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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这是一封很普通的信。
但常迎春觉得它不是一封信,而是从幽冥发出的一道咒符。看到信时,常迎春喉咙里就像长出了一根刺,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好像女子深闺里的灯纸一样苍白。
常迎春是中原四大镖局之一万花镖局的总镖头,他的武功很高,他的大力开碑手在江湖上至多有六个人敢硬接。
二十多年来在常迎春的悉心经营下,万花镖局遍布整个中原大地,常迎春声威渐高,他的朋友也很多。
这一天常迎春正准备广发请帖,邀请江湖上各路朋友来万花山庄聚会。拟好名单,指点管家备好请帖后,常迎春来了喝酒的兴致,令管家拿上二十年藏的汾酒。
前一刻,常迎春在吃着驼峰肉喝着汾酒,全身散发着舒爽的惬意。他的人生就好像手中的这杯汾酒,幽香而甘醇。
后一刻,常迎春竟然被一张画了一个圆圈的白纸吓得面无血色。
家丁呈上来的信,没有称呼,没有署名,信上连一个字也没有,只不过在那张特别煞白的信纸上用淡墨勾画了一个圆圈,甚至它的画风还带着龙飞凤舞般的随意,可是常迎春知道这个圆圈的意思。在信纸的右下方,还画着一个莲花撒的图案。
道长!莲花撒的图标是天下第一盗贼“道长”的专用图标。
常迎春出了一身冷汗后,酒也醒了许多,常迎春脑子飞快地转,很快脑海里闪出一个名字。
常迎春立刻抓起毛笔,写了草草几个字,交给管家道:“骑上最快的马,去找铁衫!”
常迎春知道他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找铁衫。
铁衫身材高大,胡子已经花白,却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又干、又硬、又冷。常迎春在万花山庄里摆了一桌丰盛的菜,铁衫却只吃他带来的一个已经干硬的馒头。
铁衫不喜欢别人把他形容为一块硬铁,他认为自己更像一块抹布。作为一个捕头,他有着耕牛一样的刻苦,他像一块从不停歇的抹布,把所有离奇的案件都抹平。许多匪夷所思的案件,都被他这块抹布静静地抹去。
铁衫吃着自己带的馒头和水,神态悠然;常迎春面前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却感觉味同嚼蜡。
常迎春道:“众所皆知,万花山庄里有四件世所罕见的宝物,分别是白玉雕成的马——白玉骏马,翡翠雕成的鹰——翡翠苍鹰,杯口一样大的夜明珠——杯口明珠,产自西域的血红色宝石——血红石。想不到杯口明珠被道长这个臭名昭著的贼头盯上,他寄来信,要取杯口明珠。”
铁衫双眼锐利地盯着信纸,嘴角边渐渐有了舒缓的笑。在常迎春看来像是符咒的信纸,在铁衫看来却像发现了至宝一般。铁衫缓缓道:“道长,你终于现身了。”
道长作案累累,人称江湖第一盗,铁衫早就想领教。铁衫不惧怕道长手段如何厉害,铁衫只怕他隐身于茫茫人海。
铁衫:“你将四件宝物藏在何处?”
“安全的地方。”说完常迎春又自豪地补充,“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常迎春地下的密室是用青色的花岗石砖砌成的,坚硬无比,油灯照在石壁上,映出一片幽霭的青色。花岗石契合严密,没有任何缝隙。密室的铁门由一块大钢板制成,钢板有三尺余厚,铁门上有八个锁扣,八把铁锁,每把锁只有唯一的一根特配的钥匙。常迎春每天将钥匙贴身带在身上。
两个老叟垂着手,僵硬地站在密室铁门旁,他们脸上的皱纹如同树皮一般沟壑纵横,眼神凄绝而哀怨,在昏黄色灯光的交织映衬下,活脱脱两个从幽冥地府来的吊死鬼。
铁衫觉得这两个老叟似乎有些眼熟。
常迎春道:“这两位是塞外的高手——古台双鹰。”
铁衫心里暗暗感慨,古台双鹰年轻时威震塞外,威名远播,想不到这么厉害的人物,竟到常迎春的地下室里替他看门。
常迎春得意地道:“这密室像一个密不通气的铁匣子。密室既坚固,又有高手看管,四件宝物放在密室里,万无一失。”
铁衫不以为然:“既然万无一失,为何还找我来?”
常迎春恨恨地道:“道长作案累累,犯下无数惊天大案,我就怕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铁衫:“你知道道长为什么连连得手吗?”
常迎春摇头:“这我倒不知。”
铁衫:“因为被窃的人都自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让道长钻了空子。”
铁衫说话直来直去,常迎春不免有些尴尬,小心地问道:“铁捕头觉得,万花山庄里何处存放这四件宝物更安全些?”
铁衫:“你原本打算要开宴会,宴请四方宾客?”
常迎春:“是。我本打算初七、初八、初九三天于万花山庄设宴款待各方朋友。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宴会只得暂时取消了。”
铁衫:“你的宴会要如期举行,而且这三天期间,将四件宝物从密室中摆出来,让所有客人参观。”
常迎春不解地道:“道长诡计多端,宝物放在密室中严密监控尚且不安全。摆出来供人参观,岂不更加危险?”
铁衫解释道:“我们在这三天之中,在山庄设三个地方,每天将四件宝物摆在一个地方展览。你调度山庄里的高手在山庄内外层层严密防护,我则在这三个地方设计机关防护。道长寄信来挑衅,气焰太嚣张,我们也摆开阵势,回应他的挑衅。道长是一个很在乎名声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丢面子的事。我们这样做,逼着他这三天不能不来。江湖中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挑衅他,若不来他丢不起这个面子。”
常迎春心想有道理,道长的确是个既嚣张又要面子的人,不然也不会要偷一件东西先寄信来挑衅。
铁衫:“道长有一个很奇怪的规则——他对想要的东西只偷一次。我不怕他这三天来明偷,最怕的是他惦记上了,你不知道他何时下手,你又不能防一辈子。道长对想要的东西只偷一次,若是失手了,他便绝不会再偷,哪怕这件东西摆在他眼前他也不要。”
道长的规则,常迎春也曾听说过。常迎春咬咬牙,道:“但听铁捕头的计划。道长这个贼头,千万不要被我抓住,否则我非剁了他的贼手不可。”
铁衫让常迎春将四件宝物一天摆在花园的大榕树下——榕树上装有一张天蚕丝网;一天摆在水池边——水池里埋有十六支利箭;一天摆在正厅里——厅里的地板下暗藏一个坚固的铁坑。一旦四件宝物中的任何一件被拿起,便会立即触发机关。铁衫暗想,这三道机关都已经超越了武功的极限,没有人能在触发机关后还能全身而退——就算是最神秘莫测的组织丹心阁的老大,相信他来了也做不到。
万花山庄的宴会如期开场,一时间山庄里热闹非凡,来的客人甚至比请帖名单上的还要多,因为许多江湖豪杰都慕名来一睹常迎春的四件宝物。也有不少人出于好奇,想看看这道长究竟如何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在守卫森严下,敢来偷宝物。
第一天和第二天都相安无事,到了第三天晚上,时间已经将近午夜,常迎春茫然道:“道长老贼头,知道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胆怯了不敢来了?”
铁衫眉头隐隐跳动,告诫常迎春:“切勿松懈,看似越安全,越是危机四伏。需更加小心谨慎。”
常迎春看着四件宝物安稳地摆在正厅中央,厅中央底下有机关,整个山庄中又有高手层层防护。常迎春宽心许多,招呼着身份最为尊贵的一桌客人在正厅左边吃饭,令厨师用柜车推上压轴的一道菜——一只用蜂蜜烤的全羊。
一只细长的手便是从烤全羊下冒出的,烤全羊一翻,先是露出修长的手指,接着一个人从柜车中凌空跃起,然后,一把炫着寒光的钢珠从他手中撒出,登时乒乒乓乓声四起,一桌的客人都拔出兵器抵挡密如阵雨的钢珠袭击。在别人忙于抵挡暗器无暇旁顾之时,他在空中躯体伸展,向着摆放四件宝物的厅中央如飘云般一跃。这一跃体态优美,又飘逸迅疾,正是道长的绝招——仙云跳。
他的身体划了道弧线,跳到杯口明珠的展台旁,伸手拿起杯口明珠。
他显然计划周密,也做到了完美,但机关更迅速,就在他拿起杯口明珠的那一霎,机关迅速启动。他站着的地方突然往下塌陷,他连人带杯口明珠掉下铁坑里。接着,一道铁栏杆从铁坑上方横过来,封住铁坑顶部。
道长还是失败了!不出铁衫所料,道长虽然身手令人惊叹,但机关迅疾,他快不过机关。
常迎春惊魂甫定后,立即命令道:“倒迷魂水!”
一罐罐水从铁坑上方倒下去,很快水便漫过道长头顶。道长在坑中挣扎一会儿后,便悄无声息。
铁衫隔着铁栏杆伸手下去探道长的鼻息,道:“他已经晕了过去。”
虽然如此,铁衫依然不放心,伸下金蚕丝将道长套住,伸手下去打了死结后。铁衫这才走到一个书架旁,将书移开。书后是机关的开关,铁衫按下开关,铁栏杆打开,常迎春将道长拉上来。
常迎春拿起道长依然抱在怀中的杯口明珠,仔细端详着,高兴地道:“这是原物,没有被调包。”常迎春将杯口明珠放回展台上。
大家都看向晕倒在地的道长,谁也想象不到,臭名昭著的道长竟然是一个外表文弱纤瘦的书生。常迎春道:“将他拖到地牢里,待药性过了,再审他。”
铁衫却很冷静,道:“好不容易逮到道长,我要连夜带他回刑部衙门审讯,以免夜长梦多。”
此次有铁衫相助,常迎春才守住宝物。捉到道长后,常迎春已经长了面子,此时也乐意送个顺水人情,便吩咐四百家丁护卫,送铁衫回刑部衙门。
送走铁衫后常迎春兴致豪迈,跟客人传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早上,常迎春正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人摇醒。管家慌慌张张地说:“不见……不见了……”
常迎春一个激灵弹起来,喝问道:“杯口明珠不见了?”
管家:“不是杯口明珠,是白玉骏马……翡翠苍鹰,还有血宝石不见了……被偷了。”
常迎春急忙到正厅中,展台上三件宝物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杯口明珠。而昨晚常迎春离开之时,四件宝物还安然摆在展台上。
门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铁衫冲进正厅里,看到展台上只剩下杯口明珠,捶胸懊恼:“我来迟了一步。”
常迎春怒道:“你让道长在路上逃脱了?”
铁衫:“没有。”
常迎春奇道:“那怎么会这样?”
铁衫:“昨夜我们捉住的不是道长,而是道长的替身,他只是道长引我们上当的一个诱饵。”
常迎春:“但是他会道长独门的脚步仙云跳。”
铁衫:“他是道长的徒弟。”
铁衫:“寄信要偷杯口明珠只是道长的一个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其他三件宝物。道长就蒙混在山庄的宾客之中,他徒弟出场,令我们以为道长已经被捕,我按下书架后的机关开关时,道长混在人群中,看清楚了机关开关的位置。在你们酒席散去后,他潜到正厅里,按下机关开关,将机关解除,然后将三件宝物偷走。”
常迎春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贼头,他耍诈!”
