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去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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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推理故事


  远山英太要搬离山梨,是在上周突然决定的,他已准备好要杀掉那个人。
  照片里肚子已经微微凸起的女人正被一个精壮的男人牵着,一起挑选蛋糕,虽然面容有些模糊,但那男人嘴角的微笑却动人地凸显出来。
  他就是自己的目标,曾经的高中同学部园真一。
  
  二
  英太在空空的房间里放下了行李,转身看见了楼道里站着的女人。
  那个女人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喊了声抱歉,匆匆转身拿钥匙开门,却因为紧张钥匙怎么都插不进齿孔里。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英太正把照片用小钉子钉在墙上。
  “谁?”他透过猫眼向外面望去。
  “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森里双桃。”是刚才的女人,她和这座大都市的感觉不同。穿着深米色的印花衬衫,长长的黑发柔软顺滑,白净的肌肤上是不施脂粉的五官。
  英太警惕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这是上月老家寄来的鱼糕,因为还剩很多就分了一些出来。”她说着伸手撩了撩刘海,“我是住在对门的森里,以后有事可以问我。
  “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请多关照……”双桃又碎碎叨叨地自言自语起来。
  “你在看什么?”英太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什……什么?”
  “一直偷偷摸摸往房里看,有什么目的吗?对我这么感兴趣?”
  “不不不不,没有的事……”双桃紧张得说话磕巴起来,她连退了几步,“抱……抱歉,打扰了,那我先回去了。”谁知英太却以极快的速度取下防盗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作为这里的老住户,还送鱼糕给新搬来的人,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奇怪。”英太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好像没打算放过她。
  “你是,远山英太吗?”良久过后,双桃才犹豫着问出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的英太有些怔住,他抬头才注意到女生的衬衫背后已经全部汗湿。
  双桃依然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要被空气吞噬了:“我之前生活在山梨县的桐象镇。”
  桐象镇,那是英太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那里,却没能在那里结束。
  英太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就连到了大阪,也还是逃不掉吗?”
  
  
  三
  在桐象镇,曾经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杀人案。那是在英太高二寒假的事,一个刚升初一的女生被残忍地杀害了,头上被连砸了几下,肚子也剖开了小半,但她还是凭借坚强的意志撑着,直到去医院的途中才身亡。这个女生就是英太的亲妹妹,而干出这件事的人,就是当时英太的同学部园真一。
  
  “我有收集报纸的癖好,”双桃总算是发出了点声音,“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照片。”
  “就算现在,还是会有媒体追过来。像我这种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却借着妹妹的死,像是成了明星一样。”
  “请不要这样说,”双桃两手交叠在一起,由于用力挤压而变得通红,“墙上那些照片上的人,是部园真一吗?”
  “我就是来找他的。”英太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薄荷烟来。
  “找到之后准备怎么办?”双桃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英太吐出一个烟圈:“杀掉。”
  
  “可是那样……你也要偿命了。”双桃的声音小了下去,“不是应该先弄清,他杀人的原因吗?”
  “需要找什么狗屁原因?”不知英太的哪根神经被激怒了,他猛地一锤桌子,“杀人就要偿命!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年来,我们家是怎么度过的?!就因为他那时候才年少,关几年就可以被放出来了?”
  双桃的脸憋得通红,她拼命挤出一句:“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英太迷惘地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她。
  
  “请你看一下这个。”双桃将一份折成豆腐块大小的报纸放在了桌子上——《部园集团公子遭受绑架》。
  “部园真一是15岁才去的山梨,此前他一直住在东京。父亲是很有名的企业家,只是后来家道开始衰败,所以换了个城市重新开始。”双桃指着报道上的内容,开始给英太讲解。
  “这都是你从报纸上发现的?”英太脑子里满是疑惑。
  双桃点点头,眼神里却充斥着自责:“当时知道他杀了人,我就想到了曾经看过的报纸,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就把这份报纸找出来,总觉得和那个杀人案有些关系。”
  
  突然知道部园之前是大企业家的儿子,还遭受过绑架事件,英太脑子里糊成一团,像是起了大雾。
  “这些年来,我老是做一些怪梦,”双桃咽了口口水,用手捂住了额头,“虽然没见过你妹妹,却总是梦见她问我为什么。其实我是知道的,打从一开始警察就没发现,部园曾经被绑架过。或者说警察根本就知道,但是部园的父亲用了什么方法,忽略了这关键的一环。我总觉得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把报纸上看到的事说出来……”双桃越说越激动,英太觉得她快要崩溃了。
  “跟你没关系,”英太扶住了她颤抖的肩膀,“妹妹的死,是因为部园那个男人。”
  “可是……”双桃想要平静下来,眼眶却烧得通红,“我也去过了那个少年管教所,但什么都查不到,我只想知道部圆杀人与他之前的被绑架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你却突然出现了……她的哥哥却突然……”
  “你先平静下来,我们总要先找到他。”英太干涩的声音里难得透出些许温和。
  “我也觉得要杀了他,但总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双桃抬头望着依然扶住自己肩膀的英太。对方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给她回应,而是有些漠然地陷入了沉思。
  
