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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楔子
北宋时期扬州城的水是软的,风起微澜,烟雨凄迷;山是青的,春来如兰,秋去如画。而城里的繁华富丽,自不必多言。走在城内的街道上,店铺码头、青楼朱舍、行商坐贩、勾栏瓦肆、酒馆茶社,如同置身画中展卷。
文人骚客游“春风十里扬州路”,赏“二十四桥明月夜”,于风月间醉生梦死,当真如杜牧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不但文人墨客卖弄风雅,不少江湖侠客留恋城中的锦绣繁华,亦流连驻足,因此城里的武馆、镖局、铁铺亦不少。
江湖侠客流连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一件事情——比武。
天亮十二岁那年,于扬州城内目睹了一场江湖高手的比武。扬州城内的百姓对比武虽不至于司空见惯,也见过不少,但这次比武却尤为特别——特别在比武的两个人,一个是刺客,外号“火雷烧”的霍雷,另一个是大盗,“干油手”金玄子。两人都在官府的重案通缉名单里,但刑部衙内府换了几拨儿人追了好几年,连两人的影子都追不到。这次两人公然在扬州瘦西湖的矮塔上对决,显然把官府捕快视若无物。
扬州城的赌场里很快开出了赌注,霍雷获胜的赔率是二赔三,金玄子获胜的赔率是三赔四。
天亮对武功不感兴趣,本不想看比武,但却不得不看——师叔齐岳已经把所有工钱全部带进赌场里,换成一张押据出来。
天亮和师叔齐岳都是墨者行会木工门的弟子。先秦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墨翟是一位奇人,他一生精通学说、政治、军事、战略、武艺、机关,他手下数十弟子也各学到一门特长。墨翟死后,其中一名弟子来到周山创立墨者行会木工门,尊奉墨翟为祖师。木工门专门研习木工、土木、机关,不习武术战略,门派存续了上千年。天亮七岁时被青州的父母送到周山,拜入木工门学手艺。这次天亮随着师叔齐岳来扬州做木工,工程已经完工结账,但师叔竟然把钱都押在了赌场上。
“你押了谁?”天亮问师叔。
“别吵吵,看比武。”师叔全神贯注地看着矮塔上。
霍雷和金玄子的比武对决已经开始。霍雷使两把板斧,招式大开大合,力道刚猛;金玄子身形清瘦,使一支判官笔,走的是轻盈飘逸的武功路子。两人过了几招后,场面上变成了霍雷追着金玄子跑,金玄子并不招架霍雷的重斧,而是用轻盈的步法避开霍雷重斧的锋芒。金玄子从不出招进攻,而是等霍雷的进攻招数老了之后,见缝插针般地回击,他的回击飘逸灵动,倒也几次博得塔下的一阵喝彩声。
“金玄子看似羸弱,实则更有胜算。”天亮身后站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伸长了脖子,头头是道地分析。
“你到底押了谁啊?”天亮觉得师叔似乎会押霍雷胜,又问了一次。
“你放心吧!师叔这次要发了。”
“我就是不放心。”天亮说道。师叔齐岳已经年过不惑,虽然在师门中有极高的天分和悟性,但是心志却不成熟,平时做事没一点儿正弦,在师门中得了一个“不放心”的外号。此次来扬州做木工活,得的工钱不少,天亮有些后悔,应该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工钱自己保管,这样即便师叔把他那份工钱输了,他们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你到底是比还是不比?”矮塔上的霍雷一声火吼。霍雷有些着急,金玄子一直在蹦蹦跳跳避实击虚,他只能追着金玄子跑,偏偏他轻功不如金玄子,够也够不着,两人索然无味地围着塔转圈。
“如果是我,我也押金玄子。”天亮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看出了些门道,打算后发制人的金玄子似乎更有胜算。
师叔依旧意简言赅:“好好看!”
