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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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武侠故事

一月光鱼

  “靠岸了!”一艘帆船停泊在鹿角港的码头,七八个渔人抬着一个沉重的大水箱,步履如飞,急匆匆地赶往码头附近的“时记酒家”。水箱里不时扑腾出水花,看样子里面定是极其生猛的海鲜。

  门口的伙计看见渔人来了,连忙往里面大叫:“月光鱼来了,快给时帮主让路!”

  酒店里早已站满了客人,这时都让出一条道路,让渔人们走进大堂。当前一人身材高大,脸色严峻,径直奔向内堂,迅速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出来,想必便是众人所言的该家店的主人飞鳞帮帮主时彦雄了。大堂里早已摆好香案,上面摆满香烛供果,时彦雄整理衣冠一番,神情肃穆,面朝大海的方向焚香祭拜,嘴里念念有词,仪节一丝不苟,一趟下来至少花了半个时辰,极是虔诚。

  众人翘首以待地望着水箱中的大鱼,只见水箱里放了许多冰块,阵阵寒气从水中升起,可见那鱼种的珍贵。

  丁驰知道这人便是鹿角港最大的帮会飞鳞帮大当家时彦雄,见他这般动作极为不解,便问旁边一名客人:“时帮主在干什么?”

  那人不屑地反问:“你是外地来的吧?”

  丁驰点点头。他花了三个月走过浩瀚的弥尔沁大草原,来到这风光秀丽、物产丰盛的鹿角港,已是靠近茫茫北海的边缘了,风物与沙漠大不一样。

  那人神秘兮兮地道:“这箱中的大鱼名叫月光鱼,相传它们是大海深处的精灵化身,受到神灵庇护,凡人哪能得吃?是故时帮主每次开刀前,都必须朝大海虔诚膜拜,祈求神灵宽恕。饶是如此,时帮主每次都只敢杀掉一条月光鱼而已。”那人解释在距离鹿角港很远的海上,有一片常年积雪的海域,名叫刹尔冰。那雪海每年都在固定的周期产生一个巨大而短暂的漩涡。那月光鱼群原本是生长在冰寒的极北深海,这时随着漂流出现在漩涡里。那漩涡稍纵即逝,也只有飞鳞帮能以祖传古法准确推算具体位置并捕捉得之。

  丁驰环视了一下酒店,问道:“来这里的,都是为了吃这鱼吗?”酒店里至少有五六十人,他看那水箱的大小,估算箱中大鱼不过十斤左右,除鳞剔骨后,一人一口肉都不够。

  那人再次鄙夷地冷笑一声:“月光鱼岂是人人都能吃的?这生灵极为神奇,离开水只一会儿就像冰块一样立即融化,化作湿湿的水汽。管你是哪家酒楼的大师傅,厨技再出神入化,也无法把它做成菜肴。唯有时帮主祖传独一无二的‘水中刀’绝技,有法子同时切出薄薄的十余块鱼片伴随着清水飞入众人口中,一尝滋味。”

  “才十余块?”丁驰不解。

  “是啊!”那人无比感叹,“据说那鱼肉滋味鲜美,甘甜芳香,不似人间所有,食之飘飘乎如羽化登仙,补气延年,增益功力,远胜世间所有灵丹妙药。”那人闭上眼睛,说得头头是道,一副自我陶醉的神态。“你尝过吗?”丁驰忍不住问。那人脸色一变,朝丁驰重重地哼了一声,把脸转过一边,不再理会他。

  丁驰自知失言,想那月光鱼如此珍稀,一般人如何轻易尝到?他留意到酒店里有十几个雅座,上面坐的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豪,便是一掷千金的富商,显然这些才是有资格享受美味的人。丁驰认得西边雅座上的那人,是“大金鹏王”风扶天的十二弟子之一,紫鹩帮帮主萧远洋。他曾经在弥尔沁大草原见过此人,在风扶天的弟子里面,萧远洋一直在异域海港经营他的紫鹩帮,辖下船只如云,运达四海;近年来也将势力伸回中原,连通了同门兄弟如黑鸥帮江边龙诸家渡头、白鹳帮穆顺诸家商行等等,环环相扣,势力遍布江湖。而且萧远洋收徒不拘一格,异域、海上各国都有弟子投奔他,是故紫鹩帮里最多千奇百怪的门人。

  时彦雄拜祭完毕,将水箱放上香案,打开水箱的盖板,顿时层层清辉从箱子里波波而出,光华灿烂,使人一时睁不开眼睛。过了片刻,光辉渐次柔和,众人这时才看清楚了那月光鱼的真面目。

  丁驰深呼一口气,不禁反问自己:“这真是鱼吗?”那鱼浑身上下雪白雪白,没有一点瑕疵,浮在水面还让人以为是一片浮雪,只有眼珠一点光泽金黄,如镶嵌着一颗黄宝石,透着纤尘不染的灵气,包裹了全身,哪里像是人间的俗物?

