我在同学那儿吃饭。”

  “哪个同学?”雪芳逼问道。 “陈……陈军……”阿俊不善于编谎话,在母亲的强大压力下,更是结结巴巴。

  “放屁!”

  啪的一声,阿俊的左脸火辣辣地痛,眼前闪过一群金星。他抬头看到母亲举着的手因为愤怒而发抖。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雪芳喊道。

  “我……我没骗你!”阿俊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搞不懂,自己哪儿说错了话。

  “你还死不承认!刚才陈军打电话来找过你,你晚上根本没和他在一起。天杀的呀!想不到我辛辛苦苦养的儿子竟然也来骗我!”雪芳捶胸顿足地骂道。

  这时阿俊害怕地发现,雪芳的手里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根鸡毛掸子。

  “妈,不要,不要打我啊!”阿俊坐在地上,恐惧地向后退去。

  “你这个贼胚!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贼胚!”雪芳的鸡毛掸子没头没脸地打了下来。

  阿俊一边用手护住自己的头部,一边在房间里奔逃躲避,身上不断传来被掸子打中的刺痛声。

  追打中,两张红红的纸片从阿俊的口袋里飞了出来,那是两张百元人民币。

  雪芳从地上捡起钱,脸上的神情更为可怖,她的整个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发抖。

  “好啊!你又在偷别人的钱!”这对雪芳来说,更是不可原谅的。她的脸色由青到紫,甚至有些发黑。

  阿俊见大事不妙,救命似的喊:“妈!妈!这钱不是我偷的!”

  “你还嘴硬!你这个贼性不改的坏小子,你叫我以后出去怎么见人啊!”雪芳抡起鸡毛掸子,更加发狠地抽打下来。

  房间里响起阿俊的哀号。

  “妈,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我跟你说实话,这钱是爸爸给的。”阿俊终于承受不了疼痛,说了实话。

  雪芳怔了怔,房间里到处飞着从掸子中掉落的鸡毛。

  “什么?你去他那边了?你还去他那边!”雪芳恨恨地说。

  阿俊摸着手臂上那一道道凸起的伤痕,蜷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这钱是你向他要的?”

  阿俊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低声说:“是他给我的,学校里要办摄影社,我想参加,可是没钱买相机。”

  雪芳呵呵冷笑了出来,说:“想不到你这么没骨气,他当初狠心抛弃咱娘俩,你今天却向他要钱,你真是个软骨虫,我,我这么多年算是白养活你了!”

  雪芳把那两张百元钞票一把一把撕成碎片,撕得很碎很碎,好像要把这么多年心中的怨气也一齐撕掉,阿俊看着那些碎片在眼前飘落。

  “就算饿死,那个混蛋的钱,你一分也不准要!”雪芳用几乎残酷的语气命令道。

  阿俊睁着他的虾米眼,盯着地上的碎片发呆。

  “可,可我的摄影社怎么办?”阿俊嚅嗫着,也不知是对雪芳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你休要想什么摄影社,也不看看你在班上的学习成绩是倒数第几名,还想要这要那,你配吗?!”雪芳骂道。

  阿俊蹲在原地呆若木鸡。

  雪芳扔下鸡毛掸子,跑入自己的房间中,把门狠狠地关上,一到自己的房间,她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怆,扑到床上呜呜哭起来,但她不想给儿子听到,只能用被角塞进自己的嘴里。

  “阿俊啊!你为什么不学好呢?”雪芳在心里无数遍地问,三年来,她呕心沥血,省吃俭用,甚至不惜去做一小时才几块钱的苦工,拼命赚钱供养儿子读书,对他严加管教.就是为了儿子有出息,给那个抛弃她的男人看看。可阿俊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品格也出现了问题,在学校里发现有小偷小摸的行为,这让雪芳感到深深的失望,她仿佛沉在一个黑暗的深渊里,不知道何处才是出路。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我如此不公?”雪芳狠狠地咬着被角,哭泣着。

  在客厅里,阿俊仍盯着地上的碎钱。

  “我配吗?”他在喉咙里下意识地跟自己说。

  他想把碎片拼回一张完整的钱,可撕得实在太烂了,无论怎样也拼不同半张。

  “我配吗?”阿俊喃喃自语,他已经忘记了疼痛,像梦游般地站起来,又像梦游般地走入自己的房间。

  

  3

  

  夜已深了,阿俊躺在床上,在黑暗中仰望天花板。脸上的泪水干了,眼泪经过的痕迹处正在结晶,把泪痕边缘的皮肤拉紧,有点发痒。

  阿俊用食指顺着泪痕划擦了一下,然后伸入嘴里吮吸,很咸。阿俊第一次发现,原来泪水里含有那么多盐分,他突然想,幼儿时期他是不是也这样吮吸着妈妈的奶头,奶水是不是也像泪水这般咸。

  房间里很静,隔壁悄无声息,妈妈已睡熟了吧?阿俊想,有时候他还会想,要是妈妈就这样熟睡着,永远也不要醒来,那多好。

  这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隔壁母亲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不知为何,这阶段以来,只要伤心哭泣之后,他的耳朵就变得特别灵敏,不管是声响还是寂静,都好像放大了,任何微小的声响都会刺激他的鼓膜,让他听到了许多原本听不到的声音,在没有声响的时候,四周又特别的静,比死亡还要寂静,仿佛自己是个聋子,阿俊感到很害怕。