铁衫无可奈何:“他是耍诈,但他并没有违反他的规则。道长偷三件宝物一击得手,他信守了他的规则——对想要的东西只偷一次。”
1.贯通的路
唐冲的右手放在桌上,左手却缩在衣兜里。唐冲的手很少从衣兜里拿出来,他不愿让别人看见,尤其是左手。
唐冲的双手比女人还细,左手更是白白嫩嫩,他衣着也很朴素,看起来不免斯斯文文。唐冲右手握着一枝笔头比针还要尖细的笔,在一本薄薄的书页上抄写着字。
日已西沉,夕阳余晖斜照,洒在衙门里楼台的琉璃瓦上,暮色一片金黄。
在桌案后,周正跷着双腿搭在桌角上,正在津津有味地翻着一本《说唐传》。他的钥匙便吊挂在腰间,银晃晃的一串,唐冲一抬头便能看到。周正是衙门知县陶泽如的小舅子,他跟着姐夫住在县衙门内府里。再过一个月,周正就要进京城赶考。唐冲正在帮周正抄写一本作弊用的小书,科考时周正将书藏在衣服夹层里,带入考场。
这本书不容易抄写。书要很小,才容易夹在衣服夹层中带进考场;字也要很小,这样书才能抄入更多的信息。这样的字只有唐冲纤细的手能抄写出来,这几日来,唐冲每日都在赶工抄写。
周正从书里抬起头,看着天色,道:“唐冲,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明早再来抄写。”
周正带着唐冲穿过走廊,来到衙门书房里。周正用钥匙打开箱库两把铁锁,让唐冲将书放进箱库的上层。箱库下层叠着几排银色的银子,唐冲瞥了一眼,里面大概有三百两银子。周正合上箱门,锁上两把铁锁。
两条银白色的钥匙,钥匙柄是圆形的;周正将钥匙挂在腰间,他喜欢穿对襟的衣服;周正跷起双腿看书时,钥匙便暴露出来。这些匆匆浮过的场景此时不停地撞上唐冲的脑袋。
唐冲走过走廊,故意放慢脚步,很快便观察出衙门内府守卫的规律。守卫共有四组,每两人一组,就沿着衙门内府四周交错巡逻,但四组守卫的交错巡逻却不严密,有一段空当。但空当的时间并不长,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时间只够唐冲走十步。
唐冲将这一切默默扫在脑海里。
走在大街上,唐冲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尖叫:“有贼……有贼!”
唐冲停下脚步,背后一个胖子跑了上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再也跑不动了,便叉着腰,指着前方的岔路口,气喘吁吁地骂:“可恶的……两个小贼……”
唐冲上下打量,发现他的衣兜被人从外切了一个平整的切口,胖子的钱袋就是被从切口窃走的。
前方的路口是一条三岔口,左边和中间的道路都是宽阔的马路,只有右边是凌乱的巷子,巷子两旁是纵横交错的民房。唐冲立即追上去,拐进右边的巷子里。
刚在巷子里拐过一个转角,唐冲就看到两个瘦小的身影在巷子口右边跑过,唐冲急忙抄近路赶往下个巷子口。唐冲奔到下个巷子口,飞驰的身体猛地刹住,两个瘦小的小孩正从巷子口右边蹿出,他们差点撞到一块儿。唐冲堵在他们瘦小的身躯前,一伸手,手势迅疾如闪电,已将两人抓住。
唐冲道:“把钱袋拿出来吧。”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都齐齐地摇摇头。
唐冲拍拍他们的衣兜,他们身上并没有银两:“你们偷来的钱袋呢?”
“一半给了西巷子口的盲眼阿婆,一半给了右胡同里的三个孤儿。”
唐冲不由挠挠脑袋,正思索该如何办时。小女孩拉着唐冲的手,怯生生地说道:“冲叔,先回家吃饭吧。”
唐冲的竹屋建在竹林旁,屋后有一条小溪,屋前用篱笆草草地围着一个小庭院。唐冲端起炉灶上已经煮熟的一锅番薯,喊道:“大米,小米,来吃饭吧!”
大米和小米围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番薯。
大米一边吃一边说道:“今天看见胖子吃一块脆皮的五花肉,看他陶醉的表情,五花肉一定很好吃。”
小米也附和地点点头。
唐冲:“所以你们就想偷?”
大米理直气壮:“胖子好吃懒做,却有美酒好肉吃,为什么我们的手艺那么好,却只能吃番薯?”
唐冲:“现在世道那么乱,城里的百姓,很多人没有粮食吃,只能到河边挖草,磨成粉,蒸成窝窝头吃。你们有番薯吃就知足吧。”
大米很快吃完,摸摸肚皮道:“我吃饱了。”
唐冲问小女孩:“你呢?”
小米道:“我也吃饱了。”
唐冲拿来两块柴板,道:“跪到上面去。”
两个小孩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唐冲接了两木盆水,让两人各自头上顶着一盆水。
大米:“我们接受惩罚,但也有话要说。”
唐冲:“想说什么?”
大米:“我们偷的都是富人,那都是不义之财。而且我们大部分都给了穷人,也算是做了好事。我们那么好的手艺,为什么不用?”
唐冲:“有手艺,应该光明磊落地拿来做活,堂堂正正地养活自己。手艺不是让你们用来做贼的。”
大米:“我们是劫富济贫。”
唐冲:“不管怎么说,贼就是贼。你们若是被衙门捉住了,在脸上刺一个字,你们一辈子都洗不掉。”
按照大宋的律法,囚犯都要刺字,或在额头或在脸颊上刺一个“囚”字。而有些地方官吏还会别出心裁,比如小偷,除了刺个“囚”字,还在脸上又多刺一个“贼”字。
唐冲:“我要你们干干净净的。我不想你们谁脸上被刺字。”
小米怯生生地道:“偷钱很危险,下午我们就差点儿被发现了,我们也不想偷钱。但西巷子口的盲眼阿婆,右胡同的三个孤儿,双井巷病重的母子,他们真的很苦,如果我们有银子就好了。”
银子!唐冲脑海中一道亮光闪过——在衙门书房的箱库里,里面可有大把的银子。
唐冲铺开笔和纸,画了一幅衙门的草图,设想道:如果一个人,爬过围墙,隐身于黑暗处,利用守卫交叉巡逻的空当时间,每往前走十步,就隐身于一个黑暗处,如此一直挪到门边,从窗口爬入书房中,再用偷来的钥匙,打开箱库的两把铁锁……
唐冲手中的笔飞快地在地图上连着线,纸上的黑线一直从衙门外的阴影处连到书房的箱库里。
这条路是通的。
钥匙!
银晃晃的钥匙就挂在唐冲正前方,唐冲抬头便能看到。周正依然跷着腿坐在桌案后面看书。
唐冲伏在桌案上抄写,已经抄到书的最后一页。唐冲忍不住注视着吊挂在周正腰间的钥匙。
唐冲将书递给周正,道:“周公子,你的书抄完了。”
周正将书拿在手上一页页翻看,满意地道:“真精细啊!天底下也只有你唐冲的细手能写出那么细的字。”
周正又严肃地嘱咐道:“这件事切不可让人知道,不然我们都要吃牢饭。”
唐冲点点头:“周公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周正给了唐冲半两碎银子,“今天我自己拿去箱库放就行了,你不必去了。”
唐冲点头,收拾完走出去。
再次走过走廊时,唐冲又细细地观察了交叉巡逻的守卫,又看向内府门口的岗亭。一个满脸颊胡子的守卫长警觉地向唐冲骂道:“喂,你在看什么?”
唐冲不敢再看,快步离去。
唐冲回到竹屋,仿照整个衙门内府的线路,在家中用竹筐木桌等物搭了个相似的场景。
唐冲招呼大米和小米,让两人代替巡逻守卫,按照巡逻守卫的步伐来回巡逻。
唐冲看准巡逻出现的空当,来到窗边,用钳子拔开窗上的铁钉,正拔到第三颗钉子时,小米从左边转身过来,对唐冲喊道:“你被发现了,立刻伏地受捕!”
唐冲懊恼地将钳子扔在地上,但转念一想,便对小米道:“不对!你没有走到尽头,就掉头转身了。”
小米振振有词:“我是没有走到尽头,但是守卫也不是完全遵守规矩的木头人,他们会偷懒,会不守规则,会东张西望,他们会因为鞋开掉了而慢好几步。”
大米:“也许远处走过来一个丫鬟,守卫想和丫鬟眉目传情,走快好几步。”
唐冲瞪大眼睛:“嗯?你知道什么是眉目传情?”
大米机灵地眨眼:“大概知道吧。”
唐冲心想大米和小米的话都有道理,他的构思完全是建立在理想的状态下。而一旦巡逻的守卫横生出些小意外,他就会事败被捉拿。
大米:“冲叔,要解决这些办法其实很简单。”
唐冲:“你们有什么办法?”
大米:“办法就是我和小米出马,一定能引开衙门的守卫。”小米在一旁附和地点头。
大米:“我们三人合力,一定能偷到手。”
唐冲:“谁说我要去偷?”
大米指着地图:“你上面的线直指箱库里的钱,不是偷是干什么?”
唐冲:“不是,我这是要领钱。”
小米:“领钱?偷的另一种说法。”
唐冲在两人头上各敲了一栗子:“偷!不许再提偷字。”
小米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画了地图,又模仿演练?到底要做什么?”
唐冲:“库箱中有几百两银子,但却存在一个很危险的漏洞,箱库有失窃的危险。我把漏洞画出来,告诉衙门,他们可以避免一场窃案。知县大人总要酌情给我一些赏银吧!”
唐冲将画挂在屋檐的横梁上,道:“我去王家干活,替他们雕窗花。你们千万不要碰这幅画。”
傍晚唐冲刚回到家中,看见小米紧张地指着屋檐的横梁。梁上原本挂着的画消失了。
唐冲:“谁拿走的?”
大米、小米均一脸无辜地摇头:“我们一直在房间中看《孔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走了。”
家中有毛贼光顾了?也许他还不是个小毛贼——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偷走,他的身手一定不差。
唐冲突然眉头一跳:“一个身手好的盗贼,从画中知道了衙门箱库的漏洞,那衙门的箱库岂不是很危险?要赶快去告知官府。”
唐冲带着大米、小米来到衙门外,因为唐冲每日来衙门抄书,门口的守卫认得唐冲,便放唐冲三人进去。
内府里竟乱糟糟的一片,唐冲远远看见书房房门大开,知县、师爷等几人都围在书房外。衙门内府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紧张。
唐冲走近一看,书房里的箱库已经洞开,里边空无一物。书房的窗扇依然搭在窗台上,但仔细一看便能看出,钉子已经被卸下来,地上还能看见数根钉子散落。小偷一定是从这扇被拧开的窗户中进出书房的。
小米惊讶道:“冲叔,这竟然和你的计划一模一样。”
小米话音刚落,就被大米用手封住嘴巴。
但似乎是听到了小米的这句话,满脸颊胡须的守卫长朝着唐冲他们看了过来。
“快走!”唐冲心道不妙,拖着他们快步离开衙门。唐冲望向身后,幸好没有人追来。
2.裂开的桥
回到竹屋里,唐冲感到忐忑不安。
小米点亮油灯,唐冲瞥见桌上有几张画地图留下的草纸,急忙点着火炉,将几张草纸通通扔到火炉里。
“冲叔,有人来了。”大米指着竹屋外。
远处的竹林小路上有一群人正打着火把过来,十几个火把在黑夜里像一条火龙。这些人走得很快,脚步匆匆但又步伐整齐。
唐冲:“是衙门捕快!”
唐冲急忙将米缸移开,把大米、小米藏进米缸下的洞里。
“你们在里面,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我不叫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出来。”
唐冲刚把米缸挪回原处,竹门便被哐当一脚踹开。
率先进来的是衙门的苏师爷,他身后跟着一群捕快,周正也夹在人群里。
苏师爷左右打量竹屋里的陈设,便立刻走到还在燃烧的火炉边,挑起了还没有完全燃尽的草纸。
苏师爷:“这是什么?”
唐冲:“我画的图纸。”
苏师爷:“画有衙门地图的图纸?”
唐冲摇头:“不是。我今天给王家干活,这是我画的一些窗棂的草图。”
苏师爷厉声道:“你还想狡辩?”
