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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月影斑驳,骤雨刚过,空气里还隐隐泛着泥土的腥气。月光映下的金陵,一座突兀的二层小楼内,一扇白布描红的窗帘正映出一点明灭不定的烛火上下跳动!
手持烛台的是一个花甲老人,素黄长衫,一头花白的头发,昏黄的眼球,正紧紧地盯着斑驳的墙面,一双虬结褶皱的老手已经磨得血肉模糊。蘸着手指的鲜血,那老人正一脸笃定地勾勒着一幅古画。画中是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对着一面铜镜敛眉梳妆,然而那铜镜之中却没有那女子的样貌,只有一双幽邃的瞳仁,流下两行乌黑的血泪……
一、盲棋
江南三月莺歌燕语、春雨呢喃的江陵古道上,一个消瘦的身影正远远而来。那是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身着一袭素黑色的长衫,懒懒地坐在一匹瘦马的鞍上,一脸的倦怠,眉心处一道血痕贯穿额头,一对瞳眸之间,睥睨生寒。
男子远远地望见前头一间茶社,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茶楼大厅内正端坐着一位青衣古帽的白发老者与一位素衫罗裙的女子,二人相距七步有余,各以纱巾蒙眼,背向而坐。大厅正中竖着一面棋盘,天圆地方,黑白二字各成攻守之势,厮杀正浓。
却见那老者猛地转身,横跨一步,口中诵道:“杀人安人,杀之可也,第三百五十八步,我下上五六!”
听得这话,方鸣鹿不由地心头一紧,原来这二人正在弈盲棋,围棋者上下纵横,仿效周天循环之术,共计三百六十一子,不用眼看,只用心记,且以下到三百余步之多,这份智计,倒也当真可敬。
正惊叹间,只听那女子贝齿轻碰,轻声说道:“老先生此言差矣,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第三百五十九步,我下平四四。”
方鸣鹿不懂弈棋之道,蒙蒙目龙目龙之中,只听场内之人连声叫好,此后又过了百十余步,只见那老者已是面色苍白,神情惨淡。
“兵贵精不贵久,老先生,请恕小女子冒犯,第五百一十四步,我下平八六!”话音刚落,只听那老者喉咙一动,一口鲜血喷出,双目暴睁,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方鸣鹿见状连忙挤开人群,抬手封了那老者五处要穴,自掌心渡出了一股真气,护住了那老者的心脉。
过不多时,眼看那老者幽幽转醒,方鸣鹿不由地长出了一口浊气,抬起头来,不经意地一瞥之间,只见一个清丽窈窕的女子,正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正是刚才弈棋的那女子。此刻已摘下了蒙眼的丝巾,露出一双澄澈似水的眸子来,似烟雨晨光,不沾一丝烟火之气。呼吸之间,方鸣鹿不由得有些痴了。
“小姐,咱们回府吧!”侍婢的一声呼唤,方鸣鹿的思绪才得以醒转,暗道一声唐突,正要离开,只听那女子一声轻呼,叫住了方鸣鹿。
“这是几两碎银,你拿去,买身像样的衣服,吃顿饱饭。”
方鸣鹿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风尘,顿时一声苦笑,抬手接过了一包丝巾包住的银子,再也没敢看那女子一眼,挤开人群,扬长而去。
找到小二,取了马匹,方要离开,只听那小二说道:“这位爷,您可真有福气!紫小姐可是我们金陵城的女诸葛,人长得漂亮,棋艺又高。慕名的王孙公子数不胜数,都不曾落得她一个白眼,今日又送你银子,又给你丝巾,怕是半个金陵的人都要眼红了。”
“不知这位紫小姐是哪家的千金?”方鸣鹿随口一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这紫小姐,原名紫依兰,三年前来到金陵,连败金陵棋道名宿四十余人,最后还是被圣上御赐大宋第一棋手的霍冬阳霍老先生出手,才胜了紫小姐一局。棋局之后,霍老先生爱才心切,便收了紫小姐做了关门弟子,悉心传艺。这不,前几日临安青云书院的李老院主来挑战霍老先生,便被紫小姐接了下来,今日一局,若不是客官您出手,怕是李老院主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听了这话,方鸣鹿也不多说,牵了瘦马,大步而去。
走不多时,便来到了金陵城南。此时天上又下起了雨,就在方鸣鹿一声长叹,撑起纸伞的那一刻,一丝警兆,猛然在方鸣鹿心头炸起!
