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魄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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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武侠故事

一、如梅酒肆

  流沙镇下起了今年第一场大雪,片片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如梅酒肆里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数是行至流沙镇歇脚的跑马商客,也有本地的一些老主顾,大雪天无处可去,于是聚在酒肆里聊天解闷子。

  如梅酒肆有两层,底下一层就是酒客喝酒歇息的堂室,上面一层是酒肆老板的住处。酒肆后面有两间小房,是茶房和酒房,也是店小二睡觉的地方。大雪封门,镇上的许多店铺早早关了门,偏只有这一家酒肆人越来越多,店小二忙得满头大汗,连擦把汗的工夫也没有。

  酒肆门口的厚布沉帘再次被推开,又有客人来了。店小二去瞧,进来的是一主一仆,主人是二十岁年纪的少年公子,腰间悬一柄紫花宝剑,旁边跟着他的书童。书童找了一张楼梯旁的桌子,掏出手帕擦干净了桌椅,让公子坐下。

  店小二像早就认识这两人,来到跟前躬身道:“沈公子,还是老规矩,梅花酒加蜜汁点心?”

  沈公子名叫沈沛,是流沙镇紫风镖局的少公子,财势在镇内也数得着。沈沛点了点头,店小二赔着笑脸去准备了。

  沈沛抬头望着身旁楼梯的上方,目光变得痴了起来。书童低声说:“公子,梅曼青还没下来。”

  “小欧,我说过多少次了,”沈沛目光流露怒色,“不准直呼她的名字。”

  “是,公子,是梅姑娘。小欧失言了。”

  梅花酒上来了,沈沛慢慢饮酒,但视线始终望着如梅酒肆的二层。

  “嘭!”酒肆里面一个虬髯大汉突然摔碎了酒坛,将自己的环刀往桌上重重一放,吼道:“谁是酒店老板?这贼娘的是什么破酒,一点味儿都没有!竟然敢卖给老子掺水的假酒,活得不耐烦了?”

  “快滚出来!”

  店小二过来赔不是,没说两句就被虬髯大汉一个巴掌打翻在地,店小二捂着脸不敢再过去了。酒肆里的人都厌恶地看着虬髯大汉,但没有一个敢出来制止他,沈沛将酒杯放下刚想起身,转眼瞧了瞧楼梯的上方,他又重新坐好,端起酒杯。

  虬髯大汉似因为没人搭理他,更加来气,噼里啪啦地将跟前桌子掀翻,东西碎了一地,虬髯大汉更是骂起了脏话。沈沛终于忍不住了,手摸到剑柄。这时,楼上响起了开门声。

  接着,一个白衣女子缓缓走下楼来。她并没有涂抹胭脂水彩,但眉眼面容之上似承载了天地间全部的灵性美丽,一双沉沉的大眼睛里流动着透亮的水光,仪态,只平平望你一眼,你就再没有了别的。

  “哪位在我如梅酒肆里大吵?”白衣女子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每一个字连接起来却仿佛一首迷魂的仙乐,让人着迷。

  “是我。”虬髯大汉也愣神了,半晌才想起来是自己在闹事,但他没有了方才那样大的火气,摸了摸脑袋说,“怪你这酒,没味儿。”

  “客官既说梅花酒无味,可愿意同小女子打一赌?”白衣女子唤来了店小二,而她正是这如梅酒肆的酒老板,梅曼青。

  “赌什么?”

  “喝酒。”梅曼青轻声道。虬髯大汉人都软了,抿了抿嘴笑道:“跟你个女子比酒,岂非让他人说我欺负你?不来不来。”

  “怕人道,还是不敢比?”梅曼青目光挑衅地瞧了一眼大汉。酒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汉脸上。虬髯大汉可不想被人说不敢跟一个女子比酒,于是道:“比就比,有什么不敢?”

  “好。上酒!”

  尘封了十年的梅花酒的泥封被拍掉,虬髯大汉同梅曼青开始一碗一碗比起酒来。沈沛目光皱了皱,注视着梅曼青,打算等梅曼青身体不支时就冲上来打翻大汉。

  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虬髯大汉在喝掉第三碗梅花酒后双腿打起了圈,双手撑着桌子,瞪大了眼不停晃脑袋:“怪了!这酒先前明明无味儿,为何后来的劲这么大?”

  虬髯大汉对面的梅曼青却是面容依旧,轻轻一笑:“你输了。”

  虬髯大汉红着脸,梅曼青放下酒杯朝大汉伸出了手:“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总是无味儿之水才是最让人深陷。”

  虬髯大汉失了神,看着梅曼青伸向自己的手,他也伸手出去。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接触到了那细腻冰凉、如若无骨的小手,虬髯大汉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美妙滋味,突然觉得身体轻了。须臾,他整个人被扔出了窗外。

  “扑通!”虬髯大汉重重落在酒肆窗外刚刚积下的冬雪里,所有人都傻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方才,梅曼青举起了虬髯大汉小塔一样的身体,然后轻而易举地扔出了窗外。

  “慢饮。”梅曼青道了一句,不知说谁,又像同所有人讲。

  “梅姑娘,你受惊了。”沈沛走过来。梅曼青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沈公子,你来了!”

  “来了,来了。”沈沛一脸满足的笑容,仿佛梅曼青同自己说一句就已满足。梅曼青转身坐到酒肆靠窗的一张桌边,手托腮,开始看外面落雪。

  这边,酒肆有人低声细语。

  “这么大力气,没看出来呀!”有酒客道。

  “你知道个啥?梅曼青的爹是十年前叱咤塞北武林的微梅神剑——梅翰天!”有人接着话柄说:“梅曼青自幼跟随梅翰天习武,自不是他一个莽夫可比得了的!”

  “梅翰天?我听说五年前他不明不白死在自家的梅园里,这也成了当时武林中一桩奇闻,至今没有找到杀他的凶手。”

  “嘘……别说了。想跟莽汉一般被丢出去?”