  “这个狠心的妈妈,她不会为我而睡不着觉的。”阿俊告诉自己。

  他模模糊糊记起父母还没离婚时,妈妈是家里绝对的主人。有一次爸爸给他买了一套高级积木,妈妈把爸爸骂得狗血喷头,说他凭什么买那么好的东西,浪费家里的钱。不管做什么事,她总会责怪爸爸,有时候阿俊怎么也想不通,爸爸那时做错了什么事。总之,爸爸在家里永远是最后一位的,他的口袋里永远没有钱,永远干着最重最累的活,还要挨妈妈的骂,阿俊觉得他很窝囊。现在爸爸走了,最后一位的位置当然留给了他,阿俊感到自己就像母亲的一件私人物品,她愿意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愿意摆成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在爸爸离开后,她更是为他规定了很多个禁忌,比如下午必须在几点钟之前回家,不准在任何地方逗留,不准看电视,不准看闲书,不准和同学过多来往,完成学校的作业后,还必须完成她每天另加的题目,家里不准出现不该出现的垃圾,每天必须洗一次澡。不准浪费一粒饭和一分钱,考试没有达到她的标准,不准出去玩,等等等等,否则,就会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说到这个成绩标准,阿俊认为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些禁忌就像一条条蘸了水的麻绳,紧紧地绑缚在他身上,越抽越紧,深深地嵌入他的肉里,但他又不能喊叫,因为连嘴巴都已经被封住了。

  很多次,阿俊梦见自己被母亲当作破烂扔在垃圾堆里,四周全是黑压压的老鼠,没有人来救他,惊醒过来的时候,鼻边往往还有腐败的味道。

  阿俊身上的伤痕隐隐生疼,让他难以入睡,现在,他终于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和妈妈离婚了。

  窗外,不知何处有一只老猫凄厉地叫了起来,像小孩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空洞地回荡,听到这鬼一般的叫声,阿俊的心脏扑扑乱跳,手脚都生出冷汗。他怕这叫声,这叫声让他感到很不祥,他把头缩进被子里,不让身上的任何地方露出来,他捂住耳朵,蜷着身子,像筛糠一样发抖。

  第二天,阿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上学去了。从家里到学校需要走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阿俊很想要一辆自行车,这样便能省下很多的时间和力气。但这个愿望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他连提都不敢跟妈妈提。

  一只黑猫蹲在墙头懒洋洋地看着他,好像能看透他的心思。昨晚那个讨厌的叫声肯定是这只猫发出来的吧?阿俊看见猫就厌烦,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子,狠狠地朝猫扔去。

  哐啷一声,石头越过黑猫的头顶,砸碎了二楼人家的玻璃,房间里传出暴跳如雷的骂娘声,阿俊知道自己闯祸了,撒腿就跑。

  转过几个街角,阿俊确定没人追过来,才站住稍稍喘口气。

  正在惊魂未定之时,脑后突然被人用什么东西重重拍了一下,打得他差点掉了魂.定睛一看,自己头上的黄色校帽正在前方的半空中飞舞。

  “蟋蟀!你肯定又在偷别人的东西了!看你的狼狈样!”大块头马蜂骑在自行车上,哈哈笑着,左手挥动着从阿俊头上抢去的校帽,边上还有两个流里流气的男生。

  “蟋蟀”是阿俊在学校里的绰号,因为他长得小,总受人欺负,大块头马蜂就是经常欺负阿俊的死敌之一,“蟋蟀”这个绰号就是他给起的,但阿俊又不敢得罪他,因为大块头马蜂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小混混,手下还有一批“小兄弟”。

  “不,我没偷别人东西,快把帽子还给我!”阿俊追向大块头马蜂,伸手去夺自己的校帽。

  大块头马蜂把校帽举得高高的,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得意地喊:“有本事的你就来拿同去啊!有本事的你就来拿回去啊!”两个男生也跟着起哄。

  但阿俊终于跑不过自行车,他停下脚步,躬身大口大口喘气。

  那群坏男孩挥舞着帽子,带有侮辱性质地齐声喊道:“蟋蟀是垃圾!蟋蟀是垃圾!蟋蟀是垃圾!”然后把帽子扔上了护路树的枝头,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混蛋!”阿俊在后面大声骂道。

  好像骂声飘到了三个男孩的耳里,前面的自行车停了下来,阿俊意识到大事不妙,三个男孩下了车,慢悠悠地把车停好,然后朝阿俊走来。

  三个人恶狠狠地盯着阿俊,把他同在了中间,阿俊很恐慌。

  “刚才你骂谁是混蛋?”大块头马蜂说。

  “我……我又没在说你。”阿俊胆怯了,小声说。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没在骂我,意思就是在骂他俩了?”大块头马蜂把阿俊的头发揪住,阿俊的头皮生疼,但他不敢还手。

  “什么?这小子敢骂我们?”旁边的两个男生故作愤怒。

  “大哥,揍他!”一个男生挥动着拳头。

  阿俊的心理防线马上就垮了,他几乎用哭腔叫道:“求求你们,不要打我!不要打……”可鼻子上一痛,眼前便闪出无数金星,紧接着拳头像雨点般落在身上。

  阿俊蹲在地上,尽量用手抱住头,以保护要害。

  “这小子,天生是个贼胚,上次还敢偷大哥马子的钢笔,真是欠揍!”

  “对,打他!打他!”

  几个男孩把阿俊压在地上,打得他嗷嗷叫唤。阿俊的眼前模糊了,那枝钢笔,其实是他值日时在教室的地板上捡的,只是因为太喜欢那枝钢笔了,就自己偷偷藏了起来。没想到第二天,那个女同学哭着向老师报告说钢笔被偷了,而那枝钢笔是她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值好多钱。阿俊没想到一枝钢笔值那么多钱,他不敢说是自己捡的了。后来老师决定每桌同学互查书包,结果阿俊藏在书包里的钢笔被发现了。从此,他就成了同学眼中的小贼,连老师都不听他的辩解,把妈妈叫到了学校,这才是最要命的,回家后,阿俊几乎被剥了一层皮。

  阿俊恨每一个人,恨同学,恨老师,恨妈妈,他恨所有的人为什么都不听他的辩解,他不是什么贼胚,他不想看到那种异样的眼光。

  阿俊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已忘记了疼痛,眼睛盯在地上,有一只蚂蚁拖着一条小白虫在他的眼皮下经过。

  “大哥,有大人来了!”其中一个男孩说道。

  三个男孩一哄而散,朝自行车跑去。

  “蟋蟀,你有种的话就叫你爸爸来找我们。”跑远了,大块头马蜂故意回身嘲弄般地喊,他知道阿俊的父母离了婚,他跟着妈妈过。

  阿俊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只是盯着地上的蚂蚁看,小蚂蚁正吃力地拖着比它身体大好几倍的虫子,向它的家吃力地爬去。