“流星钉!”霍雷一扬手,一把钉子撒了出去,散落在矮塔的瓦片上。金玄子顾及脚下的钉子,行动不再迅疾,霍雷瞅准机会,一招力劈华山,双斧往金玄子脑门上劈了过去。金玄子再无处闪躲,架起判官笔,硬接霍雷的板斧。
霍雷力道很大,金玄子架住板斧,借势往下一跃。霍雷占了优势,不肯就此罢休,追着跳了下去。两人双双跳到了湖面上的一个木架上。
木架呈方形,长宽只有二十尺左右,四面皆是湖水。木架狭小,金玄子失去了腾挪躲避的空间,而招式大开大合的霍雷则占尽了优势。此时的形势完全倒向了霍雷,观战的人有不少押了金玄子,此时一片哗然。
师叔的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天亮,好好看,我要发财了!”
天亮:“你果然是押了霍雷。”
霍雷胜券在握,也不再废话,直接一斧抡了出去。金玄子无法再闪避,亦由守转攻,判官笔抢了出去。
两人于木架中央相持住,突听嘣的一声响,木架突然从中裂开一个洞,两人猝不及防,齐刷刷掉落下去。木架中有暗藏机关,两人竟被死死地卡住,动弹不得。
“这,这机关?”天亮感觉似曾相识。
师叔:“知道那是什么吗?”
天亮摇摇头。
师叔:“那是我们师门的绝招。”师叔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千、重、垂。”
师叔:“如果将来你的悟性够好,你师父会教你的。记住师叔的话,所谓的江湖高手,其实都是花拳绣腿,徒有虚名。我们不单单是木匠工匠,我们是不可忽视的幕后力量。记住,掌握机关的人能掌握命运。”
师叔说完这句话后,从口袋中掏出票据,疯子一般奔向赌场,他押了“两人皆被捕快擒拿”。没有人认为这两位江湖高手皆会被捕快擒拿,因此赌场里的赔率是惊人的“一赔一百”。
天亮尚不能完全理解师叔的话,他看着眼前卡住了两位江湖高手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机关,很好奇地想:千重垂?
二、孤城
黄昏时分,青州城上空像是被金色的纱布罩住了似的。往日青州城的黄昏安静详和,但现在到处是乱哄哄的景象。不少人拖家带口,担着行李家具,纷纷拥向南门。
七日之前,辽军兵马大元帅察儿斤率领十万精兵南下,只一日就攻破定县,斩了宋将。兵锋正直逼青州而来,估计不会超过两三日就到青州城下。不少百姓看到这阵势,携家带口躲兵灾去了。
“从来没有这么乱过!”正大街上瑞祥当铺的掌柜三爷嘟哝了一句。但三爷只是略微一感叹,说话的当口,他又细细地端详起手上的当品。三爷并不讨厌这个乱局,这几日来他从乱局中捞得了不少好货,占了不少便宜,全城恐慌的心理让他的当铺收获不少。
三爷也不担心城破了被劫掠,青州城城高河深,就算挡不住,也能抵挡好一阵子,他要撤离有充裕的时间。
三爷将手上的当品细细掂量,这是一把锋利的短刀。当刀的客人有些着急了:“到底怎么样,你合着给个数啊!”
三爷谨慎地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客人:“五两?”
“五钱银子!”看着客人有些犹豫,三爷道:“你要不当啊,请别家去吧。”
三爷注意到铺子角落一个锦袍的公子,他已经进来一段时间了。三爷凭经验判断,和他交易将有一笔赚头。
“五钱就五钱!”当刀客人开了当票,拿着银子气哼哼地走了。三爷心里冷笑,又一个冤大头。
“我要当这个。”锦衣公子还没走到柜台前,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冷不丁地从旁边冒出来,将一只木偶递进柜台中。
男青年手上拿的说是木偶又不是木偶,是一个木块做的模具,由丝线、弹簧连接,成一个木人的形状。三爷压住火气,保持着一贯的气度道:“这非金非银非铜,我们当铺不当这个,您还是请去别家吧。”
天亮却很不识相,执拗地说道:“这是墨者行会木工门做的模具,是一个精密的木器。”
三爷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了不当就不当。你走走走!”