  大家开始悄无声息地喝酒,一会儿又闲扯起了别的事。沈沛知道梅曼青这些往事,脸色变得难看,一口干掉了杯中酒,喃喃自语:“不管是谁杀了你爹,我一定帮你报仇。”

  梅曼青静静注视着窗外,酒肆内的一切似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仿若自己不是这里的主人,只是外面那飞舞白雪里的一枚,轻轻荡荡飘远了,落入广饶深沉的大地,就再也分不出了彼此。

  雪越下越大,外面越来越冷,不少无家可归的人躲在店铺外的房檐下,梅曼青目光收了回来,如梅酒肆房檐下钻进来了两三个路人,衣衫褴褛形似乞丐,其中一人面前搁着一块磨石,是一名走街的磨刀客。
天寒地冻,房檐下的人攥拳跺脚,以此取暖。梅曼青轻轻一叹,回首对店小二说:“给外面的人送几碗面汤。”

  热腾腾的面汤让人心里温暖,几个无家可归的路人感激地望着酒肆里。

  梅曼青回到楼上一趟,再下来时,她看到桌上静静摆着一封信笺。梅曼青平静如水的眸子泛起了涟漪,她轻轻摊开信笺,上面只画着一枝梅花。

  他,终究还是记得曾经的许诺。但如今此时,一切又怎能回到过去?梅曼青拿起了信笺,慢慢走上楼去。

  二、梅园

  一年,两年……五年,转眼就是五年了,身穿白色厚袍的男子靠坐在梅树下,望着风雪最为集中的地方,那是梅园的入口。五年前,她就是从那里走出了他的视线,五年来,再没有回来过。

  今年的梅花请柬也没用。白袍男子这般想,身后有细细之声,白袍男子似知身后有人,微微侧目说:“好大的雪。”

  梅林另外一侧缓缓走进来一青衣男子,星目剑目,本是俊秀的面庞却带着一抹落拓失意之感,他的右袖随着风雪冷风飞扬,袖中无臂。青衣男子走到白袍男子身后三丈,也看向前方,许久才道:“今年她还是没来。你应该知道,她是不会来了,你们也不可能。”

  “齐放,莫要太执着。”青衣男子说。

  “是吗?”白袍男子齐放苦笑一声。青衣男子乃是齐放的同门师兄吴生,齐放、吴生皆出自陇北神秘剑派——凌雪门。

  “师兄说的是,我也知她不会来,谁会来见一个五年前杀了她爹的凶手。嗬,岂非好笑。”齐放身体微微耸动,梅树枝叶上的几片白雪被风吹下,落在他肩膀,齐放没有动。

  “梅翰天的死是咎由自取。他是一个狼子野心的武林败类,竟为了骗取凌雪门中的剑术秘笈——凌雪九剑,故意接近师父后,在师父茶中下毒以此胁迫师父交出秘笈。当时我沉不住性子冲出去杀他,但被他斩断了右手,若非师弟你回来得及时,我与师父恐怕还不知要受那混账多少凌辱。你杀他杀得好,杀得对!”吴生叹息一声,“唯一可惜的是,师父的毒没来得及解,他老人家撒手而去。凌雪门几代来日渐凋零,至师父走后就只留下了我们师兄弟两人,而我也成了半个废人。齐放,凌雪门的传承必将落在你肩上。”

  “切不可为了儿女之情,忘却了师父他老人家多年对于我们的养育教诲呀。”吴生说得恳切。

  齐放长吁一口气,脸色渐渐变得平静。他倏然起身,肩上的白雪落了一地。齐放来到师兄身旁,拍了拍师兄的肩膀道:“师兄,走,我请你喝酒。”

  齐放居住的茅屋建在梅园后面,梅园曾经是齐放与梅曼青相会倾诉的地方,五年前齐放在梅园后建了这茅屋。五年里,他一直守着当年的承诺,还有屋外依旧的梅园,等着某一人的归来。

  这一场酒从酉时一刻喝至戌时末,齐放最后喝得酩酊大醉。吴生无奈地将他背到床上,盖好被子后,悄然走出了茅屋。夜色里,茅屋如同一只黑色的大猫,守护着梅园。吴生心里道:这小子,真这么容易就放得下?不,如果这么容易放得下,又何苦苦等了五年?也只有这般坚忍的痴情等待,才是齐放。

  吴生仰首长叹一声,缓缓离开了梅园。

  夜色笼罩了大地,茅屋里齐放不安分地蹬开了被子,眼皮不停地跳动。这是入冬以来齐放睡得最熟的一觉,以至于他又梦到了曾经的点滴。

  七年前齐放接受师门任务前去边境金门关协同金门关守将李善将军共御北方胡虏,三个月后,胡虏没有讨到任何好处,天下起了大雪,胡虏撤退了。齐放告别了李善将军,准备回流沙镇,行至半途里遇到了凌雪门的死敌,也是亲近胡虏的杀手组织的暗杀。齐放施展了凌雪门的绝技——凌雪九剑,杀出一条血路,但身受五六处剑伤。

  从暗杀局中逃出来后,齐放狂奔了一天一夜,最后失血过多而昏迷在荒山脚下。

  但天不绝齐放,有人救了他,并且日夜地照顾他,守护他,直到他从鬼门关转回人世。齐放犹记得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是一位静默坐在身旁的白衣女子,温婉动人的笑容,深刻入了他的灵魂里。

  “你救了我?”

  “别动,你的伤口刚刚愈合,再扯破伤口流血了,我可不管了。”

  “好,我不动。但是,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齐放真挚地看着女子。

  “我姓梅,叫曼青。”

  “梅……曼青,梅曼青!”

