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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绿翠如玉的青竹小剑,就这样堂堂正正地摆在昆嵛剑派前任掌门苗东海的灵位上。竹剑长两寸,宽三分,剑上刻着两行草字,“竹剑传天下,侠气满乾坤”,字不怎么遵循章法,却另有一股飞扬之气,亟欲破剑而出,令人不敢逼视。
这是昆嵛剑派用来供奉历代掌门灵位的祠堂,位于昆嵛剑派东北角,最是偏僻不过,又兼是祠堂重地,向来人迹罕至,只有一个苍头老奴负责日常洒扫。可眼下,老奴已不知去向,苗东海那号称“昆嵛四子”的四个嫡传弟子陈暮风、林暮寒、苏暮阳、迟暮归却都聚在祠堂里,满目愁容地瞅着这柄青竹小剑,默不作声。
“竹剑传天下,正气满乾坤!嘿嘿,嘿嘿,”现任掌门陈暮风干笑了两声,“这姓武的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咱们昆嵛剑派的事,也由得他来指手画脚?”陈暮风是“昆嵛四子”中的老大,性子刚直,最受不得气,自从当上昆嵛剑派掌门之后,这份火暴性子非但未曾收敛,反而更加张扬了。如今见有人把这竹剑送到恩师灵位上,心中不免怀忿不平,说话也未免失了章法,“咱们昆嵛剑派立派也有数百年,岂能任由他欺辱!”
三师弟苏暮阳素负智计,有“智囊”之称,他沉吟着道:“‘剑侠’武承宗是九剑庐中高手,德高望重,侠名远播。他的青竹剑是例不轻出的,这次,他把青竹剑放在师父灵位上,”说到这里,不免稍稍犹豫了一下,眼光从几位师兄弟面上扫过,这才低声续道,“难不成,咱们师父的死,另有曲折?”
“嘘——”二师兄林暮寒用“嘘”声打断他的话,“三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师父他老人家是除魔卫道,中了晋无忧的暗算,伤势发作而亡。此事江湖中人尽皆知,还有什么曲折?”林暮寒是个老成持重的主儿,素来考虑周全。
陈暮风愣了一愣,沉着脸道:“三弟,你这话……可有真凭实据?”
苏暮阳沉吟了一下,终于道:“掌门师兄,伤势发作云云,都是咱们为了维护本门声誉,拿来敷衍武林同道的,怎么能当真呢?眼下没有外人,咱们也不必避讳。师父他老人家伤在晋无忧掌下是不错,可那也都是内伤。咱们在山崖下找到师父的遗体时,他左臂分明是被人齐肩斩断的,肋下也有剑伤,这难道还不算曲折吗?”说着转向小师弟迟暮归,道,“老幺,你说呢?”
迟暮归生性懦弱,没有主见,此刻正神情恍惚,猛听苏暮阳问到自己头上,竟浑身打了个冷战:“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师兄说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苏暮阳叹道:“个人荣辱事小,师门名誉事大!‘剑侠’的青竹令这些年已极少在江湖中出现,但每出一次,必定干连极大,要么解开武林中的惊天悬案,要么铲除江湖中的邪魔巨寇。师父的死疑点这么多,咱们做弟子的若弄不清楚,反而要等剑侠插手来昭示天下,昆嵛剑派的名誉,可就毁于一旦了!”说着向陈暮风瞟了一眼。
陈暮风见三师弟心意坚定,二师弟沉吟未语,想来也是赞同,小师弟又向来没有主意,只得道:“以你们看,这其间都有什么隐情?”
苏暮阳巴不得掌门师兄有这句话,转而盯着迟暮归,冷冷地道:“老幺,师父去世那天夜里,你去了哪里?”
