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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一个夏夜，上海贝当路上七八个年轻人骑着脚踏车在街巷中穿梭追逐，清脆响亮的铃声惊扰了不少酣睡者的好梦。
这些“夜游神”正在兴头上，突然被几名巡捕截住了，只听巡捕中领头的训斥道：“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样飙车是在扰民知道吗？”
他们四处张望着，纷纷喊道：“闵少，闵少呢？”
一个很俊朗的年轻人从后面赶了过来，停下脚踏车满不在乎道：“我们这不是飙车，就是朋友间比一比速度，这不犯法吧？”
那领头的绕着对方的车子转了一圈，冷冷道：“他们没犯法，但是你犯法了。根据《陆上交通管理规则》，于日落后黎明前行驶单车，须于车前悬白光灯一盏，车后装置红色反光石一块。你车后的反光石呢？”
闵少回头一看，不知啥时反光石不见了，口气软了下来：“警官，这不能怨我，我这车子也是租来的，这反光石是租车行没粘牢……”
“车子是你在骑，却把责任都推给租车行，这样有意思么？”
闵少被对方轻蔑的神情激怒了：“好，都是我的错，我认罚！”
领头的巡捕掏出本子开收据：“根据法规，这种情况要处以1元以上5元以下罚金，罚你3元吧！”
闵少交了钱，拿过收据放进衣兜，挥手招呼几个同伴：“你们别再没事按铃了，扰民！懂不懂？”
几个年轻人沮丧地骑着脚踏车走了，闵少小声请教：“警官贵姓？”
“我叫陸子鸣，想找我后账？”
闵少朗声道：“我叫闵立威，后会有期！”说完挑衅似地按了一下车铃，“叮铃”响了一声后，飞驰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闵立威就骑车来到了“飞驰”租车行，大喊：“老汤，老汤你出来！”
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圆脸少女走了出来：“什么事啊闵少？一早就这么大喊大叫的！”
闵立威气鼓鼓地把脚踏车往少女面前一推：“你看看，这就是你家租给我的车子！”
小圆脸少女扶着脚踏车看了看，说：“这车子不错啊，英国原产‘凤头’牌，车头反光灯、车后磨电滚、双响车铃全是名厂洛克斯配置，没问题啊！”
闵立威敲着后车轮，喊道：“反光石呢？昨天夜里就是因为没有反光石，我被巡捕罚了三块银元啊！”
小圆脸少女瞪眼道：“车子租给你时你是验过的，什么配件都不缺。现在你自己把反光石弄丢了，还来埋怨我们租车行？”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屋里出来：“圆圆，你向学校请一天假在家看店吧，我得去你舅舅家一趟。”说完就匆匆走了。
闵立威不解道：“老汤有啥事急成这样？”
汤圆圆叹口气：“还不是租车行生意不好，资金周转不过来，我爸是去找我舅舅借钱呢！”
闵立威想了想：“小汤圆，我们搞一个骑脚踏车大赛吧，我家出钱，冠‘飞驰’租车行的名字，既能给你家车行宣传造势，我们这些喜欢骑车的人又有得玩！”
汤圆圆眼睛一亮：“你这个提议不错啊，不过……你爸能同意出钱吗？”
闵立威胸有成竹道：“钱的事都不叫事，我家就我一个儿子，钱不给我花给谁花！”
闵立威回家跟父亲一说，闵老板气道：“我的钱就是全都扔到黄浦江里，也不给你这个败家子拿去糟蹋！”
闵立威嬉皮笑脸道：“爸，您是不了解脚踏车。其实从大清朝光绪年间这玩意就流入咱国家了，学名叫自行车……”
闵老板冷笑道：“我看应该叫自行了断车！你大学考不上，家里的生意也不去管，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脚踏车，迟早你自己的人生和这份家业都会被这车玩死！”
闵立威灵机一动：“爸，您要同意出钱帮我举办这个大赛，我就去公司学习做生意！”
闵老板一愣：“你说真的？”
闵立威拍拍胸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是食言，您就把我赶出家门！”
2
没想到，“飞驰杯第一届自行车大赛”的消息一出，竟然应者云集，报名者把租车行挤得水泄不通。这上海滩真不愧号称“魔都”啊！
闵立威在车行里给排队报名者登记，头也不抬地喊道：“下一个！”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姓名：陆子鸣，职业：贝当捕房巡捕。”
闵立威笔尖一停，抬头看去，果然是罚过他三块大洋的“冤家”巡捕，道：“没想到你也喜欢玩车！”
