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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烈日当空,大队人马行走在官道上。
“哎,你说头儿这么神秘,这次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镖师擦着汗,压低声音问。
“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但听说有点邪乎!”旁边的人顿时来了精神,“王虎昨天夜里起来上茅坑,想偷偷看一眼镖车里头,结果——你说看到了什么?”
“什么?”前面的人紧张地瞪大眼。
总镖头黑着脸走过来,几个人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前面就是灵州。”总镖头沉下声音,“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远方突然传来低沉压抑的雷鸣。天说变就变,不一会儿暴雨就滚落下来,砸在人手臂上生疼。众人吃力地护着东西朝前走。四周昏暗如夜,这时,雨声中竟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镖师们恐惧地面面相觑,脸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雨水。
不知过了多久,雨淅淅沥沥收住了,远山露出天青色的一角。
晴空就像一面刚擦拭过的、锃亮清澈的铜镜,映照出大地一空无一人的马车旁,暗红色的雨水混合着黄沙,缓缓流过官道……
一 泪痣美人
灵州城最近很热闹。
一趟不知从哪儿来的镖车在城外被劫,马车内值钱的细软、金银原封未动,檀木箱子里铺着大红绸缎,似乎是哪家女儿的嫁妆。押镖的三十二人却全部离奇失踪。
更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城里的年轻人都发了疯——
“你来买铜镜?”
“是啊!你也是?”
“莫非也是为了——”
“你也是……”
“楚雁姑娘!”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说话的两个公子都很年轻,衣着谈吐看得出好家世,他们小心翼翼各揣一面镜子在怀里。最近,城里卖铜镜的都发了大财,男人们都来买铜镜,越是卖得贵、精致华美的镜子,越是紧俏。更不用说那些昂贵的古镜子这都是因为楚雁姑娘而起。
人人都说,楚姑娘不爱珠宝美玉,只爱镜子。所有想见她的男人,只要拿一面好镜子,就有机会一睹芳容。
这楚雁姑娘又是何许人?
说起她的身世,着实凄苦。她十五岁随爹爹流浪来灵州,许给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连聘礼都下了,却临成亲之前悔婚。而她的容貌,几乎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任何人看一眼都绝对忘不了。
如今,灵州城许多地方都流传着楚雁姑娘的画像。
楚姑娘戴的是明月铛,弹的是焦尾桐,住的是风雨楼,倚的是梨花窗,眼睛下面长着一颗泪痣,泪痣下面还有一颗泪痣……总共是三颗;第三颗痣旁边是一张樱桃小口,所以即使在她抿嘴的时候,仍然遮不住暴出的大板牙;楚姑娘的鼻子就像画上去的一般——因为鼻梁太塌几乎看不见,翻起的鼻孔朝着正前方。忘了说,楚姑娘脸上最白的就是牙齿,其次是那三颗焦黄凸出的痣,最后才是肤色。
当初那公子见了她一眼,落荒而逃,连二十两银子的聘礼也不要了。
于是,楚雁姑娘羞愤之下服鹤顶红自尽,谁料却……真的死成了。
是的,楚雁姑娘三年前就死了。
她爹不久也销声匿迹,老宅破落,后来被一个叫苇流光的公子买下来,拆了旧房子盖成一间杂货铺,生意还不错。
但最近,死了三年的楚雁姑娘重新出现了。
出现在以前的旧宅,现在的杂货铺里。
黄豆痣还是那黄豆痣,大板牙还是那大板牙,朝天鼻还是那朝天鼻,黑炭脸还是那黑炭脸,三年了,楚雁姑娘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变。但满城的公子少年们突然都变了,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为她神魂颠倒。
顺带着,整个灵州城的审美,似乎也都变了。
霞光洒落在一间红墙大宅上,屋檐似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华丽而神秘。
这里就是楚雁姑娘老宅的旧址,如今的杂货铺。
“老板,这个月盈利八十两银子,”一个脸膛黑黑的伙计捧着账本,喜形于色,“镜子好卖,咱们小店也跟着沾光,上次进的一批铜镜又卖光了。如今眼看着连货也进不到了……”
“别露出那么奸商的表情。”只见一个锦衣公子左手拎着算盘,右手提着一壶酒,仰脖喝了一大口酒,嘴唇泛着桃花色泽,眉宇间仿佛藏了一对高高展翅欲飞的鹰翅,张扬到极致,也华丽到极致——他就是杂货铺的老板苇流光。
苇老板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无论他走到哪里,大凡有些姿色的姑娘,十之八九是他的红颜知己。
“要低调,懂吗?”