  阿俊伸出食指,用力朝蚂蚁摁了下去,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小生命在他的手指下挣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命地摁着,直到把蚂蚁和虫子一起碾成了肉酱,他把食指转过来,蚂蚁和虫子的残骸还粘在指肚子上,褐色和白色的有机物混成小小的一堆。

  看着刚才活生生的生命转瞬间成为他手指上的一堆烂泥,他感到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痛快。阿俊笑了,咯咯地笑出声来,他机械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服,然后突然像猴子般敏捷地爬到树上取回了帽子,一个老年妇女在街旁吃惊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4

  

  阿俊迟到了,按例站到教室的最后面罚站。女班主任张老师在课堂上又严厉批评了这种迟到行为,大块头马蜂转过头,恶作剧似的跟阿俊伸了伸舌头,幸灾乐祸地笑着。

  这时,阿俊恐怖地看到所有的同学都转过了头,不是那种自然的转动,他们的身体都没有动,头却像拧螺丝般180度转了过来,那些头就像长在了背后,一齐冲着他幸灾乐祸地笑。

  阿俊发出一声尖叫,用手捂住眼睛,发疯似的从教室里逃了出去。

  他不敢在路上停留,因为只要他一停下来,就会立刻看到有人用手指着他说:“贼胚!”所有的人都像商量好似的,今天他们要把这个小贼抓住,关进派出所里,然后会怎么样?然后他会被枪毙。妈妈也不来收他的尸,他就被扔在了垃圾堆里,被老鼠一口一口地吃掉。

  “不,我不想死!你们别来抓我!”阿俊跌跌撞撞,东躲西藏,最后跑到学校一个很少有人去的角落里,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阿俊感到自己的身体很不舒服,全身冰冷,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了?阿俊突然感到极端的恐惧,不是怕别人,而是怕自己,他预感到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手脚开始抽搐起来。

  远远的,他听到张老师在呼唤他的声音。

  阿俊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学校医务室的观察床上。校医握住他的手臂,准备为他挂针。“你干什么?”阿俊用力甩开校医的手,本能地向床头退去。

  他想杀我!是的,这针肯定是加了毒药的。阿俊惊恐地盯着针头。

  张老师在旁边与校医面面相觑。

  “他的精神太紧张了。”校医说。

  “事到如今,还是叫他妈妈来吧!”张老师从包里取出通讯录。

  阿俊听到老师这句话,条件反射似的大喊:“不!不要叫我妈妈来,求求你们,不要把我妈妈叫到学校来!”阿俊一想起上次钢笔事件时,老师把他妈妈叫到学校的时候,也说了这句话,他怕这句要命的话。他跪在了床上,向老师拼命磕头,只要不把妈妈叫过来,他做什么都愿意。

  “林俊,安静一点,你生病了知不知道?好了好了,我们不把你妈妈叫来就是了。”张老师扶住了他。

  听到老师的话,阿俊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张老师,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校医拉了拉张老师的胳膊,两个人都出去了。

  阿俊听到他们两个在门口外低声说着什么,他想,他们会不会在商量怎样杀我的事?他竖起耳朵倾听,不一会儿,他们的窃窃私语便清晰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是说,林俊有精神分裂的可能?”

  “是的,他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我不是精神科专业医生,也不好下结论。但我建议最好带他去精神病医院看看。”

  “这样吧,我去把他家长叫来,你先稳住他。”张老师急匆匆地说。

  阿俊听到张老师的话,心中很愤怒,她还是要把妈妈叫来,她这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阿俊怒不可遏,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把校医室的医药柜掀倒在地上,柜里的药品哗啦啦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校医和张老师冲了进来,他们没料到阿俊的病会发作得这么快,校医扑过来紧紧按住了他,冲着老师喊道:“快去叫医院救护车!”

  阿俊在他的下面挣扎着,尖叫道:“你们都是骗子!我没病!你们只是想杀了我!”

  阿俊终于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老师制服了,他被他们一人一只手脚压在床上不能动弹,校医室外黑压压地站满了看热闹的学生和老师。

  阿俊看到他们似乎都在笑,笑着说:“打死他!打死他!这个小贼胚。”

  所有的嘴巴都像放大了,窗外都是密密麻麻的嘴巴,有嘲笑的,有咒骂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冷言冷语的,它们虽然形状不同,但都想从窗外挤进来,吃了他。

  阿俊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供人展览,或者像饭桌上的一道菜,在被吃掉之前,还要无奈地让食客来品评。

  他想喊,但喉咙里像被堵住了什么东西,怎么也喊不出来。

  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发出一声从未有过的叫声,那叫声尖得就像一支匕首般刺穿了整个校园,不像是人类的叫声,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为之战栗。

  雪芳在做工的时候接到儿子出事了的通知,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跟厂长请了假,急匆匆赶往医院。

  刚到医院门口,便看到张老师等在那儿了。

  “阿俊究竟怎么了?”雪芳拉住张老师的手,紧张地问。

  “医生说他是短暂性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现在正在接受治疗,你来得正好,医生等着向你了解情况。”

  雪芳跟着张老师走进急诊病房,她看到儿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扑到床边痛哭起来。

  “我们现在给他注射了镇静剂,他只是睡着了,没什么大碍。”站在旁边观察的一位年轻医生扶起她说。

  “他为什么会这样?阿俊早晨上学去还好好的,你们学校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雪芳对于儿子在学校里出事心生不满,安静下来后,她开始把矛头对准了校方。

  张老师满脸愧色,她一直认为,这件事跟自己对学生迟到的处罚不当很有关系,她不敢回应雪芳的质问。

  “你们的校长呢?我要找你们的校长!”雪芳愤愤地说,差点就要抓起张老师的领子了。

  “对不起,这里是医院,其他的事请以后再说,现在一切都是为了病人的治疗,你们到我的诊室来吧!”医生对雪芳和张老师说。

  “我是林俊的接诊医师,我姓杜。”那个年轻医生自我介绍说。

  “杜医生,我儿子的病严不严重?”雪芳提心吊胆地问道,对她来说,丈夫离她而去后,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不允许儿子成为一个废人。