“我,”迟暮归浑身一颤,目光闪烁,尽力避开苏暮阳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我,哪里也,也没去……”
苏暮阳却步步紧逼:“老幺,你父母早丧,是师父他老人家把你从野狼沟里抱回来的。十几年里,他供你吃,供你穿,教你武功,授你剑法……”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迟暮归却断然一喝:“够了!”话未落地,人已纵掠而起,直向祠堂外逃去。
祠堂里陡然一暗,却是林暮寒闪身拦在门口处,一掌轻挥,将迟暮归挡了回来。苏暮阳紧追而上,一爪抓向迟暮归后脑勺,竟已用上了他精修多年的擒拿手。
陈暮风见四弟神情有异,又深知他嗜酒如命,耽误了功夫,在林暮寒与苏暮阳前后夹攻下只怕支撑不住几个回合,忙纵身向前,左掌迫开苏暮阳那一爪,右袖挡开林暮寒那一掌,收身时顺手将迟暮归拉开两步,厉声道:“老幺,有话直说便是。跑什么跑?”
迟暮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不止:“掌门师兄饶命!三位师兄饶命!我,我……”话还没开头,已然不争气地哭起来。
陈暮风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软弱性子:“哭!哭!有话你倒是说呀!光哭有什么用?”
苏暮阳抢前一步,冷然喝道:“老幺,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师父英灵不远,你若有半句虚言,可瞒不过他老人家的神鉴!”说着一脚踢在他的腿上,将他踢转过来,冲着苗东海的灵位跪下。
迟暮归一见苗东海的灵位,遍体生寒,浑身发颤,嘴里怯怯懦懦地道:“不敢,弟子不敢有半句虚言。”就听苏暮阳继续冷言发问:“当天夜里,你是不是又去冯老栓的酒肆喝酒了?是不是又喝醉了?”
醉了,烂醉如泥。迟暮归觉得嗓子眼儿里一阵酸苦,仿佛又翻肠倒胃地吐了一回。
“你几时回的山?”
几时?谁记得是几时!
迟暮归只觉得头重脚轻,这天地又旋转起来,青灰色的天与幽暗的密林模糊成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崎岖不平的山路,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迟暮归就这样天昏地暗地踉跄着,时不时地抱住路边一棵什么树掏心掏肺地狂吐,几乎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
这时,有人在他肩膀上摁了他一把,力道很拙很重,拙重得几乎将他的头摁进呕吐的污秽里。迟暮归向来是醉酒之后无法无天的,任是玉皇大帝天王老子也休想管得了他!当下腰力一绷,挺身而起,这下力道用得过猛,自己一个仰八叉摔倒在地,那人竟也被他掀翻在地。
迟暮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被摔痛的后脑勺,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着。他是孤儿,被师父从野狼沟里抱回来收养,那些出身光鲜的师兄们,时不时就要借此奚落他一番,就连师父,也经常因为他练功不刻苦、贪酒误事责罚他。可他又能如何?昆嵛剑派是他的家,是一个瞧他不顺眼又被他恨透了的家。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离开昆嵛剑派,到江湖中去逍遥自在,该有多好?可是,在世俗眼中,他练不好武功,不能替师父、师兄排忧解难,已经是个不肖子弟了,若再离经叛道、背叛师门,岂能有好下场?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他才敢说,敢笑,敢破口大骂,敢把他心里的不平委屈发泄出来,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迟暮归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那人身前,踢了一脚,一如师父师兄们平时踢他那样。“我不就是贪点儿酒吗?有错吗?”
那人却用细若游丝的气息道:“暮归,扶我起来,为师……”
起来?好,起来。迟暮归揪住他胸前衣襟,将他拽起来,推到一棵树上,指着他的鼻子道:“我有错吗?我有错吗?”
那人在他脸上拍了一耳光:“你醒醒!为师受伤了!”