  有些决定是不能变的。
  英太在心里这样想着,比如杀死部园真一。
  别的事情都是附属品,他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无暇它顾。唯有让凶手和妹妹受到相同的对待,才是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四
  部园真一现在在一家中国料理店和大型家具超市里做兼职。他是在关了七年后被放出来的,而在之后短短的三年间,部园辗转了至少六座城市,工作也是不断更换。从酒馆的服务生到建筑工地的工人部圆都做过,而维持最长的就是在大阪的水族馆工作了,足足做满了六个月,却在上周即将转为正式员工的时候,又突然辞职了。
“就在前面了。”双桃站在英太身边,“就是那个叫OSAIL的家居超市。”
  英太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建筑,像是想要把它整个吃进肚子里一样。
  “远山……”双桃不安地伸手拉住英太的衣角,“我们要先知道理由。”
  “嗯。”英太含糊地接上了一句,眼神有些犹豫,步伐却早已向前迈开。
  
  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设计好的样房,明亮的灯光,柔软的布料,客人们拍照的声音,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杂糅成一团让英太的视线变得混乱起来。
  “远山……”双桃的胸腔不断起伏,“不然我们直接去问工作人员吧?这样找下去……”
  ——这样找下去,不知道在哪一秒钟就会突然看见他。
  这样的未知令双桃感到恐惧。很快就要知道,当时那个杀人案的原因,是否与自己猜测的相同。是否因为更久之前的绑架案,那个叫做远山夏海的女生才会死掉。
  
  “部园……真一……”
  那是远山英太咬着牙发出的声音。
  
  部园真一穿着蓝黄色的制服,他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手臂上也长出了硬邦邦的肌肉。由于一直在搬一些大型货物,部园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前额的碎发已经全部汗湿。
  英太的眼神没有离开过部园,他把手伸进蓝色的布袋里摸索起来。
  手臂被用力握住,双桃发抖的声音在英太耳边响起:“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
  双桃使出全身的力气,拼了命地拉着英太的手腕,“远山,远山。”
  英太生怕不远处的部园会逃跑,恼怒地对双桃发出如野兽般低沉的警告:“你快点给我放开。”
  “他死了什么都没办法解决,什么都不能解决。”双桃干脆跪在地上,死死抱住英太的腿,四周的目光聚集了过来。
  “给我滚开!”这一刻的英太,脑子里被妹妹的面孔塞满。
  夏海正在他的脑子里肆意地奔跑,一声一声叫着他哥哥。
  永山英太提起脚,用力朝双桃踹了过去。
  
  
  五
  森里双桃屋里的天花板上有个扁方形的纸灯,原本已经不再亮了。几分钟前英太取下灯泡,用力摇了几下,灯丝重新搭在一起,发出比之前亮一倍的光芒。
  “真是痛死我了。”冰袋敷在英太的背上,他想起一小时前在家具超市发生的事:被他狠狠踹了一脚的双桃,死命用手撑着爬起来,用手肘拼命击打了英太的背部。
  “你杀了他,事情还是不清不楚。那你余下的家人要怎么办,他们就要从被害者的家属转变成加害者的家属了。”双桃冷静地对英太耳语,她停止了慌乱,“这样一来你和部园还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些话的英太有些慌神,再抬头时部园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突然感到背部一阵剧痛,心情全部都被扰乱了,装着刀的绒套重新被放回了布袋里。
  
  帮英太按摩完背部,双桃在冰箱里翻拣了一番,煮了乌冬面当晚餐。
  面吃到一半的远山英太,点起了一根薄荷烟,开始说起一些十年前的故事。
  
  
  六
  “就算到了现在,也不能说是喜欢夏海这个妹妹的。”英太吐了一口烟,“总之很微妙,那时候同她的关系,以及她死后心理上的转变。”
  
  夏海在很小的时候不幸患上了轻微的骨髓灰质症,之后她的右边肌肉开始萎缩,虽然能够勉强不用拐杖,但是走起路来的样子却滑稽又搞笑。
  命案发生的那年,也就是十年前的隆冬。那年英太在读高二,两个妹妹则刚升上了中学一年级。
  
  英太不大跟妹妹们交流,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但他还有一个算是正经的爱好,就是踢足球。那个冬天特别冷,而妹妹夏海几乎每天都会去陪他训练。
  如果夏海只是坐在看台上,那英太也不会多在意,但是他们要一起走来训练场。如果来的是夏叶就好了,英太在脑子里不止一次地这么想着。
  夏海走路的姿势很怪异,一同训练的朋友总是嘲笑她,顺便也嘲笑了自己。虽然夏海长得端庄漂亮,但是大家总是抓着弱点不放,私下里还会学她走路的姿势。作为哥哥的英太,每次都觉得胸腔里憋了一口闷气,他既想维护自己的妹妹却又不想和朋友的关系弄僵。
  让英太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夏海总喜欢在看台上喊着他的名字为他加油。英太是喜欢足球的,但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就是个坐冷板凳的程度。只要妹妹放声呐喊,那些球技高超的同学总是暗暗露出鄙夷的神情。后来英太甚至觉得夏海的声音变成了某种咒语,将他原本可以肆意奔跑的双腿锁住。
  
  训练开始的第三周,夏海开始不去陪英太训练,只是会帮他做好便当放在桌子上。连对话都几乎消失了,现在英太还能回想起来的只有一次。
  那也是最后一次听见夏海的声音。
  在妹妹被害的前一晚,她对正坐在沙发上吃着火腿煎蛋的英太说,哥,下午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这是夏海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请求,但是英太却觉得很麻烦,断然拒绝了。
  妹妹失踪后的一天里,英太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里,他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夏海曾经希望自己陪同她出门。
  