天亮沮丧地缩回了手,将木人放回布袋里。
“等等!”旁边的锦衣公子说道,“能否让我看看?”锦衣公子将木人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说,“你要当多少银子?我买了。”
天亮的话却让锦衣公子和三爷吃了一惊:“我想要换刚刚那位客人当的那把短刀。”
三爷解释道:“那刀刚当,还没有到当期,还不能当死当处理。”有锦衣公子在一旁,三爷态度好了很多,“这是出多少钱我们都不能卖的。”
“这样吧!我这把刀跟你换木人怎么样?”锦衣公子掏出的刀锋利明亮,刀刃闪着寒光,一看便知是一把价值不菲的匕首。
“这可是件绝妙的精品。”三爷忍不住恭维。
天亮心中一颤,接过匕首,对锦衣公子说:“谢谢!”
天亮揣着匕首从当铺里走出来。城墙拐角处贴着征兵的帖子,不少人正围观。帖子上写有“保家卫国,抵御辽寇,壮士挺身”云云。天亮刚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有声音从旁传来:“这位壮士请留步!”
声音来自旁边巷子的一棵柳树下,一个瞎子在树下端坐,他身旁有一幅“洞悉天机,摸骨算命”的布幡。
“壮士,我看你脚步匆匆,且留步听我瞎子铁算子几句如何?”
天亮道:“摸骨算命要多少钱?”
瞎子说道:“这次要三文钱,下次要十两银子。”
天亮:“为何两次差别如此之大?”
瞎子:“这次你不知道我所言准不准,因此只收你三文钱。下次你再来,十两你也会觉得值了。”
天亮伸出了手:“你看我这次在青州城要做什么?”
瞎子仔细地摸着天亮的手,沉吟了好一会儿后说:“你心有恶念,想要杀死一个人。”
天亮:“想杀谁?”
瞎子:“你的仇人。”
天亮缩回了手,将三个铜板列在桌案上:“你不值十两银子,只值三文钱。”
瞎子却豁达地笑笑:“值不值,要下次你再来才知道。”
天亮:“我们不会再见了。”
瞎子笑得更诡异了:“天机无常,万事皆随缘。”
青州城东郊一带都是矮矮的民房,天亮走入民巷里,找到一户门上有一个顾字的民房,敲了敲房门。
过了半晌,一个老人来开门,看到天亮,拉着天亮的手:“天亮!快进来。”
一个老妇正在屋里灶台前劈柴,一看到天亮,两行老泪流了下来。
天亮:“顾伯顾婶,我收到你们的信了。谢谢你们帮我葬了我父母。”
顾婶抹着眼泪:“好好的一家人,就剩下你一个了。”
顾伯:“你回来的不是时候,青州城现在兵荒马乱的,能走的都走了。你赶快走吧,等兵灾过了再回来。”
天亮:“我不走,我要报仇——”
顾婶拉着天亮的袖子:“孩子,你可不能去啊!”
顾伯也劝道:“你是你们家里唯一的血脉了,再有闪失,你怎么对得起泉下的父母。”
天亮眼光如炬,咬着牙重复了一句:“我要报仇!”
天亮和顾伯推着一车青菜来到一座府第的正门前,两个大字“韩府”悬挂在门的正上方。门咿呀地打开,一个青衣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顾伯立刻顿首赔笑:“小翠姑姑,这就是我大侄子天亮。他以前在厨房做过杂役。”
小翠从上至下打量天亮,天亮皮肤黝黑,但浓眉大眼,不失英气。“挺高大的人,你手脚利索吗?当杂役习惯吧?姑娘介绍你进来,你可别连累了姑娘。”
天亮:“我习惯的。”
小翠:“进来吧!”