那一耳光拍得并不重,可他满脸熏醉,指印充血,火辣辣地难受。“师父?”他迷离着双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你不是我师父!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再骂我一顿?让师兄教训我一顿?”他那一夜,原是受了师父责骂、师兄教训,心情苦闷才偷下山去喝酒的。“就算你是师父,又能如何?你当初为何把我捡回来?让我被狼叼了去,岂不干净?捡回来就捡回来吧,为何还要教我剑法?你那套破剑法我练来练去没有长进,整日里受你责骂。除了骂人你还会干啥?真有本事,怎么不一剑杀了我?”说着,他竟真的抽出剑来,递了过去,“你杀了我呀,你不是整天挂在嘴边,索性一剑杀了我,眼不见心不烦吗?怎么不动手?好,我再练那套赶鸭子上架给你瞧瞧,这可是你手把手教给我的剑法呀!”说着,他撤开一步,摇摇晃晃地练起昆嵛剑法来。
那人全凭他用手撑着,才不至于摔倒,此刻失了依凭,整个身子便向前倾倒。迟暮归正使到一手“昆嵛望月”,就见一抹血光飞溅而起,溅入他的眼睛里,整个天地山林都染成一股血淋淋的艳红。
迟暮归不停地叩头,涕泪横流:“师父,弟子不是故意的,当时真的是醉酒乱性……”
“当真是你?”陈暮风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道,“师父待你不薄,你竟做出这等弑师忤逆的事来!身为掌门师兄,我又岂能容你!”说着一掌向迟暮归头顶百会穴拍去。
苏暮阳惊叫一声:“师兄且慢!”一掌拦向他手腕。林暮寒也上前一步,出手拦截。
但“昆嵛四子”中,陈暮风入门最早,武功最高,这一掌已然运足十成力,纵然林暮寒、苏暮阳二人都已用手掌格住他手腕,却依旧未能遏制住这一掌的去势,扎扎实实地拍在迟暮归天灵盖上,一缕鲜血顺着指缝溢出来,眼见是不活了。
苏暮阳颓然抽手撤步,连连摇头叹息:“大师兄太过心急了。老幺他明明说,师父此前已然受了伤,怎么不问清楚呢?”
“扑通”一声,迟暮归命丧黄泉,整个人向前倾倒,趴在地上。可陈暮风依旧一动未动,僵在当地;林暮寒也就没动,陪他僵在当地。
苏暮阳兀自絮叨不停:“到底是谁先行伤了师父呢?”
只听林暮寒冷然道:“不必问,掌门师兄心里,想必是明白的!”
陈暮风从齿缝里挤出一丝声音:“你这针上,可是淬过毒?”
针?毒?苏暮阳一愣,低头看时,却见陈暮风手腕上闪烁着一丝红艳,一点蓝芒。那红艳自然是血,那蓝芒却是一根针,一根林暮寒出手之际已然藏在指间的针。他装作情急出手,拦向陈暮风手腕。陈暮风不疑有他,一掌下去,固然将迟暮归击毙,自己的手腕却也被这根针扎透。
只听林暮寒冷冷地道:“不错,是鹤顶红。掌门师兄武功高强,纵然合我们二人之力,怕也难以替师父报仇。出此下策,师弟我也是出于无奈,师兄莫怪!”说着一松手指,急速撤开两步,生怕陈暮风临危一击,取他的性命。苏暮阳愣愣地瞅着二人,饶是他满腹智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陈暮风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毒素,轻声道:“你早就知道了?”
林暮寒笑道:“师兄可还记得:当夜师父唤你训话,可是师弟我传的话。”
陈暮风喟然一叹:“不错!师父他老人家与晋无忧一战,身受重伤,门派中大小事务都交由我打理。当然,十年一届的‘九剑庐’比剑,自然也应该由我出战。可是,师父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伤势已大有好转,有望在比剑前恢复。他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林暮寒笑道:“‘九剑庐’比剑,咱们昆嵛剑派虽然每届都参加,却从未取得过名次。不过,纵然如此,也可奠定师兄你昆嵛剑派第一人的位子,难怪你不惜背负弑师的罪名,也要行此下策了。”
陈暮风闭上双眼:“不错!我已别无选择了!”