  梦境像是一个入口,瞬间关闭。齐放嘴里喃喃重复着:“梅曼青……梅曼青……”

  长久的梦呓,夜色里茅屋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猫腰的身影,他藏在茅屋窗下已经半个时辰了,为的就是确认屋里的人是否已经睡熟。当他听闻齐放再三说梦话时,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柄闪着绿芒的匕首,然后像灵猫一样钻进了窗户里,匕首刺向齐放。

  匕首如毒蛇,狠毒獠牙就要咬到齐放脖子的瞬间,齐放突然睁开了眼,冷然望向夜袭自己的杀手。杀手一怔,但他发现齐放只是睁开了眼,没有想要反抗的意念,杀手毫不迟疑地扑了上来。

  “砰!”窗户被撞飞,一道身影似闪电般从后面追上杀手。杀手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一柄长剑已然穿透了他胸膛。

  煞有介事地来,悄无声息地死。

  吴生左手的剑微微颤抖,摇头道:“左手的踏雪无痕还是只能发挥出五成的功力,无论再如何努力,也无用。”

  齐放坐了起来,黑夜里茅屋里没有一丝光亮,厚重的雪花在窗外肆意地飞旋。吴生挑了挑尸体,凝眉道:“武功路子像是暗杀组织‘鸦楼’的杀手,底子不弱,应该是‘暗影十三鸦’中的一人。”

  “刚才我走后,听到梅园出现了异常的声响,所以赶回来一瞧。没想到果然出事了,但不知是谁想杀你?”吴生看着齐放。

  “鸦楼早些年投靠了外敌,是一帮唯利是图的贼寇。只要给足够的筹码,他们敢杀任何人。”齐放看也不看地上的杀手一眼。

  “刚才我看你没有想反抗的样子,难道你猜出了是谁要杀你。故意不反抗?”吴生目光一冷,“只有她。”

  “梅曼青。”

  三、杀敌
次日食时,雪势变小,齐放打开茅屋的木门,梅园里冲来一个满身血迹的少年。少年嘴唇直哆嗦,看到齐放,诧异地说:“你不是昨日如梅酒肆外的磨刀客?”少年认出了昨日改装去流沙镇的齐放。齐放笑了:“小哥,找我来磨刀?”

  “不!不是这事,是如梅酒肆的掌柜梅曼青,她被人劫持了。我家公子冲去救人,但对方武功太高,公子也被制住了。我躲在窗口,梅曼青姑娘刺破了手指写了字条扔给我,字条上说要我来梅园后的茅屋,找住在茅屋里的人求救。”

  “是你?”少年便是沈沛的书童小欧,小欧看不出齐放有多厉害,起疑道。

  “你说的话当真?”齐放着急走前两步,掐住小欧的肩膀。小欧咧嘴:“是,我没撒谎。我家公子也被抓了。”

  齐放一怔,取了一柄乌黑的废剑冲进梅园,从梅园出来,他直奔流沙镇。小欧吃力地跟在身后。齐放想了想,等他靠近问:“你方才提到你家公子,他是谁?”

  “我家公子是紫风镖局总镖头沈天阳的独生子,沈沛。”少年接着又说,“我是他的书童,小欧。”

  “芙蓉镖,沈天阳。”齐放知道这个沈天阳,在陇北武林里还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手天女散花绝技的芙蓉镖不知要走了多少亡命之徒的魂魄,而他创立的紫风镖局可排入中原镖局前十。齐放眉头微蹙,这沈天阳的公子同梅曼青是怎样的关系?但此时他没时间细想,施展轻功,起落间已将小欧远远甩在了身后。

  流沙镇,如梅酒肆。

  两个身穿青色大氅的男子冷冷地望着酒肆里的几个人,梅曼青安然坐在桌旁,店小二和沈沛被五花大绑地扔在角落。两个青色大氅的男子,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胖一瘦,站在一起无比的搞怪滑稽,若在平时被沈沛瞧见了,他定然要讥讽一阵,但此刻他没了这心思,大声道:“你们想要活命就赶紧放了我?你们可知我爹是谁?”

  矮胖男子凑了过来问:“你爹是谁?”

  “哼!我爹是紫风镖局总镖头——沈天阳。”沈沛提高了嗓音,矮胖男子大笑。

  沈沛急怒道:“你笑什么?”

  “别说一个沈天阳,就是十个沈天阳也入不了你爷爷我的法眼!”胖子扫了扫自己腰部挂着的一个绿色锦囊道,“芙蓉镖不过是雕虫小技。”

  “你胡说!你才不是我爹的敌手。”沈沛还待争辩,矮胖男子走上来一脚踢翻沈沛,又对沈沛一阵拳打脚踢。沈沛平时受人追捧献媚,何时受过这种屈辱,羞怒之下,吐出两口血水。

  矮胖男子还想再动手,梅曼青倏然起身,挡在了沈沛同矮胖男子间。矮胖男子眼珠子一转,瘦高男子缓缓开口:“莫再多事,等等。”

  矮胖男子冲着梅曼青坏笑一声,转身走了回去。梅曼青有些迷茫了,看掳劫自己的两人意思,分明是在等某人的到来。他们要等的是谁?又究竟要想干什么?梅曼青目光凝在瘦高男子背后的一柄巨剑上,内心烦乱不安。

  齐放赶至流沙镇,镇上出奇地安静,没看到任何一个路人,长街拐角有一些凌乱的脚印,延伸至各家各户的门庭,两侧还有几个孩童堆起来的雪人,不知什么原因而中途放弃了。

  如梅酒肆近在咫尺,齐放无心他顾,快步冲向酒肆,快行三丈,齐放突然听到了一阵呕哑杂声,声音来自长街角落的阴影中。而就在齐放转移目光的一刹那,他背后的一个半人高雪人突然动了,一柄鸟喙般的外门兵刃似雪箭偷袭齐放背后。

  齐放平地里鬼魅似地滑行数步,堪堪避开这致命一击。再回首,齐放同雪人互望,雪人抖落了身上的积雪,露出了一张人脸。雪人冷笑两声:“反应果然机敏,但今日这白雪长街就是你的死地。”

  “你是鸦楼暗影十三鸦的冰鸦库莫尔?”齐放凝声道。

  库莫尔是北方极寒之地的蛮夷人,自幼在天山的冰谷里练就了一身冰身冰骨,身体虽不是钢铁,但也相差不多。

  库莫尔一声狞笑,成名兵器“喙寸刀”贴地攻向齐放腹部,喙寸刀看似短巧不如长剑,但刀身前后有尖锐的暗刺,一刺一搓杀伤面积极大,让人实难防御。齐放没好办法破解,那暗刺似无数的鸟喙紧跟着自己,齐放只是被动防御,少有机会能腾出手来攻击一二。这绝对不是办法,齐放心里暗定主意,猛地一窜冲上高墙,身形再一转长剑摆脱喙寸刀,挑向库莫尔咽喉。

