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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捡个树妖来拜堂
花满堂是个木商。
花家的木材可谓是霸占了长安城百年的市场,小到平民百姓的家具,大到王公贵族的嫁妆,花家无一不有所涉及。
每月月中,太阳还未升起之时,尚在熟睡中的百姓便能听到手持板斧的伐木队伍浩浩汤汤地前往云啸山。不出半日,他们便已满载而归,板车拉回的俱是上好的木材,骑马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女子身着一袭红衣,红衣上绣着牡丹,一派奸商模样。
今日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因为花满堂身后本该堆满木材的板车上,竟稳稳地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的神情波澜不惊,容貌却是风华绝代,穿着一袭褐色长袍,周遭还散发着阵阵不知名香气。一路众人都在对他围观、指点,更有大姑娘、小媳妇结伴赶来瞧热闹,仅是被那冰冷的目光淡淡一扫,便已尖叫着倒地不起。
比起众人,花满堂最为兴奋,拨转马头高高昂首,朝着那男子得意一笑,宛若示威。
今日原本是每月例行的取材之日,偏偏在众木倒下之后,出现了一名绝美男子。老实说在花满堂这种奸商眼中,除了钱,实在没有什么美丑之分,她之所以选择将他带回来,因为此人是一株修行千年的沉香精,唤作沈沉。
“我们说好了,你帮我挑选木材赚钱,我帮你搜集木灵提升修为,不许反悔!”花满堂信誓旦旦地将面前的酒盏一饮而空,“该你了!”
沈沉依言,优雅地一仰头,将酒水饮尽,有几滴酒顺着脖颈滑下,看得花满堂直接吞了吞口水。一杯酒下肚,沈沉周身散发的香气更加浓郁,直接让花满堂昏了头。
“你就这么住在我家也不方便,那个……你有意入赘吗?”花满堂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口。
按理说花家财大气粗,花满堂虽说不上是国色天香,却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女子,奈何她为人奸猾霸道,恶名远扬,仗着财势在城中作威作福,招得万人憎恨不已却无可奈何,以至于已过双十年华,仍无一个媒人敢来拜访。
虽说双亲已逝,但花满堂自己也开始替自己着急了,未曾想天公作美,去山上伐个木都能让她捡到一名美男子,虽说是只树妖,但好歹是个男人啊。
沈沉慢条斯理地饮下一杯茶,优雅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道:“有。”
“噗——”花满堂一口水喷出,把自己呛了个半死,“你你你为何答应得这么干脆?你有什么阴谋!”
“没有阴谋,毕竟我要帮你,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沈沉正色道。
花满堂出嫁了。
她穿的是锦绣坊最好的凤冠霞帔,戴的是明珠阁最贵的珠钗首饰,还买了最绚烂的烟花,就连红木马车都是由精挑细选的九匹骏马拉着。她在城中张扬地溜达,仿佛在昭告全城:老娘嫁出去了。
明明是洞房花烛夜,当花满堂如狼似虎地扑向床榻上的美男子的时候,却被一把推开,眼睁睁地看着沈沉独自抱着被子去了后书房。
“咦?难道树妖都禁欲不成……”花满堂泛着嘀咕,但还是嘴角挂笑进入了梦乡。
沈沉则睡意全无,望着满院子代表荣华富贵的牡丹不住冷笑,好一个奸商花满堂,眼中当真只有钱吗。
【第二章】千年沉香
自从得了沈沉的叮嘱,花满堂在监工时特地留意了每棵树根部一寸的位置,果不其然,老一些的树便会衍生出土黄色木灵,而年纪尚轻的树则空空如也。
整整忙碌了一个下午,当花满堂视如珍宝地捧着木匣风尘仆仆地赶回府邸的时候,沈沉正靠在花园的软榻上悠闲地吃葡萄,见她回来也并无多言,只是缓缓伸出了手。
花满堂先是一怔,随即便十分狗腿地将木匣递了上去,里面仅有小半盒木灵,散发着异样光彩。
遣散了家仆,只见沈沉开始闭目诵念,接着匣内木灵飞起,在半空中逐渐化作透明状,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逐渐进入沈沉体内。
花满堂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怔怔地盯着沈沉俊美的侧脸陶醉不已。每吸收一点木灵,他身上的香气便浓郁一分。多年贩卖木材的经验使花满堂练得一双鹰眼,眼、手、鼻并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辨别出木材的好坏,而此刻从沈沉身上不断散发出的,正是随便磨下一块粉屑都价值千金的千年沉香。
沈沉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在花满堂眼中他不再是一个人,而变作了一箱子金元宝,令她垂涎不止。这棵千年沉香精,她吃定了。
自从发现了沈沉的价值,花满堂变得愈发狗腿了。
“相公……你要剪指甲吗?”
