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不会当官的道士不是好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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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武侠故事
冲虚:不会当官的道士不是好大侠

  《笑傲江湖》是金庸小说中政治讽喻色彩最为浓厚的一部,书中江湖上的一群人围绕着权力,展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算计。其中的各类人物形象生动,个性鲜明,至今仍不失色:有工于心计的伪君子岳不群,有野心勃勃的真小人左冷禅,当然也少不了权势熏天的任我行。无论是哪一个,都成为武侠中的经典,为后世所称道。

  然而,正如球场上的一句名言:最好的裁判便是没有存在感的裁判。同理,老辣的政治人物,有多少是亲自下场肉搏厮杀的?老大喝茶看报就好,打打杀杀的事情就让下面的马仔来干。书中,令狐冲便是马仔,而他的老大就是少林的方证和武当的冲虚。方证今天暂且不表,就单纯说说这位冲虚道长,看看冲虚道长是如何惯看春花秋月、稳坐钓鱼台的。

  尽管五岳剑派弄得风生水起、声势浩大,但兴起不过七十余年,根基未稳,所以江湖执牛耳的还是少林和武当。但是,作为江湖正派中的大人物,冲虚在书中出场却是很晚了。

  故事已进行到令狐冲带领群豪数千人,前往少林寺营救任盈盈,路过武当山时,他不想另生枝节,因此不光是偃旗息鼓,更是折向东边绕道而行。便是这时,冲虚终于登场了:

  这日,正行之际,迎面有人骑了一头毛驴来,驴后随着两名乡农,一个挑着一担柴,另一个挑着一担山柴……这三人竟如视而不见,向群豪直冲过来。

冲虚:不会当官的道士不是好大侠
冲虚道长和方证大师

  冲虚带领自己的两名弟子,都作农夫打扮,横在路前,丝毫不惧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武当替少林出头,原也没什么。可是,三人乔装打扮,说话也是含混不清,不肯顯露自己的身份,可见如此行径是冲虚精密设计后的结果。

  第一,人家几千人的队伍从你们地盘上经过,要去找你老基友的麻烦,冲虚脸皮再怎么厚也不可能没表示。所以,真拦假拦,都要出面的。

  第二,可以来探探令狐冲等人的虚实,但是决计不能暴露武当的身份,以免惹火烧身。所以,要乔装打扮,比剑一开始也只是虚画剑招,杜绝了一切将矛头引向武当的可能。试想冲虚要是嚣张一些,布下大队武当的人马,群豪一时兴起,就近挑了武当也不过是令狐冲的一句话而已。

  最后,还有一点,冲虚大义上是帮少林出面,但是武当这边却也不宜喧宾夺主,便是侥幸赢了令狐冲,让他们知难而退了,江湖中人也不知是武当的功劳,自然存了少林的面子。此等设计,正如《道德经》中所说“功成而弗居”,一切都在背后操持,这便是冲虚的政治智慧。

  然而,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这次会面并且比试之后,冲虚道长便做了一个决定:拉拢令狐冲。

  冲虚比完剑后态度十分热情,热情到可疑的地步,先是将令狐冲好好地夸了一顿:

  冲虚道:“你的所作所为,虽然有时狂放大胆,不拘习俗,却不失为大丈夫的行径。我暗中派人打听,并没查到你甚么真正的劣迹。江湖上的流言蜚语,未足为凭。”

  此时的令狐冲,曾和魔教长老向问天在凉亭杀死无数正派、魔教弟子,是无数江湖人士亲眼所见。再者,协助向问天救出任我行,也是才发生不久的事情。以冲虚的立场而言,令狐冲怎么可能是没有劣迹呢?衡山刘正风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冲虚:不会当官的道士不是好大侠
冲虚道长武功之高,在《笑傲江湖》中难有人匹敌,在与令狐冲比剑之时也是故意放水。

  冲虚原以为,令狐冲被师父革出门墙,这对师徒便是已经反目成仇。于是在夸奖令狐冲的同时,还代为打抱不平,将岳不群狠狠地贬了一顿:

  “岳先生外貌谦和,度量却嫌不广。”

  不料令狐冲极重师恩,即便被开除山门,仍是对师父敬爱有嘉,听此言语,反倒生气。冲虚也机智,就坡下驴,反倒夸奖令狐冲一片孝忱,便将此事含混带过。

  后来,冲虚发现令狐冲和魔教牵连颇深,不能为己所用,便开始利诱了。一开始许诺能救令狐冲性命的《易筋经》,发现打动不了他。后来,干脆扯下脸来利用令狐冲的孝心,将自己和岳不群的关系抬出来,保他重回华山。

  这一番交涉,可谓是煞费苦心。循序渐进,一步步打开令狐冲的心防,开出的条件也是有的放矢,切中肯絮。此行,便定是要将令狐冲拉到自己这边来。

  不料令狐冲爱师父更爱美人,最终大队人马还是上了少林寺。可是,少林寺中的武林正道们早有防备。武林群豪一行人无功而返后,令狐冲折回独自去打探任盈盈下落,却和任我行、向问天等人被武林中武功最高的一群人围困。

  而这一次,令狐冲等人能够安全撤退,不得不说,方证和冲虚也是功不可没。

  “这样吧,我们不倚多为胜,你也不可胡乱杀人。大家公公平平,以武功决胜败。你们三位,和我们之中的三个人比斗三场,三战两胜。”