  “从目前的情况看,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产生了迫害妄想,我建议他暂时休学,再配合做一些治疗,完全恢复是有可能的。”

  事已至此,雪芳也无别的主意,阿俊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情绪稳定下来,第四天,杜医生给他签了出院单,让阿俊回家休养。回到家后,雪芳到学校为他办了休学一学期的手续,校长还让张老师亲自向雪芳赔礼道歉,雪芳虽然对学校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雪芳隐隐约约听过阿俊在学校里受人欺负的事,她不敢让儿子出去了,怕他再出事。出院后,阿俊变得更沉默寡言,整天不说话,好像掉了魂似的。雪芳想这大约是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吧!但当她面对阿俊时,心里总泛上一层阴影,她觉得。眼前的这个阿俊好像不是从前的那个阿俊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像了。

  现在,阿俊在她的对面大口大口地吞着饭,他咀嚼的速度很快,虾米眼盯着前面的菜碟子,闪着异样的光芒。

  

  5

  

  雪芳还要去做工来养家,不可能整日照顾儿子。离家的时候,她就把门反锁了,把阿俊独个儿关在家里,她不要阿俊出去再受人欺负。

  阿俊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发呆,他不断回忆起以前受人欺负的片断,在学校里,他是出了名的脓包,谁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蟋蟀,替我买一个面包来。”

  “蟋蟀,放学后的值日打扫就交给你了!”

  “蟋蟀,替我抄完罚做的作业。”

  “蟋蟀,你这个大猪头!”

  “蟋蟀,把你的狗蹄子拿开点。”

  “蟋蟀,把我掉在前边的橡皮捡起来。”

  “蟋蟀!蟋蟀!蟋蟀!……”

  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在这些响声里,又传来妈妈的声音:“你这个没出息的!你真笨!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接着又响起老师的声音:“林俊,想不到你竟然做这样的事情!你真是无耻!”

  然后所有的人都在骂他:“贼胚!贼胚!贼胚!”

  那些声音夹杂在一起,轰轰作响。

  “不要说了!”阿俊掩住自己的耳朵,大声喊道,但这些声音非但没小,反而越来越大,阿俊想从家里逃走,可门被妈妈反锁了,怎么也打不开。

  他在自己的家里到处爬行,寻找藏身之处,可这些声音无处不在,像阴魂一样缠着他。

  阿俊仿佛觉得自己又被关进了笼子,他要逃出这个世界,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居所,没有别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安静又安全的居所。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而房间里,除了那些骂声,还有一种冥冥的声音在召唤他,吸引着他。他在地板上急速地爬着,从卧室爬到客厅,从客厅爬到厨房,又从厨房爬回到卧室,他的心里很恐惧,也很激动,因为,他马上就要找到自己神圣的居所了。

  雪芳近日来发现阿俊变得很嗜睡,当她回家的时候。常常看到阿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头呼呼大睡,雪芳估计他每天大约睡了差不多20个小时吧,因为除了吃饭的时间,就没见他下过床。她问过杜医生,杜医生说这种嗜睡是药物反应的正常现象,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有时候,雪芳会觉得自己很无助,她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女人,一切都追求完美,但如今,命运就像跟她开了个大玩笑,非但老公离她而去,连唯一的儿子也变成这样,难道是我的不对吗?雪芳叹息着想,也许真是自己要求得太多了。但这种想法只是在她脑子中转了转,便全化作愤懑。她不会向任何人服输的,包括命运在内,就算所有的人离她而去,她也决不屈服。

  夜深了,雪芳还在看电视,电视屏幕发射的光把房间里映得光怪陆离,至于什么节目,她却不知道,因为她只是把眼睛盯在屏幕上,心里想的全是命运。

  阿俊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大概又睡过去了吧?

  雪芳起来,去看看儿子的状况,天气已转冷,阿俊不要踢掉了被子。雪芳轻轻地旋开了门,里面一片黑暗,她不敢开灯,生怕惊醒了儿子。

  她走到床边,却赫然看到,眼前只是张空床,被子凌乱地堆在一边,阿俊不见了?!她大惊,连忙打开灯。

  “阿俊!阿俊!”雪芳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儿子竟然没在房间里,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阿俊,你躲到哪儿去了?”雪芳在房里到处找。下午下班后,她就看到阿俊在房间里睡觉,她叫他起来吃过晚饭,阿俊并没什么异常,仍打着呵欠上了床。雪芳记得她把门锁了,而她一直都没看到阿俊从门口出去,怎么会无缘无故失了踪?

  雪芳一摸阿俊的床,床单上还有点余热,阿俊睡过的印痕也很清晰,应该离开不久吧?可雪芳一直坐在客厅里,阿俊想出去的话,客厅是必经之路,为什么她没看到他呢?

  雪芳越想越怕,大声呼唤起儿子的名字。

  “阿俊,你别躲起来,不要吓妈妈呀!”雪芳把家里的每个柜门都打开,她想阿俊可能在玩捉迷藏吧?他小的时候,经常和爸爸玩这游戏。

  但柜子里找不到阿俊,她的儿子就像人间蒸发了。

  雪芳没了主意,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她忽然感觉自己多么孤独无助,此刻,多么需要一个男人在身边。

  这时,她听到阿俊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动静。

  “阿俊?”她的心扑扑直跳,赶紧跑过去,推门而入。

  “阿……”雪芳只说出了一个字,下面这个“俊”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怔在门口,惊讶地看着床上。那儿,阿俊刚翻了个身,蜷着小小的身子,仍在熟睡着,神态安详,呼吸均匀,好像根本就没醒来过。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没见他在床上的?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难道我是在做梦?雪芳的思维很混乱,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看到儿子熟睡的模样,又不忍叫醒他,只好轻轻带回了门。

  这天晚上,雪芳一晚上都睡不着,她的头很晕,总看到天花板在旋转。

  第二天一早,她就问阿俊昨晚的事,可阿俊辩称自己没有下过床,雪芳看到他那委屈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后来她在医院跟杜医生谈起此事,杜医生解释说可能因为她太担心儿子了,以致出现了视觉障碍。