在获得了沈沉的许可之后,花满堂便使用精致的小剪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沈沉的指甲,末了还万分激动地用手帕包起剪下的指甲珍藏。沈沉见状,又淡定地将脚也伸了过去。
“发达了发达了!……”
望着揣了一包自己的脚趾甲欣喜若狂跑出去的花满堂,沈沉第一次感到了汗颜,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自己这么值钱呢。
“相公……你要剪头发吗……”
“身体之发,受之父母。”沈沉翻阅着一本《百草经》,淡定答到。
“相公……你要如厕吗?”
“……”
一股灵气汇聚身底,花满堂直接被一股力量扔到了门外十丈开外的牡丹花丛中。
然而沈沉也有十分有用的时候。如同约定好的那样,沈沉总会准时告诉她,哪座山头的哪个坡的哪种树已经长好、哪种树最结实、哪种树已经被虫蛀,极大地节约了她出行的成本,使花满堂愈发地欢喜。
然而沈沉提出的地点却一次比一次怪异,不是有猛兽出没的山谷,便是毒瘴弥漫的树林。花满堂不敢贸然前行,只能望木兴叹,同时又可怜巴巴地望着沈沉道:“……就没有容易一点的地方吗?”
沈沉与她并肩而立,静静望着山谷底部正在分食野猪的几头饿狼,缓缓开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底下明明是饿狼啊……”花满堂哭丧着脸道。
【第三章】名草有主
花满堂十分郁闷。
她明明已与沈沉成亲数日,除了剪指甲外,竟再无过多的肢体接触。而沈沉也仿佛刻意避开她一般,每当她有吃豆腐之嫌,便毫不留情地将她一掌扇飞。苦闷之下,她只能前往店铺继续鉴别木料。
花满堂的店面十分宏大,足足有两层楼,位于最繁华的街道,整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年近七十的张员外拄着拐站在店面外徘徊良久,刚要抬腿进入,却被挡下,一名俊俏女子满脸的似笑非笑。
“张员外,买棺材的话要去城郊的分店!”花满堂笑道。
“你才要买棺材呢!”张员外气得一拐杖朝着花满堂抡了过来:“我来买家具!要红木的!辟邪的!”
花满堂灵活躲开,顺便拿了把凳子放到张员外身后,好奇地问道:“辟什么邪?”
张员外一声长叹道:“最近家里闹了鬼,花草树木一夜枯死,府中之人也俱是面色蜡黄,郎中也不知是何故啊……”
记下张员外交代的事宜,在闲扯中熬过了一整个下午,快到日落时分,花满堂伸了个懒腰,准备打烊回家。一抬头,她惊异地发现自家相公正站在门外。
“相公,你怎么来了!”花满堂刚跑出去,便被一把抓住了手臂,第一次与沈沉亲密接触的花满堂不禁打了个激灵,“相公……怎么了?”
沈沉眉头紧皱,开口道:“今天可曾和什么人接触?”
花满堂歪着脑袋仔细回想了一下,便将与张员外的事一五一十告之,沈沉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感受着手臂传来的温度,花满堂在受宠若惊之余还有那么一丝感动,含羞带怯地刚想进一步发展时,却被推开了,沈沉大刺刺地走向前方。
“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天逐渐转阴,未过多时竟下起了小雨,远处是云啸山若隐若现的庞大轮廓,前方是打着油纸伞缓步走在雨中的沈沉,那挺拔的背影,宽阔的后背……
正在陶醉的花满堂恍然大悟,愤怒地追了上去:“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给我打伞!”
