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一 翠 园
喝!
喝!
一声声呼喝的声音从镇子西边的武馆中传出,夹带着豪壮的气势,传遍了半个镇子。绍兴镇是江南古镇,地处吴越之间交通的要道,上挨着吴淞江,下临着钱塘江,城中河道纵横,却又山峰峻秀,景色宜人。置身于镇子上,如入世外桃源一般。绍兴镇并无太多物产,但自古以来,便商络发达,客商来往不绝,街道上商铺林立。
振轩武馆是绍兴镇唯一的武馆,馆主苏植年轻时以七十二路龙象错拳名震吴越,现在老了,便开了振轩武馆,传授拳业。此刻武馆的校场上,由大弟子楚云带着,一排排弟子正拳心握紧,右手拳护胸,左手于半空中画扇形,练习龙象错拳。
“苏老鬼,有楚云替你带着,你也省心不少吧?”苏植很少上校场亲自示范,习拳都是由大弟子楚云来教授。在校场的东北角,有一个六角亭,苏植每日在桌上放一付棋子棋盘、一壶碧螺春茶,悠闲地看着弟子练习。苏植的老友,镇上的捕头曹豹也常常来闲坐。
听闻曹豹的话,苏植悠然地道:“都是一班资质愚钝的弟子,我也懒得用心了,只是教些拳脚防身,小打小闹罢了。”
曹豹感叹:“还是镇上好啊!”
苏植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老豹头,怎么了?”
曹豹:“外面的世道太乱了!上个月我去苏州,会同众捕快追捕一个悍匪。这魔头在多地犯下灭门案,连小孩都不放过,追踪他的捕快若是被他捉住,他便将捕快杀了,将心煮来吃,将骨头做成饰品挂在颈上。现在江湖上的匪盗杀手,都不跟你一拳一拳较量了,一出手就直击要害,要你性命。江湖上还有一些奇技淫巧,在关外有一种叫血滴子的东西,外形跟大草帽差不多,往天空一放,就满天乱飞,最后却像磁石一般落在人脑袋上,人立刻被割去首级,那场面,太残忍了。这还不算最离谱的,据说西域有一种叫火枪的东西,它只要指尖轻轻一勾,数百丈远之外就能要人性命。”说起这些,曹豹眉头紧皱,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皱纹。
苏植闻言也感叹道:“世道人心啊!”
校场上,楚云一声喝呼,只见他双拳同时在胸前画扇形,陪练的五名弟子从不同方位向他进攻,楚云身手矫捷,翩然向后跃开,避开前面三人的拳头,他借着后跳的劲力硬接后面二人的拳头,这二人拳头打在楚云身上,竟被他浑然的真气震开。楚云跟着身子弹起,向面前的三人攻去,只见他双拳忽而左转,忽而右转,身法亦是变幻不定,这三人顿时觉得有无数的拳头在眼前游晃,眼花缭乱之际,已被拳头击倒在地。
曹豹看着微微点头,问道:“七十二路龙象错拳,楚云学到了几路?”
“七十二路龙象错拳楚云已经全数学会。”苏植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我这班愚钝的徒弟中,唯有他可传我的衣钵。”
曹豹依然面有忧色,但他不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练拳结束后,楚云上前向苏植问道:“刚才师父和曹捕头似乎在谈论江湖中的事情?”
苏植点点头:“江湖广阔,无奇不有,你们要勤加练习,以备防身。”
楚云却说道:“师父,我想离开武馆,到外面去,去闯一闯江湖。”
苏植一愣,“江湖太险恶了!这里像是桃源一般,不知道多少人想来这里居住,你又何必去走凶险的江湖?”
楚云不以为然,道:“我已经学会七十二路龙象错拳,行走江湖已经绰绰有余。”
苏植严肃道:“你自幼在镇上长大,你不了解江湖。”
苏植的语气已经不容分辩,楚云便不再出声。辞别时,楚云听到苏植喃喃说道:“有的时候,身处世外,不了解江湖反倒是一种福气。”
楚云出了武馆,信步走到码头边上,默默地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傍晚时分,但见江面上金波摇曳,几艘小舟荡漾其间,有小舟带着一舟的旅人登岸,也有小舟带着满载的货物离开。楚云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楚云远眺江面,忽然看见江面上一叶渔舟如飞一般划来,这渔舟船身细长,船头翘起,来势极快,不多时已经逼近码头边。只见舟上坐着一人,一身的青衣,头戴大毡帽,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他只单桨摇舟,渔舟便如同箭一般破水前进,这人岂不是臂力惊人?
渔舟靠岸之时,青衣男子一跃上岸,只见他步履轻盈,脚步却沉稳异常。由于他戴着帽子遮住了半边脸,楚云也辨别不出他是不是本镇上的人,但镇上并没有会如此武功的人。
青衣男子登岸后,楚云便悄悄跟在他身后。令楚云奇怪的是,这青衣男子走走停停,眼光不时看向前面一个抱着四五岁孩子的少妇。楚云认得少妇是翠园染坊的三少奶奶,这三少奶奶在不久之前亦刚刚在码头上登岸。青衣男子和三少奶奶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而三少奶奶并不知道青衣男子正跟在她身后。楚云已经看出了些端倪,他不动声色地跟在青衣男子后面。
三少奶奶一直抱着孩子进了翠园染坊。看着她进了宅院里,青衣男子也在宅子外的巷子止住了脚步。楚云也立即闪到一旁的弄堂里。
楚云再探出头时,巷子中已经不见青衣男子的踪影,楚云很疑惑:这人是要干吗?
楚云犹在思考时,忽然感觉身后一股寒气袭来,楚云回头,登时心中一惊,不知在何时,青衣男子竟然已经抱着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青衣男子冷眼看着楚云,眼睛中射出锐利的目光:“你为何要跟着我?”
楚云反问道:“你为何要跟着翠园的三少奶奶和孩子?”
青衣男子冷冷道:“这与你无关。”
楚云:“我是镇上武馆的拳师,你并非镇上的人。你行为诡异,你来这里想干吗?想为非作歹?”