伙计:“……”就老板你这张脸,还低调?
贞观年间,一斗白米五六文钱,普通百姓一整年的收入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九品县令一年大概五十余两银子的俸禄,这小小的杂货铺,做的是白菜生意,赚的却几乎是白粉利润了!
这时,店铺外面传来脚步声。
来人蓬头垢面,眼珠浅灰带蓝,看来是个异域人。灵州地处北方边陲,常有异域人来做小买卖。伙计立刻满脸笑容迎上去:“您要买点儿什么?”
对方身材瘦小机灵如猴,打开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将绸布展开。
“这是好屎!”异域人把盒子递给他们,满脸诚恳,“稀黏黏的屎!你们尝尝——”
壮士们顿时花容失色,还是苇老板镇定,他接过盒子,眼睛微微眯起:“他说,这是好参,几千年的参。”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盒子里的雪参,简直像一个雪白的婴儿,有些千年人参聚集了天地灵气,能长成人形!
“你要卖给我?”苇流光问。
异域人用力点头,又摇头,指指他店里的一角,表示他要那样东西。
角落里有一把无弦的弓箭,是苇流光的随身兵器——斜阳箭。
好眼光!伙计们都在心里赞了一声。
“长成人形的千年老参,有一百两银子的市价,你这一棵,不仅长成了人形,连鼻子嘴都隐约看得清,”苇流光的手指划过雪白的参,“最难得的是,外皮娇嫩得能掐出水来。用我的弓箭换?听上去,是划算的买卖。不过——”他手下用力,那千年老参被掐破,一股熟悉的味道顿时弥漫在空气中……
是萝卜味儿!
伙计们瞬间石化,接着明白过来,遇上诈骗的了!异域人见形势不对,赶紧撒腿就跑,没跑几步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顿时摔了个狗吃屎。他哭丧着脸抬头看,只见苇流光的脚不知道怎么一动,地上捆杂物的绳子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将他一只脚牢牢套住。对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抬了抬下巴。
“竟敢来我们店里行骗,当我们没见过世面啊?”伙计们大怒,虽然刚才他们眼里满是没见过世面的光……
“灵州不仅有用白萝卜冒充的雪参,还有用纸板剁成的猪肉,沥青调成的鸡蛋,石灰打磨的豆浆。”苇流光摊摊手,“能有点新意吗兄弟?”
异域人连忙求饶,呆傻的样子很是可笑,看来并不是个熟练的骗子,他又指了指墙角,用力咽了口口水。
苇流光俯下身来,盯着他的眼睛,又顺着他的目光朝角落看——
那里……有一锅早上吃剩下的羊肉。
“端过来。”苇流光示意一个伙计把那锅剩肉端过来,异域人立刻狼吞虎咽,仿佛三辈子没吃饱过,满嘴都是油腻。
难道,刚才他要的不是弓箭,而是食物?伙计抽抽鼻子,羊肉挺
香~敢情他是闻着香味到店里来的?
一顿风卷残云,异域人吃饱了抹抹嘴,满脸感激:“我叫喀兹罗。”这几个字倒是说得清楚,但接下来就让人崩溃了,“谢谢你,鸟人,你真是大鸟人!”