  后来警署打来电话,让家人去医院认领尸体,说夏海已经遇害。
  她乌黑的头发散在被单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太阳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从警官那儿知道了夏海的头上被坚硬的石头砸了好几下,英太总觉得妹妹的头好像变成了怪异的形状。父亲咽了口口水,拉开了铺在她身上的白色被单。
  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肚子上已经有些发黑的裂口,那是用刀狠狠割开的伤痕,一条永远不可能合上的丑陋的疤。下身由于骨髓灰质症变得畸形的那条腿,此刻也怪异地搭在一边。
  
  英太在回家后的第二天告诉了父母,夏海曾经希望自己陪同出门的事。他很害怕,虽然自己没有用石头砸过夏海,也没有用刀子割开她的腹部,可是他总觉得杀害妹妹的人就是自己。
  之前的确有过因为嫌夏海麻烦,暗暗想着如果她消失就好了的时候,可是真当面临这样的局面,一切都变得不同。
  接着全家人开始了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明明是被害者的家庭,却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心里觉得是自己的错,却又不断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开始了没办法结束的恶性循环。结果不到两个月,父母就选择了离婚。

  母亲在从家里搬离之前,最后为英太做了顿饭。但摆上桌的都是夏海喜欢吃的东西。
  “再也不会有像夏海那样省心的孩子了吧,”母亲的表情已经恢复得一如往常的平静,脸上还挂着浅浅的微笑,“不是在家看书,就是陪哥哥去训练。”
  “但是作为哥哥的你很困扰吧?”母亲眼神犀利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有个身体残疾的妹妹,很丢人吧?”
  英太没有接话,但攻击并未停止,“你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跟你爸说,夏海弄得你完全没有训练的心情,总是被别人笑话。当时你是这样说过的吧。”母亲这么说完,又怨恨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父亲。
  “那天,我们都听到了。”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她揉了揉眼睛, “我,和正要下楼的夏海,听到了你的话。那个孩子跟我说,不再去看你训练了。”她像是陷入了回想,“我怎么安慰她,面对我的都是一张笑脸。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是生气了吗?
  “你知道那孩子说什么吗?”母亲看着英太的眼里盛满了泪水,红通通的像是血泪一样,“那孩子说,因为是家人。”这次是用哭腔吼出来的,“她说因为家人啊,被你嫌弃了还愿意维护你这个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母亲隔着桌子用手死命捶着英太的肩膀,桌上的碗被打翻了,软白的米饭和铺在上面的菜掉了一地。英太终于哭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拼命吃着原本妹妹爱吃的东西,把它们捡起来一口口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哭着道歉。明明知道夏海不会再听见了,但还是没办法停下来,一遍又一遍说着。
  这是英太第一次,想要杀掉部园真一。
  
  妹妹死后的一段时间,身边的朋友都不怎么敢跟英太讲话,直到事情过去了三个多月,才有人第一次提到了夏海的事。
  “夏海不在了,真是好寂寞。”说话的是队里的头号射手大野向日,平日里跟英太关系并不怎么样,这是第一次,大野主动跑来搭话。
  “也就那样吧。”不知道为什么,英太还在说着一些嘴硬的话。
  “现在还能坚持做便当的女生,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看起来又那么好吃。”大野搔了搔自己的头发。
  “可你们之前,不都说便当看起来很简陋吗?”英太停下了正在拨弄足球的脚。
  “那个是嫉妒啦,嫉妒。”大野摇了摇手,脸上堆满了尴尬的表情,“很抱歉,之前一直开夏海的玩笑,其实大家都很嫉妒你,这么冷淡还能有这么好的妹妹,所以做了很多幼稚的事。”这么说着他又弯下腰来,“实在很抱歉,请你原谅。”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英太把脚下的球踢开,有一种苦涩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诶?”对方被英太的话搞得有些发愣,“因为我们欺负夏海,作为哥哥的你肯定会很恨我们吧,因为你们是家人啊。”
  “是啊……”英太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抽离了身体,他干笑了两声。
  ——明明是家人,却先放弃了她,没有保护她。
  我根本不像一个哥哥,甚至连一个外人都不如。
  
  英太开始后悔,他意识到是自己为了面子和根本就不坚固的友情,放弃了一个哥哥的角色。他回忆起了夏海做给自己的便当,里面全是自己喜欢的菜,美味的感觉好似又在舌尖泛起。
  是部园真一剥夺了英太跟夏海道歉的机会,是部园真一剥夺了他再次做哥哥的机会。
  那日在那个冰冷的体育场,英太下定决心要杀了他。
  
  
  七
  那晚把过去的事告诉了双桃,是英太十年来第一次正视那时的自己。当悔恨、愧疚、痛苦都暴露在光亮的地方,他某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解开了,而复仇的事被突袭的流感搁置了下来。
  先病倒的是英太,双桃发现了栽倒在楼梯上的他,由于英太身边没什么亲人,于是双桃就承担起照顾他的重任。他们约好在英太身体恢复之后,再一起去找一次部园真一,并且要先和对方谈谈。
  