青衣男子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这句无赖的说辞让楚云心中恼火,道:“这里是绍兴镇,如果有人想为非作歹,我一定要管。”
青衣男子神色淡然,他掏出朱砂笔,在墙角画了一个三角形,然后看着楚云说道:“你跟我来。”
入夜之后,镇上渐渐归于宁静,只有打更的声音不时传来。楚云和青衣男子趴在翠园高屋的屋顶上,楚云瞪大眼睛,盯着三奶奶所住的平房。一直过了几个时辰,下边院子里和屋里并无事情发生。
楚云转头问道:“你叫我来此是何用意?”
青衣男子还未回答,就听到院子里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声音很轻。楚云转头一看,一个黑影已经到了三少奶奶的屋外。这黑衣人一身夜行衣的打扮,脸上一块黑布蒙住半边脸。他手指点破窗纸,由洞中望向屋里。
楚云心惊道:“这人是谁?这是要干什么?”
青衣男子却不解释,楚云此时也不便与他争执,只得紧盯着这黑衣人,心想若是黑衣人轻举妄动,立刻跳下去阻止。这黑衣人静静地在窗外站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后,折返到墙根下,一跃跳出围墙外,径直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楚云一头雾水。
楚云和青衣男子从屋顶跃下,跳到翠园外的巷子里。青衣男子拍拍手上的灰,道:“他就是我的主顾。”
楚云问道:“他和三少奶奶是什么关系?莫非这孩子竟是他的骨肉?所以他前来悄悄地看?”
青衣男子:“也许是,但是我不会去问,他也不会说。他是我的主顾,他让我跟踪别人行踪我便跟踪。这就是我做的事情。”
楚云明白了,这青衣男子是一名赏金剑客,拿人银两替人办事。
青衣男子:“我们这个行当,专替人解决烦恼,有三个行规,第一:不能泄露主顾是谁;第二:替人办事不问为什么;第三:办事不留痕迹。我们收了主顾的钱,就要对得起主顾,如果我把他的信息告诉你,就要杀了你。”
楚云知道这行业确实有一些古怪的行规。
青衣男子又道:“我们办事时总会遇到一些枝节,所以也要打点一下。”说完将一袋银子抛给楚云,“你是武馆的拳师,这就当是给你拜码头。”
楚云接过钱袋,又将钱袋扔了回去:“我叫楚云,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青衣男子笑笑:“我叫十三。我很奇怪,像你这般武功的人,怎么会屈居在这镇子里,甘心在武馆当拳师?告辞了,后会有期!”
十三的话让楚云愣了一愣,十三走出几步之时,楚云突然追上问道:“十三,你在镇上的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十三疑惑地回头:“你怎么知道我在镇上还有下一个任务?”
二 天 香 楼
一条小南河,从绍兴镇的西南横穿而过,把河两岸分为了风景迥异的两个世界,南岸则是老百姓的聚居之地,寻常巷陌,安静祥和;北岸是烟花巷子,青楼朱舍,张灯结彩,声乐繁华。
天香楼是烟花巷最漂亮的楼,它依着河岸而建,前边是街道,后边是小南河。小南河的河滩上长着一排茂密的树木,天香楼后窗下的树木甚是茂密。
“十三究竟有何意图?”楚云藏身在茂密的林荫间,反反复复地在心里掂量着。
这三日来,从清晨到傍晚,楚云每日都一动不动地藏在林荫里,注视着天香楼所有房间的后窗,他试图找出十三的答案。
“十三到底想从这里得到什么?”
夕阳西照,阳光穿过树荫的缝隙照在树干上,阳光渐渐西斜,直到照在楚云划在树干的刻度线上。楚云心里说:时间到了!他急忙看向天香楼二层最左边房间的窗户。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丰盈的女子推门而入,就如同约好一般,她又一次出现在了楚云的视线里。
女子身段玲珑,脸若满月,眉目之间透着一种惹人怜爱的娇美。楚云静静地看着她,她除去身上的披巾,褪去颈上的丝巾,露出如凝脂一般的颈脖,她取下头上的发髻,乌云般的长发散落而下,更衬出她脸若春花。
她从衣柜中拿出一件衣服,走到了屏风后。隔着屏风,楚云只能看到一片蒙目龙的轮廓,再看不见她,但此时屏风后的种种场景却在楚云的脑海中疯狂地滋生,就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已经跳到了屏风后,看着她褪去了衣服,她丰隆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白嫩的腿在他眼前一览无遗……
不多时,女子从屏风后走出,她已经换好一套紫色的衣服,紫衣衬得她雍容华贵,她开门离开房间。
楚云将视线收回,微微叹了口气,屏风后那看不见、全凭想象的场景,依然令他魂牵梦萦。
十三的下一个任务,答案便在这天香楼中——楚云不知道十三要什么,他每日紧盯着天香楼。每日下午时分,女子出现在楚云的视线中,到屏风后换衣之时,是这三天之中楚云最大的乐趣。
楚云正在出神之时,肩头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楚云吓了一跳。
十三在身后的枝桠上坏笑:“即便是观察入微,也要保持必要的警惕,留意身边的一切。”
楚云习武多年,竟然察觉不到十三已经悄然上树,他心中暗暗自责确实大意了。
十三问道:“你观察到了什么?”
楚云:“我观察了天香楼的一切,但是尚未猜出你要做何动作。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十三没有回答,楚云知道他是不会说的,这便是他们的行规。楚云又道:“希望你是唯一一个要对天香楼下手的人。”
十三很诧异:“你为什么这么说?”
楚云:“我似乎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甚至更多双眼睛,也在盯着天香楼。我看不见这些人,但是我心中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十三默然,然后掏出一页纸,纸上有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图形,却没有任何的文字,所以十三并不介意楚云盯着纸看。十三说道:“今天晚上我要进天香楼一趟,天香楼的花酒据说很棒,你没喝过花酒吧?”
楚云道:“我们一起进去?”
十三严肃道:“不!你从不认识我,我也从来不存在,何来一起?”
