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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有殊音,玄武纪写作小组签约作者。90后,祖师爷孔德。常年与数据相爱相杀。机缘巧合闯入武侠世界,玄武纪打怪修炼进行中。
一、
“瑛瑛。”
“瑛瑛?”
苍老枯干的手背突然有一阵温暖,有人在他床边坐下。
“是谁?”他嘶哑的嗓音略显惊慌。
“是我,瑛瑛。”
耳畔传来少女熟悉声音,许云之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这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这么久,怎么天还没亮?”
那边沉默了一阵,才道:“未到卯时,你再多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喊你,一起到思芳崖练剑去,可好?”
听得病榻上昏沉沉的一声“好”字,少女又为他轻捻被角,才悄声离去。
屋外天早已大亮,几只鸟儿欢喜地叽喳。早些年也曾有燕子在许云之屋檐下搭窝,他还颇为惊喜地看了许久,许云之也曾顽笑道,不知是否同那鹊鸟儿一般,是为报瑛瑛的喜事而来。
秋婶红着眼过来问:“庄主醒了么,精神如何,可要用些饭食?”
她回道:“不必了。”
“那……汤药呢?”
她仰头看看空无一物的檐角,头一回觉得晚春宛如暮色寂寥。
她一声叹息:“也不必了。”
天和七年,北境军情告急,朝廷无能,无力支援,北境驻军与敌军拼死抵抗仍一败再败,江湖中有忠义之士,为保家国,纷纷前往北境,投奔大将方骏麾下。不出数月,临近北境的小镇便热闹起来。
一坛浊酒配两样小菜,酒不是好酒,菜也称不上好菜,却已经叫秦小天口水直流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他夸张地拱手行礼,又迅速埋着头狂吃海喝起来。
许瑛倒是毫不在意,端起碗喝了两口酒,火辣辣的酒烧过喉咙,她不自觉皱起了眉,放下碗说道:“盘缠没带够,还想着要去北境,只怕还没走到,就要饿死路上,化作官道上的枯骨了。”
秦小天一听,麻溜地从凳子上跳起,再向许瑛端正地行了一礼,认真道:“小天在此谢过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心善,将我救起,路上更是尽心关照,小天是真活不到今天。”
许瑛听得脸颊发热,她原本不过随口一说,秦小天倒如此认真地喊她恩人,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也别这么说,我不过请你吃了几顿饭罢了,还算不上救命之恩。”
秦小天复又坐下,呵呵笑道:“我就是吃得多,才这么快把银子花光,谁料想外头吃顿饭这么贵,差点儿就成了饿死鬼,所幸遇见了姑娘,得姑娘相救。”
许瑛想起救秦小天那日,此人明明身负刀伤,此时却避而不谈,想必另有隐情,他不说,许瑛也不好多问,索性随意聊些不沾边的东西。
“听起来你鲜少出门?”
“哈哈,被姑娘看出来了,我活了十七年,算上这次,统共才踏出家门不过三次。”
“胡说,我不信。”
“半点儿也不假,我说我要去北境,我家老头子用麻绳把我五花大绑关在房里,门窗落了三道锁,连只蚂蚁也爬不进去。”
“那你如何逃出来的?”
秦小天仰头饮尽大碗里的酒,放下碗时他两颊酡红,似有醉意,唯有那双眼明亮清透,眼角都透着笑意,他在嘴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笑道:“不告诉你。”
酒入肠肚,很快两人身上都暖洋洋的,虽是初秋,已略透寒意。稍晚些,小店里又陆续进来几批人,逐渐热闹起来。
“……你们晓得我方才看见谁了吗?孤行客吴方仪。”
许瑛和秦小天邻桌坐着几位大汉,毫无顾忌地交谈着路上的见闻,很快便把秦小天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
“怎么可能?朝廷是朝廷,江湖是江湖,吴方仪此人向来将两者分得清清楚楚,绝对容不得半分混淆,十多年前他途径遥山,巧遇魔教抢夺官银,残杀百余名官兵,也不见施手相助,白白让那群恶人逃了去,后来才有了那血洗栖云山庄的惨案。要说他会来此,那才真是荒谬!”
