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锲子 古道熙熙童子笑
定水城,青州百年古城,衔接大世同东海诸岛商行的海港关卡,与龟泀、绿金并称为青州三大城。
这一日定水城三里外的黄土古道上,缓缓行来几人,最前面的是一个长发遮脸的青袍男子,背着一个弯曲的长布包。他每走一步,长布包就随之颠簸一次,青袍男子倏然停下脚步,冷冽的眼神望向雾霭中犹如庞然大物的定水城,轻轻长吁一口气。
“终于到了。”青袍男子正是大世四大神捕之一,青锋神捕蒙锐。为了夺回盛放妹妹蒙挽香的红棺,日夜兼程从金霞县赶来。(参考116期《幻之狱》)神秘的绿眸蒙面人留书提到了定水,妹妹应该也在定水吧,蒙锐暗暗想。
离着蒙锐身后二十步,有一辆骨碌碌的黄牛车。车辕上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无精打采地甩着车鞭。牛车旁有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女童,正玩着一个打磨好的小石球。石球表面有凹浮图案,快速转动可以看到活起来的图影。
牛车后面还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锦衣罗袍,双眼飘忽乱转,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女童突然喊了来:“快看呀,有只大鸟,好大好漂亮!”
古道上几人都不约而同扬起了脑袋,果然有一只腹部鲜红的飞鸟从树林里窜出。飞鸟绕飞了几圈,突然一撅鸟屁股,拉了一摊鸟屎。下面几人还仰着脖子,鸟屎不偏不倚正糊在锦衣男子脸上。
一刹那的沉寂!
然后便是锦衣男子一声咆哮,将鸟屎甩了,用手帕使劲地擦脸。女童则毫无忌惮地大笑大叫“好臭哟”!
无精打采的小伙也来了精神,幸灾乐祸地挥舞车鞭。
“倒霉死了!”锦衣男子脸色发青,怒气冲冲撂下一句,便急匆匆小跑着往前走了。
赶牛车的小伙子闷笑一阵,继续慢吞吞地赶车。
女童大笑时好像遗失了小石球,蹲在古道边寻找。蒙锐也收回心绪,赶往定水之城。
大世王朝145年十一月二十日,青州定水城南五十里,这里驻扎着大世王朝六大军营之一的南胡军营。
巳时,狂风席卷了南胡军营所在的山谷。风声里,两辆平板车缓缓驶入营地,行至军营腹地。一个身形七尺的壮汉撩帐而出,红干脸上一双大眼频闪精芒,他用巨灵神般的手掌翻开了平板车上的白布。白布下是整整五具狰狞面孔的死尸,都穿着普通渔民的粗衣。
红脸壮汉乃是大将军东方尚武。东方尚武将拳头握得咔咔作响,一歪头道:“这是多少个了。”
身旁一个年轻男子接口说:“回大将军,已经死了十二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竟敢在南胡营的辖域杀人。”东方尚武双眼布满杀机,冷然道,“池云,你是南胡营智囊。这事就交给你了。记住,我不用知道过程,只要结果。”
东方尚武转身入帐。天际外,一大片白云正变换各类形状,随狂风而舞,狂躁肆虐。
第一章 这也叫刀!
巳时,定水城府衙。县令孔沛正闷头喝第二壶热茶,虽然喝着热茶,但头上却一直冒着冷汗。他焦急地望着门口,人影一晃,贾谋士到了。
贾谋士面如黄土,留着两撇鼠须,用眼白多过眼黑的双眼瞥了一眼孔沛,弯腰行礼。孔沛忙不迭将他拉到旁边:“刚得到天南府来书,康王让我密切注意城外的南胡营。最近南胡营总有士兵神秘出营,莫不会出了什么事?”
贾谋士捋了捋鼠须:“孔大人在担心东方尚武是否有歹心。”
“不可不防啊。”孔沛神情严肃,“圣城内人心惶惶,诸位皇子明争暗斗,现下大世境内的六大军营已是左右这场储君之争的重中之重。倘若东方尚武有所异动,首当其冲丢脑袋的便是我啊!”