陆子鸣微微一笑：“我不能报名么？还是你怕和我比赛输给我？”
闵立威嘴角一撇，大笔一挥：“陆子鸣，六十六号，还挺吉利！”
陆子鸣拿过号码牌，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正是车行女少东汤圆圆。
汤圆圆拉着一个青年挤过来：“闵少，帮忙登记一下，这是我同学林诚。”
闵立威瞟了那青年一眼，淡淡道：“你也是沪江大学的？不过，就算是同学也不能插队！”
林诚对有些生气的汤圆圆劝说道：“他说得对，应该遵守规则，我去排队。”说完自动走到了队尾，陆子鸣见了，对这个林诚有了点兴趣。
预选赛很快顺利结束了，138名参赛者赛出了前50名进入复赛，第一名是闵立威，沪江大学的林诚仅以10秒之差输给了他，拿到第二名，陆子鸣第三。
大众都对闵立威飞一般的速度与高超的驾车技巧十分佩服，纷纷看好他最后拿下总冠军，甚至有人特地为此开设了赌局。
三天后，复赛在外滩举行，观者如云。在闵立威骑着“凤头”车快要冲向终点时，他身子突然前拱，一下子就从车子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林诚骑车从后面追上，车轮擦着闵立威的身体驶过，直接冲过了终点，拿到了复赛第一！
比赛结束后，汤圆圆和陆子鸣赶到医院看望闵立威。病房中，主治医师对大家说虽然闵立威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身体多处骨折，康复前不得进行激烈运动，换言之：自行车大赛最后的一场决赛，他是参加不了了！
当病房中只剩下汤圆圆和陆子鸣时，汤圆圆问道：“闵少，方才你就快冲过终点了，怎么会突然摔倒？”
闵立威叹口气：“当时我只觉得左前方强光直闪，刺得我睁不开眼睛看不见路，我心里一紧张不由得用力捏紧了前闸，结果连人带车就摔了。”
陆子鸣皱眉道：“那时已经是黄昏了，夕阳西沉，哪里来的刺眼强光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汤小姐，能不能陪我去现场看看？”
闵立威一愣：“你要为我查找真相？”
陆子鸣淡淡一笑：“不是为你，是为了公平和公正！”
陆子鸣和汤圆圆又来到了外滩。夜色中，陆子鸣借着手中打火机的微光在闵立威描述的强光来源处左照右照，但那里只是一片泥土地，比赛时有不少人聚集于此加油助威看熱闹，因此垃圾不少，但是没有有价值的东西。
陆子鸣失望了，对汤圆圆道：“没有收获，咱们回去吧。”
汤圆圆转身往回走，突然鞋跟被什么东西硌到了，脚一歪就要摔倒，身边的陆子鸣连忙伸手扶住。
汤圆圆的心情不好，踢了一下那个东西，微弱火光中陆子鸣看到那是个圆形的小徽章，弯腰捡了起来。
两人又回到了医院，病房中陆子鸣给闵立威看了拾到的那个菊花图案的小圆徽章，说：“我以前去日本领事馆办公事的时候见过这种徽章。菊花是日本皇室的象征，能拥有它的人不一般啊！”
闵立威皱眉道：“可这只能说明当时有日本人在场观看比赛，和我的摔倒受伤没有必然联系啊！”
陆子鸣道：“你们说闵少受伤不能再参加决赛，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汤圆圆一惊：“你说的是林诚？”
陆子鸣点点头：“林诚的车速与闵少只差分毫，就因为闵少摔倒受伤，他才拿到了今天复赛的第一名，并且不出意外的话，决赛也只有他有实力问鼎冠军！”
闵立威摇摇头：“这样联系还是太牵强，不能谁有希望夺冠就怀疑谁啊！”
陆子鸣想了一下：“闵少，你安心养伤。查案是我本行，这事我包了！”
3
陆子鸣悄悄跟踪了林诚两天，见他每天从沪江大学放学后都骑着“富士”日本单车回到霞飞路的一幢洋房内。
陆子鸣找在公董局任职的熟人调查了一下，了解了住户的身份，心里有底了。
过了几天，黑市上传出消息：有人要出手一枚菊花徽章，开价五百块银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这天晚上，一条僻静小巷中，有个人在路灯下等待着什么。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正是陆子鸣。他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了，约好的时间已到。一抬头，巷口出现了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过来。
陆子鸣迎上去，笑道：“你们日本人可真准时啊！”
对方冷冷道：“徽章呢？”
陆子鸣拿出徽章：“银元呢？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
