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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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武侠故事

岭南的冬至总是冷得慵懒,不肯使尽力气。微温的阳光洒遍定波堂的花厅,在楠木圆桌上投下光影。

  桌旁,掌门何心平和另外一人相对而坐,寂然不语。少顷,何心平端起杯托,稳稳递向对面的人:“韶州特产英红,芬芳甘醇。”

  那人伸出手去却没接稳,杯中红艳的茶汤溅了一身,烫得他直皱眉头。

  何心平暗中打量着对面这个中年男人:身躯肥沉、头发油亮,身上的长袍虽然整洁,却已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并且太单薄一些。

  他一边帮忙擦拭,一边微笑道:“赵师……啊,牧龙,日子过得挺滋润嘛,心宽体胖。”

  赵牧龙没吭声,过得片刻,他开口了,喑哑的声音敛紧最后一丝面子:“何掌门,想当年我岳父也是濠畔街上數一数二的人物,现如今我只是手头暂时周转不开,可货也好、铺头也好,那都没得讲的,永清布行好歹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何心平瞥了眼赵牧龙脚上已有破洞的土布靴子,满面春风地道:“咱俩都二十年没见了,先不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来来来,吃点心,今天特意请了得月轩的厨子过来现做的。”他站了起来,用雕花象牙箸亲自夹了几样精美的糕点摆到赵牧龙面前的碟子里。

  赵牧龙夹起来张嘴正要吃,谁知没夹稳,那点心又咕噜咕噜滚到桌下去了。他面露尴尬,手指伸进耳朵里掏了掏,随手一弹,嘟囔道:“人行低运连口饭都捞唔到。”

  何心平装没听见,亲切地问道:“家里现在怎么样?娉婷……尊夫人可还好么?”

  赵牧龙尽量矜持地大嚼着白切鸡,啃完了尚意犹未尽地将沾过油的粗壮手指放进嘴里舔舔,才答道:“挺好的。娉婷也好得很,现在上午帮人洗衣被、下午在城南给熟人带仔,一月能赚二两银。这几天我还在劝她,手脚这么麻利,不如再去找份夜工。”

  “洗衣被……”何心平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想象着昔日那双白皙纤长的素手整日泡在冷水里,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变肿变粗。他收起笑容,恨恨地剜了赵牧龙一眼,后者刚吃完一大盘白切鸡,鸡骨头吐得满地都是,现在又在专心对付着一盆鲫鱼豆腐汤——厨子怕被风吹凉,刚才亲自端上来的,他还冲何心平跟赵牧龙殷勤地笑了笑。

  “她可是千金大小姐,怎么吃得了这个苦?”

  “嫁人了总要贤惠点嘛!”

  二十年前,定波堂的掌门人还是赵牧龙跟何心平的师父,人称“岭南一虎”的惠英豪。赵牧龙是关门弟子,最得惠英豪宠爱,偏偏飞扬跳脱成天惹事。何心平在十五个弟子中排行第七,只因长得单瘦又孤僻寡言,师兄弟们都以捉弄他为乐。粤语里“七”也是脏话,赵牧龙便不时地带头管何心平叫 “碌七”,引起师兄弟们哄堂大笑,从不理会何心平涨红的脸。

  这日,大家照旧把何心平堵在练武场角落里,赵牧龙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耸肩用力一怼,拉长了声调道:“碌七——师兄,今天想上哪逛去?”

  何心平知道此时不理会才是上策,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赵牧龙见他如此,心里正是大大的没趣,突然瞧见一人远远走过,抚掌大笑道:“难怪碌七——师兄不理我,原来是心上人来了!”

  众人随他看去,原来是惠英豪的至交,洋绫绸行老板叶大均的宝贝千金叶娉婷来习武了。叶娉婷人如其名,柳眉杏眼,一搦纤腰不知迷醉了多少少年的梦。更妙的是,她才及笄之年,尚未婚配。她的到来无意中帮何心平解了围,少年们不好意思走上前去,只得远远地咳嗽,互相推搡和吹口哨,试图让那双春水般沉静的眸子往自己这儿瞅一眼。

  “咳咳!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赵牧龙踱在叶娉婷身后,刻意一甩束发的布带,朗声吟道。他觉得自己比那班大字不识几个的师兄们有文采多了,美滋滋地等着她赞声好。

  叶娉婷根本没理他。赵牧龙懵了,这诗可是背了三天才背熟的,像他这么英俊的少年郎,用这么深情的调子念出来,怎么不管用?