  库莫尔没来由地一笑,不躲不闪,长剑刺在了他咽喉上,却无法刺入分毫,库莫尔的冰骨之身果然坚硬。齐放一击不中,库莫尔喙寸刀却切中了齐放腹部,顿时血水浸透了衣衫,齐放惊诧地说:“怎么会这样?”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我库莫尔是钢筋铁……”库莫尔话没说话,突然感觉口中一凉,齐放震断了长剑,手持剑尖趁库莫尔开口讲话的须臾插进库莫尔嘴里,剑尖从里到外割断了库莫尔咽喉。

  库莫尔练出了钢筋铁骨,但口舌却是弱点,他一时大意被齐放抓住了破绽,一击致命。

  “嘭!”如梅酒肆的门被踢开,齐放走了进来,他看见了梅曼青,梅曼青却似看不到他,只是冷若冰霜地望着远处,齐放缓缓将视线从梅曼青脸侧转了回来,看到不远处的两人。

  “你来到这里,说明冰鸦失败了。”矮胖男子傲慢地道,“看来凌雪门的弟子还是有点儿本事,不枉我们来此一趟,来杀你!”

  瘦高男子没有废话,只是盯着齐放手里半截断剑,许久崩出三个字:“请出剑!”

  齐放看到瘦高男子背后的巨剑,蓦地想起暗影十三鸦里最可怕的一个人:怒鸦薛怒。

  四、群鸦血剿

  “拿命来!”矮胖男子乃是神秘暗杀组织鸦楼暗影十三鸦的毒鸦公羊胜。公羊胜的兵器是一条软鞭,公羊胜矮胖的身躯并不影响他身体的灵活,但见他辗转腾挪,将一条软鞭舞动得如一条长眼的毒蛇,专门攻击齐放已经受伤的腹部。齐放鼻里冷哼一声,怒鸦还没有动手的迹象,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齐放和公羊胜的对决。

  齐放心知肚明,真正的强敌是怒鸦,所以必须尽快解决公羊胜。公羊胜距离自己三丈外,肥胖的身体像个球一样左跳右蹦,软鞭耗费了齐放大量时间应付,而且齐放根本没机会碰得着公羊胜,更别说杀他了。
齐放一柄废剑也同样舞得密不透风,公羊胜也绝难轻易取胜。这边齐放想着速战速决,那边公羊胜何尝不想尽早结束战斗,他软鞭灌入内力将齐放逼退一步,趁机暴喝一声:“招!”

  齐放后撤两步,公羊胜黑褐色的软鞭突然爆炸,射出无数红绿之色的碎片,同时伴随着一股恶臭——是毒!齐放暗吸一口气,毒鸦之威不在武功,而在他可以随时随地、出其不意地用毒杀人。齐放不敢大意,人向后蹿起,那炸飞的碎片似一根根铁钉“嚓嚓嚓”钉入墙内,少数钉入桌椅内。

  齐放惊出一身冷汗,还未回过神来,公羊胜露出腰间的绿色锦囊袋,伸手一拍袋子,怪笑道:“哪里逃?”

  一蓬乌烟喷出,瞬间便到处弥漫,同时还有十数只绿莹莹的飞虫扑向齐放面门,最后公羊胜落地时挥出了最后一片晶莹水珠卷向齐放下盘。乌烟、绿虫还是水珠无疑都是剧毒之物,齐放必须避,但齐放已退至墙角,无法躲避上、中、下三路的毒攻。伴随公羊胜狂傲大笑,齐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公羊胜手里软鞭也挥了出去,捕捉置齐放于死地的机会。而就在此时,半空里响起了破气之声,“嗖嗖”声急速蹿向公羊胜。公羊胜回头一瞧,是七八根木筷飞刺而来,公羊胜不得已回鞭将木筷击落。公羊胜回鞭,齐放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熟悉的气息——梅曼青。

  梅曼青冰冷冷的话语:“你守上、中,我守下。”

  梅曼青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柄精短的匕首,匕首闪着蓝色锋芒。梅曼青单手翻转,匕首挥舞出一片蓝色的光圈,将袭向齐放下盘的冰莹水滴全部击落。而齐放也在刹那间把断剑在身前挥出一道剑幕,将飞虫斩落,而毒烟亦被剑气荡开。

  公羊胜放毒、梅曼青掷筷击敌、帮齐放解围都是一瞬间发生的,店小二和沈沛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边怒鸦嘴角渐渐有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嘿嘿,丫头刚才果然是藏了身手,毫无反抗就被我擒住。”公羊胜惋惜道,“可惜就算你同齐放凑成一对,也无济于事。”公羊胜说着,软鞭绷直似长矛刺向两人。

  齐放腹部鲜血一直流,动作有所减缓,但还是避得开软鞭。而梅曼青更不用说了,她自幼最为得意的就是轻功身法,公羊胜的长鞭霸道,但无奈连她衣袂都够不着。

  公羊胜三十招走完,额头沁出汗珠,微一收鞭,大声说:“你想一直看下去?”

  他这话当然不是同齐放、梅曼青所讲。怒鸦薛怒淡淡地回应:“我在等。”

  “等什么?”

  “等完美的杀人时刻。”薛怒木讷的表情开始变化,变得亢奋和躁动,他望向齐放再一次说了同样的话,“请出剑!”话落,薛怒像离弦之箭飞扑而来,手挚百斤巨剑,带起呼呼风声朝齐放头顶劈下。

  “来得好!”公羊胜诡笑两声,趁齐放注意力完全被薛怒吸引的工夫,长鞭偷袭齐放双腿。但长鞭只飞到一半距离竟被劲风割断,一个青衣人如风如电般出现在公羊胜面前。

  公羊胜盯着来人一会儿:“我当是谁,原来是凌雪门的大弟子!”

  吴生长剑指地道:“你的对手是我——出招!”