苇流光嘴角抽搐,翻了个白眼:“你才是鸟人,你全家鸟人。滚。”
“谢谢!”喀兹罗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走出了杂货铺。
伙计们回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喀兹罗说的“鸟人”,其实是“好人”吧……
“老板,消消气。遇到个活宝谁也不想的不是?我给你倒杯茶喝。”一个伙计赔着笑给苇流光扇风,另一个殷勤地去倒茶。
“爷不生气,”苇流光将桃花眼一挑,风华绝世,“今天爷有客人。”话音未落,笑意已荡漾开在他的眼瞳里。
这时,店铺外面传来一阵马儿欢快的响鼻声。
竹帘翻卷如旗,只见一个劲装少女像阵风儿似的冲了进来,连叫“好热!好热!”。正是大老远来灵州查案的山贼头子郝状状。
她宾至如归地跑到桌子前面,给自己倒了一大碗凉水,咕噜咕噜灌下去,这才朝门外喊:“微生易初!不用管马了,先进来喝口水解渴。”
苇流光拎着酒壶在她面前晃过,哈哈大笑:“姑奶奶,行走江湖就这点警惕,不怕水里有毒?”
“有毒也先毒死你。”郝状状嘿嘿一笑。
“你不怕毒,”苇流光眼神变深,像桃花沉入了潭底,幽然清艳,“那也不怕鬼吗?”
这下,郝状状将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什……什么鬼?”
“是女鬼吧。”一个少年笑着走了进来,他身着白衣,全身没有一处玉器配饰,却让人觉得远山瑰丽的朝霞也不如这一袭简洁的白色精彩。
“易初!”苇流光丢下手里的酒壶,全没形象地扑了上去。苇老板已经是举世无双的容貌,对面的少年竞还要略胜一筹,两人站在一起,宛若夏夜星辰与明月,清辉互映惊艳。
微生易初从容挡开他的手:“先说灵州镖车被劫的情况。”
“你我久别重逢,一见面就问公事,没得寒了兄弟的心!”苇流光指着胸口,夸张地做出受伤的表情,“你最好关心下兄弟我,在灵州这偏僻的地方,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女人够不够……”
“够了。”微生易初毫不买账,“说正事。”
苇流光涎皮赖脸把胳膊搭在他肩上,一副欠扁的模样儿:“唉,我只调查到了两件事。第一件,劫镖的是个身高八尺、器宇轩昂的男人。第二件,镖车里的东西是娶新娘的聘礼,价值约四千二百两白银。”
“啊?”郝状状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劫镖的是个身高八尺的男人?还知道他气质好?”
“我到现场之后,先去瞧了瞧脚印。打斗时的脚印很混乱,不易辨识,但凶手制伏镖师们之后,恐怕翻找过镖车里的东西,在车辙印旁边留下了一对清晰的脚印。印长一尺有余,人的身高是七个脚长,所以凶手的身高在八尺左右。而脚印前浅后深,说明凶手走路时挺胸收腹、身型笔直挺拔。”
“好吧,就算这是真的……那聘礼是怎么回事,你见过镖车里的东西?”
“箱子都被官府收押,当然不会打开让我看。”苇流光理所当然地说。
“那你怎么知道价值四千二百两白银?”
“北方镖行的规矩,是逢百抽五——只要知道押这趟镖的抽成,就不难知道镖物的价格。而镖局当初与货主画押的单据,按江湖规矩,会留下一份手抄副本。那东西虽然不容易拿到,但想点办法,托几个朋友,总还是能打听到的。”苇流光说得轻松,郝状状却知道,单凭这件“小事”,就能难倒许多江湖豪杰。
“四千二百两,也不是小数目。”微生易初喝了一口茶。
“所以准备这份嫁妆的,必然是一户有钱的人家。据我所知,灵州城里这么有钱的人家,似乎只有一户。”
“谁?”郝状状眼前一亮。
苇流光笑眯眯地说:“我。”
“……”
“这事儿不难推测,”苇流光厚着脸皮摇着扇子,眉飞色舞,“有位年轻美貌的姑娘,被两个男人同时喜欢上。有钱的那个要娶她,先下了聘礼,而英俊的那个则要阻止这门亲事,半路杀出来拦截!”