“血腥味!是人血的腥味!”方鸣鹿猛地抽动了一下鼻翼。
潮湿的空气之中,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腥气涩中带苦,隐隐有杏仁的苦味,屡屡不散,嗅在鼻中,犹若跗骨之蛆。
循着腥气,方鸣鹿快步而行,渐渐来到了一座阁楼的墙外。提气一纵,翻身上了墙头,身法急转,宛若流星曳电,随着腥气越发的浓郁,转角处猛地现出一扇朱红的木门,方鸣鹿深吸了一口气,“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二、画鬼符
待到金陵府的捕快赶到的时候,阁楼的外面已经挤满了低声啜泣的家丁、婢女。
“紫小姐,请您辨认一下尸体,是不是你的师父霍老先生?”一个白面微须的年轻捕快扶着浑身素缟的紫依兰缓缓说道。
紫依兰啜泣着揭开了蒙在尸体上的白布。
“不错,是我的师父——霍冬阳!”紫依兰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伸出手来,挡住了身边一个女孩的双眼。
“节哀顺便!”伴着捕快的话,紫依兰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后抬起了眼睛,看向远处的方鸣鹿。正是方鸣鹿第一个发现了府里的命案,并命令家丁报了官府。尽管整个霍府的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然而,此时方鸣鹿的目光正被墙上的那幅画深深的吸引着,那是霍冬阳蘸着自己的鲜血画成的,因而在画面线条的转折处还隐隐挂着丝丝皮肉的碎屑,那是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对着一面铜镜敛眉梳妆,然而那铜镜之中却没有那女子的样貌,只有一双幽邃的瞳仁,流下两行乌黑的血泪……
在古画的落款处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苍劲古拙的云纹古篆,方鸣鹿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中和”两个字。
在霍冬阳尸体旁边的地下,写着一首楷字的唐诗——“窈窕琵琶女,抱琴安坐堂。喧宾君子宴,夺主袭人香。弦指滴珠玉,歌喉莺雀黄。枉陈盘盏物,美味不知尝。”
方鸣鹿知道,那不是霍冬阳的笔迹,因为在那两个字的笔画上没有皮肉的碎屑,所以那一定就是凶手蘸着霍冬阳的血写出来的。
霍老先生写下的那两个字,一笔一画,苍劲古朴,所用的文字乃是夏朝的鱼纹鬼篆,能认得的人怕是不多。而写下这些文字的霍冬阳本人却被一根琴弦勒断了喉咙。
那么,霍冬阳写下的字到底想告诉人们一些什么呢?
天气阴雨,亦如方鸣鹿此刻的心情,杂乱而苦闷:“这首诗,出自五代时期的一幅古画——《韩熙载夜宴图》,是我朝传世十大名画之一,描绘的是南唐巨宦韩熙载家家宴行乐的场景,这首题诗就是出自于此画的第一部分——听琴,表现的是清丽娇媚的琵琶女临宴抚琴,曲惊四座的场景。”
一阵宛如玉盘珠落的声音,紫依兰捧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盈盈走来。
“今日初次见面,不知先生乃是刑部的捕头,轻慢了先生,还望先生勿怪!”