  梅曼青反倒没动手,从战局中走了出来,走到沈沛旁边。沈沛被公羊胜打得鼻青脸肿,知道自己衣冠不整,也不好意思同梅曼青搭话。门口人影一闪,书童小欧回来了。

  “你个废物,还知道回来?”沈沛没好气地说。小欧帮沈沛解开绳索:“我去找老爷了,但老爷没在镖局,不过我留了话,老爷知道了一定会来。”

  沈沛嘴角抽搐两下,嘴上没说,心里却暗暗发狠:等爹来了,叫你这一帮人吃不了兜着走。沈沛恶狠狠的目光从殴打自己的公羊胜转到梅曼青,最后看着齐放。沈沛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如梅酒肆鞭风剑影,齐放勉强应付薛怒。而吴生这边明显吃力许多,失去了右手,吴生虽然这五年里一直苦练左手剑,但效果甚微。再二十招,吴生已险象环生,幸亏吴生心性坚忍,不急不躁,准确估算公羊胜的落鞭而急速躲避,这才纠斗了许久。

  “小心他的毒!”齐放瞅到公羊胜又想摸他的锦囊袋,忙提醒吴生。吴生立即转剑挑起三朵剑花去撩公羊胜腰畔,想要削断锦囊袋。公羊胜矮胖的身体蹦到半空,不屑说:“想绞我袋子,没那么容易。”

  公羊胜说完这话一摸腰畔,囊袋竟然不见了。原来梅曼青看准公羊胜必跃起躲开吴生的剑花,于是在公羊胜纵身而起的一刹那甩出木筷削断了锦囊袋。锦囊袋滑落至吴生脚下,吴生一脚踢到酒肆另一头。公羊胜大怒,长鞭狂叠起三个波澜涌向吴生。

  吴生咬牙接下,身形被震退,口里喷出了血沫。

  “拿命来!”公羊胜纵身而上。这边齐放勉力接下薛怒一攻,用断剑挑起了近前的一张木凳,砸向公羊胜背后。公羊胜听到背后风声,扭头见是一张木凳,狞笑一声将内力贯穿后背,木凳砸在他后背上,被震得七零八落。

  公羊胜再将全部内力逼入长鞭之尖,鼓起长鞭五层叠浪将吴生推飞出去。吴生撞到墙上,又喷出一大口血,再想起身却怎么也起不了。公羊胜狂笑:“不自量力。”

  长鞭已袭在眼前,吴生认命似地闭上了双眼。但却始终没有等到长鞭,他缓缓张开眼,却看到公羊胜面色古怪地站在不远处,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倏尔几股黑血沿着公羊胜七窍流出。

  “啊!”公羊胜痛苦地回过脸,“毒?”

  公羊胜这才发现木凳上插着自己长鞭一开始炸飞的几枚毒刺。适才公羊胜逞能没有躲闪木凳,导致毒刺刺入自己后背,加之运行内力,毒血急速传遍全身。而毒刺的解药偏偏在遗失的锦囊袋内,公羊胜不甘地狂吼一声,继而倒地身亡。

  公羊胜的死似乎让薛怒变得更加狂暴,他的巨剑如同千斤巨石,一次次将齐放压在剑下。

  薛怒疯了似的一波波攻击齐放,齐放的废剑在这如潮的攻势下,突然崩裂。

  齐放也被弹飞出去,同样喷出一口鲜血,所幸他还能挣扎着站起来。

  薛怒一步步走来。齐放突然抬高了目光:“我此战胜少败多,但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想杀我?”

  薛怒看着满脸鲜血的齐放,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就在这里。”
齐放一怔,转眼看向酒肆内,当看到一双躲闪的目光时,他不由愕然出口:“是你?”

  沈沛倏然挺直了身板:“说得没错,是我花了一万两银子请鸦楼的杀手来杀你。”

  “我不认识你,也同你无仇。”齐放咳出一口血水。

  “谁说无仇?你杀了梅曼青姑娘的爹,就是跟我有仇。梅曼青姑娘这几年来因为无法报仇的事郁郁寡欢,我武功低微不是你对手,所以请来了杀手来杀你。”梅曼青如水的眸子看向沈沛,这给了他更大的勇气,沈沛坚定地说:“为了梅姑娘,莫说做这些,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好,好,很好!”齐放仰天大笑,“有如此知己,人生可足矣。”

  梅曼青款款走到沈沛面前,深邃的眸子注视着沈沛。沈沛有些飘飘欲仙,不知如何面对,于是说道:“梅姑娘,你不必感激……”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沈沛捂着脸仿佛不懂方才眨眼时发生的事,梅曼青掴了他一耳光。

  “为什么?”沈沛一脸茫然。

  梅曼青回过脸望着齐放,轻启朱唇:“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这世间他若要死在一人手里,这人就是我。别人要杀他,除非我死。”

  “你……”沈沛无言。

  五、诡局

  “来一战吧!”齐放豪迈地大喊。薛怒愣了愣,举剑而来。两人缠斗了十八回合,齐放手里只留下了三分之一的剑身,其余都已震碎。余下的剑也在迅速断裂。薛怒巨剑的力量之大是齐放从未体会过的,他步步后退,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但齐放紧咬着嘴唇,依旧坚持。

  薛怒双眼鲜红,似嗜血的怒狼。

  “啊!”薛怒狂喝一声,运出十分力量将巨剑砸下。齐放颤手举起了断剑,半空里,一抹蓝光挡在了巨剑同断剑中间,是一把蓝色小巧的匕首,梅曼青出手了。

  “我不用……你帮我。”齐放咬牙说。

  “我说了,你只能死在我的手里。”梅曼青表情冷若冰霜,她挡住了薛怒的狂攻,但不足十招,梅曼青就无法抵御薛怒。齐放道:“曼青,还记得梅园初雪的月下对剑吗?”