  他心中恻然,不忍心见这可爱的生灵惨遭屠刀。

  酒店里却喝彩阵阵,众人如鸭子般地伸出脖子,争睹月光鱼的风采。

  时彦雄双手合十,蓦地分开,两手空空便往水里掏去。突然之间,水中精光四射,波纹阵阵,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赫然出现在时彦雄手里。丁驰恍然,知道这便是传闻中神奇的“水中刀”,这刀肉眼几不可见,只有遇水之后,才暴露无遗,霎时突兀狰狞,凶光毕现。

  那鱼显然知道危机逼近,只哀伤地低鸣几声,犹如鹿鸣,却无任何挣扎,仿佛早已超脱生死。“水中刀”的光芒从水中激射而出,如初夏的阳光。时彦雄大叫一声:“张嘴!”

  雅座上那十余人闻声全都张开嘴巴,水箱里“叭叭叭叭”地响个不停,十几个急速旋转的水球从四面八方飞向众人嘴巴。众人看得分明,水球里面裹着一块只有掌心般大小的鱼块,在飞向众人嘴巴的过程中,水分不断褪去,落入众人口中的时候,已是一滴多余的水分都没有。雅座上众人全都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美美地品尝这一口正好到嘴的鱼肉,顿时全身舒畅无比。

  月光鱼的残骸迅速在水箱中融化,如春水般了无痕迹,只有那金黄色的眼珠犹自像颗颗珍珠似的悬在水中,可也在逐渐融化,如倾倒了一摊琼浆玉液。

  “真是好刀法!”众人由衷称赞,全都站了起来鼓掌。时彦雄抱拳答谢,接过毛巾擦干脸上汗水和手上的水迹。这时,众人看到他那只握刀的右手,这只手肤色如铜,肌肉鼓突,粗壮有力,显然是一只操练了几十年刀法的老手。

  正当时彦雄威风凛凛地接受众人的称赞和喝彩时,在他的背后突然“嘭”的一声炸开一团水花,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忽然从他背后冲天而起,那只令人无限羡慕的手,竟然自肩膀瞬间齐齐整整地离开了他的身体,“啪”的一声掉在旁边的香案上!时彦雄顿时脸白如纸,急忙用剩下的那只左手捡起断手臂,吃惊地转身望去。他的背后站着一人,手里握着闪亮的弯刀,弯刀上一抹鲜血正滑过刀尖。
“小布,是你?”他吃惊地看着这人,忍不住大叫。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小子以水活刀,所使分明就是他的祖传秘技“水中刀”!

  事出突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霎时间闹得哄哄嚷嚷的。

  “是布鲁克!他不是时帮主最信任的弟子吗?怎么胆敢谋害师父?”

  “是啊,这孩子十岁那年从异域流落到鹿角港,是时帮主收留他,才活到今天的啊!”

  “‘水中刀’是时帮主不传之技,看样子他还偷学到家,真是卑鄙无耻之极!”

  ……

  布鲁克一声狞笑,叫道:“时彦雄,这是你最后一次开刀杀鱼了!从此以后所有月光鱼全归我了!”

  时彦雄大怒:“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一声叫喝,立刻有十几名飞鳞帮的弟子将布鲁克围住。