一怔之间,方鸣鹿倒有些慌了手脚。连忙豪声一笑,干咳了几声,接过茶盏,一口干了杯中的热茶,烫得满脸通红,不禁连声干咳。
不敢多想,方鸣鹿连忙收摄心神,暗暗想道,这诗上说的是琵琶女临宴抚琴,起惊四座,而勒死霍冬阳的正是一根琵琶弦!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霍冬阳血画里的那个女子又是什么人呢?
想到这里,方鸣鹿回身问道:“这霍老先生可是酷爱金石古画吗?”
“这个自然。方捕头不知,家师号称棋画双绝,对金石之道造诣极为精深!”
“那么,在这金陵城中,霍老先生可有什么书画界的朋友吗?”
“家师性情孤僻,不喜与人交往。若说书画一道上倒是有个几十年前的故交,那人唤作刘素言,是个落第的秀才,在城南财神庙里解签为生。方捕头若不识路,我愿带你前去。”紫依兰眉头一皱,缓缓说道。
一路默然,方鸣鹿总算来到了南郊城外这座破败的财神庙,正好听说这刘秀才要在殿外泼墨写画,方鸣鹿便和紫依兰匆匆赶了过去。
拨开求画的人群,紫依兰说要去庙里求上一签,问问姻缘,便离开了一会儿,方鸣鹿独自等了许久,也不见刘秀才的身影。这时,一个一身道袍的庙祝走了进来,告诉大家说刘秀才今天来不了了,让大家散了吧。
就在大家一片唏嘘声中,方鸣鹿隐约地看到了一道人影在殿外一晃。方鸣鹿连忙追了出去,转过数个回廊,迎面走来了一群送葬的队伍,在拥挤的人群中,那身影蓦地钻进了一间屋子。透过窗棂上破旧的黄裱纸,方鸣鹿清晰地看到了一张白得骇人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双流血的双眼,满是怨毒地瞟了自己一眼。一股冷气猛地钻进了方鸣鹿的脊梁,心虚之下,方鸣鹿赶紧收住身形,隐在一棵槐树的后面,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待到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方鸣鹿连忙四下寻找,慌乱当中,猛地撞到了一个人,伴随一声惊呼,方鸣鹿缓过神来,正看到一脸诧异的紫依兰捧着一包桂花糕,飞快地拾起了掉在地上的一支竹签。
“怎么了?”紫依兰一脸困惑。
“别说了,快跟我走,快去找刘秀才,他有危险!”方鸣鹿说完,一把扯过紫依兰的手,同时,抓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也不顾紫依兰通红的脸色,急急忙忙地向楼下走去。
“这位爷,叨扰了!问一句,方才听你提起刘秀才,您可是他的朋友吗?方才前门有位道爷让我把这封信交给画画的刘秀才。”一个半大的道童突然拦住了方鸣鹿。
方鸣鹿接过信,连忙拆了开来,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发黄的古宣纸,寥寥数笔生动地勾勒了一个人像,那是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对着一面铜镜敛眉梳妆,然而那铜镜之中却没有那女子的样貌,只有一双幽邃的瞳仁,流下两行乌黑的血泪……
“这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伴着心里的疑问,方鸣鹿将纸翻了过来,在纸的背面,是一手秀笔小楷的诗——“婀娜家伎鼓槌开,恍惚嫔妃舞电台。霓羽衣裙雾云醉,玉环飞燕梦魂来。”
“这是《韩熙载夜宴图》卷二的题画诗,描写的是婀娜轻盈的舞女曼妙的身法舞技,此刻出现在这里,这又和失踪的刘秀才有什么关系呢?”紫依兰轻声说道。
想到这里,方鸣鹿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到那财神庙的比干像上,多了几道若有若无的剑痕,勾勒出一个仰天嘶吼的蛟蟒和一个鹰盘虎踞的龙龟,一脸讥讽,栩栩如生。方鸣鹿不禁想到了一个人,“也许他可以帮我”。方鸣鹿暗暗说道。
入夜,绵绵的春雨收住了势头,天外云端隐隐露出一轮朗月。方鸣鹿紧了紧衣领,提气一跃,藏身在殿角之上,灌了一口老酒,恍惚之间,只听数道衣袂破空之声远远传来。数道人影登萍踏影,落在财神庙的前厅。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扛鼎的道人,瘦瘦高高,一脸的醉态。身后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中等身量,怀抱一柄长剑,闭目不语,宛若枯木顽石;女子高挑丰腴,穿一身青布僧袍,手拈一串佛珠,合十诵经,敛眉安详。
不多时,庙门之外,一声清啸,走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人,持着一柄松木的折扇,迤逦而来。
那扛鼎的道人也不寒暄,张口说道:“你是古云卿?”