  身后有人扑哧一笑。赵牧龙恼火地转过身去,一看是何心平,悻悻问道:“碌七你笑个屁!”

  “那是杜牧之写给歌妓的赠别诗,你把叶家小姐比作歌妓?”何心平的眼神让他觉得有点陌生,那里面似乎藏着几分优越感。

  “嘿……难怪洪老九教我念时一脸贼笑,亏我还给他买了个鸡腿!”赵牧龙一时语塞,气冲冲地找洪老九算账去了,并未留意到他身后的何心平依然伫立原地,痴痴望着叶娉婷远去的背影。

  何心平收回思绪,换上热络的神情问道:“吃饱了没?不够的话尽管说,今天管饱!”

  赵牧龙点点头,端起沉重的青花瓷碗一饮而尽,随后对着何心平絮叨起他的生意经来。

  何心平耐心听了半晌后,打断他沉声道:“牧龙,念在过去师兄弟一场,我帮你跟永清布行的老板还过价了,可人家拢共只肯出五十两银子。你那铺子地方偏,纱也太薄,揽头、番仔都不会中意的。”

  说到此处他停下来望着赵牧龙,后者果然急了,嚷道:“他懂个屁!我那可是风水宝地!当年找人看过的!”

  何心平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别急,老板跟定波堂交情不浅,我过几日再跟他说说。眼下我这里倒是有件事想跟你打听打听,你要是有什么线索,立马奉上五百两现银,决不含糊。”

  他看到赵牧龙眼中噌地燃起了火苗,暗自冷笑。

  “什么事?”

  “扬波心法。”何心平一字一顿地道。

  原来定波堂有两位立派祖师,一位推崇刚猛无俦,另一位却认为飞龙在天之后必定亢龙有悔,倒不如以无间入有隙,是以二位祖师的毕生所学最终形成了两套截然不同的心法:镇海心法和扬波心法。前者极刚,后者极柔,互相克制。

  依照堂规,唯独本派掌门人有资格兼学两种心法,徒弟们只能择一习之。曾经有心高气傲的弟子偷得心法秘笈后自行练习,结果经脉尽废。惠英豪于二十年前离奇死亡,死时尚未指定掌门人,而家人和一众徒弟在他死后翻遍了整个定波堂也没能找到关于扬波心法的任何记载。

  惠英豪过世百日后,众徒弟依老规矩比武遴选新掌门人。平时一声不吭的何心平竟然技压群雄,大获全胜,众人心中虽多少有点不服,但也只能依规行事。“不清楚。师父过身的第二天我就被关进牢里,连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都不能,出来后又被掌门你废除武功逐出师门,今生都不得再在江湖上行走,我这种大奸大恶的弃徒又怎么可能知道机密?”赵牧龙喝了口茶,看向何心平的眼神忽然如刀一般犀利,和刚才那个市侩的商人简直判若两人。

  坐他对面的何心平皱了皱眉:“牧龙,那是师叔们的决定,我就算是掌门也得听他们的。毕竟……怎么看你都和师父的死逃不了干系。师父之前真的没跟你提过这个?”

  赵牧龙没理他,双眼愣愣地看着前方。

  “赵牧龙,我很失望。”惠英豪把赵牧龙叫到自己房里,并未像往常那样大发脾气,反而轻言细语起来。今日冬至,定波堂一年一度的大考刚刚完毕,赵牧龙三场都完敗素来并不起眼的何心平。

  “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吗?”

  “知道,弟子太不用功了……”赵牧龙虽然忐忑不安,但还是熟极而流地检讨起来。

  可刚开了个头就被惠英豪疲倦地打断:“够了。带徒弟这么多年,今天头次怀疑自己是否识错人。”惠英豪叹口气道,“其实你每天和叶老均的女儿眉来眼去、三不五时就要捉弄下何心平、晚上常跟你小师叔溜出去喝酒,成天净鼓捣些没用的,这些我都知道、都懒得管,师父也年轻淘气过。练功很苦,再不找找乐子怎么行,可你太傲慢了。”

  “弟子不敢……”赵牧龙见师父神色不似过往,只得收起嘻嘻哈哈。

  “你太清楚自己的天分了,所以连何心平都比不过!真当我不知道,平时不练功,回回都是比试前几天才随便练练,这不是傲慢是什么!你以为自己练一天就能抵人家练一个月,告诉你,这样下去,我看死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出息!将来迟早死在你看不起的人手上!”