“问题是,聘礼分毫未少,也不见主人前来认领。”微生易初放下茶盏,手指在杯沿划过,“甚至没有人来报案,连押镖的三十二个镖师也离奇失踪了。你不觉得古怪么?”
听到“古怪”二字,郝状状突然想起了什么:“苇流氓,楚雁姑娘是什么人?”
“美人。”苇流光言简意赅。
“其他的呢?”
苇流光耸耸肩:“她只住了两天就离开店里了,来的时候没打招呼,走的时候也一样。有情趣的男人不问女人的来历,有风度的男人不问女人的去向,既有情趣又有风度的苇老板我,什么也没问。当初,半夜三更,她穿着白衣出现在我的杂货铺里,我这人一向怜香惜玉,当然义不容辞地收留了她。但,后来我才知道她叫楚雁,三年前就死了——如果这是真的,当晚我遇到的就是女鬼了。”
说到这里,苇流光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意思,反而笑眯眯地说,“即便是鬼,也是美丽的鬼。”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让人有点儿毛骨悚然。
“楚姑娘真的美么?据说,她以前是丑女。”微生易初眉棱一抬。
“倾国倾城,童叟无欺。”苇流光摇着扇子,吐出八个字,随即凑到微生易初耳边,“如今镖车上剩下的东西都被灵州刺史府暂为收押。现任刺史大人的名字,你一定听说过。他就是一吴、所、谓。”
二 进士刺史
“怎么人叫‘无所谓’这么奇怪的名字?”灵州大街上,郝状状笑嘿嘿边走边问。
“灵州是北方重镇,封疆大吏一般都是武将。二十年来只有一次例外——现任刺史姓吴名言,字所谓,是贞观九年高中的进士。当年同榜的其他进士大多到长安繁华、江南富庶之地任职,他却自请到偏远灵州,做一个小小的县令。听说琼林宴上,他留了四句话——功名无所谓,富贵无所谓,个人得失无所谓,世人谤我、毁我无所谓。”
“好气概!”郝状状击掌。
“好气概而会说话的官员多,好品行而为百姓做实事的少。我对此人不甚了解,不过,灵州—定有人非常了解。”
“谁?”
“状状,给你买一根糖葫芦吧。”微生易初眉目含笑。
阳光淋漓尽致地好,郝状状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听卖糖葫芦的老伯乐呵呵地与微生易初攀谈。
“你们问刺史吴大人?他对咱百姓好,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父母官啊!不说刺史府常年给街边的乞丐施粥,就说去年吧,吴大人兴修水利,在青铜峡那边建起堤坝,防洪防涝、灌溉农田,他还亲自下到水里和工匠们一起劳作,小腿上都被泡烂了。修堤这活儿危险,有几个不幸被淹死的工匠,吴大人也都从自己的俸禄里拿出银子,厚葬了他们,给了家属好大一笔抚恤金。不过——”
“不过什么?”
“你们可听说过刺史夫人蒋宝珠?”老头儿压低声音,“眼前满大街的年轻人都喜欢丑女楚雁,这狐媚的妖术,这还真不是头一遭!”
这下,连郝状状的注意力也全被
吸引了。
“蒋宝珠和楚雁的出身差不多,也是木匠的女儿,就住我隔壁的草屋里,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虽说不漂亮,但也还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长大了却女大十八变,像发酵的馒头一样胖了起来,恐怕全灵州也找不出第二个那么胖的姑娘了。这姑娘脾气又暴躁,稍有不如意就对人破口大骂,这方圆百里可没人敢娶。真是搞不懂,大人为什么要娶蒋宝珠那样丑陋的肥女为妻,你说不是中邪才怪?”
微生易初与郝状状对视一眼。
正午天热,街上行人不多。
两人穿过几条大街,就到了刺史府外。朱漆大门,庄严肃穆,来开门的人和颜悦色。
一个仆人进去通传,很快出来,恭敬为两人引路:“我们大人有请!”
