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改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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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推理故事

前情提要:老孟追查线索的时候病发,差点死于心力衰竭。凌薇与宁夜正面交锋,宁夜向凌薇坦诚因为自己的小说桥段在现实中成真而惊恐一事,而凌薇也隐隐察觉山姗的某些隐情,而小说中的人物“黑”因为不满自己“死去”的结局,找上了宁夜……
  第九章:抗争
  
  黑像一只迅捷的豹子,从门卫室旁穿了过去。大楼保安冲出岗亭想盘问来人,可还来不及和他打个照面,黑已经跨进了三十二层的高楼之中。
  门卫放下手里的对讲机,他认出这人是住在顶楼的业主,一个从不和人礼貌招呼,独来独往的怪人。
  铺着米黄色大理石的电梯大厅里,冷冷清清地放着几株常青盆栽,土红色的盆边躺着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猫,它可怕地张着嘴,露出一侧的尖牙利齿,毛茸茸的身子歪向一边,露出肚子上略脏的白毛。
  传说猫有九条命,黑觉得它们天生的敏感特质与自己很相像,仿佛猫才是自己的同类。
  这只猫死了,有人把它的头砸烂了。
  黑伸手放在它圆睁的眼睛上,整个世界又开始旋转起来,闪烁的光点中黑看见了杀死它的凶手。
  一双布满金属搭扣的黑色皮靴踩住猫尾巴,黑色的包裹重重压了下来,残忍地结束了它的生命……
  黑惋惜地为猫合了眼,把死猫的事情告诉了前台的管理员。
  
  “叮”的一声,电梯响起清脆的提示音,来到了他所住的三十二层。黑故意用力蹬了几步,发现走廊里的感应灯好像坏了。
  他摇摇头,来到门边,借着即将关上的电梯里的灯光掏出钥匙。
  在黑暗中,他突然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接触过数不清尸体的手,今天沾满了罪恶的血。女孩的母亲真的该受到火刑的惩罚吗?在看见他人心里最黑暗的事情后,揭开他人试图掩饰的借口,就会让一个人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境地,有时候摧毁一个人的心,足以致死。
  黑带着悔意又问了自己一遍:华榕真的该死吗?
  他边想着,边转动把手进门……
  几分钟前,一杆来复枪就已经在房间里瞄准了他的房门……
  而那杆握枪的手,将一面镶有黑五岁照片的相架压在了桌子上。
  这张珍贵的照片,是黑活到今日之前,最后一次露出笑容。
  ……
  
  十数万字的完结篇终告完成,宁夜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情,和他以往写完一本书后的解脱不同,在这本书中宁夜扼杀了自己的梦想,让创作的侦探“黑”死去,完结这一倾注心血的系列作品,这也是宁夜褪去推理小说家身份的收笔之作。
  宁夜由衷地从心底发出呼唤:老婆,赶快回来吧!我和小樱都在等你!
  对于妻子的去向,宁夜不是没有找过,问过岳父岳母,问了亲戚朋友,甚至连妻子的闺蜜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就算这些人当中有人在包庇隐瞒,三五天甚至一个星期还说得过去,可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既没有亲朋好友们的求和电话,又没有妻子决绝的离婚通知,这让身为推理小说家的宁夜不免胡思乱想。
  妻子会不会出事?应该不会,妻子这么聪明,她能自己保护自己。
  没准碰到了什么意外,或是被困在哪里。
  
  可有时宁夜总产生妻子没有离开的错觉,她还在这个家里,宁夜总觉得他在书房时,妻子就在厨房,而当他去卧室时,妻子又躲进了他的书房,妻子只是孩子气地跟他捉迷藏。
  宁夜一次又一次地提出猜想,又一次接一次地否定。他倚着窗台,等待着天际第一道阳光的到来。
  虽然巨狮文化的主编已死,但接手的负责人还是会为宁夜的这本书大肆宣传的。天一亮,这书稿就会交到他们的手里。
  在这之前,那名只存在于宁夜幻想中的凶手,是否会前来杀害宁夜呢?
  宁夜回想起前几天做的梦,凶手真的是为了这本小说而杀人的吗?
  宁夜肃穆地看着写字桌上的文稿,写完这本书本身就是一个奇特的经历,在错知错觉中变化的情节,宁夜甚至不敢肯定文稿是否是完全独立完成的,有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在纸笔上透渗,或许“黑”立马会从书页里走出来。
  “‘黑’,如果真是你干的,那就尽管来找我吧!”
  
  通宵熬夜的宁夜毫无倦意,见天色渐亮,他走到门边,卸下重重锁具。
  如果凶手真是那位快递员,也无法阻止宁夜赶去医院,探望多日没有关心过的女儿。赶稿时冷落的女儿,宁夜此时思念心切。
  宁夜披上外衣,将文稿揣进怀中,他也将小说中的最后一起谋杀案揣进了怀里,再无他人知道。
  稀稀落落的街道上,一心赶路的宁夜突觉身后有脚步声。他走得快,脚步声也快,他走得慢,脚步声也随之减慢。
  一大清早,怎么会有这么巧的同路人呢?宁夜想等到转角处再回头张望,可不及回头,脑后生风,一个黑影闪过,宁夜的右肩颈处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如失重般倒在地上,整个街道晃了两下,似乎整个世界混淆在现实与小说中,宁夜片刻间迷失在城市的街道中,他横躺在地上,他的世界像有人给扳了个90度,变得陌生起来。
  “不要!”宁夜不顾性命,死死抱住书稿。
  一股强劲的拉扯感从他紧护着文稿的双手传来,重重一击加之多日疲累,宁夜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双手也卸了劲。
  
  孟大雷点起一支烟,享受地吐出一个烟圈,他正逐本翻阅着右手边厚厚的资料,这些是最近一个月以来,本市还未结案的意外事故或者自杀案件的卷宗。
  孟大雷不时摘抄几条认为有用的信息,脸上时而疑惑,时而闪过一丝豁朗,不知不觉,手里的烟烧成了长长一截烟灰。
  孟大雷划出笔记上最重要的三条:
  唐泽森,死因:坠楼造成内脏破裂而死。
  夏文彬,死因:干性溺死。
  最重要的是第三条:于滔,死因:卧轨身亡。引起孟大雷注意的并不是死因,而是附在死因调查后的一句话:发现死者残肢时,死者的左手正被皮带死死扣在轨道上。
  一个决心自杀的人,为何还要把手绑起来呢?
  孟大雷耐着性子看完了这个案件的卷宗后,伏肘深思起来。从日期上来看,第三条是最早发生的,连续三起离奇死亡真是谋杀的话,这位连环杀手的第一次犯罪总会遗留些蛛丝马迹。