三日之后,两人如约赶到了张员外的家。果不其然,院子内花草树木无一幸免,通通呈枯死状。
“喏!这是你要的三组红木家具,五组茶具,一套床榻和一套桌椅,总共是……”
“买买买!小六!快搬到我屋子里……”张员外急切地招呼着家仆从板车上搬运家具。
正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娇呼,一道身影宛如花蝴蝶一般从屋内朝张员外扑了过来。
“老爷,您这是干吗呢……”
此浓妆艳抹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张员外刚纳的三夫人,来历不明。
那女子很快顿住了脚步,使劲吸了吸鼻子,她顺着香气抬头,在看到沈沉的一刹那先是一怔,随即猛地朝后踉跄了两步,跌倒在石阶上,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
花满堂十分不满,上前两步,挡在沈沉面前道:“看什么看!此男有主了!”
沈沉则显得十分平静,目光并未在那女子身上过多流连,良久之后才冷笑一声,迈出了大门。花满堂扮了个鬼脸,紧跟着跑了出去,就连张员外都无奈地摇头。
而次日便传来消息,张员外家的三夫人夜晚私自逃走,独留下一颗玫红色圆珠。
“满堂,去将那圆珠给我取回来。”沈沉慢条斯理道。
这个时候花满堂才知道,那个所谓的深山里捡来的三夫人,不过是一株成了精的鸢尾花罢了。云啸山人杰地灵,成精的植物更是不在少数。
【第四章】飞鸟嘶鸣
“这种木材怎么样?”
花满堂一身红色紧身装束骑在马上,指着就近的一棵参天大树问不远处的沈沉。二人此刻正率领着伐木大队行进在位于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山林内,四周皆是百年古木,遮天蔽日。
沈沉摩挲着树皮粗糙的纹路,缓缓摇了摇头:“山槐,喜湿,遇光必裂。”
“遇光必裂?”花满堂歪着脑袋思索着,哪有家具不能见光的,良久之后才懊恼地拨转马头道,“我们往前走走看。”
花满堂无意间回头一瞥,沈沉仍站于原地,手指上站着一只羽翼未满的小麻雀,小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十分可爱。沈沉注视它良久,终于莞尔一笑,随即转身跟上了大部队。
一路上花满堂的心情十分低沉,原本以为拾到了宝,可是自从身边跟了沈沉后,她反而越来越不顺,因为他不是告诉她有着珍稀木材的险恶山谷,就是将原本既定木材的缺点一一数出,仿佛在刻意阻止她一般。
眼见天色已晚,四周俱是高大树木,只闻鸟声不见鸟影,花满堂检查着板车上已经用麻绳扎好的、为数不多的木材,一时间脸色十分难看。再回头瞥见沈沉仍在逗弄落在指上的小鸟,更是气愤难挨,索性起身去牵马。
“我去前面看看,你们在这等我,不得擅自离开。”
此令一出,纷纷有不少随从站了起来,提出要跟随,唯独沈沉一声不吭。花满堂拒绝了随从的提议,独自上马扬鞭,朝着密林深处跑去。
花满堂此刻着实是怒气当头,一路毫无目标地横冲直撞,待她回过神来的刹那,便立即勒住了马匹。
她迷路了。
周围不再是她熟悉的山槐,而是大片散发着诡异绿色的常青树。如今已是秋季,树叶本该呈枯黄状,哪有这般常绿植物。
一阵风吹来,周围的绿叶纷纷晃动起来,枝丫摇曳,仿佛枯手。花满堂则被逼得连连后退,不断拨转马头调换方向,然而四周却没有任何标志性事物可以让她辨明位置。
啪的一声微响,花满堂诧异地回头,一只死鸟怒目圆睁着躺在她的肩头,此刻已四肢僵硬,再不动弹。
“啊——”花满堂索性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同时,四周的树木开始移位,越来越多的死鸟从空中掉到她的身边,有的甚至砸在她的脚面上。
风声也陡然变得凛冽起来,夹杂其中的钝器敲击声越来越大,多年的经历让花满堂清楚地知道,那明明就是斧头砍伐树木发出的声音!