  但是,布鲁克一点儿紧张的神色都没有,面对众人的叱责,反而轻松一笑,堂而皇之地上前面对众人,大声道:“这月光鱼体积虽大,但每年出现在刹尔冰海域漩涡的犹如恒河沙数,本可大举捕捞的,可是你这自私自利的家伙假称‘月光鱼乃大海精灵’,吓唬无知之辈,每次就捕那么一条!你不过仗着物以稀为贵之金律,坐地起价罢了!区区一块鱼肉居然卖到上万两银子,一般人哪里吃得起?可是这月光鱼又非时家家传秘技的‘水中刀’烹制不可吃,世人只能趋之若鹜,任由你们为非作歹!”他的话说到众人心里面去了!人们虽然对月光鱼无限向往,可也因为价钱太高,只能望而却步,心里既是羡慕又是遗憾。“我潜伏在飞鳞帮十多年,已经成功偷学会时家祖传的‘水中刀’!”布鲁克得意地道,刚才他突施“水中刀”砍掉时彦雄的右手臂,刀法形神具备,众人都历历在目,“鹿角港由我接管以后,我保证每年都会大量捕捉月光鱼,然后把价格降到最低,还会广收门徒教授‘水中刀’绝技,让大家都能品尝品尝这人间美味儿!”

  “不!月光鱼是海上精灵,不能大举猎杀!”时彦雄不管身上伤势,咆哮大叫。

  “我呸!”布鲁克大叫,“这鱼吃了上百年,真有灵性,鹿角港早就遭殃了,少在这里唬人!”

  “杀了他!”时彦雄指使手下对布鲁克下手。

  忽然间,一阵刀光闪过,这几名飞鳞帮弟子倒卧在地,出手的竟是紫鹩帮帮主萧远洋。

  “你干吗?”时彦雄瞪大了眼睛。

  萧远洋大义凛然道:“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人间美味儿,本应公之同好,岂能让你独收不义之财?”

  时彦雄恍然,颤声道:“你们是一伙的?”

  萧远洋摇摇头:“萧某与这位小兄弟素不相识,好管不平罢了。刚才,萧某有幸尝了一口月光鱼肉,入口芳香醉人,丹田气海翻腾,实是平生未曾吃过的仙肴!可是你仗着独一无二的绝技,恶意抬高鱼价,其心委实可诛!”

  “是啊,萧帮主说得对!”

  “没错,打倒时彦雄,人人有鱼吃!”

  在萧远洋的推波助澜之下,众人情绪激昂,纷纷附和。飞鳞帮其余弟子面面相觑,忽然全都垂下双手,站到布鲁克身后去了,显然早有预谋临阵倒戈了。

  有了紫鹩帮的助拳,布鲁克胆气更粗,蓦地猛喝一声:“杀!”数名飞鳞帮弟子持刀扑向了时彦雄。

  时彦雄脸色大变,他右手刀技出神入化,让他可以跻身高手行列,而他的左手却平平无奇,和一般人无异。何况此刻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右臂鲜血还长流不止,就如一只没牙没爪的老虎,陷入群狼包围,只好任人欺凌了。忽然之间,“嗖”的一声,一道巨大的金光将那些飞鳞帮弟子撞开数丈,然后化作滚滚巨轮撞向大门,众人纷纷闪避,让光球出了大门。过了一会儿,巨轮“轰”的一声大响,四分五裂炸开,气劲如飞刀般四处乱扑,众人吓得扑在地上躲避,狼狈不堪。抬头一看,却见那金光骤然一收,化为一支亮闪闪的金箭,轻轻地落在一个年轻人手上。

  那受伤的时彦雄已经不见了,众人连忙追出店门,只见地上多了一个一丈见深的大坑,显然是刚才的巨轮所致,却不知那年轻人使用的是什么手法竟有这般的威力。萧远洋脸色十分难看,低声道:“没想到他也来到这里。”

  布鲁克颤声问道:“他是什么人?”

  萧远洋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神箭手,丁驰。”

  丁驰挟着时彦雄飞也似地离开酒店,他脚上踏着两支金箭,在沙滩上急速滑行。

  这附近没有医馆,十余里路开外的村落才有一家。他虽然暂时帮时彦雄封了右肩膀处的穴道止血,可是时彦雄那只右手臂被连筋带骨齐刷刷断掉,他却没办法帮时彦雄接上,只有去找有丰富经验的跌打大夫。

  时彦雄早已昏阙多时,可是仅剩的一只手依然紧紧地握着那只断手。跌打大夫看了看时彦雄的断手臂,摇摇头道:“这手臂断得太厉害了,不一定能接得上。即使接上也大不如前般灵活,这人以后不能抄刀子打打杀杀了,最多就是拿小刀杀杀鱼而已。”