当时,他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要崩溃了。“九剑庐”比剑十年才有一届,错过这次,起码要再等十年。十年之后,昆嵛剑派是否还是今天的昆嵛剑派?江湖是否还是今日的江湖?纵然是,十年之后的他,也绝不是今日的他了。眼角缠纹,双鬓堆白,人生如梦,日月如梭,人生又有几个十年任你空耗呢?
一念至此,陈暮风突然狠下了心,借给师父端茶的当儿,将佩剑刺入师父肋下。师父,这柄剑您可还记得?这是徒儿三十而立之日,你送给徒儿的礼物。徒儿至今还记得,您用稳健慈爱的手拍着徒儿的肩膀,说:“为师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看着你凭此剑名扬天下!”可是,徒儿名扬天下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为何又要重重阻挠呢?
时至今日,他仍能记得师父那不肯相信的眼神。也难怪,他会出手杀死他最最尊敬仰慕的师父,说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是师父呢?师父早已受伤,今日又遭新创,可依旧提起残余内力,拍在他肩上,将他震退。可他右手紧紧握着长剑,顺势从师父肋下抽出,血淋淋地溅了一地血。
他吓傻了,愣愣地站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等他警醒过来,却发现师父已经不见了。他忙追出来,顺着血迹一路追出昆嵛剑派,追入密林中,一直追到四师弟扯天扯地地怒喊:“我有错吗?我有错吗?”
我有错吗?陈暮风也曾这样问过自己,可他不敢深究,只能埋在心底。可是今天,剑侠这柄竹剑终于送到了师父的灵位上,他就知道他的罪行多半是被人察觉了。可他万料不到,还没等剑侠出手,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林师弟竟然率先发难,欲图置他于死地。他可以败在武承宗剑下,可以在师父灵前自裁以谢罪,却绝不容忍自己折在林暮寒手中。
陈暮风双目一瞪,毫不顾惜地将扎在手腕上的毒针拔出,拈在手中,一步步向林暮寒逼近。林暮寒则连连后退,他自然知道,陈暮风若拼着一死,在毒发前将他置于死地,仍是易如反掌,忙道:“苏师弟,此人弑师灭祖,已是我昆嵛剑派的大罪人!你我合力将他诛除,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陈暮风却不容他多说,手中毒针弹射而出,人也随之抽剑上前。针上的鹤顶红剧毒原是林暮寒一手提炼淬取的,他自然晓得它的厉害,忙向旁边一闪,避过毒针。可这一番动作,早在陈暮风算计之中,长剑直向他胸口刺来。
林暮寒匆忙应战,已无隙拔剑,自然落尽下风,只得不停地招呼苏暮阳相助。可苏暮阳却袖手旁观,无动于衷。林暮寒突然明白了:他下定决心诛除陈暮风,谋的自然是昆嵛剑派掌门之职。眼下陈暮风身中剧毒,不久于世,自己身为师兄,理应继承此职。但苏暮阳坐山观虎斗,好坐收渔人之利,又岂肯相助?有心以掌门之职相诱,但自己夙夜筹谋,眼见大功告成,却又如何舍得拱手送人?