  可雪芳明明记得那晚自己是清醒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出现了幻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俊虽然还是沉默忧郁,但并没发生类似那天晚上的怪事,这个疑问也就被雪芳渐渐淡忘了。

  那只老猫又开始在深夜里叫唤,阿俊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是被猫的叫声吓醒的,他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该死的猫!”阿俊咒骂道,窗外的月光照着他孤独弱小的背影,在地上投出一个长长的影子。阿俊忽然回想起那次被大块头马蜂他们压在地上挨打后,自己碾死的那只蚂蚁,那种剥夺生命的快感,让他的灵魂为之战栗。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那只手在月光下泛着青紫的光。他是用这只手把那只蚂蚁碾成肉酱的,也许那只蚂蚁也像我一样,是只可怜的昆虫吧?它也被其他蚂蚁瞧不起。命令它拉回大虫子给大家吃.他把它杀了,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个可怜虫。阿俊突然把拳头握紧,抱着头,浑身颤抖着哭泣。猫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阿俊很害怕,但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混蛋,你不能这样软弱,除掉那只讨厌的猫,因为它在欺负你。阿俊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个声音一直在说,决不能允许任何人再来欺负他。

  猫仍在凄厉地叫,阿俊目露凶光,已经从床上爬了下来,模样十分诡异。

  

  6

  

  雪芳被邻家女孩小芬的尖叫吓得从床上弹跳起来,她刚刚做了个梦,梦见黑暗中,有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在盯着她,看不清是什么动物,但那双眼睛很熟悉,熟悉得让她不敢想下去,醒来时仍心有余悸。

  小芬的叫声停了,雪芳听到单元楼道口似乎围过来不少邻居,在纷纷议论。她来不及换下睡衣,匆匆开门看个究竟。

  但雪芳很快就后悔自己出去了,她忍受不了这场面,跑回卫生间呕吐不止。

  在她的门口,扔着一具没有头的黑猫尸体,紫黑的血喷得到处都是。最可怕的是,那猫头似乎是被人硬生生从头颈上拔下来的,或是某种动物用利齿一点点啃下来的,因为猫头断裂的地方参差不齐。血污和猫尸把阴暗的楼梯渲染得特别阴森可怕。

  “哪个天杀的那么缺德?把这东西扔到我家门口来!”雪芳的情绪平静后,怒由心起,高声骂道。

  邻居们都附和着,毕竟,这是大家的环境,谁见了都不好受。

  大伙议论了一阵,也慢慢散去,猫尸由小芬的爸爸提着扔到了垃圾堆里,雪芳用水在楼道上冲洗了很多遍,才把到处弥漫的血腥气冲刷干净。

  回到屋里,雪芳一肚子没好气,她认为这个猫尸肯定是有人故意扔在她家门口来欺负她娘俩的,孤儿寡母,还要受这窝囊气,雪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阿俊仍在床上睡觉,好像外面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雪芳看见儿子这个样子,更是火上加油,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她是要做早饭的,现在便把米箩往水槽上一扔,骂道:“你就知道睡!睡!睡!也不看看咱家都到啥地步了?”

  阿俊模糊地应了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雪芳的话,翻了个身朝着墙壁,又呼呼睡去。

  雪芳没心思再煮饭,她跑出去,跑到厂里拼命做工,只有在工作中,她才能忘掉这些烦人的事。

  阿俊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走到厨房里找吃的,他发现雪芳没有做早饭,心里很是郁闷。近日来,他总觉得牙齿痒痒的,一定要咀嚼些什么东西才舒服。他用手扒着昨晚剩下的冷饭,大口大口地咀嚼,但仍不过瘾,他的虾米眼骨碌碌转着,寻找可以吃的东西。

  小区内发生了一系列恐怖的事,事情就从雪芳门口的那具猫尸开始,此后,隔个三五天,就会有一具死状跟那只黑猫一模一样的无头猫尸出现在居民楼的各处,到处都是血腥味,弄得所有的居民都人心惶惶的。谣言开始流传,有人说,这是一个巫术集团搞的,专门收集猫头,据说可以制迷药;也有人说,这些猫是一个心理变态者杀的,有人曾亲眼看见那个人用锯子把猫头锯下来: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小区里出现了一只狼狗大小的怪兽,这怪兽昼伏夜出,喜食猫头。大家都不敢养猫了,少数幸免于难的猫也被主人早早寄在别处,后来甚至连狗都不见了,这段时间.这个恐怖的“杀手”成了小区居民的热门话题。

  虽然雪芳知道了原来猫尸不是针对她家的,但她对这个事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她总感觉,这个事件跟她有联系,倒不是因为第一起“凶杀案”发生在她的家门口,而是凭着女人的直觉。接连很多个夜晚,雪芳总梦见黑暗里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有时候在半夜里醒来,那梦里的感觉好像延伸到现实中来,她强烈地感觉到,她的房间里刚刚好像不止她一个人,还有第二个人,一直隐在阴暗处看着她,但开灯后,又什么都没有。那些猫尸总让她想起梦里的那双眼睛,每次想到这儿,雪芳总会产生呕吐的反应。有一次她跑到厕所里干呕不止,突然感觉背后似乎逼过来一股无名的压力,回头一看,是阿俊站在他房间的门口,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

  雪芳感到很不安,有时面对阿俊,甚至心底浮上来莫名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阿俊已经变了,变得不像她的儿子,而完全像个陌生人。

  后天是雪芳好友慧兰的大婚之日,这几年雪芳省吃俭用,没买什么好衣服,在好友的婚礼上,如果穿着太寒酸总不好意思,雪芳想着买套新衣服,但又舍不得花钱,思前想后,忽然想起前年曾做的一套裙装倒挺合适,便打开柜子翻找起来。

  “两年没穿,也许自己胖了也说不定,如果穿不了就太可惜了!”雪芳边找边想,对这套合身的裙装她很喜欢,所以一直舍不得穿,这两年她都没注意自己的身材,也许真变了很多呢。