  丁驰明白人之手足,有血有肉,与凳桌之脚不同,离开人体之后,再高明的跌打大夫也无法让它恢复到像以前那般完好。

  那大夫走近床边,反复检查了多次时彦雄的断手臂,又跑出从外面背了一袋子冷飕飕的冰块回来,倒进盆里,示意丁驰将那只断手臂放在冰块上面,利用低温延缓断手变坏的时间。然后从药囊里取出小刀、银针、纱布等工具,把刀、针放在烛火上消毒。

  “先用清水,洗洗截口。”那大夫说道。

  “嗯。”丁驰过去取那只断手臂,可是时彦雄虽然不省人事,左手五指却依然紧紧地握住断手臂,丁驰怕损坏断手臂,不敢过于用力拉扯,一时竟拉不出来。

  “他这么大力,会抓坏那断手臂的。”那大夫见状,连忙上前用力去掰开时彦雄的手指。

  “你干什么?”时彦雄突然惊醒,一脚踢中那大夫小腹,双眼血红地瞪着二人。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是丁驰寻来给他接断手臂的跌打大夫,然而他并没为刚才过激的行为感到歉意,反而狠狠地啐了一口,挣扎着要下床,骂道:“这种庸医,可以接好我的宝手臂吗?”

  那大夫被他狠狠地踢了,痛得“哎哟”大叫,又听他这么轻蔑自己,不由得动了怒气:“不接就不接!你这只手臂顶多还能保存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你不挖个坑埋掉,那就扔去喂野狗吧!”
丁驰略懂跌打,知道在正常的温度下手腕至手指处的断手可以保留六个时辰,冷藏则可保存十二个时辰;手腕至肩膀处的断肢,正常温度保存时间比较短,只有三个时辰,若冷藏最多保存六个时辰。时彦雄这只手臂一直得不到冷藏处理,最多三个时辰就会坏死,到那时将永无再驳的机会。

  “嘿嘿。”时彦雄不为所动,瞪着那大夫不屑地道,“让你这种半吊子大夫接,我这手不成废手才怪!”

  丁驰一怔,连忙劝道:“金大夫是这方圆数里最好的大夫,你要是错过了,短时之内找不到更好的大夫,所以……”

  时彦雄瞪着那大夫:“你能让我这手和从前一样灵活吗?”

  “不能。这世上谁也不能……”那大夫嗫嚅着道。

  “滚!”时彦雄暴喝一声,扯下外衣将断手臂包了起来,挎在肩上便走。他失血颇多,脸色苍白,这时一言不发,神情更为阴翳。

  丁驰追了出去,背后还传来那大夫的骂咧之声:“走吧走吧!不让我接,你就注定当个残废吧!”

  “不要浪费时间了,赶快接吧!”丁驰拦住时彦雄,劝道,“恢复不到从前那般,可也比没有的好啊!”

  “一只不灵活的手,如何报仇?”时彦雄蓦地站住,瞪着丁驰质问,声音中充满怨毒。

  “报仇?”丁驰先是一怔,继而冷笑,没想到这人刚从鬼门关逃了出来,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居然还想着报仇杀人,实在是执迷不悟。他忍耐性再好,也有点儿不高兴,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时彦雄嘿嘿冷笑:“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们一样,不过是图我那‘水中刀’绝技罢了!嘿嘿,这绝技我便是带进棺材,也不给你!”

  丁驰无奈苦笑,好人难做啊!他救时彦雄无非是看不惯萧远洋一伙阴谋害人。他对时彦雄本和萧远洋、布鲁克等人都没有好感,因为他觉得月光鱼圣洁美丽,不应该成为葬身人腹的贱物,他们都是屠杀月光鱼的刽子手。时彦雄稍微好点儿,他还不至于到了滥杀的地步。时彦雄冷笑一阵,猛地转身施展轻功,飞也似的奔入一片冷杉林,便不见了踪影。

  道不同不相为谋,丁驰见他去意已决,只好作罢,随后便沿着沙滩漫步而走。

  二隐身人

  “小驰兄弟!”一位中年人忽然从他身前的杉树中转了出来,笑呵呵地看着他。丁驰定睛一看,正是他的好友“天下第一神捕”戴七。在遥远的北地他乡遇到故知,丁驰满心高兴,可他也知道时彦雄刚刚离开,戴七便出现眼前必然事出有因。