陈暮风却知毒已攻入五脏六腑,拖延一刻,便多一分不利,是以使出压箱底的本事,一剑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林暮寒周身要害。
林暮寒拼着挨了两剑,终于从屋角挣脱出来,直向苏暮阳冲去,其用意自然是将祸水东引,将苏暮阳一并牵扯进来。
苏暮阳果然沉不住气了,“锵啷”一声抽剑在手,扭身而上。可他的剑并非刺向陈暮风,而是林暮寒。
林暮寒惊骇不已,前后遭袭,已无从闪避,只得伸手格住苏暮阳手腕。他只觉肩胛骨上一凉,似是一股冷风吹过,陈暮风的长剑已然透体而入,从胸前刺出寸许长的剑尖来。林暮寒一愣,竟未感受到一丝痛楚,只是全身力气,一丝丝地顺着寒凉的剑刃泄出去。他不甘心,夙夜筹谋,苦心孤诣,终于布就了这个杀局,岂能为他人做嫁衣裳?他双手一扭,空手夺剑。昆嵛剑派以剑闻名,剑法自然有独到之处,这空手夺剑的招数,却也堪称一绝。他这一夺,竟轻而易举地将苏暮阳手中长剑夺来,想也不想地向后一挥。
血光!一缕血光随着剑光掠起。
陈暮风身中剧毒,一剑刺中林暮寒,心愿得偿,浑身的精气神儿顿时散了,如何还有心思躲避这一剑?只觉脖颈上一阵寒凉,竟被林暮寒一剑斩首,头颅飞起数尺,一腔热血喷溅而出,洒遍了祠堂正面摆放的历代掌门灵位。
林暮寒愣了一愣,左手二指夹住兀自刺入肩胛的剑刃,反手一剑,将陈暮风的佩剑斩断。陈暮风的尸身失了依凭,颓然倒地,他也气息一泄,半跪下来。
喘息未定,林暮寒就觉重重的黑影压上身来,不用问,也知道是苏暮阳。此刻林暮寒心中冰雪一般透亮:他与苏暮阳的功夫原在伯仲之间,又岂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他手中剑夺来?必定是苏暮阳算无遗策,先借陈暮风将自己重伤,再借自己之手除掉陈暮风。如此一来,这昆嵛剑派掌门一职,自然非他莫属了。当下他以剑撑地,直起上身,恶毒地道:“三师弟,你好毒!”
苏暮阳却冷然道:“毒?我毒得过二师兄吗?这鹤顶红剧毒,除了二师兄,咱们昆嵛剑派还有谁会淬取?”
林暮寒闻言,不由得一惊。
苏暮阳继续道:“将师父的遗体运回大殿,封入棺中,这一切可都是二师兄一手操办的。起初我也以为,大师兄悲伤过度,不能理事;二师兄操心劳力,担当重任,这是何等美谈。怎料想:大师兄悲伤过度原是假的;二师兄操心劳力,竟也是假的。你的目的,不过是不让别人碰到师父的遗体,得知师父此前早已身中剧毒的惊天之密。”
林暮寒倒吸一口凉气:“既然是惊天之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苏暮阳笑道:“师父右臂被四师弟斩断,你不是一直在密林中寻找吗?大师兄说多半是被野狼叼走了,着人用檀木雕了一根臂膀,凑成全尸下葬。可二师兄你这些天,夜以继日地找得辛苦呀。你怕什么?是不是怕那条胳膊日后显出异端,暴露你的阴谋?”
林暮寒神色黯淡,此刻他重伤在身,又被苏暮阳一语点破图谋,于公于私,他都将不是对手。思忖片刻之后,猛然醒悟道:“你早就知道了?为何此前不说,偏偏要等武承宗传下青竹剑之后才发难?难道,你也早有预谋?”
苏暮阳踱到师父灵位前,将那柄沾染了鲜血的青竹剑拿在手中不停把玩:“你当这把竹剑,当真是‘剑侠’武承宗传下的青竹剑?哈哈,哈哈……不过是我照着传说中青竹剑的样子仿制的,竟然将你们几个玩得团团转,当真有趣。”
“你?”林暮寒闻言,急火攻心,当即吐了一口血,“你果然早有预谋。”
苏暮阳笑道:“我的预谋,又岂是你能预见得到的?你将毒下在师父喝的茶中,想借机毒死师父,嫁祸大师兄。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大师兄竟也抑郁难抒,选在这一天动手;更料不到的是,四师弟竟也适逢其会,牵扯其中;只不过,你们到死怕都不晓得,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是如何死的。”
林暮寒浑身一颤:“是你?”