  目击者的证词以及监控录像都表明卧轨是死者于滔的自杀行为,他独自穿过站台边候车的旅客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撑着站台边缘,蹲身跳入一人多深的地铁隧道中。
  这时,距离地铁驶入站台还有约三十秒。
  一时间,地铁站内群情激动,呼救,劝诫,奔跑,哭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三十秒的时间内,死者于滔对混乱充耳不闻,他从容地解下皮带,将左手和轨道扣在了一起,横卧在了轨道上。
  接到紧急通知却来不及刹车的地铁,以四十五公里的时速驶入地铁站,瞬间于滔的身体像被装满了血肉的口袋,尘土飞扬似的喷溅着鲜血、内脏和皮肉,围观的人惊呼着往后退去,地铁一半车身碾过他的身体后才刹住。
  地铁紧急情况处理小组立即出动,在十分钟内清理了现场,恢复地铁正常运营。运送死者于滔的遗体时,紧急小组差不多是用扫帚将残骸扫进黑胶袋,运出地铁站台。
  死者基本是瞬间心脏停止跳动,头部、双腿、躯体被轧得粉碎,分散在整个地铁车站的轨道范围内,其他部分则成为肉片和骨片飞散得到处都是。
  唯一完好的肢体,就是那只被绑在轨道之外的左手。
  孟大雷脑海中想象出这般景象:在血污横流的隧道中,白森森的指骨上,一枚白金戒指在白炽灯下灿灿生辉。他如此异样的死状,又和唐泽森和夏文彬的死有什么关系?
  
  从数据上再也榨不出什么了,孟大雷抄了死者的联系方式,打算明天进一步调查。有人说,干刑警的和踢球的,都是靠两条腿吃饭的工作。可孟大雷觉得,这两个职业更重要的是具备头脑。
  把本案作为人生最后一案来办的老孟,迫不及待地布置起明天的行程来。
  他突然惦记起凌薇的安危来,已经有一天没有联络上她了。发现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手机如有感应般的响了起来,是凌薇打来的。不知是不是上天刻意作弄,孟大雷正如获至宝般接起电话时,一阵心绞痛使得他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米。
  孟大雷嘴唇的伤处再次被咬出了血,舌头僵直地顶着上颚,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被孟大雷死死地压制在了体内,他倔强得就像个不服输的孩子。
  他没有接电话,只是聆听着手机的来电音乐,微笑着倒在地板上,心满意足地等待绞痛感慢慢过去。唯有热恋中的人,才会旁无顾忌地沉浸在自我的幸福世界中。
  
  奥地利的蜜月行程,是凌薇对婚姻最后的考虑,她希望以这次旅行作为一次试婚。
  在车祸中去世的凌薇前男友蒋博文,是一位出身不凡,家境富足的阔家少爷。大约一年半以前,凌薇一个人去电影院,身边座位的陌生人正是蒋博文。两人被对方身上的香水味吸引,电影结束散场时,蒋博文绅士地向凌薇邀约,但借口很烂。
  “刚才的电影我没太看懂,你能不能再给我说说?”
  看着凌薇吃惊的表情,蒋博文笑道:“别怕,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说。”
  回想起来,凌薇已经不记得那部电影究竟说的是什么内容了。这一天,蒋博文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凌薇的世界。
  发生车祸前一个月,凌薇发现蒋博文身上有了其他女人的香水味,有意无意发现蒋博文总爱删除每天的短信和通话记录,凌薇没有闹性子耍脾气,她试着冷静地问自己,还要不要和这个男人呆在一起的时候,蒋博文拿出了订婚戒指,和预定的奥地利蜜月行程。
  在凌薇踌躇不决的时候,蒋博文给了她最大的承诺。
  “和你比起来,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如果我能在这次旅行中得到我想要的信任,我就答应他。
  凌薇打消了之前种种猜忌,这样想到。
  
  无情的车祸就像一场龙卷风,把凌薇所有复杂的情感全都吹走,在狂乱的心头只留下破败不堪的伤痛,苦苦回忆。
  医院护士给山姗的那枚戒指,让凌薇那份猜忌心重新回到体内。
  和山姗相处那么多年,凌薇从没听过、见过山姗有男朋友的事情,山姗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只有一种可能。
  印象中,蒋博文和山姗应该从未见过面,凌薇思索着山姗和蒋博文生活中的交集,也许是蒋博文送自己上下班的时候,和山姗勾搭上的?这样想来,自己每次去上班的时候,蒋博文不是正好在门口接下班的山姗吗?
  能在电影院里轻易搭讪自己的蒋博文,依靠他的谈吐举止,想要花言巧语哄骗稚嫩的山姗,并不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凌薇不敢往下再想,可内心又有股力量驱使她走向答案,她呆坐在病房门外,并肩走去的张积和山姗回头招呼她:“凌薇,快走啊!”
  “对不起。”凌薇轻声说道。只要有人稍加责备的语气,凌薇总会无条件地道歉,这种自卑感成为了凌薇出院后难以治愈的伤口。
  
  张积刚想走回去帮着凌薇推轮椅,手机突然响了,是局里来的电话,于是走远几步,接起电话。
  电话里通知张积,方才孟大雷追捕的那名嫌犯已经落网,并且在他的住所内,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希望张积立刻归队。
  “夜宵看来是吃不成了,我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张积无奈摇摇手里的电话,推起凌薇的轮椅。
  “这么晚了还要出任务,谁要是做了你们刑警的老婆,新婚也只能独守空房了。”山姗妩媚地将手伸进头发里,扶着半边脸,调侃着张积。
  张积痴痴地笑了起来:“所以至今我和老孟都还是光棍,不过我仍在努力……”
  “努力什么?”山姗张大眼睛问。
  张积羞于把自己相亲的事说出来,脑筋一转,说:“我正努力让凌薇小姐成为大嫂……”
  “原来是这样呀!”山姗来了兴致,“凌薇,这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呀!”
  “张积警官,请你不要乱说。”凌薇正色道,没有一点要开玩笑的意思。
  山姗想过来拉拉她,缓和下气氛,凌薇不解风情地避开了。
  “对不起,我先走了。”
  张积想搭一把手,却遭到凌薇拒绝,倔强地独自滚起轮椅而去。
  “今天凌薇小姐有些不对劲啊。”张积喃喃自语。
  “她强势的性格一点没变,和车祸前一样,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山姗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调回答道。
  走廊尽头白得发黄的弹簧门,凌薇一手推门,一手控制轮椅,像在风暴中抗争的水手,在门的缝隙间挣扎。她狼狈地想尽早消失在身后两人的视线中,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只想躲回自己的房间,试着全盘否定那些可怕的猜测,不让心中的伤口崩线。
费尽全力,冲破这扇玩弄人的命运之门。
  