微生易初和郝状状被领到大堂,只见屋内布置一径简洁,不见奢华。一个年轻人正在对另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说:“把这两个香炉拿走。”他穿着一件青色长袍,襟袖服帖,腰身如同寸寸收紧的夜色,却丝毫没有一般文官的书生气,整个人笔直而坚定。
他——就是吴所谓?
那管家擦着汗躬下腰连连说:“大人恕罪……前日巧翠擦拭桌椅时,不小心打破了一个,她不敢惊扰老爷和夫人,又买不到一模一样的,只好买了个相似的……”
“知道了。”吴所谓似乎并未生气,只说,“你下去吧。”
管家经过郝状状身边时,郝状状好奇地瞅了一眼对方手中的香炉——两只几乎是一样的,只是右手那一只的炉盖花纹颜色稍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而这时,吴所谓也回过头来。
呀!郝状状不禁在心里赞叹一声!对方长了一张很男人的轮廓,眼睛如同浸透了高山严寒的风雪,不会笑,但值得信赖和依靠。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眼下有一道细长惊心的疤痕。
“微生公子。”吴所谓拱手。
“吴大人。”微生易初还礼。
“灵州虽然地处偏远,但我也听说过一些江湖事。”吴所谓的声线天然偏冷,沉敛如酒,“人人都说——微生易初的武功,很多人见过,但没有人可以战胜;微生易初的为人,很多人赞赏,但没有人可以模仿。”
微生易初扬眉:“吴大人的风采,也是闻名不如见面。”
趁两个男人寒暄的机会,仆人小声问郝状状:“姑娘,你在看我们大人脸上的疤?”
“没……没有。”郝状状自知失礼,连忙不好意思地连连摇头。
仆人压低声音说:“我们大人这道疤痕,是被恶徒用匕首刺的。当时只要再深那么一点儿,只怕就没命了!”
“啊?”郝状状瞪大眼,“怎么回事?”
“姑娘你是刚来灵州,恐怕不知道吧!我们这儿以前匪贼横行,特别是北方蛮夷经常来骚扰百姓,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抢劫财物、掳掠妇女。那些劫匪都是光着脚板不要命的,曾经也有刺史想要整治,但三更半夜,在重兵把守之下,有人像鬼魅一样潜进官邸将那刺史剃光了头,还在刺史床头插了三把血淋淋的匕首,谁也不知道刺客是怎么出现的。那位刺史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提抓贼之事了。此后几任刺史都只知道明哲保身,得过且过,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吴大人上任之后,才气象一新,对盗贼毫不手软,一个月逮捕了二十几个匪徒。”
“那些匪徒怀恨在心,趁着人迹罕至的清晨拦了大人的轿子,刀剑直接招呼过来!大人的脸被一把匕首掷中,当时就血流满面,晕倒在地。伤口深入骨,此后半年脸上都拆不了纱布,但大人真够硬气,缠着血纱布去刑场,给那些罪大恶极的匪徒行刑,百姓无不感动,拍手称快!”
原以为对方只是个俊挺有气质的官员,但郝状状听完这番话,再回想到百姓的称赞,不由得肃然起敬。
那边,吴大人和微生易初已经对面坐下。
“我这次来灵州,是为一件案子。”
微生易初开门见山,气度磊落,吴所谓也不绕弯子:“是灵州镖车被劫的案子?”
“正是。”
“云风镖局三十二个高手全部离奇失踪,至今消息全无。”吴所谓放下茶盏,有条不紊地说,“镖车上还有许多值钱的物品原封未动。那些东西都在我府衙内扣押着,有镂空雕花金盘八件、牡丹金壶两对,以及女子用的绸缎首饰许多,都用大红绸缎装饰,像是娶妻的聘礼。价值约四千一百八十六两银子。”
他说得很详细,大致情况和苇流光的估计相差无几。
劫镖却不求钱财,那么一定有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微生易初问:“镖车上可少了什么东西?”