  赵牧龙之前从没被师父这么严厉地训过。他被话语激得面红耳赤,愤怒地瞪了惠英豪一眼,又低下头去咬紧了牙关。

  惠英豪继续声色俱厉道:“我再告诉你,你这不光是傲慢,还是懦夫!你就是怕输!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平时不练才好给自己输了找借口!”

  毕竟年少心高,赵牧龙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含着泪径直冲了出去。

  往后的日子里,他无数次问自己,如果知道师父几个时辰后即将被害,如果知道这是师徒俩的最后一次对话,他会不会把师父的话听完。

  回过神来,赵牧龙感应到了何心平审视他的目光。他想了想问道:“要是我知道些情况,能得些什么好处?”

  “牧龙,于公于私你都该帮我们找到心法,真要能找到,那你便是本派大大的功臣,我或许可以说服师叔们撤销禁令、同意你重返本派。五百两白银之外,一个月内再帮你和娉婷买块好地盖宅子,给三个孩子都请上城里最好的先生。如何?”何心平柔声劝道,其实并不在乎赵牧龙所言是否属实。

  横竖只是讹上一讹。能套出心法的下落当然好,毕竟是老头子当年最宠的徒弟,不过今天逼赵牧龙同意低价转让商铺才是正事。永清布行的老板已经催过好几次了,要不是前几次他派去闹事的泼皮次次回来都报告被人打了,不得不安排师叔去查看,他还不知道那间铺子的老板就是赵牧龙。

  赵牧龙眼中一亮,又暗了下去:“我真不知道。还有,师父到底怎么死的?”

  何心平冷下脸道:“你那时都问过一万遍了,怎么现在还问?先不说这个了,永清的意思是,你要是今天不同意五十两,那明天再同意可就只有二十五两了,而且他们保证你找不到第二个买家。”

  “为什么?”

  何心平稳坐如山,他冷冷地看着赵牧龙,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一群新老面孔从他身后逐渐围了上来,形成掎角之势。他们沉默地围住赵牧龙,空气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你现在就是废人一个,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师叔、小六子、崔如钟……”赵牧龙看着昔日的师叔、同门一个个站在何心平身后,惊讶过后很快释然,他淡淡地道,“一起上吧,反正我就是个废物。”

  何心平毫不迟疑地拍拍手,几个人吆喝着一齐扑了上去——赵牧龙在进门时就依着规矩除掉了身上的所有金属物件,刚才他又特意试了两次,这个胖子果然已经毫无功夫了。

  只见赵牧龙运脚如飞,满地鸡骨头腾空而起,挨个击中诸人,几声“哎呀”过后,那几人纷纷倒地。原来赵牧龙心中始终存着同门之谊,不愿伤害他们,对每个人都是点到为止。其他人见状,心中有所触动,有那等机灵的便且战且退,躲到后面不愿再与他为敌了。

  何心平霍然站起:“你骗我!”

  赵牧龙笑笑答道:“好歹我也做过几年生意。”

  何心平看了他许久才点头道:“好。很好。本来只想让你受点皮肉之苦,那我不客气了。”

  赵牧龙自鼻中“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你客气过?上来就问我老婆近况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五人就从前后左右还有上方攻了过来。赵牧龙眼疾手快,一把扯下桌布掷向上方来人,同时大力一掌拍出圆桌桌面,桌面上附有赵牧龙的金刚掌劲气,团团转着将身边四人击倒在地。上方那人被桌布阻住视线,慌乱中坠落地上,被赵牧龙抓住手腕拽了过来,膝盖猛力一顶,那人捂住裆部痛苦地蜷成一团。赵牧龙顺手夺过刀架在他脖子上,抹了把汗道:“都别过来,不然我一刀下去。”

  那人吓得立刻看向何心平,哀哀地叫了声:“爹”。

  何心平本想隐藏,这下唯有惨白着脸问道:“你想怎样?”