天亮提着青菜,和顾伯轻声作别:“顾伯,你们要多保重。”
顾伯整理了天亮头上戴的狗皮帽子,轻声道:“切记,你要活着出来。”
将军府并不大,北面靠着高高的青州城北城墙,一条人工河横贯其中,北城墙和人工河像一个“丁”字,将将军府分为西府和东府。西府是将军的住处,有一座主楼和几片厢房;东府是办公议事的地方,坐落着几座小楼,厨房就在东府的角落里。
小翠看着天亮,鄙夷地道:“现在辽国大军压境,你手长脚长,为什么不去从军打仗?如果人人都不去打仗,这城又如何守得住?”
天亮本来默默留意着府中的建筑,听到小翠的话,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这城守得住吗?”
“这城守得住!”青州城将军韩刚的声音斩钉截铁。议事厅里两派吵了一个上午,韩刚心烦意乱,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桌子,厅里登时静了下来。辽国大军压境,韩刚便集合了武将、文官,开了议事会议,谁想手下竟然旗帜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辽兵人多势众,有十万精兵,辽兵向来骁勇,主帅察儿斤更是勇冠三军,而青州城只有五千兵马,如死守,只怕是螳臂当车,重蹈定县的覆辙,不如带着百姓齐齐撤退,退守平留关;另一派则认为时已十一月,将近过冬,辽兵虽多,但是青州城城高河深,辽兵也无可奈何,一定能坚守一段时间。辽兵粮草不多,久攻不下便会撤退。而朝廷既然没有命令我们撤退,就一定会派兵来救青州,到时候,合兵一处,杀出城去打辽人个落花流水,也长长宋人的威风。
后一派人的意见符合韩刚的想法,狠狠地拍了桌子后,韩刚想起副将林建似乎没有发言。“林副将,你怎么看。”
林建:“朝廷没有命令我们退,如若私自退了,是死罪,不如坚守,让朝廷派军来救。若朝廷派军来救,我们就有把握击败辽军;援军若不来,我们坚守一段时间后,达到了延阻辽军的目的,我们就是撤退了,辽军粮草不足,攻下城后也无力再往南进兵。”
韩刚:“林副将之言甚合我意,传我令下去:一、关闭城门,任何人不许进出,全城百姓要与青州城共存亡。二、据城死守。任何人不许贪功妄进,何种情况都不许打开城门出战敌人。三、快马上报朝廷,青州城危急!若失青州,则中原门户大开,吾等愿拼死守青州城,但务请派军速速来援。”
几十年来宋、辽交战,辽人骁勇,宋人多有败绩。先祖皇当年于金沙滩一战败绩,忠勇天下的杨家将折了三子,自此之后,宋人闻辽色变。韩刚不怵辽兵,全仗着青州城的天险。青州城墙依着崇山峻岭而建,辽人从北边来进犯,只有从北城墙的城门可入。北城墙地扼要冲,险峻无比,城墙下又有护城河环绕,可谓是金城汤池。
辽人铁骑虽然强悍勇武,但到了城下过不了护城河,进不了北门。韩刚对守上一阵子还是有把握的。
韩刚布置完后,也没忘记一件事情,早上辽军派使者送来降书,使者正在驿站歇息,韩刚命人将使者的头砍下来,拿到各营示众,以振奋军心。
将军府的厨房比天亮想象中大,事情也比想象中复杂。
天亮发现整整一个早上,他都在忙着端水、洗菜、洗盆子,没有任何歇息的时间——这意味着他没时间走出厨房,做计划中的事情。
终于在厨房角落中搬米的时候,天亮问和他一起扛米的小鬼:“厨房的杂役什么时候才能够休息?”
小鬼只有十来岁,从小被卖到将军府当杂役,已经是个小鬼精:“你刚来就想要休息,我在厨房十年了,所有歇息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时辰。”
小鬼说着突然断了话头,天亮听到一半,不由好奇地接着问:“厨房为何如此苛刻?”