“从清单上看,只少了一面镜子。”吴所谓眼里露出点奇怪的神色。
“镜子?”郝状状竖起耳朵。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浊重的脚步声。
扭进来的是个妇人,生得矮小肥胖,脸蛋与打扮都土气,身板将大门口的阳光全堵住了。她一进来,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酸臭气,正值五月酷暑,随着她衣袖摆动,刺鼻味道从她腋下不断散发出来,让郝状状连打了几个喷嚏。
“宝珠,你来了。”吴所谓丝毫不介意她身上的恶臭,随即向几人介绍,“这是内人。”
原来,这就是刺史夫人蒋宝珠。
蒋宝珠尖酸道:“哟,这是哪儿的贵客?”她几乎矮了郝状状一个头,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郝状状的脸。似乎是不满意这种视角,她满脸横肉抖动,眼神满是敌意。
这时,门外又传来动静,一个仆人探了探脑袋。
只听蒋宝珠一声呼喝:“鬼鬼祟祟干什么?滚进来。”
“夫……夫人……”仆人吓得双腿哆嗦,“唱曲的班子已经来了。”
刺史夫人爱听曲儿,年少英俊的伶人们也愿意为她唱,因为她的打赏向来都大方。只是有些喜怒无常,有次她发怒用一个瓷茶盏朝一个伶人扔去,瓷片划到脸,差点让对方毁了容。
“说我随后就到。”蒋宝珠不耐烦地抬抬手,对吴大人笑道,“我去听曲儿了,那唱《诗经·卫风·木瓜》的倒真是个俊美的小相公,一把嗓子听得我浑身舒坦。这天热,夫君也别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聊太久,找个好地儿消暑才是。”
说完,她扭着水桶般的腰肢径自走了出去。
郝状状摸摸下巴——刚才蒋宝珠说了个什么木瓜,虽然她不知道是啥玩意儿,但“俊美的小相公”还是听得懂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蒋宝珠这话就是专门说给吴大人听的!
再看吴大人,神色清冷如常,足可见涵养功夫。
见微生易初正与吴大人说话,说的都是些风土人情,与案子毫无关系。郝状状渐渐觉得无聊,找了个理由溜了出去。
府邸曲径通幽、林木掩映,傍晚倒不觉得太热,郝状状转悠到—处偏僻处,突然听到树丛里有人说话。一个声音是蒋宝珠的,另—个声音压得极低。
“还要多久?”
“几日便可。”
“你倒快些!今日有人来查案……”蒋宝珠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郝状状心头一惊,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前拨开树丛:“什么人?”
看到眼前情形,郝状状刹那间呆住。
好美的少年!
眉目如画,国色天香不过如此。只在顷刻间,那少年已经闪电般蹿到树后,消失在墙头。粗糙的衣料裹在
他身上怎么看怎么不相称,就像一捆烂糟糟的稻草包着一颗夜明珠;又像荒山里嵌着一枚水波荡漾的月亮,美得让人有种不安的错觉。
郝状状回过神来,只觉得刚才情形像做梦一般——明明是两个人在说话,蒋宝珠又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唱曲的声音,果然是一把少年的好嗓子: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
郝状状顺着声音往前走,只见一处亭台,临着清凉碧波,一襟晚照。十几个伶人或演奏,或吹弹,蒋宝珠正坐着闭目听曲,几个侍女替她摇着扇子。
刚才她听错了,还是——大白天遇到妖怪了?
郝状状仔细看去,突然眼前一亮。蒋宝珠额头上有汗珠!如果是一直在湖边乘凉,还有蒲扇伺候,自然清凉无汗。
三 酒窖迷影
清风在树丛间跳跃,弹奏着夕阳。
郝状状心头怦怦直跳,绕回刚才的地方,突然发现树丛里有一幅卷轴,看来是刚才对话的两人慌忙中落下的。
她立刻将卷轴捡起来,展开——
那是一幅地图,细致曲折有如迷宫。郝状状正待细看,颈后突然一凉。对方出掌干脆利落,郝状状来不及回头,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偷袭者轻功过人,捡起地图,几个腾跃消失在淡金色的薄暮中。
“状状!状状!”