苏师爷拿出唐冲被窃的图:“这是你遗留在衙门书房现场的,图纸上的笔迹,周少爷可是认得出来。”
周正:“这笔迹我再熟悉不过,就是你——唐冲的。”
苏师爷:“你本是江洋大盗。你假意来衙门干活,利用进出衙门的便利,偷偷留意府中的情况,预谋偷窃。”
满脸颊胡子的卫士长亦指着唐冲道:“我发现他有几次在衙门内府偷偷摸摸地四处张望,我还呵斥过他。”
下午守门的守卫亦说道:“在案发后,他傍晚还进了衙门里。”
苏师爷总结道:“你画了详细的线路图,又偷了周少爷的钥匙,然后进书房盗窃箱库里的银子。在案发后,你又装成无辜的模样,回衙门打探情况。”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唐冲,唐冲一时间竟无话可辩驳。
苏师爷也不给唐冲辩驳的机会,捕快们早已经一拥而上,将唐冲摁倒在地。
“你还有其他同伙吗?”苏师爷倚靠在米缸上,质问道。米缸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已经往后移动了一些,露出下面洞口一丝的缝隙。
唐冲急忙道:“我没有同伙,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苏师爷忙问道:“你偷来的银子藏在哪里了?”
唐冲:“我把它藏在衙门的石狮子下了。”
苏师爷很满意,站直身子拍拍手:“将他押回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衙门的石狮子下空无一物,苏师爷额头直冒冷汗,“我们被唐冲骗了。”
陶知县怒骂:“你一头蠢驴,竟上了他的当。”
陶知县看向唐冲:“看来他嘴很硬啊。给我用刑,用大刑!”
苏师爷突然道:“此人有勇有谋,盗窃手段也是非常了得,他的手细细的,莫非他是道长?”
陶知县惊道:“道长?他便是人称天下第一盗的道长?”
唐冲冷笑道:“我不是道长。”
苏师爷:“他先详细地作计划画地图,不惜在衙门中卧底,他的手法很干净。这很像是通缉令上所说的道长的手段。”
陶知县:“不管他是不是道长,他有他的手段,我们有我们的手段。上夹手指的刑!”
捕快拿刑具套在唐冲的十个手指上,用力一拉绳子,不一会唐冲的手指就鲜血淋漓。陶知县问道:“银子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唐冲疼得额头上尽是汗水,他昏昏沉沉地答道:“我没有偷。”
陶知县大怒:“加刑!”
捕快更加用力地拽绳子,刑具上的竹片已经切进唐冲的手指骨里。唐冲痛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陶知县不太相信:“这就是道长?”
苏师爷:“不管他是不是道长,我们只管立即上报,说我们捉住了臭名昭著的盗贼道长。”
陶知县醒悟过来,夸奖道:“不愧是师爷,这条邀功的计甚妙。先将他押下大牢去。”
唐冲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他躺在潮湿的地板上,看着头上的蜘蛛网,牢房四周是和蜘蛛网一般密的铁栏杆。
“喂,夹手指的刑疼吗?”隔壁牢房传来声音。
隔壁牢房关着一个年轻人,他身材修长,模样俊俏,一副书生打扮,脸上白白嫩嫩。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被关在这关押重犯的地牢里。
唐冲意兴阑珊,不想搭理他,转过脸去。
“一定很疼,虽然我没有挨过,但看你的手指骨就知道了。”
唐冲醒悟过来,转身看他。他全身安然无恙,衣衫完整,衣服上甚至污泥都没有:“你为何没被用刑?”
“因为我有妙计。”他笑嘻嘻地答道,“我叫燕子,你呢?”
唐冲随即明白过来:“原来你是女儿家!他们因为你是女儿家便不对你用刑?”
地牢的大门哐当打开,牢头带着两个狱卒下来,狱卒手上都拿着棍子。燕子问牢头:“大哥,外边天气如何?”
牢头:“天气很冷。”
燕子将手伸出栏杆外,她手上有一两银子:“买件棉衣暖和暖和吧。”
钥匙!牢头挂在腰间左侧的钥匙跳入唐冲的视线里。
牢头接过燕子手上的银子,打开唐冲牢房门进了牢里,牢头对两狱卒道:“干活!”
唐冲深吸一口气,准备硬挨这一棍。他暗暗希望牢头将身子左侧转过来。
狱卒举起棍子,燕子突然开口道:“大哥,我这里还有一点儿银子。天气这么冷,也别干活了,去喝个酒暖暖身子吧。”燕子的手又一次伸出栏杆外。
牢头和狱卒走出唐冲牢房外锁上门,拿着燕子手上的银子径直出了地牢。
燕子冲着唐冲眨眼:“破点小财便可消灾,何乐不为呢?”
唐冲的计划被她搅黄,也无可奈何,哀叹道:“我们都是重刑犯,要在地牢待很久。除非你的银子能像江湖术士变戏法一样,源源不断地变出来。不然将来你银子用尽后,下场会更惨。”
燕子却道:“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
燕子话刚落音,又有人进了地牢里。苏师爷带着一队捕快,进来道:“将他们押上囚车,送往京城。”
“你犯了什么罪?”坐在囚车里,唐冲好奇地问。
燕子却不答,默默注视着囚车外。
正午时,囚车已经出城往北走了几十里。囚车上了一座木拱桥,燕子突然问唐冲:“你会游泳吧?”
燕子脸上写满了诡异,唐冲愕然答道:“会一点儿。”
唐冲话刚说完,木拱桥突然砰地裂开一个洞,两辆囚车连人带马掉到了桥下的河水中,沉到水底下。
在树林深处,一棵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有一大片木板搭的棚屋。这片棚屋拥挤,混乱,肮脏。但有小孩在棚屋外嬉戏,有妇人在溪边淘米,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恬静,看起来像是身处在世外桃源一般。
唐冲和燕子好不容易从河中挣脱枷锁漂上岸,身上俱是湿漉漉的。燕子带着唐冲走进棚屋的小巷里。
唐冲诧异:“这是何处?”
燕子:“黑市。”
燕子在巷子里七弯八拐后,来到了一个木棚屋前。燕子敲敲门,一个独眼的矮子开门让两人进来。
燕子将一袋银子扔在桌上:“这是尾款。”
矮子拿银子在手上细细看了,才将银子放在衣袋中收好,道:“以后还有这种活儿,记得找我。拆桥,拆屋,挖洞,我都能干。”矮子说完指指桌上,“来顿午饭?免费的。”
桌上有一盘炒得黑糊糊的炒面,燕子再看看乌黑的桌面和盘旋在桌子上的苍蝇,摇摇头,和唐冲转身出去。
矮子:“再给你们一个信息——也是免费的。你们逃走后,官兵正在搜捕你们。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出去招摇。”
出了棚屋,唐冲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群人,住在这里?”
“他们都是通缉榜上的逃犯,无处藏身了,便携家带口,聚集在这里,他们都是黑户,所以这也被称为黑市。”
唐冲:“他们都是逃犯,那此处的环境岂不是很危险?”
燕子:“逃犯不一定都犯罪了。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
这句话要是在以前,唐冲会觉得不可思议,但经历此次波折后,唐冲已完全理解。唐冲:“我也和他们的大多数人一样,是无辜的。”
燕子:“这里是黑市,任何人都不会跟官府有接触,也没人敢和官府接触。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唐冲:“你呢?你为什么被关在监狱里,你也是无辜的?”
“我不是。我有罪。”燕子眉开眼笑,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唐冲:“你犯了什么罪?”
燕子:“我调戏了陶知县的夫人。”
唐冲不理解:“你本来就是女的。”说完后唐冲似有所悟,“哦!你有这方面的偏好,你是……”
燕子怒目一睁,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我是自找的,我要入狱。”
唐冲茫然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吃饱了撑的要入狱。”
燕子怒目上扬:“我是吃饱了撑的,我入狱都是为了救你这个笨蛋。”
唐冲:“你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燕子:“因为我相信你。你的手很小,也很擅长抓东西。但我知道你不是道长。”
唐冲:“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燕子:“因为道长——是我师父。他虽是我师父,但性格古怪,他不许我叫他师父,只让我叫他‘道长’。”
唐冲疑惑道:“是道长偷了我的画纸,害我蒙冤入狱?”
燕子:“道长是天下第一盗,他要偷区区衙门里的箱库,还要按照你那幼稚的计划?”
唐冲一想:“这倒也是。”
燕子:“道长是偷了不少东西,但并不是所有赖在他头上的罪名都是他犯下的。”
这句话听来有些拗口,燕子解释道:“通州的中书令监守自盗,挪用了银库的钱,把罪名推到道长身上;贞元镖局的镖头在赌场输了三千两银子,他回去没法跟总镖头交代,推说是被道长偷了;天雄派的巨子剑遗失了,传出去怕被人笑话,也说是道长偷了。”
唐冲:“那衙门箱库中的银子是谁偷的呢?难道也是衙门监守自盗?”
唐冲又道:“道长是偷盗行业的泰斗,你去问他,他一定能从这件案子中看出端倪。”
燕子:“我不能问,他也不会回答。”
唐冲:“为什么?”
燕子:“因为他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唐冲和燕子在黑市里购买了一些旧衣物,一番乔装后,回到城里。城墙边有官兵正在粘贴唐冲和燕子的通缉画像。
燕子指指官兵的衣袋,他的衣袋鼓鼓的。唐冲心领神会,拉低头上戴着的毡帽,挤到官兵身旁装作看通缉令。
和官兵擦肩而过之时,唐冲手一伸,官兵袋中之物已到了唐冲手上。燕子只看到唐冲手一晃便得手了,速度迅疾无比。
唐冲到一个角落打开偷来之物,只是一张张通缉令,但通缉令上却有周正的笔迹。
燕子对通缉令不感兴趣,道:“你刚刚那一手,是游鸾手。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这种偷盗本事——空十三。是他教你的?”
唐冲摇摇头:“我不知道。是一个老头教我的,他说我的手很特别,很适合学他的一项技能。他在竹林中教了我半年。”
燕子:“他就是空十三。看来他把绝技都教给了你,他有没有提到过什么最难偷?”
唐冲:“他从没有教我去偷,他从不提偷字,我也不会去偷。”
唐冲的样子不像在说谎,燕子道:“空十三没有教你偷,却将你的手练得很快。从此后你看所有的东西,锁,房间,箱子,都能找出破绽,这是被他训练后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这就是你为什么会将衙门书房箱库的漏洞画出来,就好比一个大夫,他看见病人会忍不住提醒病人得了什么病。”
唐冲:“世人皆知,道长是天下第一盗,那空十三和他相比如何?”
燕子:“空十三的手很小,他会一项天下闻名的绝技——游鸾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人身上任何东西。但空十三为人低调,道长更倾向于用诡计,而不是技巧作案。道长犯下的都是大案,所以世人知道有道长,却不知道有空十三,偷盗行业的人才知道空十三这号人物。”
唐冲指着通缉令上周正的笔迹:“衙门里有专门负责抄写的文书,何必周正来写?我帮周正抄书,他却如此急着置我于死地,这很奇怪。”
唐冲和燕子回到竹林,唐冲的竹屋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唐冲急忙冲入里面,移开米缸,但米缸下的洞空空如也。
大米和小米,是已经被捕快捉住了,还是逃了出来?