楚云仰着头,静静看着如烟,虽然天香楼中有许多的事物需要观察,但是楚云已经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到如烟身上。如烟并没有看楚云,楚云看着她的时候,她正随着琴师的舞曲,在台上轻舞一段婀娜的舞蹈。
进了天香楼之后,楚云才知道他每日暗暗偷看的女子名叫如烟,是天香楼的花魁。作为花魁,她每天下午都会回房换衣,以准备晚上的歌舞,因此才每天下午出现在楚云的视线里。
“陈公子!”舞台上的突变打破了楚云的浮想,一个醉醺醺的公子跳上舞台,抓住了如烟的胳膊。
“来来……”公子扭着腰板,“如烟,跟我一起跳舞……”如烟的衣袖已经被他扯去一大半。
老鸨急忙跳到舞台上:“哎呀哎呀!陈公子,你喝醉了,请你到楼上的客房歇息,我让如梦和如花上去陪你弹琴跳舞。”
陈公子依然抓着如烟的胳膊:“我不要什么如花如梦,我就要如烟姑娘……”
这种争风吃醋的场面老鸨显然见多了,她方寸不乱,依然笑眯眯的,在陈公子耳边耳语了几句。
陈公子却推开老鸨,大声嚷嚷:“我不认识什么襄阳侯,我谁的面子也不看,我是谁啊……”
如烟趁机推开陈公子的手,跳到了舞台下,她突然拉着楚云的手,对他眨眨眼,说道:“哎呀,我今天约了这位公子弹琴。公子,我们进厢房去弹琴吧。”
“他?”陈公子斜眼看着楚云,“喂!小子……”
陈公子朝着楚云衣领抓来。楚云身子一闪,陈公子重心不稳,摔了个四平八稳。
陈公子痛得龇牙咧嘴,立即怒道:“打他!打他!”
陈公子的六个家丁一拥而上,将楚云围了个严严实实。六人一齐出手,楚云不动声色,伸手上下左右格挡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这六人下手极狠,攻势极其凌厉,转眼间已经将楚云全身都笼罩在里面。楚云完全采取守势,这六人快他也快,这六人慢他也慢,这六人在围攻中永远打不着楚云,因为楚云像是有无数的手在格挡他们,他们反而被反震的力道震得虎口生疼。
六人明白是碰上高手了,这个高手正引得他们团团转。楚云微微一笑,双肩一振,一股雄浑的劲道将六人震开,摔出几尺外。
楚云向如烟道:“如烟姑娘,我们进厢房去弹琴吧!”
如烟眉目含笑,道:“公子,请!”
陈公子眼见家丁七零八落地摔倒在地上,他酒醒了不少,知道他们远不是楚云的对手,也找了一个台阶下,说道:“既然如烟小姐今日没空,那我们就明天再来吧。”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楚云和如烟走入二楼的厢房,就在楚云转眸一瞥的瞬间,他看到了坐在角落中的十三。十三也在看着楚云,眼睛中射出一道冰冷的目光。
“如烟姑娘长得好美。”如烟替楚云倒了杯茶,楚云握着茶杯,由衷地赞美道。
如烟露齿一笑:“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楚云:“我叫楚云,是镇子西边振轩武馆的拳师。”
如烟佩服地说道:“原来是武馆的拳师,难怪楚公子那么好的身手!适才本想借楚公子摆脱陈公子的纠缠,却连累楚公子惹上了麻烦,很是过意不去。”
“如烟姑娘不必客气。”楚云又道,“听外面的脚步声,陈公子已经离去了,我就不妨碍你了,先告辞了。”
楚云站起身,如烟突然伸出小手拉住楚云的手:“既然楚公子已经进来了,何必急着回去!且听奴家为你唱一曲小曲儿。”
如烟抱着琵琶坐到楚云面前,葱嫩的手抚在金色的琴弦上,琴声清丽婉转,又带着一丝欲说还休的娇柔。
楚云眼睛的余光扫着屋子里的陈设,在窗外的树上看不到的视线死角此刻都尽入楚云的眼里:镂花的桌台,一盘紫色的丁香花,墙上挂着一幅白鹤图形的刺绣,红漆的火炉子……
楚云突然心中一震,明白十三为什么会向他射出冰冷的目光,如烟房中的这些物品在十三拿出的那页纸上都有——如烟,就是十三的目标!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故人何在,烟水茫茫……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琴声渐密,如烟也红唇轻启,唱起了曲子《玉蝴蝶》。曲音清静,词文婉约,如烟娓娓清唱,不尽的缠绵融在声音里,让人听着心底泛起一丝丝感怀的涟漪。
三 襄 阳 侯
又是黄昏。
如烟房间中的果盘里放着一盘又大又黄的枇杷果,枇杷果有润嗓子的功效,如烟走入房间中,看到枇杷果,随手拿起一个往嘴上送。
就在枇杷果触到唇边的那一刻,一道强劲的气力破空呼啸而过,击在金黄的枇杷果上,瞬间将枇杷果击成无数碎片!
“啊!”如烟大叫一声之时,楚云从窗外一跃而入,他的眼睛里犹带着一丝锐气。
如烟被吓了一大跳,吃惊地说道:“楚公子?”
楚云道:“如烟姑娘,这枇杷果有毒,你不能吃。”
楚云拿起桌上杯子里的银色汤匙,走到破碎的枇杷果前,将汤匙触到枇杷果肉上,不一会儿,银色的汤匙有了一丝黑色的线。
如烟依然一脸不明白:“有人要害我?为什么?我与别人无冤无仇……”
楚云分析道:“这黑线很小,显然下的毒毒性不深。”楚云将一点儿枇杷果放在舌尖尝了尝,舌尖上有了一丝麻麻的感觉,“这是蒙汗药!”