郝状状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床边的微生易初眼底掠过一丝惊喜:“你终于醒了!”
郝状状揉着眼睛坐起来:“怎么回事啊……”环顾四周才发现苇流光、吴所谓也在屋子里,后者脸色苍白,额头上缠着纱布,似乎被人打伤了。
“吴大人?”
吴所谓淡淡道:“昨天夜里府中闹贼,连累姑娘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郝状状听得一头雾水。
“我们在后园湖边找到你。”微生易初说,“你被人打昏了。”
昨夜,刺史府里遭了盗贼。最先听到动静的是婢女巧翠,她看到几个五大三粗的窃贼正翻墙而走,立刻大声疾呼,吴大人闻讯赶来,被盗贼打伤,等家丁们赶到时,人已经逃走了。后来清点东西,金银财宝一样未少,就是窖藏的几十坛好酒被洗劫一空。
“众人随后检查府里各处,都没有异样,只有酒窖木门大开,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说起来这酒窖还是前任刺史留下的,边塞将领大都爱喝烈酒,窖藏的也是数十年的珍酿,可惜吴大人是儒雅文生,不好这一口,酒窖就闲置了起来,许久没有人进出了。
“世上竟有不偷金银,专门偷美酒的贼?”郝状状瞪了苇流光一眼,“难道——是你?”
苇流光风流多情,他身边什么都可以没有,除了女人和酒。
“如果是我,一定顺便偷几个妙龄少女。”苇流光摇着扇子啧啧感叹,“可惜这些天给我暖脚的只有易初这家伙,虽然他睡姿不好,早上醒来时经常被他的胳膊压着我的胸,但床上少了个人,总是不大习惯……我左等右等不见他不回来,就过来看看。”
他的油嘴滑舌太过刻意,反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但他笑嘻嘻的模样实在无辜,而且问话也切中要害:“问题是,几十坛酒,能够悄无声息地从府中偷走吗?酒这东西不比其他,酒坛滑不溜手,又有浓郁香味。就算是绝世高手,想随身带着几十坛酒翻墙,也不可能吧!”
“袭击你的人,你看到模样了吗?”吴所谓问郝状状。
“他从后面袭击的,我什么也没看到。”郝状状苦恼地揉着脑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了?
“你耳朵怎么了?”这时,郝状状一眼瞧见微生易初的耳根发红,不由得关切问道。只听苇流光笑眯眯将扇子伸过来:“你没看到,我可是亲眼看到了!有人迷迷糊糊对易初上下其手,要亲要抱的,现在要吃干抹净,甩手不承认啊……”
“你……你胡说什么?”郝状状差点没跳起来,满脸涨红,“你给我说清楚!”
微生易初看了苇流光一眼,沉声道:“阿苇!”苇流光识趣地闭上了嘴,却掩不住眼里坏坏的笑意。
郝状状满心疑惑,又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开口——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微生易初指了指桌脚:“吴大人,你有东西掉了。”
桌脚有一个古铜铃铛,上面画着乌鸦图案。吴所谓将东西捡起来。
“是哪个侍女掉下的吧。”吴所谓说得轻描淡写,可郝状状一眼就看出_这铃铛根本不是女子用的小银铃。
微生易初也不追问,见郝状状并无大碍,就携了两人告辞出来。
“吴所谓似乎在隐瞒什么事情!”郝状状的直觉一向很准。
树上蝉鸣声似海浪,一个侍女正匆匆走过,微生易初与苇流光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上前去叫住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郝状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她不得不承认,苇流光对女人的确有一套。因为,不一会儿,那侍女已经完全对苇流光敞开心扉,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听说昨夜根本不是酒窖失窃,而是夫人在家里藏了野男人,被老爷发现了。”
苇流光眼睛一眯。
“我们家老爷那是再好没有的人,对待下人和气,逢年过节还把我们叫到一起吃饭,不论尊卑。”侍女小声说,“可夫人就不一样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生气,一旦暴跳如雷,就把我们不当人看。”
“就说三个月前吧,老爷的好友携着幼子前来做客,也是无心之言,见我家大人喜欢小孩,就说了一句‘吴兄也该当爹了’,我家夫人当场就拉下脸来,等客人走了之后,对老爷大发脾气,歇斯底里地哭闹。那日正好巧翠送茶,见到这情形,吓得将茶盏打翻了,夫人立刻命人将巧翠捆起来,打了二十板子。若非老爷及时制止,只怕巧翠的命就没了。”
“夫人嫁过来五年,一无所出,旁人早就议论纷纷。可老爷一心一意对夫人,根本没有纳妾的意思。倒是夫人最近神秘兮兮的,老是往酒窖跑。每次去之前还让厨房准备好饭菜——这些夫人都不准告诉老爷。只怕那酒窖里藏着人呢。”
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喊:“香儿——”
“有人叫我,我得赶紧去了!”侍女有些着急,微红着脸说,“公子再见。”
太阳热辣,树叶纹丝不动。
“果然不出你所料,那些酒早就没有了,酒窖里藏着人。”郝状状只觉得不可思议,“刺史夫人真的敢在家中藏男人?而吴刺史又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呢?”