“孔大人多虑了。”贾谋士走到书房窗口,眺望模糊的天际,“依在下愚见,东方尚武怕是六大兵营里最为稳妥的一支。因为东方家族世代受皇廷重用,堪为肱骨,当今太子又娶了东方尚武之妹为正室,东方尚武断无理由举兵为乱。”
“贾先生所言极是。”孔沛瞧着贾谋士背影,哀叹道,“这天下一旦遭乱,受苦的仍然是百万黎民啊。”
贾谋士回过头:“东方尚武虽不能起叛,但大人方才所言也对,对其仍不能放松。要知道老虎除了吃人外,还会咬人。”
孔沛神情凝重地点头。
而此时距府衙两街之外的四海酒楼,楼亭早已宾客爆满。定水城掌控了东海岛国的商贸往来,所以城中聚集了各式各样、各国各邦的来客。有来自西域的蛮夷,也有来自南荒的猛士,还有来自东海的倭国商团。
在店小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酒楼穿堂风撩起了角落一人的长发,露出了狰狞青面——蒙锐。
死神弯刀裹着黑布搁在桌上,蒙锐的手压在上面:“说吧,多少钱。”
对面坐着一个梳蒜头短辫,穿一身麻衣的倭国人。倭国人看到了青面,脸露骇然之色:“只要给十两就行。”
蒙锐点点头,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放于倭国人面前:“一个一个字地解释,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字。”
黄纸正是掳走妹妹的绿眸蒙面人所留,除了少数汉字外,其余都是倭国字。蒙锐只能找倭国人来翻译,希望获取妹妹的线索。
“好,好。”倭国人全神贯注地读信,“前面好像是一个故事:当蝉叫到快天亮时,已经稀疏得快要断绝。可是树上的叶子依旧翠绿,不会因为鸣断而悲伤。”
蒙锐脑海突地闪过一句古诗,同故事吻合:“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那后面呢?”
“后面只有一句话。”倭国人放缓了语速,“有意博无命,阎罗窥双门。最后落笔——定水再会。”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有意博无命,阎罗窥双门。
——定水再会。
神秘留信的内容已浮出水面,但蒙锐依然一头雾水。妹妹蒙挽香的下落只字未提,但直觉却告诉蒙锐,这封信很重要。
将信收好,蒙锐将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倭国人喜笑颜开,但凭空却多出一柄长刀,正压在他脑袋上。
蒙锐蓦地回头,四海酒楼又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倭国人,穿着昂贵的深蓝色羽衣。压刀的是矮个子倭国人,他五官奇丑,冷笑着说:“井上,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原来他叫井上,蒙锐心里默默说。
冷锋贴着头皮,井上的脸都紫了,颤声道:“相原阁下,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在定水有了老婆孩子,我要赚钱养他们,不想再回去了!”
“八嘎……”倭国人相原叽里咕噜说了许多,都是倭国语,但从语气判断是在骂人。相原回头瞥了瞥高个倭国人,高个子似乎更有身份。
他望了眼井上,像望着一条将死的狗。
高个子做了“斩”的手势,相原手一翻长刀也斩下,井上绝望地大喊……但就在长刀剃颈的刹那间,凭空里又多出了一柄刀,而且是一柄没出鞘的刀。
相原的刀格开了,他怒气冲冲地瞪着突然出手的人,这人便是蒙锐。死神弯刀相伴,蒙锐冷厉道:“这位井上朋友刚帮了我的忙,两位不能杀他。而且这里是大世国境,非尔等番邦小国,肆意挥刀杀人国法难容。”
蒙锐铮铮几句引得四海酒楼一片热闹,有人附和道:“说得对!倭国小贼想杀人的话,还是滚回你们倭国吧。”
“一副趾高气扬的丑样,瞧着就来火。”
“赶紧滚!”
相原额头青筋暴起,长刀一指众人:“都闭嘴!谁再多说一句,我劈了他!”
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倭国武士可不好对付,没人愿意拿性命去招惹他。
相原张狂地狞笑,倏地眼前一黑,蒙锐如猎豹跃至。还未等相原有任何反应,死神就点中了相原的长刀。只听得咔咔几声,长刀碎成了四五截。
“这也叫刀!”蒙锐冷然一笑。
“我的刀……怎么可能?”相原瞪大了牛眼,也彻底傻眼了。
好一会儿相原才缓过神,咆哮一声就要扑向蒙锐。高个子拦住他,对蒙锐抱了抱拳:“阁下好本领,在下天宫一郎十分佩服。今日事就此作罢,希望跟阁下后会有期。”
天宫一郎面带微笑,但双眸里隐现杀机。蒙锐心头一沉,这类口蜜腹剑的伪君子远比相原可怕得多,出于礼貌,蒙锐也抱拳回礼。
“我不服!”相原如同一头发疯的公牛大喊大叫。天宫一郎抡起左手狠狠掴了他一巴掌,又用倭国语怒斥了几句,相原这才垂头丧气地不再喊叫了。
“井上,你好好待在定水养家吧。”天宫一郎最后说道,然后拉着相原跨出了酒楼。
“教训了一顿倭国杂碎,实在太解气了!”