越来越多的飞鸟嘶鸣着在头顶盘旋,黑压压的一片宛如乌云层层压下,连马儿都受惊挣脱了缰绳的束缚,独自奔向远方。花满堂痛苦地捂住耳朵尖叫着瘫倒在地,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来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这场景是她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不知昏过去了多久,熟悉的香气传来,顷刻之间她便被拥入怀中,朦胧之中花满堂睁开双目,看到的仍是泛黄的枯叶,还有远处正在缓缓升起的朝阳。沈沉波澜不惊的面容就在上方,他缓缓开口道:“大家找了你一天一夜。”
花满堂回府后大病了一场,同时发生的还有另一件怪事。
整整三车的山槐,一夜之间变为朽木,朽木上还有蛀虫啃噬,散发阵阵恶臭,花满堂索性下令一把火将其付之一炬。
【第五章】土木大兴
临近年关,花满堂接到了一单大生意。
平王要在锦城修建一座寝殿,其间需要耗费大量木材。作为王公贵族,平王自然出手不凡,俱是以十倍的价格购买木材,所以大江南北的木商纷纷趋之若鹜,人人都想包揽这单大生意。平王下令所有木商为他献上一件木饰,谁的最为讨喜,便由谁承包所有木材。
花满堂仅用普通乌木制作了一小榻,但她多了个心眼,特地将她视为珍宝的沈沉的手指甲拣出几个,磨成粉屑洒在了上面,顿时木榻便散发出异香,在众多木饰之中被平王一眼相中,钦点了花满堂为此番修建寝殿的供木商。
当晚花满堂便兴奋得没有睡着,兴冲冲地窜到书房找沈沉。沈沉并未入睡,而是在打坐修行,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让花满堂十分扫兴。
“平王批下了整座山给我们,到时候所有的木灵都给你,你不高兴吗?”花满堂问道。
沈沉悠然睁开了双眼,漆黑的双眸中散发的是无比的冷意,他开口道:“你是要伐了整座山的树木吗?”
无比冷漠的语气使花满堂怔住,她迟疑道:“是啊……不然怎么挑选木材呢,平王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沈沉望了她良久,终究只是一声长叹:“小心为上。”
新年来临,花满堂却愈发忙碌。她终日待在山上鉴别树木的好坏,手微微一指,立即有一棵树倒下,飞鸟四散。
闲暇时分,她也会与沈沉坐在半坡假寐,树妖是不用睡觉的,无论何时他都在打坐。
花满堂装睡,偷偷打量那绝美的容颜,心中无尽感叹。
“树妖……都跟你一样好看吗?”花满堂终于问出了这个好奇已久的问题。
沈沉缓缓睁开双目,慢条斯理道:“我还以为你没有美丑之分。”
或许在商人眼中,只有利与弊的存在。平王的寝殿建造完毕,用料皆为上乘,花满堂大受赞扬,也借此机会扬名天下,打响了“京城第一家”的名号。
然而好景不长,原本是天下太平、祥和盛世的江山,平王却谋反了。他自封为王,首都定在锦城,而所谓的皇宫,正是由花满堂负责输送木材建造的寝殿。
这看似与她并无关联,然而皇帝却怒火丛生,对为平王提供木材修建寝殿的花满堂充满了敌意,花家终日惶恐不安。
终于,花满堂在某天接到了皇帝的诏书,大致内容是清明将至,命她在七日之内造出一个香匣祭祖。由于花满堂向平王奉上的小榻散发着沉香气息,皇帝便误认为花满堂家中藏有沉香,是故此番祭祖所需的香匣便指定了要沉香木。
“岂有此理!”花满堂当即拍案而起,气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当时敷衍平王用的是沈沉手指甲磨成的粉屑,风一吹香味便散了,可这次的香匣如何能作假?