苏暮阳笑道:“当天夜里,我正在崖边练剑。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练的剑法便是‘昆嵛三式’。师父闭关疗伤,大师兄处理门中事务这段日子,发生的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昆嵛三式’失窃了。为此你怀疑大师兄监守自盗,大师兄则怀疑你居心叵测,只怕,这也是你提早设计嫁祸大师兄的原因吧。只可惜,这‘昆嵛三式’却在我手中,修炼了也有一段时日了。那天晚上……”
苏暮阳袖手望着门外,双眼迷离,似乎又回到那天夜里。
那天晚上,他正在林中练剑,先是听见响动,却是迟暮归晃晃悠悠地上山来了。苏暮阳心中浮起一丝浅笑,四师弟嗜酒如命,偷着下山买醉这事儿,在昆嵛剑派已算不得秘密,光是让他碰到也有几回了。此事他不曾明说,却旁敲侧击暗示了迟暮归好几次,以备日后用到他时,也好有个把柄。是以这次他依旧悄悄地躲起来,并未惊动四师弟。接着就听迟暮归扯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地长号,号得声嘶力竭,号得痛彻肝腑。四师弟酒后发泄胸中愤恨,向来如此,是以苏暮阳并未在意,继续练剑。
可练着练着,就觉得有些不对了,似乎有人正在暗中窥伺着他。苏暮阳忙收了手,顺着感觉扭头去瞧,正见师父用他的独臂捂住断臂伤口,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喘息。他的眼光有些散,但依然能瞧出那份奇异与怨毒。不错,“昆嵛三式”乃昆嵛剑派不传之密,只有掌门人才有资格修习,如今他偷练剑法,被师父撞破,还会有好?苏暮阳第一个念头就是跑,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可他转念一想: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一个弃徒的容身之地?这时他才有心思琢磨师父的手臂为何被齐根斩断,又想师父有伤在身,眼下断去一臂,未必是自己的对手。若要下半辈子过得安生,说不得,只得下狠手了。于是,他踱到师父身前丈许远处站定,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师父有气无力地支撑着身子,道:“暮阳,你好……”
苏暮阳趁机发难,一剑抵在师父咽喉上。师父作势欲躲,却摔倒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林暮寒听苏暮阳絮絮叨叨说完,就知道他肯将此事相告,那是下定决心要杀自己,万万不肯留活口了。当下颓然一叹,闭目待死。
苏暮阳手持青竹剑,蹲在林暮寒身前,笑道:“我这一剑到底没刺下去,只是将他扔下悬崖了事。可今日呢?四师弟是大师兄杀的,大师兄又是二师兄你杀的。呵呵,看着你们屠戮本门师兄弟,我倒有些手痒了。当时真应该试试,一剑刺死师父,会是个什么滋味儿。说不得,今日只好拿你开刀了。”说着用手中青竹剑轻轻刺中林暮寒胸口,一寸一寸地向里刺。“杀人的感觉果然很爽,我得慢慢享受享受。”
林暮寒陡然睁开眼,一掌拍向苏暮阳太阳穴。苏暮阳忙将青竹剑向前一送,尽数没入林暮寒体内,顺便用内劲将他震开,躲过这一掌。他故作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凶?”但见林暮寒已然气绝,又有点儿意兴索然,在他尸身上踢了两脚,这才作罢。
苏暮阳端着架子、踱着方步在祠堂内转了两圈,来到正中,双袖一甩,向着正面摆放的历代掌门灵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不巧的是,他跪下时四师弟的尸体正趴在前面,苏暮阳眉头一皱,一掌将他推到一边去,这才笑道:“昆嵛剑派第十八代掌门苏暮阳拜见历代先祖!”说着仰天大笑不止。
突然,苏暮阳的笑声戛然而止。只见一柄绿翠如玉的青竹小剑,就这样堂堂正正地摆在昆嵛剑派前任掌门苗东海那沾满鲜血的灵位上。竹剑长两寸,宽三分,剑上刻着两行草字,“竹剑传天下,侠气满乾坤”,字不怎么遵循章法,却另有一股飞扬之气,亟欲破剑而出,令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