  两年前的衣服,还真不知放在哪个柜子里了!雪芳寻不着那套衣服,又打开另一只柜子,突然,她的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那个柜子里,她最心爱的衣服,都被人撕成了一条条一块块的碎布片,凌乱不堪,像堆垃圾一般堆在柜中。

  雪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她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阿俊!!”雪芳用近乎狂怒的语气喊道。

  阿俊正恐惧地蜷缩在床角,用被子紧紧包住自己,瑟瑟发抖。

  阿俊又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这回是真正住院治疗。

  雪芳每星期要到医院看望儿子三次,但几个星期下来,阿俊的状况并没多大好转,他从不跟别的病人说话,也不跟医生护士多说,总是抱着膝盖呆坐在床上,仿佛得了自闭症。

  雪芳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也很木然,甚至跟妈妈也不肯说话了,雪芳看到儿子这个样,也只有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雪芳真想把工作辞了,来好好陪儿子,但家里的生计和阿俊的医药费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只有拼命工作才能维持这些开销。

  阿俊啊!你为什么也不理妈妈了呢?雪芳每次走出病房时,泪水总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她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流泪。

  有一次在雪芳离开病房大楼,走到医院门口时,耳边突然响起阿俊的声音。

  “妈妈,你想把我扔掉吧?”

  雪芳吃了一惊,阿俊?他怎么跟出来了,她回头一看,并没有阿俊的身影,旁边只有几个病人家属和一位医生在谈话。

  大约是自己耳花了,雪芳想。

  在四楼病房里,阿俊正隔着镶着铁栅条的玻璃窗,目光呆滞,看着越走越远的母亲。

  “妈妈,你想把我扔掉吧?”阿俊像念咒般自言自语。

  他的牙齿痒极了。

  

  7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大块头马蜂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这对他来说是极少有的事情,他一向自诩是学校里最大胆的人,有一次他约了几个“哥们”比胆量,晚上到坟地里过夜,看谁坚持得最久,结果几个对手全吓得屁滚尿流跑回来了,唯有他若无其事。这件事传出去之后,谁都怕他三分,这使他很得意,在学校中也越发放肆起来。

  大块头马蜂是家里的独子,老爸开托运站,这几年狠赚了几笔,还买了别墅和车子。大块头马蜂不太明白老爸是怎样赚钱的,但他知道老爸有一批很能干的手下,他们都叫老爸“大哥”,常常有人哭着来求他。老爸一直是大块头马蜂的偶像,他开始有意模仿父亲,也拉了一批小兄弟,也让他们叫他大哥,这样做使大块头马蜂觉得很威风,也很好玩。

  但今晚大块头马蜂有点心神不宁,他总觉得屋子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从来不怕有人盯他,连老师他也不放在眼里,可现在,虽然没有看到眼睛,然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竟像寒冰一般透过他的皮肤,慢慢渗入血液之中。

  父母都出外应酬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们总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应酬不管我的死活。大块头马蜂突然恼恨起父母,尽管他们给了他非常优越的物质生活,但每当夜晚的时候,在这个空荡荡的别墅里,大块头马蜂还是会涌上来一种孤独感。

  他打开DVD,放了一张《无间道》的碟片,他最喜欢看香港的黑道影片,他觉得里面的人物都很带劲。

  六声道的音响使影片的音效很逼真,大块头马蜂很快就沉浸在精彩的剧情当中了,正当他看得入迷时,他听到背后卫生间的门似乎吱呀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只见卫生间的门微开着,有点在轻微摇晃,里面没有开着灯,黑漆漆的。

  这门怎么会自动开了?大块头马蜂不安地想,他记得自己上完厕所后明明是拉回了门的。

  “喂!他妈的谁在那儿?”大块头马蜂喊道。

  那门又微微晃了晃,没有动了,也不见回应。

  该不会是贼吧?大块头马蜂找出他的棒球棍,一步步挨着向卫生间走去,他准备如果那贼出来,就给他致命一击。

  里面毫无动静。

  大块头马蜂鼓了一口气,猛地踹开了卫生间的门。

  “你给我出来!”大块头马蜂大喝一声,把棒子高举过头,准备击落。可他的棒子没有打下去,因为卫生间里空无一人。

  他打开了灯,证明他没有看错,小小的卫生间是不可能藏人的,那么刚才,一定是自己神经过敏了,自己在吓自己。他哑然失笑,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他大块头马蜂可是颜面无存了。

  但他心中的恐惧感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了,他总觉得,房间里还有人在,可自己却看不到他,大块头马蜂的手心在渗汗。

  他开始给自己最要好的死党小周打电话,小周的家就离他家几百米的路程。

  “大哥,都这么晚了!”小周在电话那头打着呵欠说。

  “他妈的,你小子还是不是我的兄弟?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大块头马蜂恼怒地说。

  “好了好了,我十分钟后就到。”小周投降了。

  “这才像话。”大块头马蜂挂上了电话,他只是想有人陪他过夜,他觉得这个房子很没有安全感。

  十分钟后,小周到了,大块头马蜂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点。

  两个人重新看那部港片《无间道》。

  “大哥,今晚你好像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小周说。

  大块头马蜂没有回答他的话,也没有在看碟片,而是回过身子在房间里到处打量,突然他把碟子暂停了,屏幕上定格的是梁朝伟扭曲的脸。

  大房子里出奇地静。

  “你有没有听到,有特别的响声?”大块头马蜂低声说。

  小周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说道:“没有。”

  “不,你听,好像有人跑过的声音。”他把头抬起来,盯着天花板。

  小周还是没听到什么。

  “刚才我明明听到了,楼板上有脚步声,不,那不是人的脚步声,它很轻很急,好像是在爬行。”大块头马蜂面带恐惧。

  “是吧?”小周的心里也发起毛来,跟着大块头马蜂一起望着天花板。他想像力无限扩大,不寒而栗。

  但是很静。尽管小周作了很大努力倾听,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声响。

  突然大块头马蜂在小周的头上狠狠拍了一下,吓了他一大跳。

  大块头马蜂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小周莫名其妙,但他随即明白原来是受了捉弄。

  “你这个笨蛋!我说什么都相信!”大块头马蜂指着小周嘲笑道。

  小周也笑了起来,尽管他心里在骂大块头马蜂,但还是笑了起来,笑得很尴尬,这让他想到了发了疯的“蟋蟀”。

  “大哥,不知道蟋蟀这小子怎么样了?”小周想转换被大块头马蜂取笑的话题。

  “这垃圾,谁管他怎样了。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用。”大块头马蜂学起老爸的腔调,“不过,倒少了一个寻开心的乐子。”