“冲叔!”大米和小米均是衣衫褴褛,从竹林旁的草丛中跑出来,扑到唐冲身上抽泣。
原来唐冲被捉后,官府的捕快又来竹屋搜失窃的银子,找不到后,不问青红皂白将竹屋烧了。大米和小米当时不在竹屋中,躲过一劫。但大米和小米不敢再进城,这几日来只能在山间藏匿,饿了就吃野果。
燕子拿出干粮,大米和小米都狼吞虎咽地吃了。
唐冲仰天长叹:“我画下衙门箱库的漏洞,是我的过失,招来今日之祸。”
燕子:“我介绍你到黑市去住,那里的人绝不会出卖你。凭你的手艺,一定能生存下来,养活两个小孩。”
唐冲愤怒地道:“衙门的银子不是我偷的,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要堂堂正正地做回正常人。”
燕子:“你想要做回正常人,只有一个办法。”
唐冲:“我要找到真正的小偷,还我清白。”
燕子看向唐冲:“我帮你。我也想知道,谁在用和道长相似的手法作案。”
3.窃案疑云
唐冲细细回想整件事情后,道:“我那幅失窃的画是关键,盗贼偷了画之后,才根据画上面的图示犯下案子。那幅画当日就挂在屋檐的横梁上,而当时大米、小米就在屋里读书。”
燕子:“第一,他是偷窃高手,他下手偷画时神不知鬼不觉。第二,他还挺了解你。你的竹屋里家徒四壁,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贼不会光顾你这里。你的画被偷,证明他了解你,早惦记上你的画。”
“了解我的人,又是偷盗高手?”唐冲摇摇头,“据我所知,并没有这样的人。”
“贼不会在额头上刻着‘我是贼’三个字,你不一定知道他是贼。但谁了解你呢?他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你刚画完画,他就马上偷了,拿去作案。”
唐冲恍然大悟道:“周正!他让我在衙门里抄书,做了十多日的活。他了解我,他甚至故意摆出箱库的钥匙,诱导我去画那幅画。”
燕子:“周正的确很可疑,不然他为何热心地写通缉令,急着置你于死地。”
唐冲:“但是周正是个纨绔子弟,他似乎没有那样的胆识和谋略。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燕子:“说不定是衙门监守自盗,周正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卒子。”
燕子又无奈地道:“但这只是推断,我们没有证据证明。”
“那本我抄写的书!”唐冲兴奋地道,“我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可知他们是不是监守自盗。”
唐冲:“箱库失窃,所有物品被掳走,放在库箱中的书也被掳走了。如果是知县和周正他们自己偷的,那么我抄写的书周正一定会留着,因为周正科考作弊时还要用。我们在周正那儿找到这本书,便能证明是他们监守自盗。”
燕子:“如果真是衙门监守自盗,周正会把这本书藏在哪里呢?”
唐冲:“周正之所以每天将书放在箱库里小心藏起来,是因为这书是作弊用的,如果被人知道,这可是重罪,而且还会永不得再参加科考。所以如果书还在周正手上,他也会将书藏在一个很保险的地方。但我不知道这保险的地方是何处。”
燕子:“这个问题道长最清楚——偷盗者擅长猜到人喜欢将贵重品藏在何处。我从他那儿学到一些皮毛。”
唐冲:“周正会将书放在何处?”
燕子:“书很小巧,又方便携带。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随身带在身上。”
周正在集市上看字画,看完刚一转身,就和一个人撞到一块儿。周正被撞退一步,张嘴刚要骂人,看见对方是个漂亮的姑娘,嘴里的脏话也立即缩了回去,变成一句:“小生失礼了。”
“是我不好,没有看路。”燕子露出温婉的笑容。
“是我没注意……”周正边说边盯着燕子。
燕子一只手优雅地背在身后,大米和小米从燕子身后擦身走过的一霎,已经把燕子手上的钱袋迅速收入怀中,混进人群里。
唐冲把周正的钱袋打开,将里面的物品全倒出,有几两银子和几本春色小说,却不见有唐冲抄写的那本书。
燕子奇怪道:“他不带在身上,会放在哪里呢?”
唐冲道:“衙门中只有一个地方,比带在身上更安全。”
燕子:“哪里?”
唐冲:“银库。”
衙门日常用的银子,放在书房里,称为箱库。而存放整整一个县的赋税和官银的地方,称为银库。
燕子:“银库是重地,周正未必进得去。也许书就藏在周正的床下,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唐冲指着周正的钱袋:“他的钱袋上,有一丝味道。”
燕子将钱袋放在鼻子跟前,也闻出了一丝淡淡的味道。燕子:“这是……银油。”
银子在铁箱中放久之后,会与空气作用,银色慢慢变得黯淡无光。擦上银油,能让银子永远光鲜亮泽,因此存放大量银子的银库一般都会给银子擦上银油。
燕子:“这么说来,周正到过银库。”
唐冲点头:“银库是重地,一般只有知县能进出。周正进去,一定是要存放一件极重要的物品。”
燕子:“可银库不像周正身上那么好察看。而且我听说陶知县极其贪婪,他巧立名目增加赋税。既是如此,那银库中的银子,除了正常的赋税,更大的一部分是陶知县搜刮百姓得来的民脂民膏。这银库是陶知县的身家性命,他一定会严密看护。”
唐冲也无奈道:“我们甚至连衙门银库在哪儿都不知道。”
燕子将桌上的物品装回钱袋中,说道:“周正今天对我印象极好,我去衙门将钱袋还给他,就说是我捡到的。说不定我能从他口中套出不少东西。”
唐冲站在衙门外的拐角处,远远看着燕子进了衙门里。但是不一会儿后,燕子便又急匆匆地走出来。
燕子神色惊慌。唐冲问道:“怎么了?”
燕子:“我撞到铁头了。”
唐冲:“铁头?”
燕子:“铁头是铁衫的儿子,铁衫是捕快,铁头也是捕快。铁衫当年在万花山庄中了道长的计,声名扫地。后来铁衫郁郁而死,等于是被道长气死。从此铁头便开始疯狂地寻找道长报仇。”
唐冲:“铁头认识你?”
燕子:“不认识,他甚至也不认识道长,没有人认识道长。但是铁头恨透了道长,他找到很多和道长相关的信息。我的道行还不够,怕被他看出来。”
陶知县很惶恐,小心地道:“不知道名震天下的铁捕头来本县有何要事?”
铁头和铁衫一样,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衣。铁头脸上的表情严肃,他身后跟着两个堂弟——铁虎和铁豹。
铁头双眼锐利地盯着陶知县:“我听到道长在此地被捕,正要亲自来押解他上京,谁知你们竟然放走了道长,这可是死罪。”
陶知县汗如浆下:“道长神通广大,囚车过桥的时候,桥裂开一个洞,他也沉下河中,从水里遁逃了。我们能力有限,还望铁捕头将道长缉拿归案。我们愿听从铁捕头差遣。”
燕子对唐冲道:“我进衙门里也并非一无所获。我看到了一张牧马大会的请帖。”
唐冲:“牧马大会?”
燕子:“也许真的是衙门在监守自盗,但在这个团伙中,一定有一个手段高明的偷盗高手。”
唐冲:“这个人会是谁呢?”
燕子摇头:“不知道,但是道长曾经说过,偷盗高手都有一个弱点。”
唐冲:“什么弱点?”
燕子:“贪心。”
燕子:“偷盗者总是眼馋一切精美的东西,牧马大会的请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也许在牧马大会上,有他眼馋的东西。”
东湖奔跃马场的老刘掌柜三个月前便发出请帖:本月十五,在奔跃马场举办牧马大会。
所谓牧马大会,便是在马场上展卖健马。
老刘掌柜的奔跃马场也养马,但他并不卖,他更愿意做一个中间人的角色。能接到请帖的,不是马场的掌柜,便是一方雄杰或者手握金元的富商。
四大马场的掌柜今年都带来了几百匹好马。而顾客中有天下闻名的铁头捕头前来观马,老刘掌柜面子上也增色不少。但这次大会中出尽风头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马场和一个陌生的名字——陈万柏。陈万柏是从山西来的,鲜有人听过他的马场。陈万柏的马也不多,只有几匹,但却是最上等的好马,体态威武矫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陈万柏也不像四大马场的掌柜一样在马场的贵宾楼入住,而是自己在东郊租住一座小院子。
这是一个来历和行为都很怪异的人。
唐冲第一次看到陈万柏,便说道:“这陈万柏好像把手里的好牌都压在这次牧马大会上了。”
燕子:“他像个暴发户,想要在牧马大会上风光一把。他一定会成为那偷盗者的目标。”
骏马一匹一匹被顾客高价买走,但大多数人钱袋子里的最后一张银票依然没有花出去——他们在等最好的马。
老刘掌柜当然知道这些客人的心思,因此直到最后才亲手牵出一匹很特别的马。这马全身毛色如墨,只有鼻尖有一点雪白。
观看的人群里发出惊叹声,这是一匹千里挑一的好马。
老刘掌柜乐呵呵地摇着扇子,这是四湖马场王掌柜的马。陈万柏已经在这次牧马大会上出尽风头,作为一个中间人,他最不愿意看到一家独占所有风头。王掌柜的马最后艳压群芳,也算为四大马场争回了面子。
陈万柏却也乐呵呵地牵出一匹瘦马,这匹马毛色黄中带褐,身子瘦如弓背,脚骨瘦长,懒懒地提不起精神,只是口鼻中喘着丝丝白气。
两匹马站在一起,差距悬殊,人群中登时一阵哄笑。铁头却眼前一亮,这才是此次大会上最好的马。
燕子对唐冲道:“旁边站着一匹高大威武的骏马,瘦马却鼻息均匀,脚步不乱。这瘦马才是千里马。”
老刘掌柜看陈万柏如此执拗,决定让两匹马比试一回,煞煞陈万柏的威风。场上锣声响起,两匹马仅仅齐头跑了一圈后,瘦马便发力超过黑马。三圈过后,瘦马已经遥遥领先。
铁捕头对苏师爷说道:“这是匹好马,你去问问价格。”
苏师爷很快回来,道:“陈万柏不卖。”
陶知县在一旁怒道:“铁捕头要的马他也敢不卖?”
苏师爷道:“这人的背景有些神秘,老刘掌柜正在查。”
陶知县:“让老刘赶快查,我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替他撑腰。”
“这匹瘦马!”燕子突然说道,“这匹瘦马就是那偷盗者的目标。”
哐哐哐——场上又响起了鸣金的声音。但此时马都已经回到栏里,怎么还鸣金?老刘掌柜看向自己的锣鼓手,锣鼓手无辜地摊着手,这不是他敲的。声音似乎是从场外传来的。
哐哐哐——又传来诡异的鸣金声,本已经回到栏里的马都躁动起来,纷纷奔出栏,在马场上狂奔。
老刘掌柜立即让所有马师进马场套住头马,一阵混乱后,才将狂躁的马群控制住,将马赶回栏里。
马场上却突然传来悲痛的哭声。
陈万柏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他的瘦马在这次马群躁动中,竟然不见了。谁也没有看见马是怎么不见的,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唐冲和燕子大眼看小眼。唐冲道:“马为何凭空不见了。偷盗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太神奇了!”
燕子无奈地道:“他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高明。”
燕子:“我们必须进到银库里,才能揭开藏着的秘密。”
唐冲:“但是我们连银库在哪儿都不知道。”
燕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唐冲:“什么人?”
燕子:“你知道墨者行会木工门吗?”
唐冲:“听说过。木工门师承自先秦时期的奇人墨翟,木工门里出过许多能工巧匠。”
燕子:“黑市里有墨者行会木工门的弟子,他也许能帮我们这个忙。”
4.龙潭虎穴
黑市里的棚屋都是又矮又小,头上厚厚的树叶又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即便是在正午,棚屋里也比黄昏更昏暗。老猫的身体隐没在黑暗里,唐冲只能大概看出他身材高瘦,全身衣衫邋遢。
但当老猫的手摆在桌面上,唐冲立刻看出来,这是一双木匠的手。
老猫也看着唐冲的手。
“老猫。”燕子将三两银子摆在桌上,“地图呢?”
老猫将一张图纸摆在桌上。
燕子拿起图纸:“衙门的银库是你们木工门建造的?”