那少年书生眉头一展,朗声问道:“正是。”
“当真?”那抱剑的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剑贵于诚,你我都是学剑之人,我不骗你!”
“《宴血图》在哪里?”那僧袍尼姑柔声说道。
“只在金陵中,云深不知处!”古云卿一声轻笑,朗声答道。
“放屁!”那扛鼎的道人一声怒吼,踏前一掌,掌风过处,地面青砖寸寸龟裂。与此同时,那抱剑的男子,足尖一点,飘身而起,长剑不知何时已被捉在了手里,剑化流光,直刺古云卿的咽喉。唯有那僧袍尼姑立身不动,只是合十诵经,渐渐地,整座财神庙内便充满了佛号之声,震得满庭花木瑟瑟作响,落叶纷纷。古云卿的气血顿时翻涌不止,浑身气脉顿时乱作一团,惊得古云卿连忙盘膝坐起,运功调息。
“好手段!”古云卿沉声一喝。
言罢,信手一挥,自门前桃树之上,折下花木一支,内力过处,剑气纵横,那桃枝之上竟隐隐泛出离合紫光。
也不理会身后那道人已拍到后心的掌力,剑指一挥,凌空虚化,一道苍青色的太极图赫然成形,隐然化出龟、蛇二相,仰天嘶吼,气势滔天无匹,直向那抱剑的男子攻去。
那扛鼎的老道见状一身大吼:“当心!武当龙门,真武荡魔诀!”
那抱剑男子眼见剑势不敌,也不慌张,步法一动,身形冲天而起,一剑斩下,直劈古云卿胸口。古云卿冷眼一睨,步走八荒,转身便绕到了那老道身侧,一掌拍在了那老道肩头的铜鼎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掌中桃枝一挥,一招点在了那抱剑男子的剑身之上。千钧一发之际,古云卿反身又是一掌,砸在那老道的铜鼎之上,这一掌饱含古云卿十成真力,这一声巨响,震得漫天的佛号声音一顿,那女尼姑险些吃了一个闷亏,低哼了一声。
古云卿眼看有效,双掌连环递出,追着那老道只攻不守,逼得那老道连连后退,将那铜鼎敲得震天乱响,不多时,那尼姑的口角已有鲜血溢出。
突然,一道剑光凭空爆起,直插古云卿后心,眼看避无可避之际,一道青黑的铁索凌空飞来,正缠在那抱剑男子的手腕之上,发力一带,硬生生将那男子的剑身带偏了三寸有余,然而剑气过处,古云卿的数缕长发已被剑气削下。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电射而来,宛若一缕青烟,奇诡绝伦,一眨眼的时间已经与古云卿站在了一处。古云卿并不惊讶,面上笑容不减,朗声说道:“我的帮手来了,你们还打吗?”
“缚魂索,踏清风,原来是钦赐的大宋第一神捕方鸣鹿,方捕头到了!”
那扛鼎的老道回头一瞥,眼见那僧袍女子口角隐隐已渗出鲜血,分明受伤不轻,略一沉吟,朗声说道:“今日的事权且记下,不过这《宴血图》我荆南王府势在必得,古云卿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单肩一动,倒提铜鼎,将那女子反手扣入鼎中,转身担在肩上,大袖一挥,飘身而去。
那抱剑的男子凤眼一瞟,长叹一声,一步一顿,宛若风中之烛,缓缓地没入了殿后的树影之间,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方鸣鹿见状暗暗出了口气,徐徐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招惹到如此强敌?又来金陵做什么?”