  谁知道英太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双桃就生病了,她这一病却比英太严重很多。上吐下泻不说,高烧一直到四十度都不退,去找部园的事就又推迟了。
  双桃喝着英太炖的土豆排骨汤,看向一边眼神闪躲有些反常的英太说:“有什么事要说吗?”
  “喜欢你,”这句话毫无预兆,突然从英太的嘴里冲撞出来,说是告白倒不如说是中气十足地陈述了一个事实,“终于能正视那时的自己,都是你的功劳。该怎么说,我也不是要什么回应,只是想告诉你,也谢谢你。”
  双桃脸上是理所应当的震惊表情,甚至连手里的调羹掉落在了地上,但她的语气却有些不对:“你别感谢我,”她摇了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办……”
  
  “诶?怎么了?为……什么?”英太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说话都开始结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吧。”
  “抱歉,”双桃用手撑住头,慌乱的声音里满是颤抖,“抱歉,抱歉,我真的……”
  瞬间,有种乌云密布的不好预感盘踞在英太的心头。
  
  “我并不是从报纸上发现了你和部园的信息,”双桃努力镇定着情绪,“我是,特意去调查了这些东西。
  “我……”双桃停顿了一下,之后眼神发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想,“十年前的我,曾经在靠近合百公园的那个岔路口的小卖铺打工,那时候我正在念高一。
  “合百公园你应该还记得吧?那里修了很久的路,又没有路牌,路很难认。”双桃这么说着,在脑子里回忆着那个歪歪扭扭写了店名的小卖铺。
  英太的眉头紧锁,他手里握着刚帮双桃拧好的毛巾,这会儿已经被他发烫的手心捂热。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光临小卖铺,但是真正来买东西的却很少,”双桃抬眼望着英太,那是一种戒备的眼神,和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他们来小卖铺,其实只是为了问路。
  “我在那里打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被问上一二十次。这间小卖铺的老板姓小林,是个非常吝啬的人,不仅给我们少发工资,而且……”说不下去了,双桃在这里卡壳住,她浑身不受控制地缩成一团,“小林曾经这样要求我们,他说,如果有人问路,他买了东西的话,就给他指对的路。而如果他没有买东西,就指错的路。”
  英太倏地抬起了头,他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再往下想,某根神经又被紧上了。

  那个冬天的早晨,天亮得很晚,双桃收拾好东西开店的时候,还是黑鸦鸦的一片。
  那人过来问路的时候,双桃才做好开店准备。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将近五十岁的年纪,偶尔会过来晨跑,但是这天他的背上却多了一个女孩儿。由于天色依然很昏暗,所以双桃大体也只看见了个轮廓。
  “请问往松坂医院怎么走?”
  双桃考虑了一下,然后伸手往右边那条岔路指去:“是这边,出去之后沿着大路走,就会看见了。”她尽量压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心脏也由于紧张砰砰直跳——她指了错路。
  明明今天老板不在,可是不知为何双桃就是觉得很烦闷,她根本不想仔细考虑医院是往哪个方向,就指了自己最熟悉的一条。那条路蜿蜒曲折,又很长,本来雪天路就很难走,这样一来需要更长的时间走出去。
  指错路这种事,之前在老板的逼迫也做过几次,但这次结束之后双桃却特别心慌。
  
  “现在插播一条消息,”女主播的表情严肃,“今晨七点,位于东区的居民坂井先生在晨跑时发现了一名被害的女中学生,她的头部和腹部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在送到医院的途中身亡,经调查是黑下知中学一年级的学生,叫做远山夏海……”
  电视画面里出现了坂井的脸,他有些慌乱地揉了揉自己已经开始秃的头发,脸上满是沉重:“实在很抱歉,没能及时送到医院。”就像是他杀害了女孩儿那般,坂井弯下腰来,深深鞠了一躬。
  双桃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画面,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都是我的错,都是由于我故意指了错路,导致了那个女生的死亡。
  ——我和加害者,毫无区别。我就是加害者。
  
  在此之后,森里双桃开始无休止噩梦的生活,她生怕有一天这件事会被暴露出来,她将会被世人深深唾弃。而让她陷入这般窘境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凶手部园真一。
  
  
  八
  “虽然……虽然并不是我杀害了你妹妹,”双桃看见英太的身体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变小了一些,他走远了几步,“虽然这样,可我还是间接杀害了她。
  “我们是被害者家属和间接加害者的关系。”双桃颤抖着嘴唇下了这个定义,“对不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英太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因为愧疚想要帮我妹妹报仇吗?所以才要找到部园真一?”
  “对不起。”双桃只能重复着道歉,整张脸不知道因为还在发烧还是充血变得通红。
  “那为什么要阻止我?当时我要杀了部园真一的时候,为什么要装清高阻止我?你代替他去死怎么样!”他一把将双桃按在床上,用手死死掐住双桃的脖子,“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救了我再告诉我都是假的?”
  远山英太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瑟瑟发抖全身发冷。直到冲入脑部的血液渐渐退了回去,英太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
  “因为要杀也应该是我去杀,”双桃不断地咳嗽,拼命喘着气,她用眼睛死死盯着英太,断断续续地说,“要被抓走也该是我被抓,而且……”
  森里双桃的话还是没有说完,但这次英太并没有再问下去。
  