咚、咚、咚!房间的门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如烟,你怎么了?如烟……”是老鸨的声音。
如烟小声向楚云说道:“是老鸨,她一定是在楼下听见了我尖叫声。”
如烟冲着门口大声说道:“大姑!没什么,是一只大老鼠,吓了我一跳。”
“你没什么吧?让我进去看看。”老鸨的声音依然有些狐疑。
如烟急忙道:“我正在换衣服。”
老鸨:“那你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
如烟向楚云道:“你刚刚是从窗外跳进来的,你能从窗口跳出去吗?”
楚云点头:“当然可以。”
如烟:“那你先从窗口离开,晚上子时再来。我给你留一条窗缝。”
楚云要想进如烟的房间,有很多种方法,他不必非得从窗口进去不可。子夜时分,楚云却真的从窗口跳入如烟的房间,因为如烟真的给窗口留了一条缝。
房间里面很昏暗,桌台上只有一盏小纸灯,火苗轻轻地在微风中摇曳,发着暗黄的光。楚云定了定神,才看见如烟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如烟小嘴撅起,嘴唇轻吐,说出一句话,一句无声的话,楚云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在说什么?我等你很久了?
如烟轻轻走到楚云身前,天气微凉,她身上穿的衣服却很单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衣领上的纽扣散开了一粒,露出了一截又白又嫩的脖子,窗台上清风徐徐,吹起了衣服上涟漪阵阵,一段雪白的酥胸若隐若现。楚云不敢直视,低下了头,却看见她赤着双足,裸露着光洁白嫩的脚掌。
楚云的呼吸有一些急促,他小声问道:“你冷吗?”随手便关上了窗。
如烟露齿一笑:“楚公子是从窗外的树上看到如烟有危险,便挺身相救,是吗?”
楚云有一种被识破的尴尬,不过如烟的头却低低的,她似乎更羞。过了一会儿,如烟又说道:“幸亏有楚公子,我才没有遭人毒手。到底是什么人要想加害我呢?”
楚云不能和如烟明说十三的事情,对十三这个人,他也有太多的谜团尚未解开。楚云只是说道:“如烟姑娘不用担心,无论谁想要伤害你,我都会保护你的。”
如烟却颤声说道:“我害怕!我相信公子能保护我,但是公子不会每时每刻都在我身边,尤其到了晚上……”
楚云心神一凛,道:“如果如烟姑娘不嫌弃,我愿每时每刻在你附近,保护你。”
如烟动容道:“如是这样,我便安心了。”
楚云道:“天意凉爽,如烟姑娘还是早点歇息吧,以免着凉了。我会在这里守护到天明。”
“那有劳楚公子了。”如烟走入屏风后。
“十三已经在对如烟下手,他最终想要干什么呢?”楚云觉得这是一个看不透的谜。
“楚公子!”屏风后突然传来如烟的声音。
“怎么了?”楚云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床上帐帘半卷,如烟正坐在床头,她咬着嘴唇,一张红色的毯子横卧在胸前,她一张脸红得像桃花一样,她的眼睛有一丝惊恐,但是却也泛着明媚如水的波澜,带着摄人心魄的妩媚。
楚云:“怎么了?”
如烟:“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楚云松了口气,安慰道:“不用害怕。”
“我还是怕,我要你坐到这里来。”如烟说道。
楚云坐到了床尾。
“你冷吗?”如烟并未等楚云回答,就将身上的毛毯盖在楚云身上。随着毛毯的移开,如烟横陈着玉体,一览无遗地裸露在楚云面前。
“你冷吗?”如烟又问了一句。在楚云依然是还没有回答,她便将嘴唇点在楚云的嘴唇上,向他口中呼出温暖的热气。楚云觉得一阵炙热从如烟的舌尖传来,他的胸腔里感觉到一股热意。
在喘息的空隙,楚云终于回答了一句话,说:“我还冷!”
如烟眉目含情,妩媚地说道:“你需要更多的热量,我把我所有的热量都给你。”
欢愉止息之时,急促的喘息也渐渐平静,如烟蜷伏在楚云的怀里,如同疲倦的小猫一般,轻轻喘着气。窗外明月当空,淡白的月光洒进来,楚云发现如烟脸上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楚云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如烟却不答。
楚云又道:“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如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但又黯淡下来。如烟伸手从床头的梳妆台上拿出一盒胭脂,道:“你能帮我补补胭脂粉吗?”楚云将盒子打开,胭脂是一片深红色的血色,楚云将胭脂擦在如烟脸上。楚云擦完后,如烟拿着刷子,对着毛尖处轻轻地吹了一下,以画圆的方式来回刷着脸上的胭脂,她苍白的脸色现出了丝丝红润,白嫩透明的脸颊让她更显妩媚。
如烟幽幽地道:“你知道这胭脂是谁送给我的吗?”
楚云摇摇头:“不知道,是谁?”
如烟:“襄阳侯。”
“襄阳侯?”这可是一个名头响亮的公侯。楚云想起当日老鸨也曾对闹事的陈公子说了“襄阳侯”这三个字。
如烟:“是襄阳侯将我放在这里的,这里像是一个牢笼,把我囚禁住。除了襄阳侯,没有人能带我离开这里。”
楚云道:“无论他是侯是王,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如烟哀叹:“你不明白。以前曾经有一个人——巨鹿侯,他想带我离开,但是就在这个房间里,他被襄阳侯杀了。没有人能违抗襄阳侯。”
“难道十三也是襄阳侯的人?”楚云心中一跳。
楚云问道:“襄阳侯安排了人来监视你吗?”
如烟点头:“有三个人,他们就住在这附近不远的高宅里。”
楚云心里暗想:“十三独来独往,他定不是那三人中的一人。他也不是襄阳侯的人——襄阳侯已经派了三个人看着如烟,没必要再派一个十三。”楚云也明白了为何之前觉得还有人也在盯着天香楼,原来是襄阳侯的人。
如烟沉沉睡去,她似乎是太疲倦了,她像是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鸽子,在经历了惊恐无助之后,现在终于找到了可以栖息之处,她沉稳地睡去。
楚云看着她,将她黏在颈边细腻的肌肤上的鬓发理了理,轻轻抚摸她光洁的额头。然后楚云悄悄地下床,穿好他的靴子,悄悄走了出去。
“不管是谁,也不管什么襄阳侯,我一定会对抗到底。”
楚云心中升腾起一股血气,他一定要带如烟离开,他答应过她的。
楚云从天香楼的后巷中拐出来,刚走到巷子口,突然感到一股森寒的杀意弥漫在四周。
巷子前边一片阴暗,在阴暗里有什么?楚云凝住气息,止步不前,他暗运一口真气,握紧了拳头,等待着来人从黑暗中现身。
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有人从巷子的黑暗中慢慢走出,从身影看是一个男人,穿着浅色的衣服。
“十三?”