  梅曼青转身同齐放对望一眼。两人身形分开,一前一后包围薛怒。齐放斜斜划出一剑,梅曼青也是柔柔划出另一剑,两剑看似柔弱无力,不足薛怒巨剑十分之一的威力,但却让薛怒身形一顿。

  齐放、梅曼青两人的剑招看似偏招,若只对付一人也好拆解,但偏偏两人都从特别让人不舒服的角度出剑,若不避闪,即便薛怒攻击得手,自己也会被刺中要穴。薛怒当然不想以必胜之局换取同归于尽。于是,薛怒选择了防御而不是攻击。

  齐放、梅曼青两人剑势绵延不绝,如同初雪般细腻柔滑,看似已经摆脱了长剑范围,但就那么轻轻滑动,它就再一次将你笼罩在长剑柔和的剑潮中,齐放和梅曼青心神相通,两人都瞧出了薛怒之弱点。

  薛怒的巨剑走的是刚猛快速的路子,而于招数变换上是他的弱项。同样攻击是他的优势,防御则相对是弱势。齐放抓住了薛怒的两处弱点,配合威力不足但招式精奇的双人剑法就将薛怒困于当中。

  若换了另外一个人,可能齐放、梅曼青的双人剑法很容易破解,但怎奈此时此刻是薛怒。

  薛怒守了百余招,他本就是嗜怒狂性之人怎么可能一直防御不攻,忍耐了许久终于暴喝出招。齐放眼现精光,断剑斜刺里刺出。“噗”,齐放先吃一剑,肩头血肉横飞,而他的长剑继而刺中了薛怒胸膛。

  薛怒眼中嗜杀血光渐渐熄灭,身形一顿,倒地死去。

  齐放长吁一口气,吐出一口血水,眼光转向酒肆另一侧的沈沛。沈沛全身抖成风中落叶,吃力地站直了才没倒下,看着齐放走向他,一旁的书童小欧突然冲了出去,用双手拦住齐放。

  “不要为难我家少爷,他是真心喜欢梅姑娘。”小欧倔强地说。

  齐放轻轻一拨,小欧的身体就飞了出去。齐放走到沈沛跟前,断剑上还在滴血。齐放正要说话,倏然觉得背后一凉,右手顺时没有了力气,断剑跌落在地。

  齐放错愕地回过头,小欧笑嘻嘻站在身后,手里有一对银钩,银钩刺中了齐放右手曲池穴。

  齐放对视小欧一会儿,摇摇头说:“你不是小欧,你是谁?”

  “嘻嘻,现在才看出来呀?”小欧面容天真,“我是魅鸦——孙妙人。”

  魅鸦孙妙人擅易容伪装之术,常化身成被刺杀者身边熟悉的人进行暗杀。

  “竟还有一个,嗬嗬,看来鸦楼这次是抱了必除我的决心。”齐放苦笑。

  “你不是小欧,那小欧呢?”沈沛也是惊讶不已。

  “那个胆小鬼,早被我送去了阴间。”孙妙人想了想,又甜甜一笑说,“你若还想等你爹来,那就不用了,我压根儿没去紫风镖局。恐怕你爹知道消息后,来也只能看到他儿子的一具尸体口罗!”

  齐放这会儿暗暗运用内力想要冲开被封穴道,但发觉孙妙人封穴手法不同一般,内力冲入穴道仿佛涌入了一个无底洞。孙妙人笑了:“我的封穴手法当世只有我跟我师父能解开,你别白费力气了。”

  吴生这时积攒了一些体力,晃晃悠悠站起将自己长剑扔到齐放脚下,对齐放道:“齐放,事到如今,只能用凌雪九剑后三式了,否则你不会有胜算。”

  齐放右手无用,左手剑生疏得很,的确只能施展凌雪九剑的后三式杀招才有取胜的可能,吴生朝着齐放点点头,又无力地靠在墙边。孙妙人倒也不急着下杀手,而是饶有兴趣地瞧着齐放,似好奇半废人的齐放还能施展出什么能耐。

  齐放捡起长剑,左手擎剑划出大半个圆圈,同时再朝相反方向划出半个圆圈,一股股内力顺着圈形磅礴而出,齐放长剑荡起,剑风似凛冽的冬日寒雪之风刮向孙妙人。齐放招式精奇,但并不是后三式的绝技,而是凌雪第六剑暴雪千里。暴雪千里之后,齐放再施展凌雪剑法第三式雪地鸿泥,身似一只大鹰纵至半空,凌空长剑点向孙妙人三处大穴。

  “区区不过如此。”孙妙人身形一扭,先身似陀螺将暴雪千里的劲风全数荡开,而后一招凤翅回翔也纵上半空,长剑飞指齐放胸口。齐放竟不管不顾,长剑未变罩在孙妙人颈部。孙妙人忽地想起了薛怒,万万不可大意急躁,于是将身体猛地一缩,避开了齐放攻势。
齐放见孙妙人缩身,突然使出千斤顶,整个人“扑通”一声砸在地上,长剑继而一招灵狐望月,彻底封死了孙妙人下落的角度。孙妙人这才识破了齐放意图,但为时已晚,长剑从下而上贯穿了孙妙人躯干。

  孙妙人舍命一击,长剑割向齐放胸膛,饶是齐放早有准备,胸口还是被扫出一大道伤口,鲜血汩汩冒出。

  孙妙人已死。吴生长叹一声,缓缓走来,想扶起齐放。

  “谢师兄!”齐放道,但未曾想到吴生突然出手如电封住了齐放全身各处大穴。齐放摇摇晃晃,瘫坐在地。而吴生挺直了腰板,适才无血色的脸颊也变得有了血气,一双眸子尤其熠熠生光。

  “师兄,你?”

  吴生此时丝毫没有重伤的表现,捡起了齐放丢下的长剑,缓缓道:“你太让我失望了。处心积虑布置的好局竟没有应有的收获,不得已,我只能自己出手了。”

  梅曼青这时开口,声似轻铃却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冰冷:“你才是邀鸦楼杀齐放的幕后黑手。”

  “呃?”吴生淡淡地道,“何以见得?”