  接下来的一周双方没有再见面,两个人各自窝在房间里,有时候还能听见对方开门出去的声音。直到那天早上,夏日里连续几周的梅雨结束了。原本已经有整整三天都呆在家里的双桃出门了。
  双桃的脚步声很急,“啪嗒啪嗒”地踩过了走廊,接着是踏在铁质楼梯上的声音。英太不知道受了什么牵引,他偷偷跟在了双桃的身后。
  一路上双桃都低着头,她好像目标明确,一个劲地往前走。在街边向右转过之后,目的地变得清晰了起来,是JR电车车站。
  双桃在买票前看了看手表,也就是看表的动作,让英太意识到了双桃的目的——几周前,双桃曾经详细调查过部圆真一的工作行程,据说部圆是个很有计划的人,每天上班的时间都掐得很准,从来不会迟到。连列车都等的是差不多时间的一班。
  森里双桃现在是在等部园真一,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在英太的心里打转,他迅速买票进了站,开始疯狂地搜寻双桃起来。
  “列车还有三分钟到站。”站台开始广播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尖叫,人群朝四周散开了一些。
  
  映入眼里的是倒在地上的部园,以及骑在他身上的双桃。双桃像是憋了很久那般,拼命怒吼着用刀子刺入了他的身体,但是躺在地上的部园正在挣扎,刀子并没有刺在要害的地方。英太感到双腿正在发抖,他朝双桃的方向狂奔过去。
  有人上前想将双桃和部园分开,但是双桃转头狠狠咬了那人一口。英太将双桃整个从后面抱住,他的声音满是愤怒:“当初让我不要冲动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不理智。”
  双桃的手上沾满了自部园肩膀伤处流下来的血,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血又被蹭到了脸上,看起来狼狈不堪。她狠命地哭了起来:“如果、如果不是你的话,啊啊啊……啊啊啊……”她的声音一抽一抽,说话断断续续。
  英太拖着她的身体狠命地向后拖着,可她还是不肯松手,英太又吼了起来,内心不断涌起心酸和苦涩:“叫你先放开,听话。”
  “都是你的错……啊啊……”双桃一把甩开了英太,在部园的耳边疯了一样地尖叫,“当年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要让小津担心你,都是你害死了她。还不够吗?这样消失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却又杀了人,为什么又要杀人?为什么要让我也卷进去,你这个混蛋。”
  双桃狠狠地揍了他一拳,血从部园的鼻子里涌了出来。
  
  英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他曾经看到过小津这个名字,那是和部园的绑架案有关的人,事情好像又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机械地伸出手,又试着拉开双桃,这次却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对方的力量好像已经消失殆尽。
  
  
  九
  森里双桃的父母是从事考古工作的,在双桃十三岁之前,一直跟随父母生活在各种古迹边。直到到了要上中学的年纪了,双桃才寄住到东京姑姑家开始了大都市的生活。
  双桃第一天到校的时候,还是穿着母亲用缝纫机做出的圆领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下面是宽松的深蓝色布裤子。推开教室门的那一霎那,里面的空气就像突然冻结了一样,接着像是“土气”、“古代人”之类的嘲讽话一波一波涌来。
在东京的日子里,双桃发现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她想要逃离学校,回到父母身边。不过也就是在这个她快要绝望的时刻,事情出现了转机。
  双桃认识了当时正在念中学三年级的小津。小津很喜欢日本的江户时代,对古时候的传说也很感兴趣,大概是听说了双桃过去的经历,于是特意来跟她交朋友。小津在吸收了双桃那些有趣经历的同时,也教会了双桃很多事,比如吃西餐的方法,又或者是如何用自动贩售机买热咖啡。对那个时候的双桃来说,小津就像是会发光的灯泡一样,圆圆的不会刺伤人,又很温暖。
  
  等到双桃升上中学二年级时,小津家里发生了变故。小津的父母离婚,而她其实又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没过多久,小津的父亲再娶,一个陌生的女人带着一个叫小流的孩子,侵入了这个家庭。小流成为了小津的弟弟,表面上大家都相处得其乐融融,但实质上父亲看见小津,就像看见了曾经背叛自己的小津的母亲一样,他开始放肆地宠溺小流,完全把小津当成一个透明的存在。
  强盗入侵小津家的那晚,最先被杀害的是小流的母亲,而小津的父亲则疯狂地朝着孩子们的房间喊“小流快逃”,他一次又一次喊着,却从未提到小津的名字。尽管心里充满了苦楚,小津还是带着弟弟逃跑了,但是在从屋顶跳到另外一个较矮的台阶的时候,小流差点跌落下去,这个时候小津拼命抓住了小流的手,谁知对方却恶言相向:“快拉我上去,你这个杂种。”
  小津感到全身的力气全被抽走,她松了手,弟弟跌落下去摔死了。
  也就是这件事,让小津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时的小津精神极度混乱,她把部园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小流,绑架了他。不仅如此,巨大的打击让小津衍生出另一人格,那个人格叫做SHO,是个有些阴冷帅气的女生,而SHO经常会欺负“小流”。
  