“好呀!”
天宫走后,四海酒楼爆发一阵响亮的叫好声。蒙锐并不想太过招摇,留了酒钱也离开了。
怀揣着神秘的四句怪言,定水城的雾霾笼罩着蒙锐,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呢……
第二章 一面之缘的尸体
蛇虎谷位于定水南三十里,谷中多毒蛇猛兽,四周则环绕陡峭山峰。南胡营池云在蛇虎谷设下诱饵,坐等屠杀渔民的恶徒步入陷阱。
两名恶徒现身了,池云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
“收网!”池云一声喊,埋伏在谷中的二十名士兵一涌而出,将两名恶徒包围在谷内。池云拎一对金光铁锤而来,笃定地瞧着被包围的凶徒。
这两名凶徒相貌极丑,尖嘴猴腮。双手耷拉在胸前,指甲竟是诡异的翠绿色。
不止是指甲……两名凶徒的眼睛也闪烁着妖绿之芒!
池云微觉不安,喊道:“拿下。”
二十名士兵一拥而上,本以为恶徒早已是瓮中之鳖,谁知道双方竟缠斗不休。两名恶徒虽赤手空拳,但锋利的长指甲却成了意外凶器。有几个大意的士兵被指甲划伤,伤口深入一寸有余,鲜血汩汩冒出。
池云冷静判断:“不要跟他们近身搏斗,用长兵器击敌。”
很快,长枪招呼上了恶徒。但两名恶徒就如同两个陀螺,原地转个不停,总是敏捷地避开长枪。等士兵撤枪时就猛地一扑,凶狠指甲再次伤敌。
眨眼间一炷香过去了,池云这边非但没有擒下恶徒,却伤了七八人。池云剑眉一条,也加入了战场。
池云双锤一式“乌云盖日”,直轰其中一名恶徒的天门,恶徒猝然斡转身子,如同一只旱地泥鳅滑避双锤。池云再跟进,双锤耍一招“电闪雷鸣”!电光火石之间刺点恶徒胸口。
恶徒这次躲闪不及,只得微侧身子,用肩膀扛下双锤。
“喀”的一声,仿佛肩骨被砸断了。池云刚待松一口气,猛然间发现被铁锤击碎肩骨的恶徒竟没有倒下,甚至没有丝毫退让,反倒双手抱住了一个铁锤,使出怪力往地面一拽。这怪力可怕惊人,池云也被拽向恶徒。
恶徒眸中绿光如同鬼火,锋利的指甲直戳池云双目。池云退无可退,一颗心仿佛落入冰窟。
——莫非我池云纵横沙场十余年,今日竟死于两名恶寇之手?不甘,我不甘心!
耳边响起羽箭破空之声,有士兵在拉弦射箭,因为距离很近,所以羽箭都射中了凶徒。凶徒怪吼惨叫,舍了池云急速后退。
恶徒在众目睽睽下跑出了蛇虎谷,转眼就没了人影。
“唉!”池云懊悔得一拳砸在地上,尘石飞扬。他万万没想到行凶恶徒竟会如此扎手,这回在大将军面前可是丢尽了脸面。
池云拍散身上的尘土,望了望其他人,乏力地说道:“回营吧。”
天光渐暗,蒙锐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眼前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他们仿若蜻蜓点水在蒙锐心湖里一触,微波轻荡后就了无痕迹。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有意博无命,阎罗窥双门。
——这难以明了的四句怪言到底暗藏了什么,蒙锐一遍遍问自己,但苦思冥想仍无结果。
正踟蹰间,从长街拐角传来一声声凄楚的哭声,蒙锐剑眉微蹙,快步走了过去。拐角的一户民房门前,有位花信之年的女子正怀抱婴儿痛哭,闻声赶来的邻里朋友询问何事。女子将脸贴在婴儿棉被上,哭音道:“那些恶人押走了井上,他们心狠手辣,井上落在他们手里一定活不了……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