古云卿听言,面容之上飘过一丝狡黠,徐徐说道:“这事说来和你也有些关系!”
“霍冬阳?”
“不错,江湖传言,《宴血图》重现人间!家师命我下山查探,几经周折,才被我找到当年守图的辽东铁骑萧闻远萧大侠,奈何萧大侠也是代人保管,声称《宴血图》已被二十多年前的素手神医韩素灵的后人取走了,不知所往,但大概是在这金陵一代。经我多方查探,当年与韩素灵交好的一群雅士中,白衣棋圣霍冬阳、摘星手余中和就在这金陵城中。然而自我从辽东南下的路上,却听到了萧大侠被人屠戮满门的消息,而后,便是被这许多高手一路追杀,找我讨要《宴血图》。一路杀杀打打到了金陵,昨日于酒肆之中听到有人说前不久有个破落的酒鬼在城北的茶社邂逅了一个仙子一般的姑娘,一时传为风流佳话,听人描述那醉鬼的形貌,便知是你到了金陵,看你与那姑娘一路卿卿我我,我也不便打扰,所以才在这财神庙内留下我武当龙门的记号,找你搬个救兵。”
方鸣鹿耳听得古云卿语出轻佻,然而这话中又是半真半假,也不好应付,当下耳根一红,涩声说道:“废话少说!那《宴血图》是个什么东西?素手药王又是何方神圣?”
“这事说来话长。《宴血图》之说,也不知从何处传出,具体出处已不可考,不过,这幅画还有个尽人皆知的名字——《韩熙载夜宴图》。”
也不理会方鸣鹿一脸的震惊,古云卿咳了咳嗓子,低声说道:“《韩熙载夜宴图》出于五代丹青名家顾闳中之手,这顾闳中不仅是朝廷重臣,丹青圣手,更是一代宗师,武功修为深不可测!然而这《韩熙载夜宴图》在成图后不久,顾闳中便癫狂成疾,暴毙而亡,南唐江山不久后也如摧枯拉朽,国破人亡。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南唐皇宫大内所珍藏的所有奇珍异宝、书画金石全部消失一空,朝廷府库也是空空如也,唯有这幅《韩熙载夜宴图》却一直被南唐后人代代相传!所以这《韩熙载夜宴图》便成了寻找南唐财富的唯一线索!更有传言,这《宴血图》的真迹之中,留有顾闳中绝世武功的秘笈。因而这千百年来从未停止过对这传说中的秘笈的争夺。而素手神医韩素灵正是南唐皇室的嫡系宗亲!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韩素灵突然远赴苗疆,就此消失,宛若人间蒸发,绝迹江湖,至今二十余年。”
方鸣鹿闻言,沉吟了一阵,张口问道:“你说当年与韩素灵交好的人中,除了已经死去的白衣棋圣霍冬阳之外,还有一位摘星手余中和,此人现在金陵?”
“不错!我也是刚刚查到,此人已遁入空门十五年,法号慧山,就在金陵城古渡河畔的慈云寺遁隐避世!”
三、佛灯有泪
暮鼓晨钟,大雄佛音,嗅着满殿的檀香,方鸣鹿前来探访慈云寺的慧山大师,也就是二十年前名满江湖的摘星手余中和。
递上了拜帖,上过了香火,没过多久,就被引入了慧山大师的禅房之中,寒暄了几句。方鸣鹿一眼就看到了慧山大师禅房的后墙上挂着一张古画,古画上三男一女,一个穿长衫的消瘦男子坐在一棵槐树底下,直鼻朗目,貌似一个读书的儒生;旁边一个发髻高绾的女子,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罗裙,浅浅地笑着;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肩并肩地站着两个青年。方鸣鹿依稀可以认出,左首的那一个,正是霍冬阳,而右首的那一个,应当就是眼前的这位慧山大师了!