十三一袭白衣,赤足从阴暗中走出来,他一张脸上全无表情,眼神冰冷。楚云盯着他的脚,他没有穿鞋。
楚云道:“你没有穿鞋,你悄悄埋伏在此处,是想出其不意地袭击?”楚云将心中的疑惑索性直接说出来,他要看十三的反应。
十三却不说话,他歪歪头,拔出了长剑,一道刺目的亮光从十三的手中暴起,朝着楚云直刺而来!
楚云登时一跃,躲开这凌厉的一击,剑势击在身后的墙上,发出“嘣”的一声响,青色的砖块四面激射,尘埃飘散飞舞。这一招竟是要命的狠招。
十三的瞳孔在猛烈收缩,他眉间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他一击不中,手势一偏,凌厉的剑气又起。这一剑并不快,但楚云心知重剑无锋,这沉稳的一剑像一把巨斧,势如千钧,无坚不破。
楚云身子往后急退,同时脚尖往地面用力一蹬,在后退之中凌空跃起,身子宛如风筝一般凌空翻转,翻到了十三身后几丈远处。
十三收不住重剑,剑朝着巷子围墙直扑而去。“砰”的一声闷响,剑气狠狠砸在墙上,一堵厚实的围墙顿时被击得崩裂坍塌。
“十三,冷静!”楚云大喝道。
十三恨恨地道:“我想不到,你完完全全妨碍了我的计划。”
楚云道:“你的目标果然是如烟!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十三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道:“你知道你问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楚云:“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我答应过她,我会保护她的。”
十三突然问道:“我们在翠园分别时,你当时怎么知道我在绍兴镇还有另一个任务?”
楚云:“当日我跟在你身后,你在紧盯着翠园三少奶奶的时候,眼睛不时看向路旁的酒店,我想你在找一个舒适的地方,以便住上几天,因此你一定还有别的任务。”
十三叹了一口气,“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我们这一行原本要严守秘密,但是我觉得你有天生的本事,你适合做这一行,是以我特别破例,有意无意把信息透露给你,我想让你在这之后加入我们行列。我好心带你,你却坏了规矩!”
楚云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在乎什么规矩,我六岁学龙象错拳,直至完全学会七十二路拳法,我明白一个道理,规条是死的,随机应变才是关键。无论如何我会保护如烟,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兵锋相见,我希望你让开一条道。”
楚云着重说了“六岁学龙象错拳,直至完全学会七十二路拳法”这几个字。七十二路龙象错拳威力无伦,楚云希望十三能知难而退。楚云慢慢走过去,十三收剑回鞘,让开了一条道,和七十二路龙象错拳较量,十三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四 设 局
楚云缓缓推开高宅的大门,里面有一高一矮一胖三个人正围在火堆边,三人齐齐回头,惊愕地看着楚云。楚云信步上前,道:“你们不要再盯着如烟了!”
矮子一跃而起,怒道:“你是谁?”
楚云又重复着说了一遍:“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再盯着如烟了!”
“小子,我们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们。”胖子从座下抽出一把鬼头刀,抡足了力气,往楚云脑壳上劈去。
楚云左脚在地下一撑,发力飞身而起,他刚跃到半空中,一道长长的黑影朝着他面门袭来,楚云登时左拳护胸,右拳画扇形,硬接了这道袭来的黑影。楚云只感觉手心一震,他跳回地面,只见右手裂开了一道血口子。原来刚刚那袭来的是一根长鞭,长鞭的另一头,高个正一脸得意。
矮子也拿出了兵器,他拿的是一副铁拐,铁拐很沉,他身法却很灵活,他全神贯注,伺机攻击楚云的下盘。高个和胖子则分居一左一右,严防楚云跳起,这三人摆成的阵已经封住了楚云的所有退路。眼看占尽了势,胖子说道:“好小子,你来这里居然不带兵器。”矮子亦大喝道:“你进了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楚云道:“看你们的阵势,是要下杀手了?那我也不客气了。”
矮子闻言,大笑一声,再不答话,他的身体宛如水蛇一般贴着地面跃动,手中两柄铁拐直刺楚云的下身,只见铁拐化为两团寒光,以破竹之势逼向楚云。
楚云心里暗叫糟糕,他如果此时凌空跃起,那胖子的鬼头刀和高个的长鞭是候个正着,一招之间就能在空中将他割成碎片,矮子出这一招便是要逼楚云跳起。但是如果不跳,又如何抵挡矮子这雷霆一击?