当晚花满堂便失眠了,她没想到命运会转折得如此之快,她刚打算就此收手不干,在深山买下一处小屋,与沈沉安心过男耕女织的日子。
【第六章】化身香匣
“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花满堂难得地正经,对着沈沉十分严肃地道,“你是我夫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你舍出去。”
所以在接到诏令的第二天,花满堂便租了一艘大船,准备出海寻找木材。
海上之行倒是十分平静,一路上并无大风大浪,他们几乎是一帆风顺。
花满堂的性格变了很多,就连最底层的家丁都有所察觉,她变得沉稳了,变得安静了,也变得不爱笑了。
此刻她独自一人寂然立与船头,望着辽阔的大海发呆。仍是红衣,衣上绣着牡丹,长长的头发绾了个松松的发髻,插着样式简单的乌木发簪,配上那清丽脱俗的面容,再无丝毫奸商之气。
大家都传,她是被那道皇家诏令吓怕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沉香并不难寻,她家里就有一棵,还是成了精的。
但大家都不知道,大家知道的只是她有一个长相如同妖孽般冷艳无双的夫君。
她花满堂一届木商,伐木无数,到头来竟会嫁给一个树妖为妻。想到这,花满堂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苦笑。
几乎每到一处不知名的小岛,她都会带人下去查看,见到的植物也愈发新奇,众人不住惊叹,她却是连连摇头。
找不到沉香木,再珍贵的树木对她来说也一文不值。
日落时分,同行的随从纷纷找地方休息,席地而坐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花满堂则沿着山中小路一直走,直到站在山头,会当凌绝顶的感觉一下子使她感到了寒意。
沈沉站在她旁边,此刻从她身后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花满堂并无往日的花痴反应,而是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分外青翠。
“好美。”她脱口而出道。
沈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她第一次夸树林很美,第一次完完全全抛却了它们的价值,看到了属于它们的美。
而那些树木也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在微风的吹拂下开枝展叶,树梢微微晃动,更有小鸟大着胆子落在她的肩头,一派和睦景象。
日子一天天过去,花满堂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淡然,寻不到沉香木,七天的倒计时便是她生命的倒计时。
事实上那天在山顶上时,沈沉曾对她说,如果你可以放弃如今拥有的一切,我便带你走。
然而花满堂的回答则令人意想不到,她说只要她活着一天,花家的产业便在一天,否则死了她也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他们当年为寻找一种长在悬崖边的珍贵木材,一脚踏空,双双坠入悬崖,无一生还,他们也算是为事业献了身,所以花满堂小小年纪便成了孤儿,由府中管家夫妻抚养长大。
沈沉进屋时,花满堂正对着镜子往盘好的发髻上戴钗簪,在镜中瞥见那身影时,她小小惊讶了一下,因为沈沉平时从不主动进屋找她。
“你下次应该先敲门,万一我在换衣服呢。”花满堂道。
沈沉仿佛全然不介意一般径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道:“你换你的便是。”
花满堂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她不再答话,反而哼起了小曲,这支碧玉牡丹钗戴在头上煞是好看。
“我再问你一次,跟不跟我走?”沈沉仍旧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我意已决,你又何必反复发问。”花满堂把玩着手中一朵硕大的牡丹,笑道,“我就是喜欢钱,你奈我何?”