  在学校里,大块头马蜂最喜欢找“蟋蟀”的麻烦,因为逆来顺受的人毕竟没几个,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背后没有人撑腰,他也不怕“蟋蟀”把受欺负的事告诉大人,因为这个“蟋蟀”连妈妈也怕得要死。

  “你记得不?有一次我们叫蟋蟀去掀猪扒班长的裙子,这小子还真去掀了,结果白白挨了两巴掌,真是有趣啊!”大块头马蜂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就在眼前看到了这场面。

  两个人仰躺在沙发上哈哈笑起来。

  突然,两个人的笑声嘎然而止,因为他们同时听到,楼上传来啪啦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撞在楼板上。

  “这房子里真有人!”大块头马蜂望着天花板说。

  “大哥,不,不会是贼吧?”小周的声音有些发抖。

  “要真是贼我倒不怕,晚上我总感觉怪怪的,好像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大块头马蜂咽了一口唾沫,重新拾起棒子。

  “大哥,你不是又在开玩笑吧?”小周望着头顶。

  “你看我现在像是开玩笑吗?”大块头马蜂恼怒地说,一边朝楼梯走去。

  这是幢三层的别墅,一楼是客厅和厨房餐厅,二楼是主卧室,有三间房间,三楼是个阁楼。大块头马蜂现在站在父母的卧室门前,刚才的响声就是从那儿发出的。

  他紧紧地握着棒子,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响声,很静。他慢慢旋开门把,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他打开灯,房间里的一切马上照得清清楚楚,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他看到父亲放在角柜上的青铜辟邪兽不知怎么掉在了地上,这个装饰品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听说可以消灾和聚财。

  大块头马蜂抱起辟邪兽,把它摆回原处,这东西突然无缘无故掉下来,给他一种不祥之兆。

  “大哥!大哥!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楼下的小周大叫起来。

  大块头马蜂跑到楼梯口,骂道:“你在狂叫什么?”

  小周一脸恐惧,说道:“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他好像在你的房间里。”

  大块头马蜂提着棒球棍,冲入自己的房间,可房间里好好的,并没见到什么人。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心全是汗,滑滑的,差点连棒子也快要握不住了。

  “大哥,他在客房里!”小周又在喊,大块头马蜂果然听到隔壁有沙沙的响声。

  但当他冲进隔壁客房时,仍像前几次一样扑了个空,大块头马蜂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他觉得那个“东西”在故意捉弄他,要把他玩得死死的。

  “出来!有种的你出来!!”大块头马蜂喊道,但明显地感到自己底气不足。

  他听到楼梯的木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东西好像是上了三楼了,他赶紧追了出去,他看到三楼半开的门晃了一下,又“啪”地关死了。

  三楼是阁楼,用来堆放一些不用的家具或杂物,大块头马蜂很少上来过,他站在门口,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那东西就在里面吧?

  他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把手,又缩了回来,犹豫片刻后,他终于慢慢旋开了把手。

  房间里面的东西很杂乱,跟楼下的主房相比反差很强烈,大块头马蜂没想到自己家里还有这样陌生的地方。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他把棒球棍放在胸前,准备随时搏斗。

  “大哥!大哥!”小周跑上了楼梯,可大块头马蜂没有回应他,他被阁楼里的一只大柜子吸引住了,这是只古董级的柜子,他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还要藏着它。

  他走到柜子的前面,猛然间,他感到一股腥寒之气扑面而来,让他毛骨悚然,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千万别开这柜子!但他的手已伸了出去

  

  8

  

  雪芳今天接到了两个很糟糕的电话,一个是律师打来的,她的前夫林杰因为听说了阿俊得了精神分裂症住院的消息,认为雪芳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责任,向法院要求重新要回抚养权,第二个是医院里打来的,他们告诉她,她的儿子昨晚从医院里逃走了。

  这两个消息不管哪一个,对雪芳来说都是雪上加霜。跟林杰的抚养权官司尚可延缓,可现在连儿子都失踪了,这给雪芳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

  医院、亲友,甚至连巡警都发动了,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找了一天,却毫无结果。深秋的天气已是相当寒冷,护路树的叶子落下来铺了一地,在昏黄的路灯下,雪芳精神恍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像这些树叶一样,即将枯萎死去。

  阿俊究竟会到哪儿去呢?她几乎找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她决心不再相见的前夫林杰那儿也去了,可还是没找到阿俊。

  在回来的路上,她听说城市里发生了一起可怕的凶杀案,死者是一个初三学生,据说死相很可怖,他的头整个儿都没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咬了去,现场还发现一个精神失常的男孩,查实是死者的同学。

  雪芳听到这个传闻,从脚底心里钻上一股恶寒,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这个传闻让她想起那些可怕的无头猫尸,虽然她告诉自己,这也许只是巧合而已,但心脏总是不由自主地无规律悸动。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林杰打电话过来说,他也找不到阿俊,言语里有一种深深的责备,但此时雪芳已没有精神跟他斗气了,她挂了电话,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想着阿俊,鼻子一酸,泪水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掩面痛哭起来。

  哭得久了,雪芳感到自己的头很晕,一天的劳累和担心已让她精疲力竭,她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仿佛这世界慢慢变得虚无。

  忽然,她听到阿俊的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虽然是极轻的声音,但却触动了雪芳的神经,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阿俊,是你吗?”雪芳对着阿俊的房间问。

  没有人回答她。

  雪芳走过去,打开了阿俊的房门,在这一瞬间,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以前那样在房间里,即使整天躺在床上睡觉,也值得高兴的呢。