铁拐呼呼作响,已经逼近楚云下身,在这旦夕之间,突然楚云双臂飞舞,矮子只觉得眼前一花,在面前竟然有无数双拳向自己击来。矮子大惊,急忙在招式未老之时收住脚步,提起两根铁拐阻挡,但刚刚那闪在眼前的拳头却没有袭来。“这是怎么回事?”矮子大呼上当,刚刚楚云使出的拳分明是一个幻象,矮子双肩下沉,又要再次发招直刺,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这次眼前看到什么都要破力前进。但矮子的招式还没发出,对面破空之声已经在瞬间冲天而发,楚云已经抢在这瞬息之间朝他攻来,只见楚云手拳变幻,双手化为一条条柔韧而凌厉的黑影,毒蛇一般向他劈头打来。矮子猝不及防,只觉得自己肋骨上一声闷响,便被击飞几丈远,昏倒在地。
高个和胖子又气又急,同时向楚云攻击,没有了矮子在下三路的威胁,楚云闪转腾挪的空间已经大了许多。他借力一跳,跳到了火堆后,高个一鞭子抽打在火堆上,将火堆击得纷纷飞舞。
楚云踢着脚边的一块柴火,将它踢向胖子,胖子当空一刀,将柴火劈成两半,木炭的黑屑四下飞扬之时,楚云中路直进,“象拳!”楚云大喝一声,一拳击在胖子脸上,胖子门牙崩裂,仰头翻倒在地上,大吐一口鲜血。
“胖牛!”高个朝着胖子叫了一声,他终于感觉到形势不妙了。高个沉下脚步,不再进攻,而是等着楚云进攻再后发制人。楚云一跃而至高个面前,高个急忙挥鞭迎击,楚云伸手一抓,竟然像是有无数的手在空中晃动,在一片眼花缭乱之中,楚云竟然在空中抓住了鞭子。高个急忙收鞭,楚云借着这力气,向前又跃出数尺,他使出全身气力,向着高个击去。
高个骇然变色,急忙弃了鞭子,双手勉强护住身前,然而楚云这一击来得太快,高个的手还未完全护住身前,电光石火间,楚云已至他身前,楚云重重的一拳向高个胸口袭去。
“嘣”一声响,高个翻倒在地。楚云跳回地上,双拳松开,淡淡地道:“谁说我不带兵器?拳头就是最好的兵器。”
高个挣扎着问道:“你这套拳,是什么拳?”
楚云:“龙象错拳。力大如象,变幻如龙。”
高个哀叹一声,晕倒在地。楚云走到高个的身前,突见他衣袋里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楚云伸手掏了出来,只见是一块银牌,上面有一个“鹿”字。
“鹿?”楚云不解地嘀咕,这三人不是襄阳侯的人吗?怎么是一个“鹿”字,难不成他们是巨鹿侯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烟的房间里黑洞洞的一片,楚云离开时,还有一盏暗黄的纸灯,现在连这盏孤灯也灭了。“如烟?”无人回应。
楚云点着了灯,只见房间中空空如也,如烟并不在床上。
楚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试图使自己镇静下来,平静地回想整件事情——如烟去了那里呢?她是自己离开了这里,还是被人挟持了?
窗台上冷风萧瑟,楚云木然地站在冷风里,他希望风越冷越好,好让他清醒一些。
楚云走出房间,拐下楼梯,来到大门前,发现大门虚掩着。
“你是谁?”楼上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
楚云抬起头,有一个人提着灯笼正站在二楼,正是天香楼的老鸨。
老鸨惊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要行窃?”
楚云面无表情,对老鸨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感觉到毫无头绪,呆坐在门槛上。
“你到底要干吗?”老鸨打着灯笼走下来质问道。
“如烟呢?如烟去哪里了?”楚云问道。
“如烟不在房间中吗?”看着楚云的表情,老鸨才反应过来,“如烟不见了?你半夜来劫走的?”
“是你……”在老鸨大喊大叫之前,楚云心烦地挥起手掌,将她点晕在地。
楚云喃喃自语:“如烟是静悄悄离开的,连老鸨都没听到动静,看情形如烟似乎不是被人劫走的,而是自己离开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烟到底去了哪里呢?”
“楚云会追来吗?”如烟放眼远眺,此处和天香楼隔着七条街,遥遥望去,可见天香楼的楼顶,如烟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会!”十三冷冷地回答,他依旧是面无表情,“一切的事情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看着如烟脸上犹带着疑惑的神情,十三解释道:“襄阳侯一直想带你离开这里,但是巨鹿侯的家人最近怀疑上了你,派三个高手一直盯着你,于是我设计了一个计划,让楚云入局,让他接近你,让他爱上你,让他去为你出头,让他去对付巨鹿侯家的那三个高手,当他们鹬蚌相争之时,我便可以带你离开。”
“这个计划未免对楚云太残忍。”如烟心里有些内疚,“我们做局欺骗了他,他却毫不知情。”
十三:“计划就是这样残忍,因为人生本来就是残忍的。”
十三又道:“襄阳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你了,他非常想念你,他让我无论如何带你回到他身边。”
内疚的念头最终只在如烟心里一闪而过,便被随即涌上的兴奋淹没了。没有比离开这里更好的事情了,如烟已经看到了她所向往的未来。
“我们走吧!”十三带着如烟,走过长长的街道,一直来到一栋荒凉的老宅跟前,宅子的门匾上有一个已经掉漆的“梁”字。十三推门而入,他的身子立刻隐没在黑暗里。
“这里面是?”这黑洞洞的宅子让如烟感到有些恐惧。
十三在黑暗中慢慢伸出了手:“进来!襄阳侯在里面等你。”
五 命 案
“把、把他围起来……”
曹豹在绍兴镇当捕快已经有三十余年,还很少有惊慌失措的时候,但他这次却有些慌了神。手下的捕快将楚云团团围住,曹豹心中有些踌躇,这不但因为楚云武功不俗,更因为楚云是他挚友苏植的徒弟。曹豹稍微思考后,向楚云喊道:“楚云,不要作反抗,你跟我回一趟衙门。”
楚云却没有要抵抗的意思,道:“曹捕头,我正要找你。”
曹豹不解:“找我?”
楚云:“我要请你帮忙找一个人,天香楼的如烟姑娘,她突然失踪了。”
“明明就是你劫走了如烟,我还被你打昏了。”曹豹身后的老鸨跳了出来,激动地说道。说完后她又退了回去,似乎忌惮楚云会再打她一掌。
楚云:“如烟不是我带走的,她神秘地失踪了。”
曹豹问楚云道:“你先跟我回衙门,我自然会调查清楚。”
楚云直摇头:“我再不找如烟,怕就来不及了。”
曹豹冷厉地说道:“你不能走。弓箭手,上弓箭!”随着曹豹的一声令下,捕快们拉弓上箭,箭头齐齐对准了楚云。
楚云很是意外:“曹捕头,这是为何?就因为我打了老鸨,就如此对我?”