“世事无常,有多少人毁在了一个贪字上。”
“哼。”花满堂冷笑道,“你不过是一介树妖,无父无母,又怎么会懂得我所背负的重量。”
沈沉顿了顿,回头深深地看了花满堂一眼,毅然大步流星地离去。
中餐,未见沈沉;晚餐,未见沈沉;早餐,仍未见沈沉。
花满堂终究按捺不住,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她要弄清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书房之中未见沈沉的身影,只有一方精致的香匣稳稳摆于桌上,不断散发着异香。
“沈沉!”花满堂一个踉跄飞扑了过去,双手捧着那个匣子反复地看。
“你可是在威胁我?”花满堂怒极反笑,见那匣子无论如何都不开口,索性起身往外走,“明日便是我进宫之日,你若再不出来,我也只能如你所愿了。”
或许是走得太匆忙,花满堂竟未留意躲在窗外偷看的婢女,一传十十传百,当日下午便有公公满脸堆笑地上门拜访。
“真是没想到,短短六天之内花掌柜便将沉香匣造了出来,真是可喜可贺,皇上特命我来慰问。”
花满堂气得几乎咬碎了银牙,她再次来到书房,面无表情地冲着那香匣道:“沈沉,这可是你逼我的。”
书房门被重重关上,那香匣仍旧稳稳地放在桌上,幽幽地散发着香气。
【第七章】欺君之罪
第二日,公鸡尚未啼鸣。
花满堂冷着脸起身更衣,无论扑多少粉都遮不住她脸上那两个异常明显的黑眼圈。
香匣仍静静地躺在那里,直到被人用黄绸层层包起,送上马车。花满堂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她穿着大红衣裳,也跟着上了马车,一派坦然自若。
紧接着便是面圣,花满堂将香匣恭恭敬敬地奉上,皇帝满脸笑意,不住地捋着白花花的胡须,紧接着便召来鉴定师鉴定,随后花满堂便以欺君之罪为由下了大狱。
大红衣裳褪去,变成了白色的囚衣,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一声不吭,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嗷嗷嗷!神仙!神仙!”周遭女囚的不住嘶吼声将花满堂自睡梦之中吵醒,朦胧之中,她眼前有一袭褐色长袍不住地飘荡。
沈沉完全变了一身装束,一身褐色衣衫,脚蹬碧玉靴,眉目如画。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使花满堂觉得无比陌生,他此刻就那样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
“你怎么……”花满堂欣喜地上前,想要与眼前人来个亲密接触,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花满堂,你可知罪?”沈沉看见花满堂如此兴奋,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自己的判词。
花满堂当场怔住,一头雾水,就连周遭的女囚都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并非什么千年沉香精,而是云啸山的山神。”沈沉正色道,“木商花满堂,你可知伐一棵树,会有多少飞鸟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最后因无处栖息而成为猎户的盘中餐?而你伐掉一整座山,又招致多少生灵涂炭,从此受尽六道轮回之苦?!”
花满堂踉跄着躲到墙角蹲下,双手紧紧地堵着耳朵,但那浑厚的嗓音仿佛无孔不入,她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已经给你多次暗示,但你仍旧不知悔改,一意孤行,甚至连至亲之人都可舍弃。”沈沉步步紧逼,一双眼睛宛如猎鹰般紧紧追随着狼狈不堪的花满堂,“我,奉天帝之命,来给予你审判。”
“骗我……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花满堂早已泣不成声,眼泪不停地滑落脸颊。沈沉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虽心中为之动容,但仍旧缓缓开口,下了最后的通告。
“今日,便是你积累恶果攒下的……报应。”沈沉说完,身影逐渐隐去,独留回声袅袅,宛若一把尖刀不停剜着花满堂的心。
她甚至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待她完全清醒后,已然处于痴傻状态,靠着墙一言不发。她并不恨他,她也知道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
脚步声由远及近,昨天那个满脸堆笑的公公,如今则板着脸一丝不苟地宣读着圣诏——三日之后,午门问斩。
沈沉再次踱进那熟悉的院落,院落早已是物是人非,家仆得知消息纷纷卷铺盖逃命,尚有几个老家奴一边叹息、一边收拾。
“姑爷……你怎么回来了?”老仆先是诧异,随即痛哭失声,“可怜了我家小姐……寻不得沉香也罢,何故非要用红木小匣替下那檀木小匣呢?”