  “鸦楼是何等组织,据我所知但凡请得动鸦楼高层刺客出手的暗杀活动,动辄需五万两以上的银子,又怎会是沈沛区区一万两银子就可以请得来的?何况,还是来了冰鸦、毒鸦、怒鸦和魅鸦等多名鸦楼最高等级的刺客,就沈沛的身份和影响,他无法做得到。”梅曼青继续说,“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请来鸦楼杀手的幕后主事者另有其人,但我不曾想到是你,你是齐放的师兄,我找不出你杀他的理由。”

  “哈哈!梅姑娘心思谨慎,佩服!也难怪师弟会对你倾心。”吴生语调突然一转,变得生冷怨恨,“至于我杀齐放的理由……想当初是我介绍齐放入凌雪门,我待他如亲弟弟,细心照顾,但这忘恩负义之徒竟然夺走了师父对我的看重。师父非但将凌雪掌门之位传于齐放,更是将凌雪门绝技的凌雪九剑最后三招也独独传给了他。凌雪九剑每一式都为师父精华所凝,尤其是最后三记杀招更是所出无二、所向披靡。师父和齐放明明都知道我醉心于凌雪九剑,我为了等师父将最后三式剑招传授于我,久候了整整十七年,哈哈哈,但到头来,师父竟将这三招传授给了仅入门几个月的齐放。我不甘!我更恨!”

  “我怀着这怨恨,直到一件事的发生这怨恨终于爆发了。”吴生缓缓地道,“这件事就是你爹梅翰天的造访。狼子野心的梅翰天竟是为了获得凌雪九剑而来,还说什么将凌雪门发扬光大的狗屁话。我本以为师父会一口回绝,但我万万没想到师父竟然答应了。若说我败给了同门齐放还尤可忍受,但一个外来人竟然也比我先获得凌雪九剑的真谛,实在欺人太甚。”

  “于是,我在梅翰天和师父同饮的茶里下了自配的‘苦菊毒’,我没想杀了他们,仅仅想收回我应得的东西。但师父受梅翰天蒙骗,死活不肯将完整剑谱交予我,我也只能斩草除根。”吴生回忆过往,神情几度变化,最后落寞地看着齐放,“齐放,你也听到了,师父是我毒死的,而非死于梅翰天之手。”

  “梅翰天临死前搏命一击斩断了我的右手,我当时以为我要死了,偏偏你赶来了。于是我将毒害师父的罪名转嫁于他,哼!可笑的是梅翰天还想同你解释,却没这个机会,就死在了你的剑下。”

  “卑鄙小人!”梅曼青紧咬银牙,仿佛要将一口雪齿咬碎。

  “自古成大事者都是不择手段,要怪就怪你们命运不济,遇到了我。”吴生长剑落下,突然又说,“还有件事,梅姑娘。你方才猜测的大部分都对,只有一点儿不准确,鸦楼杀手并非我花钱请来的,而是我派来的。”

  “派来?”梅曼青露出鄙夷神色,说,“你是……”

  “我是鸦楼暗影十三鸦的头鸦。”吴生笑着,但齐放的心已经完全凉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我精心设计的局。”

  六、天地无寂

  梅曼青侧脸看着一言不发的齐放,幽幽一叹。

  吴生这边则继续说:“我布置这个局,只是想逼齐放在生死时刻施展出凌雪九剑的后三式,让我一窥究竟。自从五年前右臂被斩断,五年来我一直隐忍,一方面是为了养伤,同时苦练自己的左手剑,另一方面则想暗中监视齐放,希望可以观察到他施展后三招。但没想到齐放被一个情字所困,五年里无法解开内心的儿女情结,更不用提什么研究凌雪九剑了,哎,我白白等了五年。所以我不愿再被动地等待下去,于是利用沈沛买凶杀人的契机,调动了鸦楼精锐的暗杀人员来对付齐放。我还安排怒鸦他们先劫持了梅姑娘,就不怕齐放你不出手相援了,但到头来,结果还是让我太失望,直到最后的魅鸦孙妙人被诛,你还是没施展出后三式剑法。”

  “当”的一声,长剑击在齐放面前的地面上,吴生看着齐放,齐放面如岩石。

  吴生道:“师弟,念在同门多年的分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保住性命就将我想要的东西交出来。”接着又补充道,“别指望其他人,他们自身难保。”他的意思是说梅曼青的武功轻巧有余而威力有限,沈沛更是纨绔子弟不足为患,吴生自信地盯着齐放说。

  齐放嘴唇动了动,蹦出的字凑成了一句话:“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这世间,我只会死在一个人的手里——”齐放突然起身飞扑。吴生本能地执剑相迎,但发现齐放不是扑向自己,而是扑向了梅曼青。

  ——那年的冬雪里,她怀着仇恨与爱恋纠结痛苦的眼神对他说:“若这人世间,你要死于一个人手里,就必须是我。这之外,你要给我活着。”

  齐放扑来的刹那,笑了。梅曼青冰石的眸光似出现了裂痕,那里面晃动着柔软的记忆,还有对他尘封的爱。梅曼青扬起了匕首,蓝光锋利的匕首。

  匕首刺进了齐放胸膛里,齐放握着匕首,转过脸看着一脸诧异的吴生道:“师父说得没错,背弃者,最可怜。你就是这种……人!”

  齐放伏地而亡。

  吴生看到齐放猝死,咆哮道:“梅曼青,你杀了他?你可知为了凌雪九剑我苦等了多久,受了多少苦?你这样杀了他,杀了他……你也去死!”

  吴生挥剑,梅曼青手里没了匕首,只是一味地躲闪。吴生面色铁青,神情可怖地道:“看你能躲多久!”
吴生左手剑施展出来的威力颇大,五年来他一直隐藏了自己左手剑的真正实力。一招凌雪剑法中的踏雪无痕,将梅曼青逼到酒肆一侧,再一招暴雪千里,梅曼青伤了左手,同时被逼入了角落,最后吴生一式伤了梅曼青右手,梅曼青咬着嘴唇,双手无力地垂下。

  “看剑!”吴生挥剑。梅曼青嫣然一笑,倒是让吴生有些走神:“死到临头,有何事让你这么好笑?”

  “此时此刻,你还没觉察吗?”梅曼青脸色苍白,眼神犀利地盯着吴生。

  “觉察什么?”吴生狐疑地问。

  “沈沛是花钱去请鸦楼杀手暗杀齐放,但他为何这样做?”