  二人到附近一家酒肆坐下,数杯下肚,戴七发出一声苍凉的感叹:“小驰兄弟,别人称我为无案不破的‘神捕’,可是我心知这个称号是受之有愧的。这个世上还有许多诡异古怪的案件,它们无影无形,无迹可寻。确切点儿说,我们甚至连这些案件到底有没有发生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弄个明白了。”

  “有这么神秘的案件吗?”丁驰素来佩服戴七破案如神,没想到他也有感慨,微感诧异。

  “我跟你说说。”戴七呷了一口酒,“在充州,有一位人称‘玉斧开天’的郑公子,善使一柄四十余斤的玉斧……”

  “充州,离这里八万六千里。”丁驰喃喃地道。

  “这郑公子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在充州一带赫赫有名,可是半年前,忽然有个黑衣少年前来挑战。黑衣少年一刀砍掉了郑公子的右臂,夺其玉斧,侵其家产,杀其家人,完全取代了郑公子在充州的地位和产业。半年后,郑公子前来复仇,你猜结果如何?”

  “这一战想必十分惨烈吧。”丁驰答道,“‘玉斧’郑公子的右臂断了,即使接好也大不如前。除非他改练左手,否则武功难以大进,要战胜黑衣少年绝非易事。”

  “错了。”戴七摇头道,“‘玉斧’郑公子依旧是右手持斧,而且他的右手似乎比以前更加灵活,更有力量,功力暴涨得令人不敢相信,不出三招,黑衣少年的脑袋就飞出了几丈远。”

  “一个壮烈的复仇故事。”丁驰道,“故事的结局,想必是‘玉斧’郑公子经此劫难,更加珍惜眼前一切,励精图治,大有作为了吧?”

  “错了。”戴七依旧摇头,道,“结局谁也想不到,郑公子站在仇人尸体面前,一股报仇雪恨的快意畅快淋漓,不禁仰天长笑,威武如神,人皆膜拜。可是突然之间,他的右手如毒蛇一般地反扑回来,一斧砍掉自己的脑袋,笑声戛然而止,尸身倒在了黑衣少年身上。”

  “他为什么自杀?”丁驰大为不解,郑公子大仇得报,可谓名成利就,堪称江湖佳话,实在不用干这等傻事。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戴七皱着眉头道,“他的死古怪异常,有人说,郑公子大仇得报,但是孑然一身,生无可恋;有人说,二人是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兄弟,弟死兄随;更有人说,他们是断袖分桃之士,生死不弃……各种谣言甚嚣尘上,莫衷一是。我调查了很久,最终可以确认所有谣言都是假的,二人素不相识,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确实古怪。”丁驰若有所思。

  “在平州,”戴七开始讲第二个故事,“有一位‘铁腿草上飞’赵员外。”

  “平州,离这里七万四千里五百里。”丁驰喃喃地道。

  “从赵员外的外号便可得知,他的腿功十分了得,既雷霆万钧、刚猛霸道,又身轻如燕、日行千里。一天夜里,赵员外与小妾共赴云雨,烂睡如泥,被‘西山毒蜂王’吴刺潜入大宅,斩断其双腿于芙蓉金帐内,所有田产妻妾也被吴刺独吞。赵员外苦练腿法几十年,砍了他双腿,就如同废人一个。吴刺得意洋洋却不杀他,一连折磨了他十多天,才把他连同那双断腿一起扔出大街,让过惯奢华日子的他下半生沿街乞食,遭受人间冷眼与嘲笑。”

  “那可糟透了。”丁驰同情地道,“双腿接上的难度更大,而且他这双腿离开身体十多天,即使世上一流的大夫都无法接上。缺了双腿的他,要复仇可谓难上加难了!”

  “你又错了!”戴七依然摇头道,“仅仅过了一个月,赵员外便奇迹般站立在赵家大宅的门楼之上。注意,是站着。他那修长的双腿衬托着他魁梧的身形,眼光如电激射下来,直如金刚铁塔般威武。当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的双腿接好了?”丁驰也十分震惊。

  “是的。”戴七道,“他从三丈高的门楼一跃而下,以连环腿法闪电般地攻击吴刺。吴刺闪避不及,被他一脚踢飞,直撞向青石打制的门柱,‘咔嚓’一声,门柱竟断为两截,可见那腿法的刚猛。吴刺一嘴都是血,伤得很重,他没想到赵员外会变得如此厉害,吓得心胆俱裂,跪地求饶也没用了,赵员外绝不原谅他。他出腿如风,把吴刺一身骨头都踢得粉碎,却依然不解恨,想来那些日子受的屈辱今生难以磨灭,非要将吴刺踢成肉酱不可!”