沈沉当即怔住,他使用了檀木做替身并不假,上面有他施加的障眼法,有两天的时间会给人造成那是沉香木的错觉,可是红木……
“老伯,详细说来。”
“进宫当晚,小姐挑了块上好的红木,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几乎是彻夜未眠,第二日便捧出了一个散发着沉香气息的红木小匣来,命令我们将那檀木小匣扔到云啸山,然后各自逃命。”
沈沉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动到那辆套好的马车前,他颤抖着掀开布帘,那个被他施过法术的檀木小匣稳稳地待在车内,仿佛是对他的一种嘲讽。
“说来也怪,那明明是个檀木小匣,可小姐走之前偏偏说那是沉香,官府也来搜查过了,并未搜出沉香啊……”
沈沉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听清老仆说的话。
她原本便是要送他离开的,她原本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你是我夫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你舍出去。”
原来她的信誓旦旦,却被他当作了玩笑。
【第八章】孤寂千年
花满堂行刑当日,聚集了很多百姓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将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无不想看看城中第一富商被砍头时的狼狈样。
如今的花满堂褪去了红衣裳,没了牡丹钗,丝毫未施粉黛,清丽脱俗,倒是有那么几分莲花仙子的神韵。她淡然地抬头望了望不远处巍然耸立的云啸山,再无丝毫表情,仿佛山也在看着她一般。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花满堂闭上了眼睛,听觉变得格外敏感,她可以清晰地听到刽子手将酒洒在虎头刀上的声音,以及围观群众越来越大声的躁动。
等待已久的疼痛并没有入侵,好奇之下她缓缓睁眼,看见了前所未有、不可思议的一幕。
远处的云啸山正在崩塌,顷刻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而脚下的大地也没由来地开始剧烈地摇晃,围观的百姓纷纷尖叫着逃窜,就连监斩的钦差都在随从的护送下离场。大家纷纷被这怪异的场面吓得色变,再无人关注刑场上的囚犯。
花满堂皱着眉头,有些惊慌,缓缓起身想要朝后退,却发觉脚底正微微地颤动,仿佛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即将破土而出。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下一刻,她的脚下便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她还未反应过来,便掉入其中,一路下降,跌入无尽的黑暗,直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
“你已经死了……天帝不会再追究你……”沈沉一声闷哼,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下。在花满堂安全落地的刹那,他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是他散尽精元制造了山崩,在混乱之中制造机会救出了花满堂。作为山神,他本就与山灵元同体,如今山崩,他亦是奄奄一息。
“你为什么要救我?”花满堂哽咽道。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但终究还是救了。沈沉微笑着闭上双眼,他独自一人在云啸山上孤寂了千年,从来无人同他说话,除了樵夫、精怪,亦是从不与人接触。直到有天山上来了一对寻木的夫妻,他们寻的正是一棵差一年结丹的珍贵七星木,沈沉当即冷笑,贪婪的人总归会有相应的报应,他施法将那棵树木移到悬崖边。即使如此危险,那夫妻二人仍旧甘愿涉足,最终一脚踏空,双双坠入悬崖。
彼时身着红衣、尚且年幼的小女孩不知双亲已逝,仍旧兴致勃勃地游玩在山林间,甚至伸手摸了他化为树枝的手。大概是从那一刻起,他便记住了她。
她问为什么要救她,他想,大概是为了赎罪吧。
“满堂,等我回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多年凝聚的、仅存的内丹交给她,继而身体逐渐虚化飞散。最终躺在花满堂手中的,仅是一颗牡丹种子,她一眼就认出的牡丹种子。
“沈沉……你是混蛋。”花满堂捧着那种子,痛哭失声。
深山幽谷,又有谁即将孤寂千年呢。
【第九章】待君花开
因为那颗内丹,她成了云啸山的新任山神,穿着一袭褐色长袍的她无比沉稳。
她将那颗种子深埋地下,每日悉心照料,看着它发芽,看着它开花,看着它抽出新叶。
她偶尔也会出山走动,使用小伎俩吓走不怀好意的樵夫,驱赶其他别有所图的木商,毫不留情面。
更多的时候,她会对着那株牡丹自言自语,讲每天发生的趣事。偶尔一阵风吹来,枝叶开散,觉得得到回应的她便会欣喜万分。今日下起了小雨,山中俱是雾蒙蒙的一片,花满堂草草地巡视了山林,便早早回到了洞中。
双眼突然被一双大手蒙上,花满堂怔了一下,她绝不认为这会是孩童开的玩笑。
“沈沉?”
她欣喜地回头,瞬间笑容便僵在了嘴角。
眼前的人一身绣有牡丹的大红衣裳,整张面孔愈发的妖冶,乌黑的长发散在后背,嘴唇红得宛若能滴出鲜血。如此妖娆,使花满堂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相公呢……”
沈沉缓缓上前两步道:“正是在下。”
“你是沈沉?!开个花而已,为什么变得这么娘了!”花满堂大声咆哮道。
沈沉脸色忽地一暗:“你说谁变得娘了?”接着缓缓逼近花满堂,顺便褪下了大红色的外袍,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看来为夫要给你点教训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