曹豹说道:“你身负命案,今天不能离开这里!”
“我身负命案?我从没有杀人,又身负何命案了?”楚云大感意外。
曹豹:“你杀了巨鹿侯家族的三个亲信,我必须带你回衙门。”
“我只是将他们打晕,但并没有杀他们!”楚云辩解道。但曹豹面色如黑铁一般,冷冷站着,他似乎已经认定了楚云杀人的事实。
楚云一下蒙住了,他所经历的种种怪事、种种疑云似乎在这一刻连成了一个深渊,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楚云感觉到冷汗浸透了后背。
曹豹又劝道:“楚云,你是苏植的徒弟,我不想为难你,你跟我回衙门吧!”
“宅子,梁家老宅!”楚云混沌的脑袋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他大喊道,“杀害巨鹿侯三个亲信的人,整个事情的谜底,都在梁家老宅里!”
楚云在树荫中曾经在十三掏出那页纸的时候看到纸上有一个宅屋的图形,那图形让他觉得好熟悉,现在情急之下,楚云突然想起来那宅屋是镇子东北的梁家老宅。楚云已经认定,这一系列蹊跷的事情一定和神秘的十三有关,而十三此刻一定就在梁家老宅里。
梁家老宅门庭高拱,前厅宽阔而高敞,但厅堂中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老宅已经荒凉许久,桌椅门窗都已古旧腐朽,油漆的颜色已完全消褪,墙上结满了蜘蛛网,地上是厚厚的灰尘,风吹进厅里,灰尘和纸片、落叶在厅中乱飞。
“襄阳侯在哪里?”走入前厅,如烟害怕得瑟瑟发抖,她并没有看见襄阳侯。
十三没有回答,他将一把黑色的椅子放到了如烟身前,说道:“坐!”
如烟没有坐,继续追问道:“襄阳侯呢?他真的在这个地方?”十三伸出手,突然手风一动,一掌拍在如烟的后颈骨上,如烟顿时全身软弱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十三又掏出一条白布条,将如烟双手双脚绑在椅子上。
如烟浑身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惊恐连连地喊道:“你,你要干什么?”
十三绑好如烟后,拍拍手上的灰,这才开口说道:“你是天香楼的花魁,襄阳侯在天香楼里遇到你,他很是宠爱你。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你留在天香楼里,没有带你离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如烟细细地回忆,说道,“五年前,在天香楼里,襄阳侯和巨鹿侯因为领地的事情起了争执,襄阳侯一怒之下杀了巨鹿侯。因为巨鹿侯的家族势力庞大,襄阳侯得罪不起,他将巨鹿侯的尸体深埋在江中,严密掩盖这件事情。巨鹿侯是在绍兴镇失踪的,他的家人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如果我离开了天香楼,巨鹿侯的家人就会怀疑我有蹊跷,进而怀疑到襄阳侯。襄阳侯是这么对我说的。”
“你既然如此明白,为何还托人将这捎给襄阳侯?”十三从衣袋中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是一个胭脂盒。
如烟:“自从五年前分别之后,襄阳侯再没来看过我,我已经有五年见不到他了。我将这个盒子捎给他,就是提醒他不要忘了我,提醒他带我离开这里。”
“这胭脂据说非同寻常,你能告诉我吗?”十三打开盒子,将一道红色的胭脂抹到如烟脸上。
如烟避不开,只好回答道:“襄阳侯杀巨鹿侯时,流出的血滴在这盒胭脂上,这是一盒血胭脂。”
十三:“你犯了一个错误,襄阳侯极力想掩盖这件事情,你竟然将这证据留了下来。你拿血胭脂要挟襄阳侯,风声已经被巨鹿侯的家人获悉,他们派出三个高手暗中盯着你。因为你犯的错误,已经严重威胁到了襄阳侯。”
十三叹了一口气:“襄阳侯是不能被威胁的,所有威胁他的人都要被除掉。我就是那个帮襄阳侯解决麻烦的人。”
“你要解决的麻烦……是杀了我?”如烟声音颤抖,“你要解决的麻烦,不是利用楚云去对付巨鹿侯家族的三个高手,然后你带我走吗?”
十三:“这只是一个计划。让一个痴情的楚云进入局里,让他爱上你,让他去对付三个高手,我便能趁他离开之后杀了那三人,我再杀了你,整件事情外人看起来就像是楚云为情出头,杀了那三个高手,最后又因为情变杀了你。这样,襄阳侯的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你……”如烟目瞪口呆,“你们从一开始就设好了这个局……”如烟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脸色煞白,“你不能杀我……”
“我们这个行当,拿主顾的银子,依照指令行事,我只是一个执行指令的人。根据行规,这些原本不能告诉你的,但现在我告诉你也无妨了,你可以走得明白。”十三将白布条一圈一圈勒紧在如烟雪白的脖子上,直至如烟再也喊不出声音。
十三冷冷一叹:“不要怪我,人生本来就是残忍的。”
“你带我来梁家老宅,就是告诉我如烟姑娘的尸体在这里?”曹豹看着前厅中的一切,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楚云跌坐在如烟已经冰凉的身体前,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如烟,我来得太迟了!”许久之后,楚云才喃喃地开口说道。
曹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你为什么要杀如烟姑娘?”
楚云冷冷一笑:“没有真相,我至今依然如在云雾里。我唯一明白的是,我被人设计了。设计我的人是十三,这个局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布好。”
曹豹:“十三?谁是十三?他又在哪里?”