老猫:“第一,不要在交易的时候说起我的师门,我是以个人的身份和你们交易;第二,永远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这会害我被师门开除;第三,银库不是本门建的,但是是按照本门的蓝图建的。”
燕子点头:“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我们的下场会比你更惨。你最多被师门开除,我们只怕要性命不保。”
老猫收起桌上的银子,道:“我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如果是我,我不会去冒这个险。那里简直是龙潭虎穴。”
燕子:“你放心,如果我们被捉了,不会供出你的。”
燕子指着地图:“银库就在衙门内府正中央的一间独立瓦房里。如果要到银库,要翻过内府的围墙,躲开巡逻的卫兵,到瓦房前。瓦房门口有两个守卫,进了瓦房门后,是一条走廊,穿过走廊来到银库铁门前,打开银库铁门后,里面还有一个装银子的大铁箱,铁箱上也有铁锁。”
唐冲额头冒出冷汗:“箱库我一眼就看出了漏洞,这银库我可看不出漏洞。”
燕子虽然也傻了眼,但还是强打精神说道:“银库和箱库比,多了两个固定值守的守卫,还多了一条长走廊和一道铁门。”
唐冲:“守卫永远是个大问题,两个守卫固定守在门口,是没有空当的。”
燕子:“这也仅仅是第一步。过了守卫后,我们要过三道门,这都需要钥匙。如何弄到钥匙也是个问题。而我最担心的,是瓦房中的走廊——走廊可能布满机关暗器,走在上面完全可能陷入地坑,或者是被跌落的巨石砸死。还有——铁头,这个名捕是个难缠的人物。”
外有护卫,内有铁门、铁锁和机关,还有一个来者不善的名捕铁头。唐冲感叹:“这的确是龙潭虎穴。”
陈万柏来到衙门正厅,向陶知县和铁头作揖赔笑。陈万柏:“我恳求铁捕头帮我寻回我的爱马‘高脚’。我听人说,江湖巨盗道长在此地出没,我的‘高脚’不会是被道长偷了吧?”
陶知县拍拍陈万柏的肩膀:“老陈啊,有铁捕头在这里,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马的。你不要听信那些市井谣言,我们此地民风淳朴,风化肃然,治安很好。没有什么道长。”
陈万柏表情忐忑地从衙门里出来。
在衙门外的拐角,燕子和唐冲正注视着衙门。燕子道:“我们怎么忘了他,陈万柏是个富商,陶知县待他还算客气。他出入衙门很方便,也许我们能从他那儿得到衙门的信息。”
燕子:“我们人多怕他见疑,我一个人会会他。”
唐冲:“那你要小心。”
燕子悄悄地跟着陈万柏。陈万柏在城中走了一段路后,却没有回他租住的小院,而是径直出了城,往偏僻的地方走去。他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树林深处,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飞鸟惊起发出的声音。陈万柏停下来,坐在树下歇息。
燕子悄悄绕到树后,陈万柏正在闭目养神,燕子将手伸向陈万柏的衣袋。
燕子的手刚伸进陈万柏的衣袋,陈万柏突然手腕翻动,手掌斜抓,已将燕子的手死死抓住。
陈万柏这一抓,手势凌厉,动作快准狠。这一刹那,陈万柏完全不是刚刚和蔼可亲、又带着怯懦神态的商人。
燕子的右手被陈万柏死死抓住,被扭得疼了,燕子委屈地冲陈万柏喊了一声:“道长!”
道长放开手:“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既不快,也不准,犹犹豫豫。”
燕子揉揉被扭痛的手,委屈地说道:“下次我会更迅速、更小心的。”
道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燕子脸上露出诡异的笑:“鱼儿上钩了。他已经完全相信,银库里有能还他清白的证据。”
道长背着手,说道:“事情掌握在我们的计划里。”
燕子却道:“计划出了点意外——铁头。”
道长不屑:“铁头,傻子铁衫的儿子,我会摆平他。你只需要做计划中你该做的部分。”
竹屋被焚毁后,唐冲又到竹林的深处草草搭了一间竹屋。燕子走进竹屋里,在桌上摊开地图,分析道:“我们晚上借黑暗的掩护,翻过衙门西边的围墙,躲在围墙下的草丛里。衙门里的守卫交叉巡逻出现空当时,我们趁此空当来到瓦房旁。”
唐冲:“但瓦房门口有两个固定的守卫,他们可没有空当。”
燕子:“我们不从瓦房的正门进,我们从瓦房旁跳到屋顶上。从房顶进入屋里。”
唐冲摇头:“这是银库所在的瓦屋,只怕屋瓦下面还有几层铁网。”
燕子:“道长传给我一把玄铁剪子,如果有铁网,我们可以用玄铁剪子剪断。”
唐冲:“你曾经说过,屋里到处都可能装有机关陷阱,我们从房顶破瓦而入,岂不是更容易诱发机关?”
燕子:“我已经问过老猫,他告诉我几种可能在屋顶和走廊里装的机关。我们可以避过机关。”
燕子:“我们进了走廊里,来到银库铁门前,只剩下两把锁——铁门的锁和里面装银子铁箱的锁。”
唐冲兴奋地道:“打开这两道锁后,我便清白了。”
燕子:“所以,现在的麻烦只剩下两把钥匙。”
陶知县的钥匙就放在衣袋中,他的夫人周氏每隔三天便会去观音庙上香,每到这时候,陶知县都会将公务推掉,偷偷到烟花巷子里喝花酒。陶知县喝到酒酣耳热时,还经常把外衣脱了。
周氏早上又去庙里上香,陶知县将公务推给了苏师爷,早早来到万福楼里点了一壶竹叶青酒。
知县大人来了,老鸨不敢怠慢,急忙下来招呼。陶知县自斟自饮,已有了几分醉意,对老鸨喊道:“让楼里的花魁芙蓉姑娘出来陪我喝酒。”
“知县大人,楼里最近来了一位卖艺的姑娘,比芙蓉还要年轻漂亮。”老鸨领出一个姑娘,果然水灵灵的。
陶知县:“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答道:“小桃。”
陶知县:“小桃,来,陪本大人喝酒。”
“我不会喝酒……”小桃看到陶知县不悦,道,“不如大人到我房间中,我给大人唱支小曲儿助兴。”
陶知县:“好!进房间……”
一进房间里,陶知县就双手抓住小桃,往床上抱。
小桃挣脱起来,道:“不要着急嘛。我先给大人唱一首曲子,大人先喝酒。”小桃抱起琵琶,红唇轻启,唱了起来。
陶知县一边听小曲一边喝酒,感觉到这么喝花酒,人生实在雅致至极。他很快就喝了半壶酒。
陶知县感觉脑袋天旋地转,似乎杯里的酒怎么也喝不完,他喝完后酒杯很快又满上了。
陶知县:“这是一只仙法酒杯?里面的酒永远会源源不断地满上,永远也喝不完。”
陶知县说完醉倒在床上。
“大人,大人!”小桃用力地拍拍他的脸蛋,最后将酒倒在他脸上,他依然呼呼地睡着。
小桃拿笛子吹了一声长音,很快燕子推门进来,递给小桃一袋碎银,小桃掩门出去。
燕子从衣袋中拿出一块肥皂,将陶知县衣袋中银库铁门的钥匙压在了肥皂上。
5.鸡鸣狗盗
苏师爷是一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每天准时到衙门办公,准时回家。而且苏师爷的妻子管得很紧,他从来不去风月场所。
苏师爷出行均是乘坐一辆马车,从苏府通向衙门,旁人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唐冲:“也许正是因为他谨慎,陶知县才将银库里装银子铁箱的钥匙交给他保管。”
燕子:“衙门不易进去,路途中也没有机会靠近,我带你进入苏师爷的府中,伺机偷钥匙。”
燕子:“如果你靠近他,你的游鸾手能拿到他身上的钥匙吗?”
唐冲有些犹豫:“可以。”
燕子:“你似乎很犹豫。”
唐冲:“空十三教了我手艺,却没有叫我去偷。我怕我经验不足,临阵会失手。”
燕子:“除了那次在城墙边偷官兵的衣袋,你还偷过什么?”
唐冲想了想,说道:“偷人。”
燕子哑然一笑:“你会自己讲笑话了,这的确是排解压力的好办法。”
唐冲却一本正经:“十年前长江大旱,路旁到处是饿死的人,我从死人堆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大米和小米,将他们抱了回来。”
燕子突地一怔,道:“你从阎罗王那儿偷回了两条命。”
苏府很小,只有一片厢房带着一个衰败的院落,夜晚连个巡逻的护院都没有。唐冲和燕子像是两条壁虎般,就趴在厢房顶上,揭开瓦片,窥视着房里的一切。
唐冲和燕子本来打算在苏师爷洗澡时,从他脱下的衣服里拿到钥匙。但苏师爷整个晚上都捧着一本书苦读,只是让丫鬟端来水盆,草草地洗了脚。洗完后,手中又卷着书本。
燕子恨恨骂了一句:“书呆子!”
一会儿后,苏师爷的夫人冲他喊道:“这么晚了,就寝了!”
苏师爷吹熄灯上了床。过了一会儿,响起了鼾声,燕子道:“行动!”
两人从屋顶吊下绳子,次第爬了下去。唐冲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放衣服的架子上。唐冲摸遍苏师爷的衣服,却找不到钥匙,唐冲做了一个找不到的手势。
燕子也无可奈何,附在唐冲耳边说道:“看来他是一个典型的读书人,做事一板一眼,谨小慎微。他一定是将钥匙贴身放在内衣中。”
唐冲和燕子躲在屏风后,一直坐到四更天,也想不出拿到钥匙的办法。天色已经渐渐白了。唐冲突然低声道:“他上茅房的时候,定会解内衣。到时候,我们从他内衣中拿到钥匙。”
燕子:“但他天亮才去茅房,那时候,天色大亮,我们怎么隐藏?”
唐冲:“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他天未亮就起床。”
燕子:“什么办法?”
唐冲:“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对盗贼的称呼,也是空十三教我的第一门基本功——鸡鸣狗盗。”
燕子立即心领神会。战国时代齐国的孟尝君养了食客三千多人,孟尝君出使秦国被秦昭王扣留,孟尝君的一个食客装狗钻入秦营里偷出狐白裘,献给秦昭王的宠妾,让她帮忙说情放孟尝君。孟尝君逃至函谷关时,秦昭王又下令追捕,孟尝君的另一个食客装鸡叫引全城的鸡齐打鸣,城门守卫以为天亮了打开城门,孟尝君得以逃回齐国。
这两位食客被奉为小偷的祖师爷,鸡鸣狗盗也是小偷必须学的。学鸡鸣便是学口技——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种声音。
唐冲嘴唇撮成一个圆圈,喉咙中登时发出几声鸡鸣声。即便是在房间中,这鸡鸣声听起来也像是远处的鸡鸣声。不一会儿,苏府的鸡全都跟着叫了起来,苏师爷真的爬了起来。
苏师爷出去后,唐冲也悄悄跟了出去,但唐冲很快又折回来,一脸茫然:“他解下的内衣里没有钥匙。”
唐冲:“他还能藏在哪里呢?”
燕子指了指枕头下,唐冲明白过来。唐冲悄悄进了帷帐中,伸手到枕头下,便摸到冰冷的金属,拿出来一看,果然是钥匙。唐冲将钥匙在肥皂上印好模子。唐冲刚将钥匙放回枕头下,苏师爷的妻子突然翻了个身,她的头压在唐冲手上方的枕头上,吓得唐冲额头直冒冷汗。好在她并没有醒,只是呼呼地沉睡。
唐冲若用力缩手,则势必把她惊醒。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苏师爷正在往回走。
唐冲将嘴呼成一个圈,在她耳畔吹起了呼噜声。苏师爷的妻子烦躁地往里翻了个身,唐冲立即迅疾地将手抽回。
燕子将两个印有钥匙模子的肥皂递给道长:“唐冲的手段的确很不错。”
道长:“你三年前就物色到他,观察他那么久,看来是值得的。”
燕子:“我不但观察他,我还做了一个局,偷了衙门箱库,栽赃到唐冲身上,把他拉下水。”
道长:“这是一着妙棋,唐冲有游鸾手,他能帮我完成这个任务。”
燕子:“唐冲说空十三只是教他手艺,并没有叫他去偷。”
道长:“空十三行事诡异,这像空十三的行事风格。但唐冲是个天才,他甚至已经不输空十三——虽然唐冲自己还不知道。从唐冲画的那幅图便能看出来,唐冲能迅速找出藏物的致命漏洞,再加上他的游鸾手,唐冲若是有偷意,能偷任何东西。”
燕子不屑:“找出漏洞,盗取钥匙,这些我也能办到。”
道长:“唐冲有游鸾手——唯一的游鸾手。我们没有这技能,偷起来费力许多。而唐冲若是为我所用,便相当于我有了空十三的技能。”
燕子附和说道:“道长高明!”