突然从门后伸出一只大手,疾迅地一巴掌扌扇过来,结结实实地扌扇在天亮脸上,天亮立刻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
“为何慢吞吞的?”从门后转出的伙夫头眉毛竖扬,一脸的怒气。他说话间又扬起巴掌朝小鬼脸上盖去,小鬼弯下身子,躲过这一掌,但巴掌还是啪地打在了小鬼的手臂上。
伙夫头暴吼:“动作快点儿!倒完米后把这锅米汤端到城墙上。”
天亮和小鬼抬着米汤锅走出厨房后,小鬼轻声说道:“有人说伙夫头以前是牢头,我看他比牢头还凶恶。在这里只有你受气的份儿,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青州城的人能走的都走了,现在要走已经迟了,城门已经关了。”
天亮眉头一皱——城门关了,敌兵也要来了,他的时间不多了。
韩刚站在北城墙的主楼上,举目远望。城墙外是一块平地,远山是一道山梁。天气阴霾,山间灰蒙蒙一片。
“也许在山梁里边藏着十万铁骑!”身旁的林建说道,“察儿斤是辽国第一猛将,勇冠天下,他一天就攻下了定县,来势汹汹啊!”
韩刚不以为然:“定县地平而墙矮,怎可跟我们相提并论!我昨天让军士驱使百姓挖掘河道,护城河又宽了一尺多。”
韩刚有些得意。自赴任青州以来,一直令百姓筑墙挖河。三年多的时间里,城墙加高了一倍,护城河宽了三丈,韩刚有了御敌的底气。
“有人!”墙头上的哨兵突然喊道。
从远山的山梁间跑出一个小黑点,随着渐渐近了,现出一个人骑马奔驰的轮廓。马如疾风般奔来,在平地上撩起一缕烟尘,转眼间,骏马已经跑到城墙下的护城河外。马鞍上坐着一个锦衣的年轻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他身形高挑俊秀,脸上有风尘之色,背上背着一把弦弓。锦衣公子紧勒住缰绳,伴着一声骏马的嘶鸣,枣红色的骏马扬起前蹄,急步停在护城河边。韩刚见此人器宇不凡,扬手命令弓箭手撤下已经搭上了弓弦的箭。
林建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天亮搬着米汤锅来到城墙上,认出城楼下骑枣红色骏马来的锦衣公子,正是前日在瑞祥当铺所遇见之人。
锦衣公子淡淡答道:“丹心阁,叶楚。”
“丹心阁?”韩刚和林建俱是一惊,他竟是百年来神秘的组织丹心阁的人?
林建:“有何贵干?”
锦衣公子:“丹心阁老大知青州城危急,令我来助守青州城。”
“一个人来助守?好大的口气!”韩刚和林建对视了一眼。但丹心阁一直神秘莫测,林建又喊道:“我们如何信你?”
锦衣公子手上亮出了一根琴弦,早晨的阳光照射在琴弦上,琴弦晶莹剔透。“这是丹心琴的一根琴弦。”
韩刚和林建都听过丹心琴的传说。据说丹心琴世罕所匹,丹心琴一弹,能杀人于无形,能让千军万马俱折戟沉沙。传说拥有丹心琴的人非但能号令天下群雄,甚至可以抗衡整个帝国。丹心琴有六根琴弦,集六根琴弦者便能拥有丹心琴。
韩刚:“我们朝堂之人,不问江湖之事。怎知丹心琴弦真假?”