“可千真万确是他,我三年前曾在碧水阁见过他一面,虽然容貌记不真切了,但他的“流月”我是决不会认错的,他既然来此,定有缘由。”
旁边有人插了句嘴:“说不定,同方将军的夫人有关。”
这话一出,当即引起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大汉问道:“此话怎讲?”
“我曾听家父无意提起,方夫人似乎与吴方仪是旧识,只是再详细的,就不知道了。”
“这吴方仪号称孤行客,竟在这江湖中能有这么一位旧识,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倒也不是不可能,当年栖云山庄一事,方老将军与许老庄主是故交,便让他儿子,也就是如今的方骏将军前去帮忙,说不定也就因此识得了。”
“唉,当年的栖云山庄在江湖上是何等盛名,真是可惜了。”
另一位年纪稍大的侠客也叹息道:“是啊,如今年轻一辈的孩子都不识得栖云山庄的名头了,那许云之……听说早已变得疯疯癫癫,不理世事了。”
话音刚落,突然一抹白影从一旁闪飞而来,“啪”的一声稳稳当当地落在他们桌上,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碗酒,粗糙的酒碗里酒水晃了晃,却是滴酒未漏。
许瑛起身拱手道:“失礼了,还请前辈们多多包涵,晚辈不过想请各位喝碗酒。”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大汉勃然大怒,一拍桌,桌上碗碟都震了三震。
“哪里来的小娃娃,如此放肆!”
一旁的侠客见气氛不对,赶忙上前拉住那大汉。
“大家本不相识,姑娘不妨报上姓名,有话直说。”
许瑛一笑,回道:“栖云山庄,许瑛。”
二、
军营的帘帐被掀起,有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方骏闻声赶忙迎上前去,对着那身着戎装的女子喊道:“夫人!”
方夫人说道:“将军,我将方仪兄带来了。”方骏对着身后身负长剑的白衣人抱拳,郑重道:“多谢了。”
吴方仪神情淡然,回道:“不必,此番相帮也只是为了昔日情谊。”
“不过,”方骏看向二人,似有犹豫,“今日有人回禀,此番来北境的义士中,似乎来了一位故人。”
“故人?”吴方仪低声重复了一遍。
“栖云山庄,那姑娘自称许瑛。”
“许瑛?”方夫人不可思议般睁大了双眼,“这……”她双手交握,略显慌乱地来回踱步。
“许瑛。”她喃喃道。
“难道是许云之?”吴方仪问道。
方骏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方夫人有些凄然:“师兄他,果然还是恨我么?”
方骏叹了口气,搂住她的肩:“别胡思乱想,他怎么会恨你呢。”
“瑛瑛,他从来最疼的就是你。”
程瑛摇了摇头,终是掩面哭泣。
“还有一位。”吴方仪忽然开口。
“什么?”方骏听得一头雾水。
“许瑛身旁跟着一个少年,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吴方仪眼底尽是冰冷和厌恶,“他像极了秦修。”
“秦修?这是怎么回事?”
“总而言之他定是魔教中人,到底与秦修有什么关系尚不得知,这路上我也听说魔教近来在抓捕一个人,说不定就是这小子。”
程瑛上前一步说:“当年他秦修命人雪洗我栖云山庄,今日又有魔教中人接近许瑛究竟想做什么!”
吴方仪稍一思忖,沉声道:“莫慌,明日把许瑛带过来再作打算。”
“瑛瑛。”
“瑛瑛?”
许瑛接过他的手,道:“我在这儿。”
“去,去把苍云取来。”
“爹?”许瑛试探地问道。
“怎么了,还不快去。”
许瑛牵过他的手,摸到床边的那把剑。
“爹,苍云一直在您床边,您摸摸看。”
那只枯瘦的手在冰冷的剑鞘上来回摩挲,最后似乎得到了确认,死死握住。
许云之这两年病得尤其厉害,眼睛早早看不见了,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他常唤着瑛瑛,却不知道他叫的是谁。这难得神思清明的光景,却如同落日的一瞬,拼了命也拉不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坠入黑暗。
“瑛瑛。”
“爹爹。”她回道。
“爹时日不多了,你带着苍云,去找你娘。”
许瑛鼻尖一酸,忍住泪水,“爹爹,娘在哪儿呢?”