  第十章:火柴人
  
  宁夜动了动脑袋,右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终于令他清醒过来。
  早起上学的孩子们有些害怕他,远远绕着走,却充满好奇地放慢脚步望向他。这些好奇的眼神让宁夜想起了自己女儿,他慌忙摸摸怀中,不见文稿的踪影,他不顾疼痛迅速站起身子,吓得周旁的小学生哗啦一下散开老远。
  宁夜转了几个圈,发现袭击他的人带走了文稿以及他身上所有的钱,宁夜没有看见袭击者的模样,街道上早已没了袭击者的踪影。脑子嗡地一下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凭着本能,朝前迈着脚步。
  是他,一定是那个快递员陈泉,高额的版税,对小说情节的偏执,都是他做出如此疯狂举动的动机。宁夜仿佛能看见妻子彻底与他分道扬镳,女儿小樱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原本幸福美满的家破败成了一座婚姻的墓穴。
  一部宁夜眼中比女儿生命更珍重的作品被夺走,他的心头泛起一阵浓浓的杀意。
  宁夜早就了解过陈泉所属快递公司的地址,必须要把文稿拿回来,哪怕今天拼个你死我活也在所不惜。
  忽然,眼前一个物体掠过。
  什么东西?
  宁夜以为又是谁在袭击他,一缩身子,摆出戒备的姿态,怒视着物体飞来的方向。
  
  一辆为街口书报亭投送报纸的邮车,在宁夜的视线中扬尘而去。
  那团东西,原来是邮局的员工扔下的最新报刊,宁夜被什么内容所吸引,竟入神地看着捆扎整齐的报纸。
  书报亭老板熟练地解开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宁夜聊着报纸的内容:“最近这座城市真不太平呀!居然连警察局里的犯人,都会被活活烧死。”
  宁夜还记得自己文稿中描写的字句:人像火柴一样,被熊熊点燃,直至燃尽。
  报纸的头版上,正印着一具烧毁严重的尸体,报纸一角附着死者的名字,宁夜看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死者竟是宁夜心目中的头号嫌疑人——陈泉,那位偷看他小说的快递员。
  真的有人像宁夜小说中最新所写的场景那样死去,套用推理小说中的一句名言:排除掉一切不可能的事情之后,剩下的,即使多么不合常理,那也一定是真相。
  “年轻人,这是最新的报纸,你要不要买一张?”书报亭老板势利地看了看正白读他报纸的宁夜。
  就像写小说时一样,宁夜完全进入了自己思维的空间中。既然所有现实中的嫌疑人都已死去,那么真正幕后操纵的人,或者说“人物”,就只有“黑”了。
  宁夜想着该如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创造的人物呢?
  
  不远处的转角喧嚣四起,风里飘来几句传闻说警察抓住了一个抢劫犯,宁夜急忙拐过街角,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男人被两位大块头警察压在了地上,男人身旁的人行道沿边正摞着他的文稿。
  “‘黑’!‘黑’!”宁夜呼唤着仍在挣扎的男人。
  那个男人就如没有听到一般,撒泼地大喊大叫:“警察打人啦!大家快来看,警察打人啦!”
  宁夜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先一把抱起文稿,跪在地上想看看这男人的脸。
  “你不是‘黑’?”完全一张陌生的脸。
  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神经病!”
  “同志,你干什么?”警察喝止宁夜再靠近,并命令他把文稿放下来。
  “这是我的东西,就在刚才被这人抢走了,还有我的皮夹。”
  “你叫什么名字?”
  “宁夜。”
  “宁夜?”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对他说,“你必须跟我们回一趟警局了。”
  “为什么?”
  “我们刑队找你老半天了。”两个警察生怕他逃跑似的,一左一右将他送上了警车。
  宁夜迷失在了自己的作品中,他这一秒钟的生活充满混沌、黑暗、冰冷,极寒从四面八方而来,茫茫然出现一条道路,他也是走一步算一步,完全辨不清哪条才是通往光明之路。
  身为一名小说家的宁夜,建立的唯一底线是:绝不接受自己的作品被篡改,无论是谁!
  
  于滔的住所位于面临拆迁改造的老城区,成片成片低矮的房屋,交织出一条条狭窄的弄堂,于滔就住在弄堂尽头一间平房内。
  孟大雷走在羊肠小道的弄堂里,身边不时经过倒痰盂的家庭主妇,孟大雷反倒多了几分亲切感,想来自己的母亲也还住在被称为“棚户区”的旧巷内。
  虽然于滔的妻子居住环境不理想,但她的打扮形象还是很符合这个大都市的。她对孟大雷的到访颇感意外,误以为孟大雷是来归还遗物的。
  “对不起,我是想来了解一下你丈夫死前的个人情况。”孟大雷解释道。
  于滔妻子的眼神中闪现出希望的光芒:“你是说有人害了我老公吗?”
  “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孟大雷打起了马虎眼,不想自己的私下调查引起太大动静。
  于滔妻子略感失望,出于礼貌,她还是热情地将孟大雷邀请进屋,为他沏了杯茶,于滔的妻子虽身居陋室,家教修养还是十分得体。
  因为潮湿,屋里的墙壁都鼓起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小泡,斑驳的墙皮奄奄一息地垂挂着,像麻风病人的皮肤一样让人头皮发麻。陈旧的家具几乎都超出了使用寿命,在连接处都加固了部件。
  
  “孟警官,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去上班了,有什么问题你就直言不讳吧!”
  孟大雷看了眼挂在墙上的于滔遗像,对这个困难家庭产生了一丝恻隐之情。
  “于滔在出事前的这段日子里,有接触过什么人或者事吗?哪怕是一件反常的小事你也努力回忆回忆。”
  “完全没有。”于滔妻子毫不犹豫,回答得很干脆。
  孟大雷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问道:“你的丈夫是干保安的吧?”
  “是的。”于滔妻子故意看了看时间,提醒孟大雷她的上班时间就快到了。
  “你对他的工作情况了解吗?”
  “就在出事前一个星期,我丈夫刚刚被换到了新的工作地点,他还很高兴地跟我说,以后下班可以提早半个小时回家。”提到丈夫工作时,于滔妻子的回答没有了先前的利落。
  对于滔离奇死亡的动机孟大雷一直无法明白,毫无污点的童年以及稳定的工作状况,都不可能是导致这次死亡的原因。在见到于滔妻子后,孟大雷发现了唯一的疑点。
丧夫之痛在这位装扮时髦、光彩照人的妻子身上没有一丝痕迹,在孟大雷过往的调查中,通常警察来复查自己丈夫的死因,妻子总会问长问短,缅怀之情令她们想了解丈夫生前的每一件事,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可于滔的妻子一丁点儿都不关心丈夫的事,她心事重重地想撵走孟大雷,所以她的每一句回答都简短而且让人无法接话,逐客的态度十分明确。
  孟大雷不多和此女纠缠,他走出弄堂时的心情就和弄堂墙上的性病广告一样恶心,没想到今天第一个调查对象,是位红杏出墙的寡妇。
  “出轨?”孟大雷的嘴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
  想象于滔留在轨道外的断手,不正是暗喻“出轨”的意思吗?
  