  在小津和双桃恢复联系之后,双桃变成了唯一知道秘密的人。
  虽然最初小津的确是把部园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但她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带回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少年,比弟弟要大上几岁,正在上中学一年级。
  “我大概还是恨着弟弟的,一边愧疚一边又恨着他,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小津露出一副嘲笑自己的表情,双桃还记得那时候她的模样,极度痛苦扭曲,“都是装的,什么双重人格。”
  不动声色地在部园面前扮演着“体贴的姐姐”和“伤害他的女生SHO”的小津,开始试着了解眼前这个少年。部园真一生得很清秀,身体也比一般人瘦削,他白皙的皮肤上有很多红紫的伤痕,那明显是殴打造成的。小津知道部园的家庭很有势力,所以暗自揣测是对他的要求过度严苛,甚至还有家暴的现象。
  小津清楚自己正在伤害一个和她毫无关联的人,她内心的愧疚不断膨胀,于是悄悄留下很多机会,希望部园自己逃走。但是出乎意料的,部园无动于衷,就像没发现那样。
  也许部园和自己生活在一起更快乐。虽然小津也在心里这样想过,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回头,毕竟她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又成了绑架犯。小津觉得部园也许只是因为好奇,才留在了她的身边,但他肯定没有考虑到,自己的未来也变得灰暗一片,每每想到这里,小津就觉得整个人都纠成一团乱麻。
  小津想出办法,偷偷在部园面前暴露了自己是假装了双重人格的事,她想常常被SHO殴打的部园,在知道了这件事后一定会恨自己,离开这个阴冷的地方。结果却又一次出乎了小津的意料,部园再次选择留了下来。
  小津开始害怕了,她不想被任何人救赎,也不想和任何人有羁绊。
  “没办法了,只有我消失。”小津倒在双桃的怀里,却在说着和部园有关的事,“这样也好。如果我死了,他应该不会知道是我不想再拖累他。不能再和任何人有牵绊了。”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用力,更加用力地欺负你,只为了被别人发现,只为了被抓走。求你放开我,求你杀死我,就为了你以后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
  小津做到了,那个阴冷的晚上,她死在了大楼的楼梯上,而部园则作为受害者活了下来。
  
  “不能试着活下去吗?”这句话在双桃的嘴边打了好几个转,终究是没能说出来。她不想左右喜欢的人作出的决定,就算是对方选择了死亡。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小津是为了你的明亮的未来才从我身边消失的,你凭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她是为了你才会死的。
  双桃想着,总有一天她要这样问部园。
  
  原本双桃决定一定要弄清,为什么部园真一会杀人。可双桃没想到自己会遇上想复仇的远山英太,原本双桃被小津塞满的心,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因为英太的一举一动瓦解。但这一次,比上次更加让人绝望——因为自己的身份,是间接杀掉英太妹妹的人。
  在英太告白的那刻就走到头了,令人失望痛恨的真相暴露出来,所有美好的记忆又会瞬间变成过去式。双桃原本的不解,原本的妒忌,原本的恨,像是初春吸收了充沛的水分迅速拔节的麦子,以飞快的速度成倍增长。
  ——已经到极限了,只想让你赶快消失。理由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只想让你快点消失。如果你还存在,我就永远不可能幸福。
  
  双桃唯一没想到的是,英太会从身后紧紧抱住自己。
  如同一场黄粱美梦,让她不敢触摸。
  
  
  十
  松山研音在六月初被调到大阪工作。仿佛要迎接他的到来般,降雨在松山来的前一晚停止,一大早,金色的朝阳就染亮了大地。
  跟随松山一起搬来这里的,是姐姐的孩子麻生亚也,今年才四岁,正在读幼儿园。由于姐姐和姐夫今年双双赴美国进修,照顾亚也的重任就落在了松山的肩上。
  “啊,是新搬来这里的松山先生吗?我是住在隔壁的小仓优。”是个温柔的声音,松山抬头望去,和穿着格子裙的女人对视上了。
  这个女人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大,但看上去却意外年轻,娃娃脸上有一对忽闪的眼睛,亚麻色的小卷发长长地披散下来,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人形玩具。
  “啊,是的。初次见面,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松山立刻朝对方鞠了一躬。
  “可以帮我个忙吗?”对方并没有说寒暄的话,而是直接这样提出了请求。
“哈?”松山没能反应过来。
  女生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松山好像都被感染了一样,心里热热痒痒的。她说:“下周末你有时间吗?可以陪我去一趟水族馆吗?也可以带着你女儿一起去玩。”
  
  随着之后交往的深入,松山了解到住在对门的小仓优,有两个特点。
  第一是,优很喜欢说谎。她是编造谎言的高手,从如果吃完菠萝立刻喝咖啡,就会食物中毒这种小谎,到有个流浪汉在钟楼里住了五年这种带有神话意味的谎话,优都说得很顺溜。
  另一特点是,优很喜欢请松山帮忙。帮忙的事情也是从小到大,不过优很懂得互助,在得到了松山的帮助之后,优的回报就到了亚也身上,她喜欢煮料理,对照顾孩子也很有一套。
  