许云之那干涸的双眼竟闪现出了异样的光彩,“她在草原上,她一直想去,那年初秋我陪着她去,没碰上最好的时候,我说来年春天再去,她不愿,便留在了那儿。”他说得很慢,有时还要停下来喘口气,可语气里却是不容忽视的宠溺和欢喜。
许云之忽然一把抓住许瑛的手,似枯死的藤蔓死死盘绕着,久病不起的人竟奇迹般地撑坐起来,喊道:“你去,快去!快去把她接回来!”
一道银白的电闪劈开了黑云密布的天空,“轰”地一声震得许瑛浑身一颤,也照亮了许云之眼中那悲切的渴望。
未及她开口,紧紧抓住许瑛的那双手突然松开,许云之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
“瑛瑛。”他惶惶地唤了一声,终于两眼一闭,倒在了许瑛怀里。
许瑛夜半从梦中惊醒,指尖至脚底无一不冰凉,怔了一会儿才发现这股寒意或许并非来自缠人的梦境。屋外的风声叫得瘆人,北风呼呼地敲打着窗门,寒冷从四面八方汇聚。
再过一两月,这儿就会下起鹅毛大雪,冰冻三尺之寒,白茫茫一片,埋葬遍地尸骸,淹没民生哀怨,忘却苦恨情仇、家国末路。
许瑛甚至对这场未知的大雪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期待一眨眼,又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秦小天打了个哈欠,满脸疲惫。
“没睡好?”许瑛问。
秦小天叹了口气,无奈道:“冷得很,一晚上都抖成筛子了。”
许瑛想笑话他大概是少爷身子金贵,受不得苦,话到嘴边却变作一句问话。
“怕死吗?”
秦小天像是有些惊异于这突然的问题,转而又发出爽朗的笑声,一双眼明亮清澈,答道:“不怕!”
许瑛蹙眉,复而又觉得这才像秦小天的答案,一路走来,要死也不只一两次,何曾见过他皱一皱眉。
索性再问:“为何?”
少年的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松:“不知死,何来畏惧。”
许瑛闻言沉默,秦小天看了她一眼,继续道:“生又如何,死又如何,谁能知道,兴许哪天大家各赴黄泉,再一睁眼,我们又一起坐在了这儿,你也不会再问我生死,外头大雪纷飞,我光着脚跑出去,到那云深不知处之地取来佳酿,与君共饮,回来的路上我若是见了那冰雪独立的寒梅,定要狠狠说一通,怎么性子这么倔,这么傲,偏生挑在这时候开花,不肯再放低些姿态,为何不待到春天,百花盛宴的日子,她从未见过,也许她也会喜欢。”
秦小天冻得直搓手,可嘴里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我说归说,还是要折下一枝的。”
许瑛这边听他胡言乱语,倒也觉得有趣,忍不住反问:“这又是为何?”
“她虽冷傲,我又怎能不知她心善,我折下她,并无损毁之意,我要请她到这儿来,见我一位友人,她不曾见过春天,那也不打紧,我便去求求那百花开在这严冬,又有何难?”
许瑛忍俊不禁,却也知他口中那位友人是谁,不禁面庞发热,还是笑话他:“满口胡言,寒梅若知,也要斥你一句无理取闹罢了。”
两人说得正起劲,全然不觉有人正走向他们。
一道声音在他们身旁响起。
“敢问二位可是秦小天少侠和许瑛姑娘。”
二人一齐回头,只见是一妇人,眉目清丽不输少女,身姿挺立不见柔弱。
妇人读懂了两人眼中疑问,遂开口自荐道:“我是方将军的夫人,程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