锦衣公子取下背后的弦弓,弯弓搭箭,将弓弦拉满,一箭射了上来。箭嗖一声钉在主楼的柱子上。
林建取下箭上绑着的信,递给韩刚。
“韩刚弟,吾已会同众大臣请奏皇上,出兵援青州城。请弟务必坚守,等待援军。派上先锋叶楚,此为丹心阁奇才,请务必善任。”
韩刚认出此为兵部尚书的亲笔字,信尾还有兵部的官印。
韩刚立即下令,放下两根吊绳,将人和马都拉上来。
叶楚上了城墙,道:“丹心阁老大命我先来助守,他在召集阁中人马,需要十天方能赶到青州。另外朝廷派军队来援,也需要十天左右。吾将助将军坚守十天。”
丹心阁出手相助,又有朝廷援军来救。城墙上立即欢声一片,士兵士气大涨。
一派欢腾中,小鬼不经意转头,发现天亮眉宇间神色严峻。
天亮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攻城守城上,他默默地隔着塔楼远远地看向主楼,看着杀害他双亲的不共戴天仇人——这是天亮第一次见到将军韩刚。
三、雪肤
天亮本不该在独立轩前。
阿嚏!天亮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从梦中醒来。天亮看了看全身,全身水淋淋地一片。伙夫头正一脸怒气地端着一个水盆站在他面前。
“去厨房拿橄榄油!”伙夫头指使道。子夜时分,厨房的厨师杂役二十多人,都在一条长长的土炕上睡着了。伙夫头显然也是被人叫醒的,怒气中还带着睡意。
天亮到厨房里,挑了几种橄榄油放在小木盆里,小翠已经在厨房外等着。小翠看了看几种橄榄油,犯了愁,道:“你跟着我,把所有橄榄油都拿过去,等夫人挑选后,你再将不需要用的橄榄油拿回来。”
天亮跟在小翠身后,夜晚的将军府中灯并不多,但是石板路上皆有灯光,若是夜晚走在路上定会被人发现。而连接东府和西府的小桥,不但被路灯照得明亮通透,更有两个卫兵在桥中央把守着。
人工河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这是天亮进将军府之前所做的计划中,未曾料想到的情况。
小翠并没有带着天亮通过小桥到西府,而是在东府中拐了个弯,来到一栋小楼前。小楼有个优雅的名字——独立轩。
朱颜就住在独立轩里,她是将军韩刚最宠爱的女人。将军的妻妾都住在西府的后院里,但朱颜讨厌那里胭脂妖娆的气味,于是韩刚在东府清出一栋楼,让朱颜搬进来独自居住。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第一次见到这栋楼,便让朱颜想起晏几道的词,于是取名“独立轩”。
朱颜很爱洗澡,褪去昂贵柔滑的丝袍,皓白的肌肤裸露出来,肌肤结实充满弹性。朱颜很满意全身的曲线,喜欢将自己无瑕的酮体裸露着,细细观看丰盈的双峰、平坦的腹部、微微上翘的丰臀。
朱颜已经是三十二岁的女人,朱颜知道她引以为傲的这些将很快离她远去,不久的将来,镜子里的胴体将不复今日的美丽,所以朱颜格外地爱惜。
朱颜用橄榄油洗澡,每次洗浴后的皮肤在灯下看起来白里透红,宛如初生婴儿的脸。
朱颜每天要洗三次澡,将军替她在独立轩二楼建了三间澡房。
天亮一到楼前就注意到,楼前的花园下有下水道,而且是很宽的下水道。厨房下也有一条很宽的下水道,这和厨房的下水道是连通的。
“天亮!”小翠揪着天亮耳朵,“不要东张西望。你在这里等着。”小翠拿着几瓶橄榄油到楼上敲三间澡房的房门,她也不知道夫人在哪间澡房。
小翠上楼后,天亮立刻蹲下寻找下水道的井盖口。井盖口还未找到,天亮便听到一楼的房间中传来水声。
看着四下无人,天亮循着水声,自然而然地推开了一楼的房门。
房门后隔着一道扇形的屏风,扇形屏风中间有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屏风后的春色一览无遗。一个娇美的女人正坐在屏风后飘着红色花瓣的浴盆里,灯光从上方斜照下来,照着她赤裸裸的发着光的胴体。她的唇是妖艳的红色,她的手在挺立的胸膛上轻揉,她全然陶醉在浴盆中。
雪肤红唇就袒露在自己眼前,天亮登时感觉到,自己胸腔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一团烈火。
“谁?”朱颜忽然意识到屏风外有不速之客。
“对不起!”天亮急忙关上门,急步离开独立轩。但朱颜雪白的胴体不断从眼前跳出来,路上昏黄一片,天亮却觉得眼前一片雪白。
天亮回到宿屋中,床依然是湿的。被伙夫头泼了一盆水后,显然已经没办法再睡了。
天亮摇醒了旁边的小鬼,道:“我被伙夫头欺负了,我要揍他。”
小鬼看见天亮湿了的床铺和被褥,很仗义地挪动身子腾出一个位置。“你打不过伙夫头,而且你会被关到小黑屋里。我们惹不起他,我分一半被褥给你。”
天亮道:“是厨房杂物房后的小黑屋吗?”