楚云想起十三曾说过的第三条行规——办事不留痕迹。楚云自嘲地笑道:“十三那么老谋深算的人,行事不留痕迹,他像风一样的来,又像风一样的消失了。”
曹豹:“所以根本就没有十三这个人,这些都是你胡诌出来的。你跟我回衙门吧。”
“你留意这个了吗?”楚云指着如烟脸上的一抹红胭脂,“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
“表示什么?”曹豹垂下头,盯着这抹红色的胭脂。
就在曹豹低头靠近的这一瞬间,楚云双手抢出,身形如同蛇一般贴上了曹豹的后背,左手格挡住曹豹的手,右手勒向曹豹的脖子。在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之间,楚云已经紧扣住曹豹的脖子,将他控制住。
楚云:“曹捕头,让你的人让开一条道。”
“好一招龙象错拳!”曹豹自责道,“我太大意了,我忘了龙象错拳的威力。”
楚云冲着围着他的一众捕快喊道:“让开一条道。”众捕快无奈,只能给楚云让出一条道。
楚云扣着曹豹来到江堤边。曹豹劝道:“楚云,你跑不掉的!”
“我想赌一赌。”楚云松开了手,身体奋力向着江中一跃。在这瞬间,身后的羽箭如同暴风雨一般朝着楚云袭来,楚云在空中格挡闪避,突然感觉到小腹一阵冰冷的刺痛,全身再使不出力气,便重重地摔落进江水中。
江堤的两岸,此时正是华光璀璨,万家灯火。楚云浑身冰冷,呼吸困难,身体徐徐往江心下沉,江岸上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混沌。
楚云突然想起在师门中,曾经对师父说他已经学会七十二路龙象错拳,想行走江湖。师父严肃地回答:你不了解江湖。
六 尾 声
曹豹心中有一个隐隐解不开的结,他想知道这个结背后的答案。但执拗地追查了三年之后,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楚云已经永远地沉在了江底,即便曹豹发现了一些疑点,不断地去推断谜底,最终也无从去证实。曹豹长叹了一口气,将案卷永久地封存进箱底。
黑桃林是绍兴镇上游一片人烟稀少的老林,这一天下午,在黑桃林的山谷小路上慢慢走来一个人。这人一身深色的衣服,头戴大毡帽,几乎遮住了半边脸。
老林中道路狭窄,道路两旁是高耸的参天大树,树上又结着厚厚的藤蔓,树木、藤蔓遮住了日光,是以道路中常常雾气弥漫,四下一片雾蒙蒙的。来人走了一段路后,便见到路旁有一座山石垒成的小庙。
小庙看上去有些荒凉,来人推门进入,只见里面布满了树叶杂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供桌上空空如也,没有半点香火供奉。
来人掸掸腿,在地上的杂叶上擦去鞋上的淤泥,又拍拍手,拂拂袖子上的灰尘,他自语了一句:“看样子,还未到啊!”
“我已经到了。”从门钟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楚云翩然从门钟后走出来,他的脸上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眼神中更是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楚……楚云!”十三头上的大毡帽跌落在地,他脸色一片煞白。
“绛老更能经几岁,贾生何事又三年。”楚云缓缓说道,“十三,我们一别已经三年。”
十三:“你真的是楚云?三年前,我在暗处亲眼看见你中箭坠江。”
楚云哈哈一笑:“我中箭了,坠江了,晕厥了,但我并没有死。下游渔家的渔网捞起了我。”
十三惊愕:“你今日又怎么会在此?”
楚云:“这座庙中暗含杀气,但被这弥漫的雾气掩盖了,所以你看不出来。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日你对我设下的那个局虽然很高明,但并非没有破绽,我却上当了,也只因为我深陷其中,无法看清事实。你当年设了一个局引我上钩,所以我也设了一个局还你。我从如烟住处的夹墙里发现了几盒血胭脂,我故意放出风声,引襄阳侯派你来此。”
楚云从衣袋中拿出一盒胭脂:“为了掩盖真相,为了这盒胭脂,你们布下了一个太残忍的局。”
十三冷冷地道:“人生本来就是残忍的!你算对了一切,但你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你不该一个人来。”
十三冷眼看着楚云。楚云抬头,看到淡青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彤云,那是一片晚霞,晚霞后面,红色的太阳渐渐露了头。
“出太阳了!”
十三深吸一口气,让气归丹田,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猛地朝着楚云刺去。楚云身子一偏,手风如扇一般画圆,他衣袖迎风鼓动,兜头盖脑地将十三的长剑笼住。楚云双手飞快地圈动着,十三只感觉到对面像是一个漩涡一样吸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进。十三运足全身的力气,身子冲天而起,直刺向漩涡的中心!
十三来势极快,剑尖闪着耀目的光,如果楚云硬接,则势必被锐气刺伤,如果不接,他全身将会被生生洞穿!楚云猛然向后一仰,整个身子就如从腰间折开,十三挺着长剑擦着他的胸前飞过去。还不待十三回身之时,楚云半截身子触地弹起,全身气息提到极致,他催动双臂,轮转如风,卷起一团幻影,向着十三当头罩下。十三急忙举剑阻挡,只听一声响动,十三的长剑被一股巨大的气力震飞,直没入小庙的墙壁上。
楚云的掌风长驱直入,十三再无可阻挡,楚云的掌在十三天灵盖上一拍,十三便觉得一股气流顺着头脑瞬间传到身体的每一处,他感觉到全身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
楚云冷冷地道:“我一个人来,这并非我算错,因为我知道龙象错拳的威力。”
十三身体抽搐:“果然……果然厉害……”
阳光终于从云层中冒了头,金色的光排开了浓雾,斜射到庙中的柱子上。
“黄昏了啊,时间到了!”楚云沉吟了一句。
“你……”十三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你一定是想赶去……赶去刺杀襄阳侯……”
楚云摇摇头:“我已经将几盒血胭脂送给了巨鹿侯的家人,襄阳侯自会有人对付他。我说黄昏,是因为这附近江上打鱼的渔家该起帆回家了。我此时去到江边,运气好的话,能搭上渔船回绍兴镇。已经有三年了……”
楚云看着直挺挺僵在地上的十三:“我想你是不会明白的,也永远不会明白了。”
楚云走出小庙,穿过老林向江边走去,耳畔响起师父的话:“有的时候,身处世外,不了解江湖反倒是一种福分。”
老林中雾气散了许多,但远处依旧有些蒙目龙。楚云却似乎看到,在老林后的江上,几艘渔船,正漂在宁静的江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