说明来意,方鸣鹿从怀里取出了那张红衣女子的古画,递给了慧山大师。
“唉!一切都是冤孽啊!”
“大师,此话怎讲?”
“这女子,我认得!”
“什么?”
“也罢!这女子名叫韩素灵,二十年前号称素手神医,虽不懂武功,却悬壶济世,活人无数,素有侠名。与老霍、我、还有刘素言三个人是莫逆之交。”
说到这里,老和尚顿了一顿,咳了咳嗓子,缓缓地说道:“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韩素灵的药庐蓦地腾起了一场大火。那场火烧得极大,等到火扑灭后,发现她已经烧死在了里面,起火的原因不详。不过,那天我留意过,在素灵的口鼻里没有粉尘,按理说如果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被烧死,由于大力呼吸,口鼻里一定会留有大量的粉尘和烟灰,而如果是在人已经死后纵火,由于人已经死亡,呼吸闭塞,血液循环也已经停滞,所以在尸体的口腔和鼻腔内不会留下烟灰!而到底是谁纵的火,至今为止,也没有头绪。自那以后,老霍与刘秀才便形同陌路,十几年的朋友,好不心凉。”
“那么,如果凶手真的是为韩素灵复仇的话,为什么要等到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呢?”想到这里,方鸣鹿问道:“冒昧地问一句,大师您又是为什么遁入空门的呢?”
听到方鸣鹿这么问,慧山大师叹了口气,徐徐地说道:“因为韩素灵正是我的未婚妻!”
“对不起,晚辈冒昧了!”眼见慧山和尚意兴索然,方鸣鹿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在下山的路上,方鸣鹿偶然看到了山门外的一座牌楼,描金画栋,山门的下面,四个少年书生正意气风发地指点山水。山坡之下一个麻衫的少年僧人正在潜心作画,寥寥数笔,那四个书生的形貌便已跃然纸上!
突然,一道灵光在方鸣鹿的心里闪现!
韩素灵、霍冬阳、刘素言、慧山和尚,照片里的四个人,看似齐全,实则不然,当年应该还有第五个人——画像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
想到这里,方鸣鹿连忙返身折回了古寺,还未迈上上山的石阶,只听一声钟鸣响彻云霄!同时,一声凄厉的惨叫伴随着洪亮的钟响,远远传来!
待到方鸣鹿赶到寺庙钟楼里的时候,黄铜的大钟已被混合着脑浆的鲜血涂上了半面腥红,原本撞钟的圆木早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横吊起来的中年和尚,僧袍广袖,眉眼陡张,牙床紧锁,半边脸都已经撞得粉碎。
“慧山大师!”方鸣鹿脱口呼道。
很快,金陵城捕快就赶到了山上,封锁了现场,取下了慧山大师的尸首,并从慧山和尚的口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斑纹木节,那应该是一串佛珠的根结下拜,上面被慧山和尚用指甲歪歪扭扭地划出了两个古篆字——人设。
霎时间,一段文字在方鸣鹿的脑海里浮现——“有木焉,其状如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佩之不迷。古书中记载,有一年龄不详的女子,性格沉默,温婉。传说上世做了坏事,被剜去了双眼,并生生世世目不能视。此生投胎做了花木,化成人形之后,不管白天夜里,总提着一盏不灭的白纸灯笼,希望能照亮世人的双眼,明辨是非,迷途知返,是谓人设。”
“年龄不详的女子,性格沉默,温婉,那是说当年离奇死亡的韩素灵吗?被剜去了双眼又代表什么呢?那不灭的白纸灯笼,又代表什么呢?照亮世人的双眼……”
“难道真的是韩素灵的亡灵回来复仇不成?也不对,这慧山大师出家之前号称摘星手,武功不低,为何没有打斗的痕迹,银针刺血也毫无反应,也不似是中毒!”