对方狠狠道：“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啊，竟然要敲诈我五百块！”
陆子鸣微微一笑：“光是徽章当然不值这么多钱，我卖的主要是你在自行车大赛上使用诡计暗害闵立威的秘密！”
对方忽然举起一把手枪对准了陆子鸣：“可惜你要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了！”
“住手！”一声怒喝响起，从路灯旁堆立的废旧木板后面闪出一人，竟是林诚，“青木，原来闵立威受伤是你们下的黑手，太卑鄙了！”
青木这才明白自己中计了，对陆子鸣恶狠狠道：“算你狠！”就转身走了。
陆子鸣对林诚道：“怎么样，这下你相信了吧？”
林诚问道：“你为什么约我来？你就不怕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陆子鸣说曾看见林诚在报名时遵守秩序自动排队，所以相信他是个守规则讲诚信的人。
林诚点点头：“谢谢你的信任，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林诚回到霞飞路的住所，向一个身着和服的中年男人问道：“青木的所作所为应该是您指使的吧？”
见和服男子没有否认，林诚激动道：“您们这么做太没有体育精神了！”
和服男子怒喝道：“你竟然敢这样无理地和自己的父亲说话？我们大日本帝国讲求的是武士精神，重要的不是手段是结果。何况你要是有本事能拿到第一的话，我小林正雄何必要去做这种事！”
林诚气道：“用这种不正当手段得来的第一我不稀罕，武士精神更要讲公平公正！”
小林正雄怒道：“小林诚，我真后悔把你送入沪江大学学习，跟那些中国人混久了真是没好处！我现在告诉你，你的使命就是为天皇尽忠，单车大赛结束后，你就去特高课报到！”
小林诚一愣：“什么，让我去做间谍？我不喜欢战争，我不去！”说罢转身出门骑上富士车疾驰而去。小林正雄没有阻止，他知道儿子逃不过命运，一个日本人的天生使命！
小林诚骑着单车在大街小巷疾驶，最后在一个路边摊子喝得烂醉，一边喝一边唱起了日本民谣。
陆子鸣不放心小林诚回去摊牌，尾随着跟到霞飞路洋房，后来又跟到路边摊，看见小林诚醉醺醺地骑上了单车，车子好像舞龙一样左扭右扭。
陆子鸣刚要追上去，就听“扑通”一声，小林诚连人带车跌进了路边的水沟里，陆子鸣连忙把他救了上来。
小林诚被水沟里的冷水一激，酒也醒了。陆子鸣教训道：“刚说你守秩序，你又犯法。记住：骑车别喝酒，喝酒莫骑车！否则我取消你的决赛参赛权！”
小林诚很是意外：“你们还允许我参加决赛？”
陆子鸣点点头：“当然了，这只是场纯粹的体育赛事，与政治无关，更与战争无关！”
决赛这天，外滩人山人海，20名复赛胜出者有的给车子装上了反光镜，有的车把上配着颜色鲜艳带长穗儿的把套，真是车漂亮人也精神，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地追逐着，犹如一道美丽夺目的风景线。骑在最前面的，正是小林诚，陆子鸣紧跟其后。近了，离终点越来越近了，眼看就要冲线，小林诚心中略一犹豫，但是脑海中立刻出现了四个字：体育精神。他脚下用力一蹬，冲过了终点！
领奖台上，小林诚接过了赞助商闵老板颁给的冠军奖杯，他望向台下，见父亲小林正雄正在志得意满地带头鼓掌，他转过头，终于看见了他要找的人——闵立威。
小林诚挥了挥手，现场逐渐安静了下来，他高声道：“谢谢诸位对我的祝贺和赞赏，但是这个冠军奖杯不应该是我的。本次大赛的主办人闵立威先生是一位真正热爱自行车的骑者，可以说这项运动已经是他的灵魂、他的生命。由于我的缘故他身受重伤无缘今天的决赛，但他的精神和意志一直在参与其中，伴随着我骑车冲过了终点线。”
小林诚走下领奖台，来到坐着轮椅的闵立威面前，把冠军奖杯放到他手中，坚定道：“闵先生，这个荣誉，应该属于你！”
现场一片沉寂，几秒钟过后，突然爆发出了潮水一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小林诚转头望到了小林正雄震怒的神情，心中一声叹息，知道自己已经和父亲决裂了。
4.尾声
不久后，举世震惊的七七事变爆发，中日正式开战。闵立威和汤圆圆骑着单车穿梭在街头巷尾宣传抗日、为抗战募捐，陆子鸣辞去巡捕一职参军上了前线，而小林诚则摆脱了自己被“注定”的使命，后来成为了日本反战同盟会中的一员……
（责编/邓亦敏 插图/桑麟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