  “太不可思议了!”丁驰大为惊叹,“续腿之后,能够正常行走已是非常了不得了,还出腿毙敌,真是匪夷所思。难道他续的是机械之腿?”

  “非也。”戴七摇摇头,“事后我们看过他的腿,确确实实是一双肉腿。”

  “真是奇人,有机会一定拜访他。”

  “不必了。”戴七黯然道,“因为他已经死了。他将吴刺踢成肉酱之后,忽然一脚迎面踢个劲道十足的大半弧,正正踢在自己的天灵盖上。这一脚刚猛无比,竟把自己的天灵盖踢得粉碎,顿时魂飞天国。”丁驰刚喝下一口烈酒,蓦地“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幸亏他扭头及时,不然这口酒准喷在戴七身上,他惊讶无比地道:“他……他踢死了自己?”

  戴七一点笑意都没有,皱着眉头,仿佛在问自己:“他怎么会自己踢死自己?到底是自杀,还是报仇雪恨、兴奋过度误杀了自己?我想不明白。若是误杀,那真是天下奇闻,这种误杀自己的几率微乎其微,难道偏生让这倒霉的赵员外遇上了?若是自杀,又找不出动机,更何况在踢到自己的一刻,赵员外还发出一声无助而痛苦的惨叫,完全不像是有意结束自己生命。”

  “是他杀?”

  “不是。他们之间并无第三人可以隐藏,众目睽睽之下看得十分清楚,的确是赵员外用自己的腿踢死自己的。”

  “还在平州……”戴七一连讲了十几个类似郑公子和赵员外那样的案件,什么“穿阳指”兰大先生“九天凤爪”白云飞“八卦莲花掌”木仙姑等等,他们的相同点都是被奸人所害,或折了四肢,或断了十指,失去赖以生存的成名绝技,成了任人鱼肉的废人。然后不知为何又奇迹般地续好了断肢,武功突飞猛进,最终卷土重来,亲手杀死仇人。但是就在他们在快意恩仇的一刻,谁也意料不到他们的结局竟然是都自杀了……准确点儿讲,是莫名其妙地自己打死自己。

  “我从充州追到珲州,从潞州追到平州,从清池郡追到云中郡……一直追到这北海港口,由南至北,辗转十数州郡,纵横九万里,刻意打听留意这样的怪事。虽然许多人亲眼所见,可以证实他们是自杀的,但是我总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个神秘的第三人,隐了身形,抓住他们的手或脚杀死了他们。”戴七说完摇了摇头,显然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怪诞,难以置信。

  丁驰明白戴七刚才为什么说“这个世上还有许多诡异古怪的案件无影无形,无迹可寻”了,这十几件怪事毫无关联,却又如此相似,不是戴七这般触觉灵敏的神捕,还真不容易发现其中的端倪。但这事说来蹊跷,一切也只是戴七的怀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还无法知晓。他蓦地醒悟,问道:“戴大哥,你觉得这时彦雄会成为‘隐身杀人者’的下一个目标吗?”戴七脸如铁铸,神色严峻地道:“不错,我推想着只要找出给这些人续肢的大夫,或者可以得知真相。”他千里迢迢来到鹿角港,无意中察觉到紫鹩帮萧远洋和布鲁克的阴谋,看到时彦雄被砍断右手又拒绝丁驰请大夫帮他接上,便预感将会又有一桩冤案发生,是故一直跟踪着丁驰和时彦雄。

  丁驰告别戴七,抬头望向时彦雄逃走的方向。那地方人烟稀少,极其荒凉,一个人逃到那里就如老鼠钻进草堆,难以追寻。鹿角港占地百里,时彦雄对这地方非常熟络,他要是藏匿起来,一般人是很难找到他的。但是戴七的追踪术天下无双,要找一个人却不成问题。

  一个月后,丁驰在一个墙角下发现了戴七留给他的暗号。他顺藤摸瓜,沿途追寻,当他发现时彦雄的时候,三五个紫鹩帮弟子正在围攻他。时彦雄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左手拿刀,频频变招应敌。虽然每刀劈出去虎虎有声,但纹路凌乱不成章法,不得不承认缺了右手的他还不如原来的三成功力,否则区区几名紫鹩帮弟子如何能够困得住他?