道长微微冷笑:“太湖中有一种偷食鱼——锚鱼。锚鱼依靠吸附在大鱼身上进行捕食,大鱼辛苦地捕食,锚鱼则坐享其成,偷食大鱼捕来的食物。你要学会当一条锚鱼。”
铁头已经第三次在衙门外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在敏感的时期在敏感的地方,见到两次尚且能用巧合来解释,但第三次绝对是——诡异!这两小孩的行踪很可疑。
铁头立即让铁虎和铁豹出去追踪两个小孩儿,但铁虎、铁豹很快回报说,俩小孩儿已经不知踪迹。
陶知县和苏师爷来到衙门大厅,但两人似乎昨夜都没有睡好,捂着嘴呵欠连连。
铁头心中生疑,两个人都在打呵欠——这也不是偶然。
一问之下,陶知县说:“昨天去万福楼喝花酒,结果竟然大醉,是万福楼的老鸨让跑堂的伙计把我背回来的。我今早酒才醒过来,但是感觉头沉得厉害,又晕乎乎的,忍不住打呵欠,直想睡觉。我已经很久没有喝醉了。”
铁头心里道:这不是醉酒,这是被人下了蒙汗药。
苏师爷说道:“今天凌晨四更天,我府上的鸡全打鸣了。我还以为天亮了,早早便起来了,导致现在无精打采。”
铁头冷笑——这是鸡鸣狗盗。铁头心中已经大致明白,问道:“你们都遗失了什么?”
铁头这么一说,陶知县和苏师爷登时也觉得他们所经历之事蹊跷可疑,立即将身上的物品翻了个遍,但所有物品都完整,没有任何东西遗失。
铁头:“把你们的钥匙都拿来!”
铁头把两串钥匙拿在手上细细观察,果然在其中两把钥匙上发现肥皂的碎末。铁头指着其中一把问:“这是何处的钥匙?”
陶知县道:“这是我的钥匙,是银库铁门的。”
“银库?”铁头立刻猛醒,“他们这是要对银库下手。偷箱库只是牛刀初试,银库才是他们的目标。”
陶知县:“这盗贼会是唐冲吗?唐冲就是道长吗?”
铁头:“这盗贼就算不是道长,也和道长脱不了干系,他的手法和道长很像。”
“可是,我的钥匙却不是银库里钱箱的钥匙。这只是衙门中一间仓库的钥匙。”苏师爷疑惑地说道。
铁头问道:“你的竟是仓库的钥匙?仓库里面放的是什么?”
苏师爷:“仓库也是存放物品用的,但存放的物品都不贵重,目前仓库里存放的是一幅画,一幅《洛神赋图》的赝品。”
铁头哈哈大笑:“道长机关算尽,却偷错了钥匙,那银库里铁箱的钥匙在哪儿?”
陶知县立即沾沾自喜地答道:“银库里铁箱的钥匙关系重大,我当然藏得稳妥,又怎么会带在身上?钥匙藏在我夫人胭脂盒的夹层中,可谓万无一失。”
铁头恨恨地道:“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地方。”
陶知县不知道铁头为何突然变脸,不敢出声。
铁头对陶知县道:“你去将钥匙拿来。”
铁头:“道长这一招失手,却让事情有了彻底的转机,事情已经掌控在我们手里。我们手上有了一个诱饵,我要将道长和他的党羽引诱出来,一网打尽。”
铁虎小心地说道:“道长诡计多端,我们真能捉住他?我生怕会重蹈伯父的覆辙。”
铁头不悦:“这次我设下圈套,十面埋伏,我一定要擒住道长,报羞辱我父亲之仇。”
陶知县将钥匙呈上,铁头将钥匙握在手心:“你们通过各种渠道放出风声——银库里铁箱的钥匙在夫人身上。这个风要放得含蓄,不能太张扬,不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燕子走进道长的小院中,道长正在精心擦拭着瘦马“高脚”身上的杂毛。
燕子:“‘高脚’回来了。当日在马场,你是怎么让它凭空消失的?”
道长:“当日在马场中,我先是偷偷在马栏里擦了烈性药水,然后又让人在场外鸣金刺激,引发马群狂乱躁动。在一片混乱中,我用哨子声指引‘高脚’跑出马场,当时乱哄哄的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到。所有人都以为马是被偷的,谁也不会想到马听主人的话,是主人指挥它消失的。”
道长看着燕子脸上有隐忧之色,问道:“遇到麻烦了?”
燕子:“我们偷错了钥匙,第二把钥匙不是银库里铁箱的钥匙,那钥匙现在还在陶知县夫人周氏的身上。”
道长埋头顺着马鬓,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哦,这件事我来摆平。”
燕子:“我怀疑铁头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道长:“铁头和他老子铁衫一样傻,你不必担心。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我自有办法。”
“道长他会来吗?”铁虎问铁头。他们两个和铁豹三人正伏在屋顶上,注视衙门内府的动静。
铁头:“没有钥匙他开不了银库里的铁箱,他一定会来。”
铁头已经在周氏的闺房前埋伏着一列好手,并且布置好了弓弩绳索等机关,就等着道长自投罗网。
一夜冷清。
清晨之时,铁虎忍不住趴在瓦片上睡着了。
铁头沉着脸,难不成道长发现了埋伏?但是他不来偷钥匙,他又怎么打开银库里的铁箱呢?
铁头在铁虎颈上推了一把,将铁虎拍醒:“你带着一队守卫替换昨夜的守卫,继续小心埋伏,不可松懈。”
燕子脚步匆匆地走向树林里,却不知道大米和小米正悄悄跟在她身后。大米和小米本来在树林里采摘野果,看到燕子走向森林深处,便好奇,跟了上去。
道长在大树下坐住。燕子问道:“你偷到银库里铁箱的钥匙了?”
道长扔了两把钥匙给燕子:“我自有我的办法。这是银库铁门和银库里铁箱的钥匙。我们仍然按照原计划行事。”
道长突然警惕地说道:“你做事不够缜密,有尾巴跟着。”
燕子:“在哪里?”
道长:“斜后方的草从里。”
燕子:“是铁头的人?”
道长:“是两个小孩。”
燕子:“大米和小米?切不可杀了他们,他们一旦出事,唐冲会停下一切行动,直到找到他们为止。”
大米和小米很奇怪,燕子进了树林深处,和卖马的掌柜陈万柏在商量着什么?燕子也不像平常的燕子。大米对小米道:“我们回去告诉冲叔。”
道长看着两个小孩离开草丛,正往回走,道:“我不会杀他们,他们和唐冲一样有价值。”
道长站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这两条老腿,要开动了——”
铁虎进来向铁头报告道:“陈万柏在衙门外想求见你。”
铁头心烦意乱:“替我委婉回绝。”
铁虎:“他已经走了。刚刚他急匆匆地来,说他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鬼鬼祟祟,疑心他们和马的失窃案有关。他说这两小孩正穿过城里,往东郊走。”
铁头眼睛里露出亮光:“铁虎铁豹,你们迅速在集市上截住他们。”铁虎和铁豹像箭一般冲出衙门。
大米和小米急匆匆跑过集市,突然铁虎和铁豹从斜刺里冲出,一把将大米和小米捞起,用麻袋将他们蒙头套住。
6.第一盗贼
道长回到小院的卧房里,扣上房门,挪动地毯,移开了地板,露出一个半人高的铁箱子。铁箱上有八把暗锁,道长依次打开第六道暗锁,第二道暗锁,第三道暗锁,箱子随即应声而开,房子里登时多了一圈黄色的亮泽。箱子里面有珍珠翡翠玛瑙宝石……无数的奇珍异宝。道长每搬到一个地方,必将铁箱子搬来,并严密藏好。道长不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燕子。
铁箱暗藏着机关,一旦暗锁不是用原钥匙打开,或者不按顺序依次打开第六、第二、第三道暗锁,铁箱内便会射出暗器,并且暗锁从内锁住,再也打不开。
铁箱内的珍宝对道长不但意味着财富,也意味着威望与名声。年轻时,道长偷他知道的每一件珍宝,因为每偷到一件珍宝,他在江湖中的名声也愈加响亮,三十年来不断出手,他才有了今天天下第一盗的地位。
空十三有十分的能力,却不善于利用,只使出了一分力;他也许只有五分的能力,却发挥出了十分。想到这儿,道长很替空十三感到惋惜。
突然有人急促敲门,敲门者手劲不小,似乎很着急。道长急忙锁上箱子。盖上地板和地毯。道长拉开门,燕子急匆匆走了进来。
道长不悦:“我告诉过你,这房间你不许进来,也不许打扰。”
燕子:“我知道,但是现在事情紧急。俩小孩被捉了。”
道长却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燕子看着道长的表情,明白过来:“是你做的?是你告诉衙门他们的行踪,让他们被捕?”道长点头。
燕子:“唐冲最在乎这两个小孩,他们被衙门捉住,唐冲可能会有所顾忌,他不会去偷银库了。”道长:“我有办法让他去偷。”
唐冲满世界寻找大米和小米,燕子走进竹屋里,唐冲拉住燕子问道:“你看到大米、小米了吗?他们已经一整天没有回来,他们平常不会这样,一定是出事了。”
燕子摇摇头,指着身后的道长向唐冲介绍:“陈掌柜能帮我们的忙,我叫上他加入我们的计划。”唐冲这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人。
道长的脸上又有了一副和蔼的商人模样。他说道:“我的马不见了,我怀疑是铁头偷的,他赖到什么道长身上。我要加入你们的计划,找回我的爱马。”
唐冲一把抓住道长手臂,说道:“太好了!陈掌柜,衙门的人素来敬畏你,以你的身份,能进衙门里打探消息。请你帮我打探,我的两个侄子是不是被衙门捉了。”
道长叹息道:“事到如今,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些消息。”
唐冲心中咯噔一下:“什么消息?”
道长:“一些你必须知道的消息。你先坐下。”
道长脸上收起憨厚的表情,多了一分世故和沧桑。道长缓缓开口道:“我就是道长。”
唐冲慌慌张张地跑进衙门里,在门口和陶知县撞上。陶知县一声惊喝:“唐冲,道……道长?”闻言赶来的铁虎、铁豹飞身跃出,一个擒拿手,将唐冲死死摁住。
铁头仔细地看了唐冲的手:“他不是道长。道长也不会如此年轻。”唐冲:“我不是道长,但是我知道道长在哪里。”
铁头大喜过望:“道长在哪里?”
唐冲:“你放了大米和小米,我就告诉你道长在哪里。”
“还敢讨价还价,嘴挺硬啊!”铁豹一巴掌扇出去,唐冲脸上立刻肿起了一块。
“住手!”铁头喝住铁豹。
铁头亲自解开绑在唐冲身上的绳子:“你帮我捉到道长,我就放了两个小孩。”
唐冲:“好,一言为定。三天后,我拿道长来交换。”
铁头:“我是朝廷的捕头,自然说话算话,你的侄子我会好生照顾。你捉来道长后,就能将他们领回去。至于你以前做的事情,全都一笔勾销,朝廷还会赏你一笔钱。”
“唐冲,他会不会点出我们?”燕子忧虑地说。
唐冲走回竹屋中,看向燕子和道长,对道长说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
道长:“我们一定会帮你救出大米和小米的。你精神很差,先进去好好休息。”唐冲进了里屋后,燕子又小声地道:“你那么确信他不会点出我们?”