  弄堂通往的道路一个月前刚被翻新,过江隧道的工程建设使得原本根基飘摇的棚户区,全部成为了不宜居住的危房。而从隧道钻出的汽车和公交车,对棚户区的牺牲视若无睹。
  孟大雷慢慢走向地铁站,他想起于滔上班地点应该乘坐过江公交,并不需要搭乘地铁,这绝不会是意外事故。他的妻子居然没有怀疑丈夫的死亡地点,或者说她不愿去怀疑,因为自己出轨行为而自杀的丈夫,于滔的妻子选择了缄默。毕竟依靠于滔的收入,是绝对买不起刚才孟大雷在于滔遗孀身上看见的首饰。
  如果调查结果真的只是一位为爱殉情的丈夫,那么多起离奇的死亡的背后,是否真的站着一位可怕的凶手呢?
  只有了解了所有被害人的背景后,孟大雷才愿抛弃这个想法。潜意识中,他期望着能够与真凶正面交锋,而不是在疗养院里碌碌无为的退休生活。
  
  那枚戒指!烧成灰凌薇也认得,是她送给蒋博文的生日礼物。
  视为珍物的感情,实质是绚烂外表下的无耻谎言,蒋博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带着对曾经山盟海誓恋人背叛的不甘,凌薇想到了让张积帮忙调查蒋博文的开房记录。
  张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只是这事需要其他同事帮忙,可能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这两天里,凌薇请假去了趟蒋博文所用手机的通讯公司,打印出蒋博文和自己认识以来,所有手机通话的号码记录。
  山姗的手机号码不出所料地高频率出现在了通话记录中,可除了凌薇和山姗的号码,蒋博文拨打另外一个号码的频率几乎为她们两个人的总和。凌薇尤其注意到,在车祸发生之时,蒋博文接起的来电,并不是原先猜想的山姗打来的,那通伴着车祸而来的电话,正来自于这个神秘的手机号码。
  山姗之外,蒋博文还有别的女人?
  凌薇试着拨了几次这个号码,对方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凌薇回忆着车祸发生时,蒋博文接电话时分心的表情,从后视镜中能看见他爱意绵绵的眼神,旋即而至的车祸来不及让凌薇捕捉那转瞬即逝的惶恐不安。
  车祸的罪魁祸首,不是轻骑上的违章超速少年,而是隐藏在电话另一头的神秘人物,究竟这个人在电话里对蒋博文说了什么,会让他驾驶汽车冲向人行道上的行人?
  凌薇感悟到自己其实对男友知之甚少,许多谜团的解开尚待时日。
  张积受托的调查很轻松就完成了,通过警局内部的计算机系统查出了凌薇死去男友蒋博文生前的开房记录,但这次小小调查意外收获的惊人真相,却让张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凌小姐,抱歉,你让我做的事实在帮不了你。”张积表示职责所在,不便徇私。在蒋博文的开房记录里,张积发现了与他一同登记的竟然是山姗的身份证号码。如果让凌薇知道最亲密的同事搞上了自己的男朋友,对双腿瘫痪的她来说,又增加了一重巨大打击。
  凌薇编了一个理由,她告诉张积调查男友开房记录是为了寻回他丢失的一样东西。可丢失的东西没找到,张积却找到了他们之间的第三者。除此之外,一个隐藏深处的秘密从蒋博文的开房记录里被张积挖掘出来。
  
  昨晚,被老孟追逐的那名嫌犯落网,经调查,此人化名独龙,是一名劣迹斑斑的走私犯,曾经涉嫌参与过贩毒。在老孟找到他的房子里,搜查出了大量的走私货品,搜查人员意外发现了一些压槽式封口的透明袋子,这些袋子通常是用来放置毒品的。
  就在一夜之后,张积在开房记录上看到了独龙的身份证登记,根据记录,两个人经常深夜单独出入宾馆。要不是这个名字出现的间隔时间短,张积很可能疏忽这一点。
  换而言之,蒋博文很可能是个走私贩毒产业链上的犯罪者。
  冥冥之中,命运戏谑般地交织到了一起,在凌薇的情感问题上,张积把调查蒋博文的任务布置给了其他同事。之所以张积自己来不及展开深入调查,是警局的大本营里发生了血淋淋的惨案。
  独龙的地址是从风行快递陈泉嘴里得知的,在孟大雷的要求下,陈泉被带回警局进一步接受询问,就在他被带回警局的三个小时后,陈泉在审讯室内死了。
  当然,如果他只是心脏病突发或是其他疾病暴毙的话,不至于被登上早报的头版头条,他的离奇死法,在警局建成以来是前所未有的,连资格最老的刑警,都声称陈泉的死,是他这辈子都闻所未闻的案件,甚至外界揣测怀疑是灵异事件。
  一位没有携带任何危险品的男人,在隔离的密室中,像一根火柴般自燃而亡,可陈泉的言行举止根本就没有要自杀的迹象。这个地球上,那么残忍地把他烧成一堆焦炭,只有传说中的火焰神才可以办到。
  
  于1942年建成的西区警局大楼,由于年久失修,外墙已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市局批拨经费对西区警局大楼外墙进行彻底整修。
  近日,外墙整修的工程才刚动工,大楼所有窗户都被搭满整座大楼的脚手架遮蔽了阳光,无休止的噪音更使大家工作分心不少。
  不可想象的命案就发生在这座被绿色隔离带包裹的警局大楼四层审讯室内。
  “昨晚我把陈泉一个人留在审讯室后,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在走廊上发现审讯室的门缝下冒出了烟,等我冲进去时,陈泉已经变成了一具焦尸。”昨晚负责陈泉口供的警员如实说道。
  “你离开的时间大概有多久?”张积带着这位警员走向案发现场。
  “大约5分钟左右,但肯定不会超过10分钟。”因为局里有规定,不允许将囚犯单独留在审讯室里超过10分钟。
  张积和警员来到了案发的审讯室门口,张积右手握住门把手,试了试门锁,依然完好。随后他走进审讯室,手伸出窗外检查外面的铁栅栏是否牢固,检查结果依然无懈可击。
“你确定离开的时候,没有人可以出入这间审讯室?”张积问警员。
  “完全可以肯定。我离开时特意从外面锁了门。”
  张积看着地上死者陈尸处的白色描线,整个人像被扒了层皮一样,整整小了一圈。
  