  当时聚集了正派之中武功最为高强的九人,包括方证、冲虚、左冷禅、岳不群、解风、余沧海等,而任我行这边只有他向问天两人算得上数,一场乱斗任我行等人绝无生机。可是,冲虚明知任我行武功盖世,却如此提议,很明显他是有意放任我行等人一条生路。后来,从看破令狐冲藏身房檐却也不戳破的方证态度,和冲虚对阵令狐冲时爽快认输来看,是十分可疑的。要知道,武当和魔教也是有血海深仇的:

  八十余年前,日月教几名高手长老夜袭武当山,将宝剑连同张三丰手书的一部《太极拳经》一并盗了去。当时一场恶斗,武当派死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虽然也杀了日月教四名长老,但一经一剑却未能夺回。即便如此,冲虚和方证明白,当前少林武当最主要的敌人不是魔教,而是嵩山的左冷禅。所以,此时的魔教前教主不能剿灭,尤其是在左冷禅的安排设计下。相反,还可以利用魔教势力来抗衡左冷禅。正因如此,他们就选中了既有五岳剑派背景,又和魔教交从甚密的令狐冲。所以,之前的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冲虚要利诱拉拢令狐冲,为什么方证不杀手上有四条少林人命的任盈盈,并且定闲、定逸一说请,便放了任盈盈。后来,左冷禅覆灭,两位又亲自主导天下正邪之战。

  这便是政治,在合适的时间,处理最该处理的矛盾。

  冲虚、方证作为当前武林结构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要做的便是维系江湖结构的平衡。魔教势大,当然要消灭魔教,捍卫武林正道。但是,当正道中出现左冷禅这般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威胁到自己的江湖权力和地位时,便又以不忍天下生灵涂炭为借口,加以抹杀。要知道,后来冲虚率领武当弟子,在恒山埋上十吨火药,要将魔教众人一齐炸死。如果成真,数万人尸骨无存,当真是生灵涂炭了。

  令狐冲就任衡山掌门的大典时,方证和冲虚的到来就很说明问题。令狐冲登上恒山派掌门之位时,其他的五岳剑派掌门没有一人参加,但是,方证和冲虚却亲自到场庆贺。这是很反常的,因为令狐冲记得当年岳不群就任华山掌门时,这两位就不曾亲临祝贺。这两位老泰斗却亲自参加令狐冲的就职典礼,并在左冷禅派來刁难的人面前,为令狐冲处处打掩护和开脱,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令狐冲的特殊身份,使得他成为撬动五岳剑派的一枚棋子。所以,冲虚和方证,便极力拉拢和庇护他。他们的方针便是,从内部分化瓦解五岳剑派,安插自己的人马。拉一派,打一派,就是最经典的政治手段。即便事情败露,冲虚和武当也不用在台面上担任何风险。这一招百利而无一害,实在是高。

  方证和冲虚在后山上的一番劝进,循序渐进,共分三步,也是相当精彩。

  第一回合:苍生。

  冲虚双手一拍,说道:“对啊,咱三人身负重任,须得阻止左冷禅,不让他野心得逞,以免江湖之上,遍地血腥。”

  令狐冲哪里想过这个议题,一开始便胆怯,只敢答应大闹一番,五岳剑派的掌门却说什么也不敢答应。冲虚不光将左冷禅一顿怒喷,在叙说《葵花宝典》渊源时,又拐着弯把岳不群也带着喷了一顿,好让令狐冲在五岳剑派中再没顾虑。可令狐冲浮滑惯了,说什么都不敢答应。说理说不动,那该谈“情”了。

  第二回合:生死。

  “届时倘若事势所逼,你非作掌门人不可,那时却不能推辞……那时五派归一,左冷禅手操生杀大权,第一个自然对付你。”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半逼半吓,将令狐冲推向前台。谁知令狐冲散漫惯了,轻飘飘说了句:“那也无可奈何。”

  冲虚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可是这怎会难倒我们的清虚道长。

  第三回合:人心。

  “就算你一走了之,他捉不到你。定闲师太交在你手上的这许多弟子,你便任由她们听凭左冷禅宰割吗?”

  这便是优秀政治家所必须的能力,抓住人的欲望和弱点。令狐冲为人最重义气,对田伯光如此,对任盈盈如此,对恒山群尼更是如此。这一招便直捣黄龙,击中令狐冲心中最柔软的一块。胜负此刻便已揭晓,令狐冲输得不冤,因为他混的是江湖,而冲虚道长混的是人心。

  冲虚是有大智慧的人,即便是雄才大略的任我行也未必瞧得真切,所以他敬佩冲虚的同时,却又只敬他一半:

  “你武当派太极剑颇有独到之妙,你老道却洁身自爱,不去多管江湖上的闲事。只不过你不会教徒弟,武当门下没甚么杰出人材,等你牛鼻子鹤驾西归,太极剑法的绝艺只怕要失传。”

  不过上文提到,冲虚暗中派人打听华山弃徒令狐冲的行迹,怎么会不管江湖上的闲事?武当山脚下,与令狐冲交手的两名弟子剑术高超,又岂是泛泛之辈?再者,恒山决战之时,冲虚又突然带来一名深谙机关的弟子和一名爆炸狂魔,可见武当山上人才济济。

  可神通广大的任教主却只佩服他半个,而这,便是冲虚道长最让人佩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