道长:“他有高超的手艺,却不偷,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只要我们不被他看破,他就不会出卖我们。”
燕子:“但是现在关系到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就是他的一切。”
道长:“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永远不会变!”
铁虎和铁豹垂头丧气地回到衙门里,铁头看着他们的神情,道:“没有跟踪到唐冲吗?”铁虎:“没有。唐冲消失在人群中,他的身手不错,像是受过训练。”
铁头:“唐冲不是道长,但是他一定受过高人指点。唐冲也是一位偷盗高手,这从他的手便可看出来。”
铁豹:“那他能捉到道长吗?”
铁头摇摇头,不免对铁豹失望:“你竟然相信唐冲说的话?”铁虎:“唐冲说的话是假话?”
铁头对这两个不长进的堂弟,气不打一处来:“唐冲来出卖道长,根本就是他们编出来的一出戏。道长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又怎么会轻易被人捉住。这是一出《黄盖诈降》。”铁虎、铁豹额头直冒冷汗:“这道长真是诡计多端!”
陶知县小心地问铁头:“令尊铁衫,当年是怎么被道长算计的?”
铁头:“道长发一封信给万花山庄,扬言要偷杯口明珠。道长派徒弟假冒他去偷杯口明珠,他徒弟被捉后,所有人都以为道长落网了,放松了警惕。但这是道长的一招声东击西,当天半夜,道长出手偷了万花山庄的其他三件宝物。”
声东击西?说完话铁头突然心里一震,幡然醒悟:道长偷的是仓库的钥匙——他并非偷错,他又怎么会偷错?道长是故意的。道长又想声东击西!
铁头:“仓库里除了一幅画还有什么?”
苏师爷:“仓库里就仅有一幅画。钥匙被偷印了模后,我还特地进仓库查看过,里面确实只有一幅画,一幅赝品的《洛神赋图》。”
铁头:“道长一向爱偷奇珍异宝,我不知道他这次为什么要偷一幅赝品画,但是这幅画就是他的目标。他之前做的那一切,都是在故意释放烟雾。”
铁头布置道:“苏师爷,你立即用府中的备用锁将银库、仓库的锁全部换掉;铁虎,你在仓库四周布置守卫隐蔽埋伏,要一动不动地盯着。铁豹,你去将剩余的守卫分成四队日夜巡逻,你要留意观察,交叉巡逻的守卫不能有任何的空当。陶知县,你要亲自到州府衙门走一趟,请求府尹搬来救兵。”
陶知县出发前,好奇地问道:“当年令尊在万花山庄捉住了道长的徒弟,他徒弟后来怎么样了?”
铁头:“他徒弟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死在监狱中了。”
陶知县:“道长不来救他徒弟?这道长也够绝情的。”
陶知县这句话将铁头点醒,铁头对铁虎、铁豹喊道:“你们布置完后,将两个小孩放走。”
铁虎、铁豹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铁头的想法——这样做能让道长相信,他们已经中了唐冲来出卖道长的诡计。
铁头:“不单单如此。你们悄悄跟着两个小孩,顺藤摸瓜,找出他们的老巢。”
唐冲在竹林里,远远看见大米和小米奔跑在草丛中,正向竹林的方向跑来。确定不是幻觉后,唐冲激动得要跳起来,但是被人从后面用力按住了肩膀。
燕子在唐冲身后,指了指大米、小米身后的远处。在他们身后远处的草丛中,似乎有一团东西匍匐着向前移动。唐冲立即明白了燕子的意思。
大米、小米不可能从铁头的掌握中逃出来,铁头一定是故意放他们逃出来,然后派人跟在身后盯梢,从而找到他们的老巢。
但大米、小米对此一无所知,如同脱离牢笼的鸟,奔向竹林。
草丛中向前移动的草团慢慢现形,铁虎和铁豹正弯着腰疾步走在草丛中,他们和大米、小米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样既不跟丢人,也不会被人发现。显然,铁虎和铁豹都是盯梢的好手。
燕子道:“铁头实在狡猾。要阻止他们知道我们的住地,看来只有一个办法——杀了铁虎和铁豹。”
杀人?唐冲有些犹豫。
燕子道:“如不将他们灭口,我们将有灭顶之灾。”
道长移开地毯和地板,正欲打开铁箱子,门上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道长拉开门,燕子站在门外面。
燕子:“那两个小孩回来了。”
道长:“那是铁头的诡计,想用两个小孩当诱饵,顺藤摸瓜查出我们。”
燕子:“跟在小孩后面盯梢的人,被我解决了,很干净地解决了。”
道长:“那你急匆匆的所为何事?”
燕子:“我担心的不是盯梢的人,而是那两个小孩。两个小孩那天在树林里见到我们密谈,现在他们回来后,一定会告诉唐冲。”
道长:“两个小孩只看到我们在商量事情,听不到我们说什么。上次我们编的话,已经让唐冲相信我们是在帮他洗刷冤屈,唐冲不会疑心的。况且唐冲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已经急不可待要打开银库。”
道长:“我们今晚按照计划行动,你和唐冲从衙门西边的围墙进入,趁空当跳上瓦屋屋顶,从房顶进入里面的走廊,打开锁进银库。银库里有一幅画,你将画带出来。我在外面接应你们。”
燕子看着地上凌乱的地毯,地毯下露出铁箱的一角。燕子道:“你已经有那么多奇珍异宝,空十三偷到的物品只怕还不如你的百分之一。你已名震江湖,银库里拥有的跟你的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你为何还要偷银库里的画?”
道长:“银库里的银子,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只为那幅画,那幅临摹的《洛神赋图》。”
燕子:“那幅画价值连城?”
道长:“既然是临摹的赝品,又怎么会价值连城?”
燕子糊涂了:“那为什么还要偷?”
道长神情严肃,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衙门,《洛神赋图》。信的下方还有一个六弦琴的图标。
道长缓缓道:“这是丹心阁的信,这是丹心阁的任务。”
燕子听过丹心琴的传说,据说丹心琴世罕所匹,丹心琴一弹,能杀人于无形,能让千军万马俱折戟沉沙。而传说拥有丹心琴的人非但能号令天下群雄,甚至可以抗衡整个帝国。丹心琴共有六根琴弦,集六根琴弦者便能拥有丹心琴。
道长:“我查到画在衙门银库的铁箱里,我若完成此任务,便能入丹心阁。以我的身手,定能分到一根琴弦。”
燕子却不感兴趣:“分到了琴弦又如何?”
道长:“丹心琴有六根琴弦,得六根琴弦者便能得到丹心琴,便有了抗衡整个帝国的能力。这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的珍宝。”
燕子突然手一拉,将丹心阁的信撕成碎片。
道长大怒道:“你……”
燕子眼中泪水迷蒙:“你能入丹心阁,你能拿到丹心琴,你能偷到一切,但你永远偷不回师兄的命。”
燕子痛哭流涕:“我很想师兄……”
道长叹气道:“五年前在万花山庄,那是迫不得已。”
燕子道:“万一这次我在银库里被捉住了怎么办?你会来救我吗?还是像上次对师兄一样,弃我于不顾。”
道长:“只要遵循我的计划,你不会有事的。你们都是我抚养长大的,我已经失去一个徒弟,不会再失去你。”
“我想师兄……”燕子哭着跑出去。
燕子狠狠地拍着桌子,对跑堂的小二喊道:“给我上一壶你们这儿的特产——陈梅酒,我要不醉不休。”
店小二看到燕子一副准备找人拼命的样子,哪里还敢多话,急忙上了酒。
燕子刚灌了一口酒,就被人用手一把将酒壶按下来。道长:“你会醉的!”
道长知道燕子从小一沾酒就醉,她不能喝酒,她喝酒只怕会坏了今晚的事。但燕子泪眼婆娑,倔强地道:“让我喝……”
道长放开手。再烈的酒,到午夜燕子也该酒醒了。如果让她这样憋着情绪,更容易坏事。
燕子举着酒壶猛喝几口后,一头栽倒在桌上。
道长将燕子抱回小院的偏房里,替她拉上被子。道长走进卧房,移开地毯和地板后开启了铁箱,移开铁箱中光泽耀眼的珍宝,道长从箱子底下拿出一把双钩。
这把双钩是道长名震江湖的兵器,这几年来,道长鲜有使用它的机会,双钩一直锁在箱子里。道长将双钩小心地收进袖子里。
“铁捕头,救兵来了!”陶知县气喘吁吁地跑进衙门正厅,三列捕快已经站在衙门院子里。
苏师爷也走进来道:“铁捕头,我们依然没有找到铁虎和铁豹。”
铁头恨恨地握紧拳头,下令道:“州府派来了救兵,衙门内除去正常站岗巡逻的守卫,还有七十人。二十人于银库外隐蔽埋伏,五十人于仓库外隐蔽埋伏。”
苏师爷:“铁捕头,你料定道长不是偷银库而是偷仓库?”
铁头:“老贼头擅长用声东击西,他真正的目标就是仓库。当年他用此法羞辱我父亲,今天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擒拿。”
陶知县:“但道长什么时候来?”
铁头:“铁虎和铁豹杳无音讯,如果他们已经被道长所害,那道长一定会尽早下手行窃,以避免日久计划败露。”
铁头看着阴霾的天色,道:“也许就是今夜。”
7.一较高下
陶知县走进衙门正厅,递给铁头一张请帖,道:“这是陈万柏送来的,他的马找到了。他在天福楼设宴庆贺。”
铁头:“他的马找到了?怎么找到的?”
陶知县:“据说马是自己回来的。我和夫人都去赴宴,你也去吧?”铁头摆摆手:“你们去吧。”
陶知县看着铁头神色严峻,也不敢再多言。
铁头心里生出一丝隐忧——诡异!铁头立刻传话下去:“今晚要格外警惕,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竹屋里,道长摊开地图,对唐冲和燕子说道:“我今夜在天府楼设宴宴请铁头,以调开他。你们子时从西墙进入衙门内府。我子时准时到衙门内府的北墙外,接应你们。”
道长布置完后走出竹屋,站在走廊上抬头默默仰视。唐冲亦走出竹屋,并肩站在道长身旁,看着浓如墨色的夜空。
唐冲:“谢谢你和燕子如此仗义地帮忙。如果没有你们,我还在牢狱中,不会有机会追查真相。如果这次我身陷重围,出不来,你在外面,请你替我照顾大米和小米。”
道长拍拍唐冲的肩膀:“你放心吧,铁头骄勇无谋,根本不足为患,你们一定能出来的。”
道长很意外,在天府楼摆下的宴席,陶知县来了,铁头却没有来。看看子时将到,道长站起来笑呵呵地对陶知县道:“小人要亲自到厨房烧一道菜,一道味道独特的家乡菜,我先失陪片刻。”
道长出了天府楼,径直来到衙门内府的北墙外,道长穿上黑色的夜行衣,套上黑色头套。
街上传来当当当的打更声,子时到了。道长一个仙云跳,跳上北墙,像壁虎一般趴在北墙上。
两列巡逻的守卫交叉走过后,西墙边现出了空当,道长看见两条黑影从墙边的草丛蹿出,趁着空当跑到瓦房旁。瓦房里漆黑一片,不见灯火。
道长耐心地伏在墙上。不久之后,唐冲和燕子会进入瓦房里,用钥匙打开银库铁门,但他们打不开银库里的铁箱,因为道长给他们的并不是铁箱的钥匙——道长根本没有去偷铁箱的钥匙。钥匙不对,便会触发铁箱的机关,发出警报声。铁头听到警报声后,定会带着守卫去围捕唐冲和燕子。到这时,他便能趁着混乱,打开仓库门,拿到临摹的《洛神赋图》。
道长到底还是骗了燕子——画不在银库,而是在仓库里。燕子不知道,不但唐冲是一枚棋子,她也是一枚棋子。这两枚棋子处境都很危险,但是成大事必须要有牺牲。道长心中道:“这便是我从小培养你的目的。”
瓦房边上突然号角声大作,火光亮起。道长看时机到了,翻身下北墙,脚下轻轻一掠,跳到仓库旁。
突然背后有凉风袭来,道长心里“咯噔”一下——是暗器!道长处变不惊,立即低头、斜弯腰,扬手,他躲过两枚暗器,打掉第三枚。
道长转身,只见无数捕快从角落里杀了出来,黑压压地将他围在仓库前。
道长纵身一跃,使出仙云跳,身子凌空之时,他忽然看见对面平房顶上站着一个人。这人一身灰色的衣服,面如冰霜,凌厉的眼神在黑暗中看来像是两颗寒星。道长暗叫不妙:“是铁头!”