  “我们再去练武场上一对一地比一次。二十年前你侥幸赢了,这次未必。”赵牧龙正色道。见何心平迟疑不决,又激他道,“好歹你也是掌门,我可是个二十年没跟人动过手的废人了。怎么着,这都不敢?要不把这位子让给我坐?”

  何心平闻言激起心中往事,他一贯阴沉隐忍,此时却忍不住冷笑道:“凭什么让给你,这是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

  “哈!那又如何?你根本不知,师父死时我确实就在他身边,他给了我信物作为继任掌门人之用,今天就是来讨回本该属于我的位子的!”赵牧龙说罢转向众人,一手仍将何心平之子紧紧夹住,另外一手自怀中掏出一枚血红的印章高高举起,大声道,“定波堂掌门人之印在此,见印如见掌门,还不速速跪下!”“胡说!师父死时只有我在场,房里根本藏不下你!”何心平不假思索地喊道。

  全场一片寂静。

  赵牧龙死死地盯着他,重复道:“师父死时只有你在场。原来这样,果然这样。”他将那枚“印章”扔到地上,原来是块胡萝卜。

  何心平张了张嘴,半晌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二十年前就想明白了。师父的寿辰是冬至次日,当晚我去找你,本想聊聊第二天去哪里订酒席,你开门时有点紧张,说自己正在换衣服,让我稍等。可过了许久你再开门时,身上穿的还是同一件衣服。我以为你屋里藏了女人,就一直躲在外面等着,结果没找到女人,找到了你扔到山崖下的血衣和匕首。第二天他们告诉我师父出事了。”

  “那你当时不告诉官府?”

  “不。”赵牧龙冷笑了一声,“這个仇我一定要亲手来报。你为什么要杀师父?”

  “因为娉婷。”

  “什么!这和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何心平长吁一口气,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上方,答道:“大考的前一周,我听到了师父和叶大均在聊天,叶大均让师父在我们这些徒弟里给他挑个女婿,师父答应得很痛快,说谁大考取了头名就让谁来当他女婿。

  “你可以想象听到这话时我有多么欣喜若狂,还有,刚比试完就听到你俩定亲的消息时,我有多么愤懑。”

  何心平将视线转向赵牧龙,眼中好似泛着泪光:“凭什么?凭什么我天天四更天起来练武,风霜雨雪从不懈怠,师父从来看不见,而你只要稍微表现好那么一点,他就夸个不停;凭什么你吊儿郎当的也能赢得她的芳心,明明我和她认识在前!都怪师父,都怪师父,都怪师父!是师父毁了我的幸福!”

  赵牧龙闻言愕然道:“大考那天是娉婷让岳父大人来找师父提亲的。”

  “你想为他报仇?下辈子吧。今天的每道菜里都下了‘幽冥鬼露’,我现在就送你去和师父团聚。”何心平颤声说道,脸上洋溢着无法言喻的笑容。

  “那倒不一定。”一个随从打扮的人从人群中走出,笑容可掬地朝何心平点点头——正是刚刚上菜的厨子,他举起腰牌晃了晃,“在下广州府快班衙役程明,近日在查访一起涉及永清布行的案子时遇到赵兄,对他说的二十年前的悬案深感兴趣,所以不请自来了。”

  练武场上,赵何二人再次持剑相对。

  还是同门师兄弟时,两人就已深谙彼此弱点,眼下又都怀着非致对方于死地不可的恨意,甫一出招就都是致命狠招。两柄剑身在阳光下画出耀眼的弧线,剑锋相交的哐噌之声不绝于耳。

  何心平的身法快得像一道轻烟,已经足够让赵牧龙只顾招架,无力再去寻找他的破绽。相比之下,已经二十年没和人动过手的赵牧龙显得无比笨拙,险象环生。

  何心平记得赵牧龙从前基本功不牢,觑了一下,如今果然还是下盘虚浮。他心中一喜,上三路佯攻,身子微侧,一扭腰,右腿贴地狠狠地朝赵牧龙小腿窝子扫去。孰料赵牧龙不避不让,一手趁势揽过何心平右腿,另一手沉肘重击膝盖,何心平双腿用力一蹬避过肘锤,紧接着竟将宝剑抛向一边,一个鹞子翻身,双掌直扑赵牧龙胸口。原来他见二人剑法上相差不远,一时难分胜负,心生焦躁,自负修习镇海心法已到一定火候,决意借助内力来一决高下。