  到前往水族馆的那天,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今天来水族馆,是为了找灵感?”听说优和别人合开画廊,自己也是学美术的,松山就这么问道。
  优微微点了点头,她拉着亚也的手,跟她念着介绍看板上的文字。
  亚也好像很喜欢优,明明才认识了几天,却好像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样,总念叨要吃优做的章鱼烧或是牛肉煎饺。
  “那个,松山君。”优看着游弋的水母,语气有些沉重,“其实我还想请你帮我个忙。”
  “诶?”松山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跟优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反应不过来。
  “这个,”优从皮包里拿出一沓信件,最上面一封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可以帮我送去里面的办公室吗?”
  “为什么要我送?”松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另外,这是……”
  看见松山的眼光盯住那封带有樱花印章的信,小仓解释道:“这是我在管教所的男友四年前寄给我的。后来他被放出来了,剩下的信都是直接投进我家邮筒的。”
  优的脸上是无法言语的悲伤,她的这种情绪好像又感染了松山,连着他也难过起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是否要与他复合,但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原谅当时的他。所以想把信件还给他,里面还有我的回信,他看到也就明白了。”
  “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去说清楚比较好吧。”
  优双手死死捏着那沓信件:“男友当年就是因为家暴,打伤了我才被抓进去的。我到现在还是很后怕。”她这么说着,头低了一些,“我没有他的号码,只知道他在这里工作,如果让松山君去送的话,对方可能会错认为我已经找到了男友,就此放弃。”
  松山踌躇了一会儿,盯着信封上的名字,有些无奈地说:“要给他本人吗?名字是叫,北川悠仁?”
  “随便交给一个工作人员就好,可以请他们转交的。”优这么交代着,她拉起亚也的小手,“我可以先带亚也出去,在出口等你吗?”
  
  
  十一
  难得周末亚也不在,松山一直睡到下午,听到优的叫声之后,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下床去帮她开门。
  这天松山已经和优约好,要去找樱井咲排练。樱井咲是优介绍松山认识的,是大阪青年剧团的演员,她长得非常漂亮,看起来也很有修养。
  小仓优除了绘画的工作,有时也给杂志写写专栏,这次她创作了一部话剧,被大阪青年剧团选中。樱井咲很想参演这部剧,她已经和优混得很熟,而且很看起来很崇拜这位编剧。
  听说优希望自己可以和樱井搭戏练习,松山的确有些动心,因为他在中学的时候就很想加入话剧社。不过剧团里有那么多演员,为何要找自己来搭戏练习,松山也不免疑惑起来。小优解释说,现在这个剧的参演人员,竞争很激烈,任何角色都没有定下来,而剧团内部也有纷争,不好轻易跟别人搭。若是去找同行朋友练习,一来欠下人情,二来剧本可能会提前泄露了。
  松山找不到理由拒绝,其实内心也默许了这次的排演,就答应下来。
  之后的一个礼拜,他在家提前背好了剧本,就好像他会真正上台表演那样认真,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十二
  到樱井咲家的时候,才过了六点,天慢悠悠地黑下来。樱井的家在一栋高级公寓的27楼,足足有250多平,内部的装修也很奢华。
  优拎着水果,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你们再熟悉一遍台词,我处理好芒果就出来。”
  “这么复杂的故事,还真是很难驾驭。”松山翻着剧本,实在很厚,光是读完就花了他整整一天的时间。
  “小优写故事很厉害,这是难得的好剧本。”樱井流露出满满佩服的神情,她早就背好了台词,开始闭着眼睛体会剧中人物的内心世界。
  “好了,你们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始了。”小仓拿出装着芒果丁的瓷碗,里面还淋上了椰汁。她拿起剧本翻了翻,然后挥挥手说,“就从序章开始,为了帮妹妹报仇的松山,企图杀掉仇人小咲。”
  
  房间里只有微弱的灯光,松山的手触摸到樱井冰凉的皮肤,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来,就像是在做梦全身漂浮了起来。他听见了樱井的哭喊,听见了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自己仿佛真的置身于这个故事一样,恨意蔓延开来。
  动作停止之后,优愣了几秒,才断断续续说:“松山,你还真不赖啊。”
  一边樱井的脸憋得有些红,她咳了两声,勉强搭上话:“演得好逼真,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死了。”
  “小咲,上次我们做的道具在哪里?”
  “你是说橡胶刀吗?”樱井回头看了一眼优,“在抽屉里,我去找。”没出几分钟她就拿着道具回来。
  松本望着优握着的刀,开口赞叹道:“这个好厉害,完全可以仿真了,却软软的。”
  “你们就用这个继续练习。”优露出有些骄傲的微笑,整个人却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啊,抱歉。有个也住在这里的朋友找我,我先下楼一会儿,”在排练进行到第二遍的时候,优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起身离开了房间,在玄关处打开了屋内的灯,“房间里是不是太暗了,开这个灯吧。”
  屋子里顿时被暖黄色的光芒包裹起来。
  排练进行得很顺利,第三遍结束的时候,樱井提出休息一会儿,于是两人就着沙发坐了下来,樱井拉开了窗帘。
  对面的大楼映照出刺眼的白色光芒,上面写着“成治医院”几个大字,也算是大阪这里有名的私人医院了。
“那里是爸爸上班的地方。”樱井喝了一口刚泡好的玫瑰茶,指了指对面的大楼,“现在应该还在加班吧。”
  “原来您父亲是医生啊,那你们家人生病了,都不用看医生了吧。”松本打趣着说了一句。
  “哪有哪有,”樱井笑着摇了摇手,然后眯着眼望着楼下聚集起来的人、物,红色和蓝色交错的光芒让她心头一紧,“下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警车都来了?”
  松本也伸头朝下面看去,莫名的心慌朝他袭来。
  
  玄关的门“咯吱”一下被打开了,优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她脱了鞋直接坐在了小柜子上。
  “怎么了?下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樱井快步走向她,“我看到警车都来了,还很担心你。”
  “我没事,”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是有人跳楼自杀了,我和朋友看了眼尸体,不成样子。”
  她这么说完,按着喉咙口干呕了起来。
  