  忙乱中,时彦雄奋力杀开一个缺口,便亡命奔去。紫鹩帮弟子呼啸着赶来,不差几步便可再次将他合围。

  丁驰紧随其后,拈弓搭箭,轻拉弓弦,数支金箭无声无息地追在那些紫鹩帮弟子背后。

  这些是无声箭。这些箭后发先至,无声无息地击中那些人背后的穴道,他们一个个悄然倒地。时彦雄却全然不知,还在拼命逃跑,直到跑出三四里路,才确信身后无人追来,这才停下脚步呼呼喘气。

  丁驰藏匿起来,不让他看见,只见时彦雄转入一处山坳,随即进入一片茂密的冷杉林。潮湿细长的树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走上去“吱吱”作响,惊得一些飞禽走兽纷纷走动,可见年深久远,都没什么人行走。

  丁驰怕被时彦雄发现,便在两脚鞋底系上金箭,在地上轻轻滑行,不发任何声响。又走了数里,才出现一条草木葳蕤、崎岖泥泞的山道,色泽斑斓的野蛇倏倏滑过,叫声咕咕的野鸟拍翅逃窜。丁驰见时彦雄所走之地愈发偏僻,心中大奇。过了一会儿,前面出现数亩田地和几间房屋,丁驰没想到这荒野之地竟也有人家!

  时彦雄见到这个地方,心情十分激动,快步朝屋舍走去。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从屋舍周边传来,十几名孩童兴高采烈地拍着手掌,围绕着时彦雄团团地转,似乎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外人进来了。

  时彦雄讪讪地笑,在孩童簇拥下向一间大石屋走去。石屋前面是一处以藩篱围成的院子,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此时,花正开得灿烂,香气浮动,石屋晨雾缭绕,光影飘渺,如同世外仙境一般。

  时彦雄拍拍身上灰尘,恭敬地唤了几声,在门外守候。一名白衣童子走了出来,以清脆的声音跟他道:“先生今日心情不佳,不想见你,你走吧!”

  时彦雄脸色大变,哀求道:“在下被仇家追杀,只有先生才能帮我,求仙童为我美言几句!”
那童子摆摆手,答道:“先生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我帮不了你。”说完,便径直走入院子,不再理睬时彦雄。

  时彦雄大急,叫道:“先生,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他“扑通”一声,真的一动不动地跪在门口。那些孩童见他傻乎乎地跪在门口,全都哈哈大笑,绕着他团团地转,欢快地唱着歌谣。

  “咦?”丁驰忽然觉得歌声有点儿熟悉,不禁凝神静听,只听那些孩童唱道:“漆黑的苍穹像幕帘低垂,你看那周身飞舞的虫儿,从远古到今天,不离不弃,你可会为它们停下匆忙而飘忽的脚步?赶路的客人啊,你在追寻什么?星星在流泪,花儿也闭上了眼睛,记得那个为你牵肠挂肚的人吗?请带她走上那寂寞永恒的旅途。”

  这分明就是虫师卫晴时常唱的那首!

  丁驰蓦地全身一颤,自从在哈达拉大沙漠平息“灭世沙龙”之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卫晴,这时想起故人,忍不住朝小院走去,大声叫道:“卫晴先生,是你吗?”(虫师卫晴的事迹见“箭在弦”中篇系列之《昨夜寒蛩》)

  石屋里面先是一阵静默。接着,传来一声霹雳般的暴喝:“他奶奶的,老子是老子,关卫晴那小子什么鸟事!”只见一人踢开柴门,怒气腾腾地走到门前,叉着腰瞪着二人。丁驰讶然失笑,眼前这人身材矮小,是个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头儿,身穿灰布长衫,却露出半边肩膀,与卫晴那雍容华丽的气度相差太远。

  时彦雄没想到丁驰竟然一直跟踪而自己都毫无所觉,脸色骤变,连忙解释:“先生,我不知他跟在身后!”

  那老头儿两目如电,冷笑着道:“你若有知道的能耐,就不是被砍掉手臂的废物了!”

  “是,是,我是。”时彦雄被他喝骂,不怒反喜,连声称“是”,一方豪杰却极尽媚态。

  丁驰见这老头儿一把年纪,却随意辱人,毫无长者风范,便有点儿不高兴了,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唱卫晴先生的歌?”