  赵牧龙见他来势迅猛,再要借助兵器格挡已来不及,只得双掌相接,瞬时一股排山倒海的霸道内力奔流而来。镇海心法讲究刚猛,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准敌人的薄弱处强攻,一时间两人的手掌牢牢粘在一起。没过多久,何心平猛觉赵牧龙双掌中竟无半分劲力,心下大喜:此人已油尽灯枯,刚才只是强弩之末!

  他将掌力稍稍收回,正要使出十成劲力,不料赵牧龙的掌力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凝集的空隙间喷薄而出,直似惊涛海啸、火山爆发,何心平只觉胸口被重重一捶,喷出一大口鲜血,委顿在地。赵牧龙站起身来,俯视他道:“你不是想要扬波心法?这就是。”

  何心平闻言惊骇不已,强撑着问道:“你……你从哪里找到的?我当初已经废了你的武功,你又靠谁练到这样的?”

  赵牧龙倦倦一笑,道:“靠师父,靠自己。这二十年中,我每天都没间断过练功夫。”说毕忽然自口中射出一物,白光一闪而过。只听何心平惨叫一声,手背上已深深扎进一根细若发丝的鱼刺,瞬时鲜血长流。

  赵牧龙走过去,扭转何心平被刺中的那只手掌,一根毒针赫然藏在掌中。

  赵牧龙叹了口气,双手合十祝祷片刻后,低吼一声,双拳轰然击出,分别砸在何心平的百会穴和丹田上,接着大力抓住肩膀一捏,又顺着往下一捋,只听得何心平全身骨骼犹如爆豆般咔咔作响,一身修为就此散得干干净净。

  “你的功夫已经还给师父了,丹田、经脉也都被我毁掉了,这辈子也恢复不了。靠扬波心法也不能,死心吧。”他想想又补充道,“对了,说娉婷每天干活那些话都是逗你玩的,我再苦再累也不会让她去受罪。”随后转身就走,不再多看何心平一眼。

  “你不如杀了我!”何心平在他身后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为什么不杀了我!”

  赵牧龙摆摆手,并不回头。

  何心平不死心,继续呐喊道:“窝囊废!师父活着的时候你保护不了他,死了连杀个人帮他报仇都做不到!空练了一身本事,这辈子也用不上了!”

  赵牧龙终于回过头来,冲他耸了耸肩:“谁说习武就一定要行走江湖?”

  转眼间已残阳如血。无需任何提醒,赵牧龙已信步行至以往最熟悉的那间房子。自打师父出事,这里早就被改成库房了。看看门上生锈的大锁,他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缝里跳了进去,纵身跃上横梁,抠出那块早就松动了的砖头后,那个熟悉的红布包又出现在眼前。

  包裹里是他二十年前想要送给师父的生日礼物:一条黑布腰带。

  二十年前的冬至夜,一个瘦高的身影悄悄潜入惠英豪房中,将腰带塞到梁上的墙缝中后又自窗缝里踅出。回头看了一眼,他对着夜空兴冲冲地许愿道:“嘿嘿,师父,这是弟子最后一次不务正业啦!明朝起好好用功!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明早给咱们多发几个大红包。碌七手头紧,我那个到时给他。”少年一想到明天要告诉师父他家梁上有件生日礼物,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年前,他为了早日向何心平复仇而每天苦练武功,风霜雨雪亦毫不间断。即使所有人都劝他“算了吧,能留住条命已经很不错了”,即使眼看着定波堂和何心平的势力越来越大。一日练剑时,他发现剑柄已经磨损得太厉害需要更换了。拆下旧的剑柄后,里面竟有一封纸张已经发黄的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臭小子,谢谢梁上大礼。剑柄磨破时,心法自现,须知镇海即扬波。又,娉婷好姑娘,下次再惹她哭,看我不揍到你哭。”

  赵牧龙像个小娃娃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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