  但她很失望,房间里并没有阿俊。

  她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个相框,上面有阿俊的一张相片,那是五年前在公园里照的,那时林杰还没跟她离婚,阿俊还是个小学生。一家子虽说是穷了点,但还有开心快乐的日子。相片上,阿俊骑在木马上,开心地笑着。雪芳突然想,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看到阿俊这样灿烂的笑容了。

  一滴清泪滴在了相框上,雪芳痴痴地看着儿子的相片。

  阿俊?阿俊是不是又藏起来了,跟以前一样,也许他只是想开妈妈的玩笑。雪芳心里冒上来一丝念头。

  “阿俊,你出来啊!”雪芳发疯似的在房子里面找,打开了所有的柜子,当她在房子里搜了一遍,再一次回到阿俊的房间后,她甚至有些绝望了。

  雪芳坐在地板上,怔怔地发呆。

  “妈妈,你想扔掉我吧?”突然,耳边又响起阿俊的声音。

  “阿俊?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啊!”雪芳喊道。

  忽然,她被阿俊床下的一只纸箱子吸引住视线,如果不是坐在地上,是没法注意到床下还有这样一只纸箱子的。以前雪芳经常要来打扫阿俊的床下,可自从阿俊得病后,自己忙进忙出,累得半死,也顾不得清洁了,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个陌生的纸箱子。

  雪芳确认了这个不是自己家的箱子后,爬到床下把那个纸箱子拖了出来,箱子很轻,里面没有放任何东西,但很快她就发现,其实这箱子只是一个掩饰,箱子拿开后,她在床下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洞口。

  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墙洞?阿俊为什么从来不向我提起过?雪芳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她往里爬去,发现这个洞口刚好能容得下一个小孩进出,雪芳把头伸进去看了看,里面漆黑一片,好像是通往地下的,也不知有多深。

  她到自己的房间取了一只手电,爬回阿俊床下的洞口,打开手电往里看,这个洞竟穿透了地基的水泥板,直通向地底。

  雪芳的身材并不高大,她用自己的肩膀比量了一下,刚刚能挤进洞里去。

  要是到了一半被卡住了怎么办?雪芳在进去的时候。恐惧心油然而生,但一想到这个洞可能与儿子有关,就有了勇气,她忍住被洞壁毛糙的水泥断面摩擦的疼痛,向里爬去。

  手电在前方照出一个苍白的圆圈,好像一张圆形的鬼脸,前方的洞穴深不见底。雪芳感觉自己正在一条大蛇的喉咙里爬行。

  爬过一段路,四周的洞壁柔软起来了,这里已是泥层,泥土里渗出水,有些潮湿,那些黏糊糊的液体贴在雪芳的脸上、身体上,让她浑身发痒,她的呼吸很急促,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害怕。

  “阿俊,你在里面吗?”雪芳对着前面喊,前面的洞穴仍然像一只喉管,雪芳甚至有种幻觉,好像它正在蠕动,而她就像食物,在这种蠕动中慢慢被吞进肚子里。

  她有种快要被活埋的感觉。

  忽然。她的手电打在洞壁上不动了,因为她有一个可怕的发现,她发现洞壁上到处是爪子抓过的痕迹,换言之,这个洞穴是某种生物用爪子挖出来的。

  雪芳感到不可思议,她怀疑自己有没有在做梦。

  她仍然吃力地朝前方爬去,爬了很长的一段路后,洞穴渐渐大了起来,最后,雪芳终于到了一个跟阿俊房间这么大小的一个洞室里。

  一种腥臭味几乎要把她熏倒,她用手电环顾四周,那小小的光圈照出的是一个十分诡异的洞穴,潮湿黏糊的泥壁上到处渗着水,令雪芳想到无数的小毛虫。洞穴里扔满了成堆的垃圾,全是各种各样的玩具,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有些甚至连雪芳都没见过,不过她发现,这些东西里面,有很多都曾是阿俊想要的。

  雪芳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一个全自动的数码相机,拥有这样的一台照相机,曾经是阿俊的梦想。雪芳打开相机的储存钮,却发现里面全是一个陌生家庭的照片,一张张快乐的全家福,小小的彩屏在黑暗里特别地光亮,让雪芳感伤不已。

  突然,她像被一道雷电劈中般惊呆在原地,一个可怕的推测在她的脑海中轰鸣。

  这些东西,难道全是阿俊偷来的?如果是这样,那这个洞穴,也是属于阿俊的?也就是说,这个洞是阿俊挖的?上次他在房间里突然失踪,并不是她的幻觉,他就在床底下的洞穴里!他白天睡觉,晚上就爬到床底下挖这个可怕的洞穴!

  不!不可能的,他只是个孩子,怎么会挖出这样的洞?雪芳拼命反驳自己疯狂的推论。但她回想起刚才在洞壁上发现的爪子的痕迹,那分明不是人类留下的,它又会是什么东西?

  雪芳越想越怕,她在洞穴的四周拼命寻找可以证明一些东西的证据。

  突然,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在手电苍白的光圈中,赫然摆着十几个血污狼藉的猫头,在这些猫头之上,叠着半颗男孩的人头,它没有下巴,上颌露出一排滴着血的牙齿,瞪着死鱼一般的眼睛,仿佛在嘲笑着雪芳。

  雪芳的手抖得厉害,再也拿捏不住手电,手电啪地掉在地上,竟灭了,四周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她连忙跪下去在地上摸手电筒,洞穴里到处是积水,水里面有很多长长的毛发,缠住了她的手指。

  在慌乱中,她感觉到一股腥寒之气越来越重,通道里开始传来沙沙的响声,那是动物的毛皮摩擦着洞壁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洞穴里爬行,雪芳想起了梦里那双可怕的眼睛。

  “阿俊,是你吗?”

  通道里竟然响起了两声吱吱的叫声,就像硬化的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那种尖锐噪声。

  洞穴里的阴森如同地狱一样,只有在梦魇中才有的恐怖像大网般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她,在黑暗里,她仿佛看到了那两只发光的眼睛。

  沙沙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