  “这一定是谋杀!”
  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张积很肯定这次事件不是意外,就和之前几起事件一样,从表面上看,毫无怀疑谋杀案的理由,作为意外死亡却又有怪怪的感觉。但陈泉在警局的审讯室里自燃而死,这种怪怪的感觉占据了张积的整个大脑,进而转化成了深深的怀疑。
  “有谁会在警局的审讯室里杀人呢?更何况,死者的身上和审讯室里,都不可能藏下这么多的易燃物。”所有进入审讯室里的人,必须接受严格的搜身检查,这位警员也曾对死者进行了例行检查。
  罪犯最多只有10分钟的时间,要潜入守卫森严的警局,并烧死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张积抬头看见了门上安装的监视器,指着它问道:“昨晚这个开着吗?”
  “开着。”
  “走,我们去看看监控室看看,究竟是谁放的火!”
  张积手一挥,往地下监控室走去。
  
  第十一章:灰色离别
  
  秃桠桠的梧桐树枝上,还残留几片枯黄的树叶,宁夜双眼聚焦涣散,看着车窗外一棵棵快速倒退着的梧桐树,脑袋一片空白,停止思考的发呆其实是件很舒服的事情。
  前方的街道有点塞车,司机拉响警笛以便快速通行。宁夜被警笛声惊醒了,这才回神过来,自己原来在警车上。
  最后一个怀疑对象陈泉的死亡,激发了宁夜深藏已久的另一种猜测。
  所有人的意外死亡,都和宁夜书中描写的桥段一模一样,可是除了宁夜以外,所有看过书的人全都死了,那么对情节如此熟悉的人,只有书中的人物——“黑”。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宁夜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本书虽然是他写的,但那些字似乎都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然而成的。换而言之,这本书就像是另一个人在替他写。
  在创作构思之前,宁夜就决意要让“黑”在本书中死去,这位能够与另一个世界交流的侦探,为了自己的命运,或许从小说的世界来到了宁夜的世界,打算篡改这部小说的结局。这完全可以构成将所有看过小说的人杀死的动机,这样“黑”就可以永远活在自己撰写的小说世界里了。
  “‘黑’,你真的来到这个世界了吗?”宁夜扫视着窗外每一个他不认识的路人,心潮澎湃。
  假设主编夏文彬不是死于意外,那么,这样高明的犯罪手法,确实符合“黑”的一贯作风。
  
  在“黑”系列小说的一个案件中,查明真相的“黑”已经找出了凶手,然而这名罪大恶极的罪犯钻了法律的空子,连警方都拿他没有办法。
  一个月后,这名罪犯溺死在自家的脸盆中。
  这不是意外,是“黑”一手策划的制裁。
  尽管这名罪犯掩饰得很出色,可“黑”仍洞察了这名罪犯惶惶不可终日的负罪心理。这名罪犯和死者是朋友,因为债务纠纷起了杀心,他将死者请到了自己家里,趁其不备把他的头摁入马桶里,将他活活淹死了。而后,罪犯制作出死者在洗澡时意外跌倒的假像,又为自己制造了完美无缺的不在场证明,一切都是天衣无缝,但是“黑”却可以从死者的瞳孔中看见真相,可没有证据就无法定罪。
  有一次,“黑”与这名罪犯的交谈中,警告了他,任何杀人案件都会有破绽,或许有一天罪证就会突然出现。
  听了“黑”话中有话的警告,这名罪犯天天都要洗上好几遍马桶,生怕在杀人时有证据残留在上面。马桶被擦得一天比一天光洁亮丽,而这名罪犯却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
  终于过了一个月,这名罪犯在恐惧中死去。警方第一时间得知了他的死,因为在这一个月中,警方安排了专人对他进行跟踪盯梢,希望能够找到线索。所以他的死,警方首先怀疑为谋杀案,可解剖验尸,结果为肺水肿导致的急性呼吸衰竭,虽然死法奇特,可他真的是淹死的,而且没有任何暴力造成的外伤,甚至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拜访他的客人,警方只得以意外宣告本案嫌疑人的死亡。
  
  “黑”在心理上的暗示,才是致命的杀人武器。“黑”知道这名罪犯总担心事迹败露,在与这名罪犯交谈时,“黑”有意无意传递着马桶可能成为证据的信息。所以这名罪犯购买了最强力的去污剂——硫酸,他天天用高浓度的硫酸清洗自己的马桶,他相信就算再有遗留的证据,也会被腐蚀得无影无踪。长此以往闻着硫酸气体,造成了呼吸系统方面的后遗症,肺水肿便是其中的一样,从而造成了和溺死一样的验尸结果,而使用殆尽的硫酸和腐烂洞穿的马桶,都成为了角落里被遗忘的证据,谁又会想到这名罪犯是死于谋杀呢?
  这就是“黑”攻心至上的谋杀,和夏文彬的死亡方式如出一辙。
  宁夜不禁对怀里的文稿心生畏惧,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小说,更像是一本杀人的指南,究竟是谁让书中的命案成为了现实?
  车停了下来,宁夜发现抵达的正是报纸上陈泉被烧死的那所警局。真的像小说里说的那样吗?
  “人像火柴一样,被熊熊点燃,直至燃尽。”
  推理小说家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推着宁夜进入这所正在施工整修的老警局。
  
  从上泰大厦气派的旋转门走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孟大雷松了松衣领,从裤袋里拿出小药丸,囫囵吞下两粒。
  对巨狮文化主编夏文彬一整个下午的调查,让他错过了吃药的时间,不过收获还是颇丰的。
  孟大雷拨了张积的电话,听出电话那头的张积有些不对劲,孟大雷问道:
  “没事吧?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被领导骂了?”
  “单单被骂也就算了,现在警局里横生事端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啊!”张积帮助孟大雷在医院串通逃跑后,就一直不知道孟大雷在调查什么。
  “我马上回来,你帮我一个忙。”老孟需要张积核实关于夏文彬的一件事。
  死者夏文彬在四年前刚刚被晋升为主编时,利用自己职务上的权利硬生生逼走了一个私下结怨的同事,却不料这个同事是家中的经济支柱,住院的岳父及上学的孩子每个月都有大笔的花销。丢了饭碗,这位同事心灰意冷,离职后的第四天,在家自杀了。这件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死者的家属跑来巨狮文化大哭大闹,矛头直指变相开除他的夏文彬,当时家属的过激行为被上泰大厦的保安制止,但几乎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夏文彬的所作所为。最后自杀者亲属将巨狮文化和夏文彬告上法庭,要求严惩罪魁祸首夏文彬以及经济赔偿,最终法院认定离职和自杀之间不存在普遍的因果关系,死者家属被判以败诉,而巨狮文化通过调节,自愿支付一笔死者家属赔偿金,才得以让此事告一段落。