  一周之后,为了庆祝亚也的绘画在学校拿了奖,大家又聚在一起吃饭了。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他们的生活就像一道道绑过的鞋带那般,早就密密麻麻地交缠在一起。
  “松山君,你知道吗?亚也有个同学的妈妈,一分钟可以包完十本书哦。”优吃着番茄沙拉,然后脸上满是神奇的表情,“用那种厚厚的黄纸,包得超级完美。”
  “一分钟包十本也太多了,你又在骗人了吧。”松山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
  “那我来告诉你一件真实的事好了。”优的表情变得忧郁了起来。
  松山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咲辞演了,因为那件事。”优的话说到这里没有马上进行下去,她盯着松山看了会儿才开口,“你还记得那晚我们排练时候的事吗?”
  “你是说,自杀?”
  “那个人是小咲的父亲。我是说自杀的那个人。”优帮亚也收拾着碗筷,“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所以才辞演的。”
  小仓优的语气云淡风轻。这样冷静的她,让松山觉得有一股阴冷潮湿的风钻上了脊背。
  
  
  十三
  松山研音在便利店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小仓优才匆匆赶来。之前一天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优说想添置点小型家具,她怕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向家具超市前进的那条路两旁都是住宅区,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对话,直到走完一个下坡右拐之后,优突然发出一声轻声的“啊”。
  松本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从远处走来了一个穿着浅色长裙的女人,她推着婴儿车,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弓着身子的她,整个人缩在一起,由于一直东张西望连对面有车开来都没注意到,直到喇叭声响起才勉强避开。
  “那就是我昨天跟你提起过的老同学,她最近一直被变态骚扰。”优看着她慌慌张张地走进一幢有些破旧的公寓,然后转头和松本这么说道。
  “哎?变态?”松本皱着眉头,四下回望了一周。昨天优跟他说起过自己的同学,好像最近遇到了麻烦一直找她商量,却没说具体原因。
  正当优准备开口回答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是山口百惠的老歌。
  “嗯……那你到家就好,记得把窗帘拉上,还有什么你说……嗯……无论怎样还是先保证你的安全,先别想那么多记得门要锁好,那挂了。”通着电话的优给人和平时不一样的感觉,好像突然睿智起来。
  
  电话挂断后,她开始简明地和松山说起这件事。
  打来电话的人叫草间衣梨子,是自己的老同学,她在结婚后搬来这个小区,现在有个快满一岁的孩子。大约三个月前,有个变态的中年男人几乎疯狂地喜欢上了衣梨子,并且开始了一系列骚扰行为。他先是特意租了一间屋子,专门在那里用望远镜偷窥衣梨子的饮食起居,另外还常常尾随她。刚刚衣梨子又告诉她,自己上周曾经亲眼看见那个人打开了衣梨子家的信箱,然后把那些信全都存进自己的信箱里。今天衣梨子和母亲通电话的时候,对方说曾经邮寄过好几封信来,可是她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说到这里,优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圆溜溜的眼睛里漾着亮光:“对了,松山你很擅长开锁的吧。家里柜子的锁,不也是你用铁丝旋开的吗?”
  “那些只是雕虫小技而已啦。”松山意识到对方可能又要麻烦自己,只能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那么,”优突然弯下了腰,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卷卷的头发像是蓬松的帽子包裹住整颗头,“请你帮帮衣梨子,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这次务必请你帮帮忙。”
  
  那天正巧碰上降温,整座城市开始被强劲的流感包围,松山穿起了薄薄的军绿色外套,他还戴了浅蓝色的医用口罩。松山需要做的,只是想办法打开那个变态家的信箱,确定里面有没有衣梨子的信件就好。
  听说那个变态姓六条,找到目标信箱之后,出乎意料顺利地,松山打开了信箱。虽然知道小仓优正在外面的街上看着,以免他被别人发现,但是松山还是下意识地将已经拉到顶的拉链又往上拉了一些,他用帽子遮住脸,一封封地翻着看信件。结果基本都是广告,唯一两封信的收件人姓名也是以六条开头,并没有什么问题。
  正当松山准备收工关起信箱的时候,优从身后走过来,她刚挂了电话,忧心忡忡地说:“衣梨子好像又被跟踪了,我去看看她,你先回家吧。”
  松山点点头,走出这栋楼的时候内心还有些发慌,他甚至都不敢回头再望一眼。
  
  十四
  “这个给你。”小仓优拿出一个细长的皮质袋子,双手将它递给了松山,“这是把瑞士军刀,当礼物送你吧。”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松山正坐在玄关处穿鞋,昨天优才帮他把皮鞋上油擦了擦,现在看起来乌黑锃亮。
  “我想让你防身用,毕竟你要帮我送衣梨子。”优今天一早起来,心情就有点不安。
  “没那么夸张吧,”松山已经穿好了鞋,“总之我会小心,保护好衣梨子的。”
  “你还是拿着。”优拉开了松山背包的拉链,把刀装了进去。
  
  这天草间衣梨子要回一趟位于静冈的老家,最近她的精神越来越差,疑心病也变得很重,连独自出门都会怕到发抖。本来优想陪她一起去车站,谁知道这天已经和一位前辈约好要出去画画,只好又厚着脸皮拜托松山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