道长跳出包围圈外。就在这时,一道剑光从对面房顶上刺过来,剑光迅疾无比,道长顿时感到整个人被笼罩在剑气下——一种令人连骨髓都感觉冰冷的剑气。
道长不敢硬接这一剑的锋芒,他脚尖点地,人飞快地往后退。
铁头的剑如掣电般追击过来,道长退得再快,也没有这一剑下击之势快。
道长在飞速后退中突然仰天弯腰,原本立起的整个人突然如一道板桥一样变薄了。铁头的剑如闪电般贴着他额头划过。
道长惊险地躲过这一剑,但头上戴着的头套被剑气划为两半,道长直腰站起,面容完全暴露在火光下。
铁头大悟:“原来神秘马场的掌柜陈万柏的真实身份是道长,难怪你今晚热情地设宴款待,是想调虎离山。”
道长不愿多话,伸手一扬,一把流星飞镖撒了出去。
众捕快纷纷招架流星飞镖,铁头却不闪躲,剑尖直取道长头颅,流星飞镖贴着他的身体划过。铁头这剑招出得相当险,但铁头一脸无畏。道长心中一寒,这是拼命的打法。铁头剑光凶狠凌厉,每一招都不等前招招式用老,便后招发招进攻,步步紧逼,道长苦苦招架。几十个捕快亦围成一个圈,杀了过来。
“刷!”一阵尖锐的声音破空呼啸而过,仿佛有十万弓箭袭来。捕快们立即纷纷下意识地蹲下护头。
捕快们这一停,道长袖中突然射出双钩,击退铁头的攻势。道长看准这空隙,使出仙云跳,凌空跳出包围圈。
铁头被逼退一步,但脚步不乱,又贴着追上去,铁头同时口中大骂:“一群笨蛋!这是老贼的口技。”
捕快们纷纷抬头,周围一支箭都没有,才知道刚刚的声音是道长发出的口技。
道长连发三把流星飞镖,铁头依然脚步不停,直取道长。道长突然嘴一张,一道银光从口中射出。铁头猝不及防,仓促挥剑格挡,只觉得虎口一震,身体失去平衡。道长借势凌空飞腿,踢中铁头肩膀,铁头被踹翻在地。
道长借着踢中铁头的反弹力,一跃上了墙头。底下是黑压压的人头,在更远处,一群守卫已经将一身黑色的唐冲和燕子捆绑得严严实实。
铁头一个鲤鱼挺身,站了起来。道长不敢再恋战,纵身一跳,跳下墙外的小巷中,借着黑暗的掩护,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衙门正厅里,陶知县和苏师爷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道长行窃失败跑了,银库和仓库安然如故,里面的物品一件都没有少。而且距离道长行窃失败已经三天过去了。衙门安全了吗?道长还会再来吗?
安全吗?至少表面上风平浪静。
铁头心知,道长有一个规则——对想要的东西只偷一次。这次他失手,似乎是安全了!但铁头总感觉心中隐隐有一根刺在跳动,似乎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埋着一条未知的线,随时会炸开。比起道长明着来偷,这看不见的线更危险。
有捕快进来报告道:“铁捕头,铁虎和铁豹要求见你。”
道长木然端坐在酒楼中,这三天他一直在反思,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失手了。他以前年轻的时候,所向无敌;年老了,依然能威震江湖——这时他更多靠的是智慧。他像太湖里的锚鱼,专吃大鱼捕来的食物。
但他这一次竟然失手了,燕子和唐冲也被铁头捉住。虽然道长早就打算牺牲他们当诱饵,但现在计划没有成功,他手里却已少了两枚棋子。如何一个人偷到《洛神赋图》——没了大鱼,锚鱼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这三天里,数千个想法在道长脑海中转,像一团乱麻。最终,道长在乱麻里找到一根线头,抽出了一条线。
道长吐了一口气,这是一个绝妙的对策——铁头还在茫然中,虽然他守住了,但是却弄不清状况,铁头还在怀疑,这次失败也许是他故意做出来的计划。这三天里铁头甚至不敢走出衙门来追捕他,怕中了调虎离山计。道长思忖道:如果他放火将仓库烧毁了,将里面的画烧成灰烬,再找人临摹一幅《洛神赋图》,岂不是可以瞒天过海——反正真品的《洛神赋图》早在几百年前便没了,没人知道这幅临摹的图是不是仓库中的那幅。他将找人临摹的画交给丹心阁,说是在衙门仓库偷来的,丹心阁定会信以为真。
偷窃是一门艺术,那种只知道撬锁破柜的小贼,真是有辱这个行业。道长嘴角边有了一丝笑意。
楼下响起了锣鼓声,城中的百姓似乎今天很高兴,从早上起,道长就不时听到传来的鞭炮声。道长内心舒然,对店小二喊道:“上几样拿手菜,来一壶酒,一壶本地的特产陈梅酒。”
店小二端上菜和酒,道长端起酒杯刚喝了一口,便全喷了出来,怒道:“这是什么?”店小二道:“这便是本地特产的陈梅酒。”
道长狐疑:“既是酒,为何没有酒味?”
店小二:“陈梅酒其实是一种陈梅酿泡的解酒茶,它不是酒,只是本地人习惯称它为‘陈梅酒’。”道长心中疑云满腹:“陈梅酒既然不是酒,为何当日燕子会醉?”
“两个草包!”铁头对着铁虎和铁豹怒骂。
铁虎和铁豹羞愧地低着头,道:“我们被唐冲他们捉住,还被喂了五毒散。他们让我们当夜子时穿夜行衣到银库行窃,整个过程都不许出声。我们照他们的话做,他们便于第二天在衙门石狮子下放两包五毒散解药;不然便让我们毒发身亡。”
燕子是在装醉!道长心中幡然醒悟。道长回想起三天前在衙门的夜晚,当夜穿着夜行服的两人身材都较壮硕,但燕子的身材却很娇小——那两人并不是唐冲和燕子!
道长急匆匆离开酒楼,回到小院里,马厩里的“高脚”竟已经不知去向。道长打开卧房门,地毯和地板已经被揭开,铁箱的锁已经被打开,箱盖掩合着。道长急忙从衣袋里掏出钥匙,他细看之下,认出这钥匙虽和他的钥匙很像,却并不是他的钥匙,他的钥匙已经被调包。道长气急败坏地打开铁箱,里面空空如也。
道长明白了燕子为何装醉,装醉是为了趴在屋顶上偷窥他开锁的顺序。道长本是小心谨慎的人,为了防偷窥,他甚至在屋瓦上暗装警戒线,并且时时小心注意。但那天,唯一能解他的警戒线的燕子醉了,没有人能在屋瓦上偷窥,他便放心地打开铁箱。但燕子并没有醉,那时她正悄悄趴在屋瓦上,窥视下方。
唐冲有游鸾手,那夜在竹屋走廊上,唐冲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之时,调包了他的钥匙。
那夜他们并没有进衙门内府,而是找了两个替身。当他在衙门中身陷铁头的围困时,燕子和唐冲正在这里偷窃铁箱。
道长仰天怒吼:“燕子!”
道长已经确信,那封丹心阁的信是假的,信是燕子伪造的——这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他的计划。偷衙门里的赝品画,那只是一个幌子,燕子真正的目标是他铁箱中的珍宝。
燕子曾经说过,银库里拥有的跟你的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太湖中有一种偷食鱼——锚鱼。锚鱼依靠吸附在大鱼身上进行捕食,大鱼辛苦地捕食,锚鱼则坐享其成,偷食大鱼捕来的食物——燕子早已经学会了当锚鱼,并且把他当成了一条大鱼。
“燕子!”
天色已近黄昏。
唐冲一个人坐在官道旁的长亭里,四周芳草萋萋,一片寂静。唐冲静静坐着,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手掌却缩在袖子里,他不愿别人看到他的手,即便是没有人的时候。
突然一只白嫩的手搭在唐冲的袖子上。
唐冲:“发完了?”
燕子点点头:“发完了。”
燕子:“那么多的奇珍异宝,找黑市里的巨富孙东,将珍宝全部换成碎银子,再给城中的百姓发下去,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唐冲:“对道长来说更不容易,他一生的硕果就这样易手了。”燕子眉开眼笑:“也许他现在正咬牙切齿。”
唐冲:“不管怎么说,城里的百姓能过上一段时间好日子了。”
燕子默默看着唐冲:“三年了。当年师兄在万花山庄被捕身亡后,道长就要我物色能帮他偷盗的人物,我物色到你,观察了你三年。”唐冲:“但我们也做了三年的好友。你出现在我身边,一边做好友,一边观察我。只是道长不知道而已。”
燕子:“道长说,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所以他永远都会把他的徒弟当成可以牺牲的棋子。当年师兄出事后,我看透了他薄情寡义,我想摆脱他。而你,看到全城百姓生活贫苦,也早有救济百姓的心。于是我们有了这个计划。”
唐冲:“你伪造了书信,让道长以为丹心阁让他去偷衙门里的画。”燕子:“偷盗者都有一个特点——贪心,这是道长告诉我的。道长当然也贪心,他贪心丹心琴的琴弦。”唐冲:“贪心让他中了圈套,我们则成了偷食他这条大鱼的锚鱼。”
燕子:“我们能偷食这条大鱼,皆因为你的游鸾手。没有你,我没办法摆脱他。”
唐冲:“我们摆脱道长了吗?”
燕子:“没有!但是在道长来找我们之前,他先要想着怎么摆脱铁头。铁头已经认出他的容貌,按照铁头的性格,一定会疯狂地找他,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
唐冲和燕子都轻松地笑了。
唐冲:“我已经安顿好大米和小米。我们要去哪里?”
燕子:“去洛阳。‘高脚’很快,我们两天就能到洛阳。”
唐冲:“为何要去洛阳?”
燕子:“无论技术还是智慧,你已经完全超越道长,你已经是最出色的偷盗者。你该去洛阳见丹心阁老大。”
唐冲惊讶道:“我还以为丹心阁是虚构出来的,只存在于江湖传言里。”
燕子:“丹心阁不止是传说,你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真实地存在着。最近丹心阁在招揽人才,正因为江湖有此风声,道长才对我伪造的丹心阁任务信以为真。”
唐冲有些犹豫:“丹心阁神秘莫测,我入了丹心阁,只怕得帮他们偷取什么吧?空十三并没有让我去偷,这次我已经破例。我不想将他传给我的手艺,去当一个小偷。”
燕子:“那要看你偷什么。一开始,你从阎王那偷回两条命,养了两个孤儿;后来,城中百姓生活甚苦,你给一城的百姓偷来温饱;丹心阁是更广阔的江湖,你能给更多人,偷来更多的快乐。”
燕子:“空十三将游鸾手传给你,一定是不想埋没了这绝世的技巧。”
唐冲认真看着燕子:“你还记不记得你曾问我,空十三告诉我什么最难偷?”
燕子好奇道:“什么最难偷?”
唐冲的手从衣袖里伸出,握在燕子的手上:“心。”
游鸾手能偷任何东西,但唐冲知道,他能偷到的最好的东西,是一颗怦然跳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