  现在,孟大雷正是要让张积去核实,当初这位自杀者,是用了哪种自杀方式?因为这其中,可能包含了一系列死亡案件的潜在规律。
  “还有,”孟大雷补充道,“还记得那个坠楼身亡的唐泽森吗?你找一找他前妻和孩子去世那次事件的资料,我想看看。”说完,孟大雷挂了电话。
  他之所以不愿亲自去唐泽森的家里走一趟,主要因为唐泽森是凌薇的邻居,孟大雷不愿让凌薇分自己的心,他自嘲地低头瞧了眼自己这身打扮,更不愿像个落魄的流浪汉出现在凌薇眼前。
  因病退居二线的未来,一想起来孟大雷就不禁担忧,总感觉在有好感的女人面前底气不足,刻意与之保持距离。
  孟大雷发现自己竟能够理解夏文彬自杀的同事,失业并不仅仅带来经济危机,而是失去人生价值的可怕念头,就像传说中那种落地即死的鸟,它的生命是为飞翔而生,如果不能飞翔,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孟大雷发现自己正走在这个案件冗长的甬道上,看起来只是一条平坦小路,也许下一个路口转角,将会别有一番洞天,孟大雷似乎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异样的分子,他的最后一案,远远不止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简单。
  警局里,头一次独立面对凶案的张积,已经被肩上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也实在顾不上老孟的心脏病,一心期待孟大雷能赶快回来为他分忧解难。
  摆在他们面前的命案,已经超出了正常思维能力的范畴。
  
  假如曾经幸福过,为何我却从来不知道?
  和蒋博文在一起的日子,约会的时间总是他定的,去什么地方,看什么电影,吃什么饭店,甚至聊什么话题,都是蒋博文决定的。不能说是凌薇是受其管束,只能说凌薇的性格太过随和,以至于对蒋博文的职业、背景、家庭都不清楚,如果不是那个护士说漏嘴,连他和山姗的事情也还蒙在鼓里。
  凌薇从电信公司的登记数据中,找到了蒋博文注册手机号码时使用的住址。这间房子,给凌薇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回忆。
  蒋博文收藏的影碟和书籍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凌薇却从不曾听他提起过这个爱好。房间里找不到任何有关蒋博文生活的资料,他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不起眼地隐于这座城市内。
  唯一的相架,照片里的人放的却是山姗。
  凌薇送给他的所有礼物,装在陈旧的皮鞋盒里,被丢在阳台不起眼的角落里,而当面的时候蒋博文总夸赞她的礼物,原以为属于彼此的美好回忆,原来只是凌薇的一厢情愿,在一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和你比起来,我什么都愿意放弃。”
  藏在凌薇内心温暖处的承诺,竟是从蒋博文的嘴里说出,凌薇恶心得都要吐了。
  
  凌薇发了疯般滚着轮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失去理智般冲出门,轮椅飞速压过一级台阶,向一边倒去,那只放满礼物的皮鞋盒散了一地,凌薇雪白的手臂被轮椅的金属片刮出一条条血道子,她不顾伤痛匍匐在地,艰难地伸长手臂,试图去收拢掉了一地的礼品。
  滚烫的眼泪与地上的尘土,合为一颗颗灰色的水珠,连同凌薇的一切美好消融在暮色的大地上。
  答应给她一辈子幸福的男人,满口谎言,和自己最好的朋友鬼混在一起,凌薇真恨蒋博文在车祸中去世,没有机会亲口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的余生在伤心中度过吗?
  耳边仿佛听见某种崩塌的声音。
  他真的没有爱过我!
  哪怕只是一秒钟。
  
  张积和看管陈泉的警员张大了嘴,对着监控屏幕老半天缓不过神来。
  “你看清了吗?张积问道。
  警员摇摇头。
  “那我们再看一遍。”
  屏幕里的影像倒退,停止,开始正常播放起来……
  画面一开始是陈泉回答着问题,他不时摸摸鼻翼,摸摸耳垂,显得很焦虑,这时,警员起身离开了审讯室,陈泉如释重负地摊下双肩,把脸转向审讯室唯一的那扇窗户。
  按规定,审讯室里的监控摄像头都不具备录音功能,所以张积只能猜测是窗外施工的声音吸引了他。
  陈泉走到审讯室门边,从玻璃窗向外张望着,确定走廊没人以后,他一步步走近窗户,伸手拧开把手,推开了窗。
  看他的样子不像要逃出去,再说陈泉完全没有出逃的必要,坚固的铁栅栏外,只有刺鼻的外墙乳胶漆的味道,他为什么还要打开窗呢?
  张积屏气凝神,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会让他终生难忘。
  镜头里陈泉半张侧脸,挂着神秘的笑容,他的背挡住了镜头,完全看不见他放在窗台上的两只手在做什么。
  一瞬间,陈泉像被闪电击中一样,全身燃起熊熊烈火,他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只一会儿,他的血肉之躯被烧成了灰烬,人形遗骸向后倒去,一阵烟灰消散而去,几秒钟还是鲜活乱跳的活人,此时已化作一具焦尸。
  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死法,不存在人为谋杀的可能,因为根本不可能从任何角度接近死者,更别提点燃一个活人了。也排除被雷电击中的可能,因为昨晚一滴雨都没下过,是个星空万里的平和夜晚。
  
  张积第三次回放了录像,最终定格放大在陈泉被点燃前那张微笑的侧脸上,起火的原因依然成谜。
  张积左手抚着自己的下巴,右手指着死者微扬的嘴角,问身边的同事:“你说,他当时究竟为什么笑?”
  警员默默地摇着头。
  “或许他在笑,你们谁猜得到我马上就会变成一块焦炭呢?”张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这是警局里听过最不好笑的笑话了,而本案是警局里侦办过最不像谋杀的谋杀案了。
  