  “哼!”老头儿的红鼻子重重地喷了一下,骂骂喋喋地道,“什么卫晴的歌?这是我们的虫师之歌!”

  “你也是虫师?”丁驰惊愕地打量这老头儿,在他印象中,虫师都应该像卫晴那样气度不凡的,而眼前这老头儿黑瘦矮小,神情猥琐,哪里有半点儿虫师的风采?

  “谅你也不会知道!虫师其实是分为顺天与逆天两支,卫晴那支是顺天道。老子息恒则是逆天道这支的传人。嗯,算起来卫晴那小子只是老子的曾孙儿辈。”息恒边说边打量着丁驰,最后目光落在丁驰背后的弓箭上,若有所思地冥想。

  “逆天道的虫师?”丁驰问他。

  “是的。”

  “有什么不一样?”

  “太多不一样。”息恒目光鸷冷,却不愿多言,“总之你记住逆天道的虫师本领比顺天道高强百倍就是。”

  “嘿嘿,吹牛。”丁驰不信。息恒虽然一把年纪,却受不得半点儿气,他狠狠地踢了时彦雄一脚,喝道:“算你走运,拿来!”

  时彦雄大喜过望,连忙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根黑乎乎的东西来,恭敬地递给息恒。

  三续死手臂

  丁驰看了骇然,那物事正是时彦雄那只断手臂,虽然以多层洁净的布包裹住,可是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那断手臂肉质僵硬,肉色紫黑,布满形状大小不一的斑块,截口处是红黑色的血痂,臭味儿扑鼻,已呈腐烂之状,只怕扔将出去,连狗也不理睬。

  显然,这是一只尸手臂。

  ——死手臂。

  息恒一把接过断手臂,瞄着眼睛看着丁驰,道:“这只手臂死了多时,可是逆天虫师却可以让它重新接在他身上!”

  丁驰大叫:“不可能!”断手臂可以接上的时间很短,顶多就是一日之内的事情。这断手臂的筋脉早已坏死,毫无生机,伤口上更是感染无数毒素,要是强行接上,非但接不活,那些毒素还会传入人体,不死也残!

  “你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逆天虫师都可以做到。”息恒得意地冷笑,指着时彦雄问道,“害你之人,叫什么名字?”

  “布鲁克……”时彦雄脱口而出,正想臭骂布鲁克几句不是,却被息恒止住。

  “向我保证,永远不许找布鲁克报仇!”息恒道。

  “先生,布鲁克这阴险小人自小流浪异乡,若不是我收留,他早已饿死……”时彦雄以为自己听错了,忙不迭地道。

  “没听懂吗?”息恒大声厉喝。

  “布鲁克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人神共愤……”

  “滚!”息恒十分生气,将那只断手臂狠狠地掷还给他。时彦雄呆在当地,不明白息恒何故如此生气。他对布鲁克仁至义尽,可是这人却卑劣无耻,反谋害于他,简直畜生不如。不找他报仇,这口怨气怎么出?不处置这种反骨小人,人间正气又如何得以伸张?

  “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求我,否则便是死了我也不管。”息恒撂下最后一句狠话,便转身回屋。

  “息先生,息先生!”时彦雄一连叫了几声,都得不到那老头子的回应,看来真是铁了心肠的。

  时彦雄跪在地上,兀自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古怪的老头子阻止他报仇的原因。他千里求医,卧薪尝胆,要是大仇得雪,那必是大快人心之事,甚至传为美谈。难道让恶人逍遥快活,这怪老头儿才高兴?

  丁驰也对息恒的举止感到奇怪,他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在充州曾经见过一位铸剑师,他铸造的宝剑天下无双,可是每铸造一把剑,都会大哭一场,然后流着眼泪将宝剑投入熔炉毁掉。我问他为什么如此折腾自己?他告诉我,每一把宝剑都载满他的心血,他将它们看成是自己的生命。可是他更知道世人会拿他这些宝剑去杀人,而不是带着崇敬的心情放在手里玩赏,这让他很痛苦。他觉得这是对他铸剑术的亵渎,所以他宁愿毁掉宝剑,也不愿看见它们成为杀人利器。我想,这息先生也许就像这铸剑师一样,他治好你的手后,就像完成一件充满智慧的作品,可是你却用来报仇杀人,他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自取其辱吗?”说完之后,他留下一言不发的时彦雄,任他默默地跪着,独自到一棵大树丫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