一时间,方鸣鹿头痛欲裂。
迈着沉重的脚步,方鸣鹿缓缓向山下走去,远远地望见了紫依兰的身影走了过来。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紫依兰关切地问道。
“没事。山上出了点儿事,放心。你怎么来了?”方鸣鹿问道。
“我在霍府待得无聊,听说你来了这里,就来找你。”话音未落,紫依兰腮边已泛起了一抹红晕。
沉思了许久,方鸣鹿弯下腰来掸了一掸靴子上的尘土,拉过紫依兰飞也似的下了山去。
将近山脚,方鸣鹿收住了脚步,涩声说道:“这大雄宝殿的檀香怕是也沾了不少的腥气吧!”
一声轻叹,二人俱是苦涩一笑。
从怀里摸出了一卷古画,方鸣鹿呼了口气。抢在金陵捕快的前面,方鸣鹿潜进了慧山和尚的卧房,取出了这张古画,此刻,细细端详起来,虽然并未在画上发现什么异常,却在古画的卷轴上找到了些许线索。
古画的卷轴是珍贵的沉香木所制,既是中药,又是香料。这种沉香木在金陵的各大古玩店都有存货,只不过,这沉香木也分为三品——入水则沉者,名为“沉水”香;次之,半浮半沉者,名为“栈香”也称“笺香”;再次,稍稍入水而漂于水面的,名为“黄熟香”。
思索片刻,方鸣鹿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刻刀,沿着卷轴的边缘,削下了一片沉香木,丢进了盛满水的杯子里,果然,入水则沉!
要说沉香木,在金陵的各大古玩店都买得到,但真正能出售上等“沉水”香的,除了金陵最大的金石古玩店——听古轩外,便再无别家了。正好,这家古玩店的老板也是霍冬阳生前少有的知交,看来当年画像的大约就是他了。扯过身旁的铁索,方鸣鹿一把推开了房门。
听古轩不愧为金陵最大的金石古玩店,上下七层,雕梁画栋,古意盎然。
突然,一幅长卷古画,映入了方鸣鹿的眼底,那是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第四卷——清吹。在这幅画里,韩熙载换了便服,盘膝坐在椅子上,正跟一个侍女说话。奏乐的女伎们排成一列,参差婀娜,各具动态,统一中显出变化,似乎画面中弥漫着清澈悦耳的音乐。
旁边还有小诗一首——“丽人依坐排,萧笛遣幽怀。雪月风花调,君郎唱和开。牵心绕梁曲,动魂彻云台。情慕凡间好,踏歌仙子来。”
暗道了一句果然没来错。方鸣鹿走上前去,扬声问道:“掌柜,你这《韩熙载夜宴图》可是真迹吗?”
一个青衫短褂的青年男子连忙答道:“这位兄台说笑了!不瞒您说,这是如假包换的赝品。像这种宝贝,我哪里敢买呀?收到手里都烫手,要让那些寻宝的江湖中人知道了,我这条命可就交代了!”
方鸣鹿被那男子逗得一乐,笑道:“能不能把那图摘下来,给我细看看!”
“这可不行。这幅画是不卖的,我不是掌柜,我可做不了这主!”
“不卖,为什么挂在这里啊!?”方鸣鹿奇道。
“这个是我们这的一个客人画的,是我们掌柜的好友,隔三差五地就来画那么两笔!”
“不知这画画的高人,是何方神圣?”
“对不住,掌柜的贵客,我们做伙计的哪敢乱问?”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掌柜可是叫墨幽白,墨老板?我是霍冬阳霍老先生的朋友……”
“真不巧,这铺子半月前就卖了,被墨掌柜转手抵了赌债了!”那伙计接口说道。
“抵给谁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家掌柜之间的事,我一个看门的伙计哪里晓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