  
  第十二章:黑暗中的窥视者
  
  有样模糊的东西在眼前晃动,哪怕闭起眼睛,黑都摆脱不了这眩晕的感觉,用力想看清近处的东西,视线越是模糊起来。
  透着丝丝寒意的物体逼近鼻尖,黑依稀感觉出物体的轮廓,远处的光洒在眼皮上……
  一只有力的手正用力推着什么,是男人的手臂,这件物品被人从身上拽了下来,紧接着是激烈的缠斗,阳光刺痛了眼睛,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突然印刻在了黑的头脑中,他记起那是坠楼女孩的观音玉坠。
  女孩坠落的龙东大楼玻璃幕墙,如走马灯般掠过所有死者的脸,惨白的女孩、浮肿的马玲、焦臭的华榕,真凶却不在其中。
难道是我错了?
  黑剧烈地抖了起来。
  
  和孟大雷的推理一样,被主编夏文彬逼走的同事,在自家的阳台上结束了生命,算上被烧死的陈泉,和宁夜小说里的死者一样,三名看似意外身亡的死者,他们的过去都与命案有所纠葛,而死者们的死法和小说中描写的一致。
  第一个死者唐泽森当年妻儿被歹徒杀害的案件,张积为孟大雷找来了当时的结案报告,两名最终落网的歹徒承认抢劫的犯罪事实,对将唐泽森妻子推下楼一事也供认不讳,但两名歹徒一口咬定那只是意外,面对歹徒手中的凶器,唐泽森的妻子反应激烈,拉扯中被推下楼身亡。但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两名歹徒否认杀害了唐泽森的女儿。据验尸报告记录,唐泽森的女儿是被人捂住口鼻,导致呼吸困难窒息死亡的。最终,两名歹徒因为上门抢劫杀人,性质恶劣,被判处死刑,上诉二审后维持原判,最终被执行枪决。
  孟大雷对此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两名歹徒至死都不愿承认杀死唐泽森的女儿呢?死刑不可逆转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固执地否认一起谋杀呢?
  小细节上的停滞,对案件的整体推进影响不大,单看每个案件,都处于模棱两可的朦胧地带,容易迷失在凶手设下的迷宫中。孟大雷在迷宫华丽的大门前退后一步,云山雾罩的迷宫全貌一览无余,谋杀的轨迹如天空划过的一条流星般明显。
  可孟大雷还缺少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一件能够串联起几起案件之间关联的金钥匙。
  可用的数据已被榨干,孟大雷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张积兴冲冲地跟了上来:“老孟,看你在里面呆了这么久,是不是案子有眉目了?”
  “我想先和那个作者谈谈。”
  在老孟来之前,宁夜已经被巡警带来了警局里。
  “老孟,你身体不好,领导说了,要是有什么事直接让我帮你去办就行了。”张积关心地说道。
  “没事。你把他带到审讯室吧。”
  “好。”张积飞快地跑开了。
  
  十九点十五分。
  除了值班的警员,人走得差不多了,对翻新警局的工程队来说,他们一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这样才可以避免施工的噪音干扰警局的日常工作。
  孟大雷和宁夜面对面坐在审讯室铁椅上,张积一条腿搁在桌子上,歪头望着两人。
  “宁先生,久仰大名,我读过您的推理小说,写得非常棒。”孟大雷把从夏文彬桌上拿来的小说文稿往宁夜面前推了推,“不过真是抱歉,我没去书店买你的书,看的是留在现场的证物。”
  宁夜低头查阅起文稿来,难过地看着破损的稿纸。
  “您先生,您的精神好像不太好。”孟大雷指指宁夜浓浓的黑眼圈。
  宁夜依然没有理睬他。
  “喂!问你话呢,耳朵聋啦!”张积用指节敲击着桌子嚷了起来。
  孟大雷摆手制止了张积。
  宁夜轻声回了孟大雷一句:“警官,你的脸色也不好,要注意身体。”
  “谢谢。”孟大雷礼貌地答谢道。宁夜开口说了话,孟大雷开始切入正题,“最近发生不少案件,其中也有您认识的巨狮文化的夏文彬主编。在我看了您写的小说后,发现这些人的死状,就像您所写的情节,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宁夜的周身像有一层密不透风的透明罩,仿佛被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中,当他认真看完了每一页文稿,冷不防抬头问了句:“那个快递员陈泉真的烧死在你们的警局里?”
  孟大雷眼神中责问着张积: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由于孟大雷回警局很匆忙,之前几起案件的调查又繁忙,有关陈泉这起案件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张积还没来得及告诉孟大雷。
  孟大雷只得尴尬地点点头。
  
  “看来,真的是他来了。”宁夜用一种不知是开心还是悲伤的表情,呆呆地注视着桌上的文稿。
  “谁来了?”孟大雷平静地问道。
  “如果我说出真相,你们能帮我做两件事吗?”宁夜请求道。
  “这里是警察局,不是菜市场,没人和你讨价还价,你只要认真配合我们就可以了。”压了几天的火气,张积全对着宁夜喷了出来。
  “别急,先听听看他想让我们帮什么忙。”孟大雷说道。
  “我的女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就等着稿费救急,我得赶紧去看看她。”
  “第二件事呢?”
  “我的老婆和我分开很久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希望你们警察能帮我找到她。”
  “好的,没问题。”两件都不是什么大事,孟大雷爽快地答应了。
  “真的?”宁夜激动地站了起来,牵动到了右颈的伤处,痛得他咝咝倒吸着气。
  “我们老孟都答应你了,还啰嗦什么!抓紧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了。”张积已经没了耐心,五根手指在桌子上打着急促的拍子。
  
  五秒钟的停顿后,宁夜向两位警官发问道:“如果我说凶手是个不真实存在的人物,你们信吗?”
  孟大雷和张积面面相觑,看着宁夜缓缓举起一根食指,点在了那沓文稿的一个名字上。
  “黑!”宁夜用无比肯定的口气说道。
  “你是说一个小说里的人物,跑出来杀了这些人?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如果你们听完我的分析,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宁夜用推理小说清晰的思路,为孟大雷和张积叙述了他对“黑”是凶手的种种假设和举证,疑似意外的谋杀手法,为了篡改死亡命运的动机,不论书中还是现实中,知道所有死者死状的人只有“黑”一个,宁夜言之凿凿地锁定了自己创造的侦探就是这场腥风血雨的策动者。
  孟大雷消化了一下宁夜说的话,问道:“宁先生,您的假设是‘黑’为了篡改您这本书里将他写死的结局,所以才引发了一系列命案对吗?”
  “没错。当所有看过或者知道这本书内容的人,全都死了,也就没有人知道‘黑’在这本书结局里的命运,‘黑’从而摆脱了作者设计的安排,为自己改写新的命运。”
  “既然如此,您的书写完了吗?”
  “写完了。”
  “结局里,‘黑’到底死了没有?”
  宁夜从怀里掏出今晨完结的余稿,叹息道:“今早遇到抢劫,虽然稿子追了回来,可是关于‘黑’结局的几页不见了,也许是被抢我的那个大块头弄丢了。”