小鬼点点头。
天亮走到门边找了一个顶门用的小木头,朝着熟睡的伙夫头走了过去。
小鬼被摇醒后,本来有些蒙目龙,还未完全清醒,一看天亮这阵势就知道糟糕,立刻弹跳起来跑出去找卫兵。
小鬼带着卫兵跑进来拉开厮打在一起的天亮和伙夫头时,两人身上都有了几处伤痕和血花,伙夫头似乎伤得更重一点儿,瘸着左腿,痛得龇牙咧嘴。
“哟,才新来就这么猛?先拉到小黑屋去关两天。”卫士长吩咐道。
两名卫士架着天亮将他扔到杂物房后的小黑屋里,门哐当关上,卫兵的脚步声也渐渐远了。天亮从地上爬起来,借着门口传来的微弱的光,从衣服夹层中掏出铁线——跟针一样细而精致的铁线。
警报的号角声在黎明时响起,号角里吹出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很刺耳,全城皆听闻。
警报一响,全城震动,原本四平八稳的一座城,都在这一声警报后哗动起来。韩刚登上北城墙主楼,雾气在朝阳中弥漫,远处的山梁一片苍茫。
一列铁甲骑兵率先从山梁上奔驰而来,铁甲骑兵的正中是一辆青铜战车。这列人马飞驰而来,青铜战车上立着一面青色大旗,大旗下是一面大鼓,大鼓边围着六个光着膀子的鼓手。骑兵和青铜战车来到护城河前的平地上,勒马止步。青色的大旗上绣着一个大字“辽”,“辽”字的下面是三个字“察儿斤”,六个光膀子的鼓手开始抡开双臂奋力擂鼓。
咚——咚——咚咚——
副将林建和叶公子也已经到了城楼上,叶公子平静地站着,默默注视。林建嘴角抽动:“终于来了!”
随着鼓手有节奏的击鼓声,一列列人马从山梁上整齐划一地走出。辽兵上身皆身穿甲胄,甲叶摩擦时发出清亮的振音;头戴铁盔,一尺长的盔矛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手中或拿着大斧,或拿着狼牙棒。
辽兵队伍旌旗招展,斧钺生光,一列列人马从山梁走出,声威浩荡。不多时,平地上站满了黑压压的辽兵,韩刚一时间竟估算不出来了多少辽兵。
城墙外鼓声震天的时候,天亮已经到了将军府下的下水道里。清晨时分,天亮用铁线撬开铁锁溜出小黑屋,借着天色掩护,将黑屋旁的井盖打开,钻进下水道。
天亮点着一根蜡烛,从衣兜中掏出一幅自己绘制的地图,摸索着朝前走。
护城河前的平地上,辽兵已经集结完毕。两列竖旗在阵前高高挂着,左边旗上的字为“降可赦”,右边旗上的字为“抗者杀”。一将打马上前,他身材魁梧,浑身散出一股威严之气,正是辽国兵马元帅察儿斤。察儿斤喊道:“韩刚,本帅带领十万铁骑南下,一天便破定县。你城中几千人马,无异于螳臂当车。为何还不速速开门受降?”
韩刚冷笑道:“北方蛮夷,竟敢犯境。尔等区区蚁辈,本将军全然不放在眼里!”
察儿斤大怒,弯弓搭箭,道:“难道本将军的箭不利吗?”
箭笔直地朝城上射了过来,迅疾如雷电,察儿斤委实臂力惊人,箭咻地飞向城墙。这时,城墙上突有一箭从斜刺疾速射出,正中察儿斤的箭,两箭在空中对撞,齐齐落入护城河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