  “他说了,是为你报仇。”吴生脸色一变,“莫非是你故意告诉沈沛关于你爹的死,让他去找鸦楼杀手?”

  梅曼青淡漠地一笑,不置可否地继续道:“还有五年前我爹的死。既然我爹可以毒害凌雪门老掌门,又斩断了你手臂,而且身体无伤的情况下,他又怎么会被一个剑术水平还不如你的齐放所杀?”

  “这里面岂非另有隐情?”梅曼青说。吴生脸色再变,眉毛挑了挑:“你早怀疑你爹的死了?”

  “不仅仅是怀疑。我还亲自开棺验尸,在我爹的眼眶下发现了轻微中毒的症状。后来我走访几位用毒高手,调查出爹同老掌门中的是同一种毒。我更加觉得爹的死有蹊跷。”梅曼青轻言说完,目光如冰刀一般刺在吴生脸上。吴生心里突然变得惴惴不安,他冷笑一声,杀意顿起:“废话少说,你还是早点儿下地狱找你爹吧。”

  “咔嚓、咔嚓!”吴生刚待动,脚下地面突然碎裂出现了两个铁脚镣将吴生双脚铐牢。吴生大惊,想用剑劈开铁镣,铁镣却丝毫不损。梅曼青走出角落:“不要白费力气了,这铁镣是用特制精钢炼制,绝非一般兵刃可以劈得开的。方才我故意败退,就是为了引你入我的机关。”

  “故意引我?”吴生摇头道,“你难道早就知晓我会对你和齐放下手?”

  “不错。”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吴生全身巨震,回头看,竟然是齐放。齐放死而复活了!齐放抽出插在胸口的蓝色匕首:“这匕首暗藏机关,刀锋只是割破了我的皮肉,随即就缩进了匕首外壳内。”

  “你们……你们在做戏?”吴生怒道。

  “你又何尝不是?”齐放接口说,“两年前,梅曼青从镇外回来将她调查的情况告诉了我,我当时无比惊讶。而毒害师父和梅前辈最有机会的人,就是你。那时我也发觉你的不同寻常,你常常无故失踪十几天,甚至几个月,于是,我悄悄跟踪了你。”

  “一直跟踪到你进入北方鸦楼的秘密总堂里,我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你已经变了,不再是当年我所熟悉的纯良和蔼的师兄,而变成了胡人的鹰爪走狗。这以后我试图寻找新线索,证明我的推测是错误的,或者你是有苦衷才这样做的,但两年来所有的点滴证据,都表明你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叛徒。”齐放回望梅曼青,“我当时很痛苦,是曼青开导了我。你为了诱使我施展凌雪九剑而精心布局,我们两人同样为了让你原形毕露而设下了苦肉局。”

  “哼哼!”吴生突然长笑,而后道,“你们莫以为困住了我双脚就拿得住我。你们皆都受了重伤,即便两人联手也非我的对手,等时间过了,鸦楼的人发现我没有回去就肯定会前来营救。你们同样徒劳无功。”

  “师兄,我们既然苦心布局,如何会算不到这一点?记得昨晚喝的酒吗?”齐放缓缓道。

  吴生脸色惨变,身体顿感失力,手里长剑也落地:“你在酒里下了毒?”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梅曼青冷冷说。

  “你们想怎样?”吴生声音弱了下来。齐放摇头道:“师兄,我只是告诉你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

  齐放从怀里取出了一本剑谱,扔给吴生:“这是当年师父传授我的凌雪九剑的剑谱。”

  吴生接过剑谱翻看起来,看到后面不住摇头:“这是什么破剑谱!”

  “其实凌雪九剑根本就只有六剑,师父之所以说是凌雪九剑是为了不想你误入歧途。”齐放道。

  “什么意思?我不懂!”

  “师父本就是奇人,不仅创出了凌雪九剑这样高深的剑术,更于相面识人方面极有心得,这你也知道。师父早年捡回了无家可归的你,见你骨骼特别,惊奇你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但偏偏你目生尖刺,乃是常心不足、狼心萌生的面相。生有狼心眼刺之人,日后必然会成为为祸一方,乃至涂炭天下生灵的恶魔。师父本想除掉你,但他于心不忍,于是将你自幼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你为人为事的善道正途。但随着时间流转,你的野心渐渐暴露出来,师父也看了出来,他料定你习得全部凌雪门剑术后就会离开门派,然后造成天下动乱,所以师父撒了一个大谎,将凌雪六剑说成了凌雪九剑。你得知还有三招最厉害的剑招没学,果然安定了下来,等我入门后,师父将掌门传给了我。我询问师父为何不将衣钵传授于你,师父将一番苦心讲了出来,还让我帮他继续保守秘密。师父怀着一丝幻想,只要一日你学不到凌雪九剑的全部,你就还是他的弟子,遵循他的教导。”齐放说完,一抹久违的清泪滑出眼眶。他微微闭眼,再睁开:“吴生,你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对不起他对你的用心,更对不起你自己。”

  吴生听得木头一样错愕当场,大笑而后又痛哭:“我明白了,明白了!师父最疼爱的是我,是我!”

  “没错,师父对你像对待亲生儿子一般,只是你一再辜负他。”

  “我懂了。”吴生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们走吧,不要从正门走,火鸦包雷就藏在门外,一旦发现活着出去的不是我,而是你们,他就会引爆早埋在酒肆周围的火雷,到时你们插翅难飞。”

  齐放问:“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

  “我不想让师父再对我失望。”吴生低声又对齐放说了几句,而后突然咬断了自己舌头,自尽而亡。

  齐放久久看着吴生,直到梅曼青走过来牵动了他衣袖,齐放这才回头说:“走。”

  齐放、梅曼青挟着沈沛和店小二从如梅酒肆二楼飞纵而下。落地后,放下沈沛和店小二,齐放和梅曼青飞奔向梅园,吴生在临死前同齐放交代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雪路难行,暗里梅香。

  奔跑在雪地里的齐放回头凝望梅曼青,天地无寂间,两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