  孟大雷再度用眼神和张积交流起来,张积心领神会地轻声对他说道:“那个抢劫宁夜的男子已经查过底细了,是个惯犯,纯粹冲着他皮夹去的,那人对他的稿子和人都没兴趣,只是因为看见他十分小心揣在怀里的东西,以为是值钱的东西,所以才抢了他的稿子。”
  如果真如宁夜所说,凶手是个书中的人物,孟大雷又要如何去追查呢?顺着宁夜的逻辑,如果‘黑’要彻底篡改结局的命运,他必须杀光所有知道结局的人,那么他最后一个下手的对象应该就是宁夜了。
  孟大雷打算先稳住宁夜,以确保他的生命安全:“宁先生,我们从夏文彬主编遇害的上泰大厦保安室里,借来了案发当天的监控录像带,录像带中我们已经锁定了一名嫌疑犯,那人和你书里描写的‘黑’很相似。麻烦您到监控室确认一下,看看这人是不是您小说里的那位。”
  孟大雷问了张积,陈泉出事是哪间审讯室,独自一个人走去,边走边心里盘算着宁夜所说的每一个字。可以从死者眼睛里探察到生前最黑暗的经历,以此作为重要的破案手段,要是将这种能力用在杀人上,了解被害人过往黑暗经历,挖掘最不愿被人看见的阴暗心理,加以暗示利用,让被害人在无尽的痛苦深渊里苦苦挣扎,反复精神折磨下崩溃,这种能力强大到足以杀人不见血。
  普通人不可能拥有这种能力,难道真是宁夜小说里的“黑”杀了这些人吗?还是有个聪明到极致的傻瓜,打算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一位小说人物?
  
  “嫁祸!”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提示,暂先放下“黑”的问题不谈,唐泽森女儿之死的谜团已经解开了。
  关键就在“嫁祸”两个字,在谁杀死唐泽森女儿的事情上,唐泽森完全没有动机,但罪犯至死都没有认罪,双方各执一词,只可能是他们之中有人在说谎,两名罪犯没有撒谎的必要,那唐泽森为什么要撒谎呢?并且把罪名嫁祸给罪犯呢?可反过来思考,假设唐泽森杀了自己女儿嫁祸给罪犯,为什么罪犯不指证他呢?
  就在刚才,一个可怕的猜想就在孟大雷心中慢慢成熟。在罪犯抢劫的时候,出于害怕,可以想象唐泽森紧紧抱住自己年幼的女儿,为了防止她乱喊乱叫招致灭口,唐泽森捂住了自己女儿的嘴,严重的心理恐惧让唐泽森难以控制手上的力量,不知不觉,失手闷死了自己的女儿。
  唐泽森可能是在罪犯还未离开的时候发现女儿没气了,也可能是事后,但不管如何,唐泽森都不愿承认自己亲手杀了女儿,人们会耻笑他的懦弱,拿他和奋不顾身的妻子作对比,误杀的罪名不可怕,世人歧视的目光会让他无地自容,生不如死。
  他嫁祸给死刑的罪犯,这个秘密也将随着罪犯的死去,永远被封存。
  谁能从唐泽森的嘴里挖出,世界上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秘密呢?
  那个在唐泽森和夏文彬死前,打来预告报警电话的人,又是谁?
  思来想去,能办到这一切的,只有他了。
  黑暗的窥视者,摄人心魄的冷血杀手。
  “真的是‘黑’吗?”孟大雷自己也糊涂了。
  
  严实的一身黑衣,也裹不住高挑纤瘦的身材,走路时不疾不徐的姿态,虽然从录像里看不见这人一丁点的皮肤,但却能强烈感受到他来自血液中的那份镇定,漠视生命的可怕气场。
  宁夜恍然以为是自己的小说被翻拍成电影,没有比镜头里的人更贴近宁夜理想中的主角人物了。
  “真的是黑。”宁夜失声轻轻说道。
  “还真有这事!”张积连声表示邪门。
  “你看见了吗?他真的来到我们的世界里了。”宁夜失魂落魄地对张积说。
  傻眼的张积朝他摆摆手:“你先别这么肯定,等老孟来看了再说。你先待着,我接个电话!”
  张积拿出裤袋里震个不停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瞬间变换出一张笑态可掬的脸,语气温柔了不少:“山姗是你啊!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你在干吗呢?”
  山姗甜声甜气的问候,让张积飘飘然起来了。
  “我正在侦破本市最离奇的案子,你知道吗?这个案子说出来怕你不信,凶手是个小说里的人物……”张积胡吹乱侃了半天,好像凭他一己之力将本案侦破到这种地步。
  不过山姗兴趣不大,打断了他:“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正好有两张电影票……”
  后面说的话,张积什么都没听进去,听觉系统完全被他的心理活动所取代。
  她是在暗示我吗?要和我约会吗?这还是头一次有女孩主动约我,我应该穿什么?要送礼物给她吗……
  
  “张积!张积!”山姗中止了他的幻想,“你在听我说话吗?到底有没有空来?”
  “有空有空……”
  “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积挂了电话还意犹未尽,沉浸在初次被女孩约的喜悦中,虽然身在监控室里,心已经飞到周末的电影院里了。
  他突然发现宁夜坐在屏幕前一动不动,很认真地看着什么。
  “喂!你在干吗?”
  上泰大厦的录像播放完后,张积没有及时关闭屏幕,开始自动播放审讯室里陈泉燃烧的录像了。
  “这就是报纸上报导的烧死在警局里的人吗?”
  “对。他叫陈泉。”张积过来关了录像,屏幕切换到实时监控,老孟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他站在审讯室的窗边,正盯着被熏黑的天花板冥思苦想。
  屏幕绿莹莹的光映在两人脸上,看起来就像恐怖片的海报,而宁夜的一句话,让张积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我认识陈泉,死的这个不是陈泉。”
  张积听完这句话,感觉就像好不容易从悬崖爬了上来,却又被一脚踹了下去。渐露端倪的案情,剥开后竟乱麻一团。
  审讯室里的孟大雷,正夸张地朝着镜头挥手,打着手势让他们过来,因心脏病而发青的眼袋之间,是难掩的兴奋光芒。
  关于大结局
  嗨~各位亲,我就是《篡改》④,也就是《篡改》的大结局篇喔。想知道我长啥摸样以及身世种种八卦番外咩?还想知道我爹地王稼骏是怎么创造我的?哈哈,一切真相尽在《最推理》3B,咱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