“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
“可是一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郝状状嘟哝着。
几人正说这话,已经走到了湖边,只见蒋宝珠正从小径走过来,看到是他们,鼻孔朝天冷哼一声,扭着腰走开了。
看到她的背影,郝状状突然想起那日在后园中的怪事,醒来后头脑糊里糊涂的,竟然将这一茬给忘了!
“差点忘了——昨天我在这里,见到了蒋宝珠!”郝状状着急地拉住微生易初的衣袖,“她和另一个人在说什么‘还要多久?你快点,今天有人来查案’的,在密谋什么,可是我拨开树丛,没有看到蒋宝珠,只看到个美少年!”
微生易初停住脚步。
郝状状连忙描述了当时的情形,
树丛里的地图,还有那个美少年的相貌。只见微生易初神色骤然一变。
树丛沙沙作响,碧绿海洋里涌起一层层金色的海啸,如陈旧时光重现,久远故人来访。
郝状状没注意到微生易初的失神,因为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奇怪了。你们确定是在湖边发现的我?可是,我明明是在树丛里被袭击的……喏,就是这里。”
她指着树丛。
空空的酒窖,消失的美少年,奇怪的地图,刺史府中藏着的男人……这些线索,究竟会拼接出怎样的真相?
四 阡陌纵横
苇流光看着微生易初的脸色,突然问了句全不相干的话:“刚才的铃铛,有什么玄机吗?我看你似乎胸有成竹。”
“铃铛上绘有乌鸦图案,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萨满教徒身上佩戴的。”微生易初回答。
有一种流行于北方的宗教萨满教,崇尚万物有灵,认为草木、器物都有生命。教众们崇拜乌鸦,认定这种黑色的鸟儿是神鸟。
“有一个传说,在萨满教众中流传很广。”微生易初边走边说,“隋朝大业年间,有位萨满法师用毕生心血打造一面灵气逼人的铜镜,用于死后装载自己的魂魄,嘱咐后人将镜子与自己陪葬。可后来其墓被盗,镜子也就不知所终——据说,那面镜子可以偷心。”
“偷心?!”郝状状听得差点跳起来。
“传说被这面镜子照过的人,会神智迷失,行事匪夷所思。”微生易初皱眉,“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曾亲眼见过。”
“如此说来,”苇流光“啪”地将手中折扇一合,眼露精光,“郝大王昨天就是照了‘偷心镜’?如果偷心镜真在刺史府出现过,那么盗贼什么的,也许根本就是吴所谓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喂……”郝状状打断他们,脸庞细细的绒毛被阳光踱上了金色,像一只鼓鼓的可爱的水蜜桃,“你们是说昨晚,我被‘偷心’了?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
“这正是诡异可怕之处。一面镜子,竟能让人心性大变——”微生易初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因为他的耳根又变得粉红,凤眸微微躲闪,像锋利的白银枪尖上沾了一滴清澈朝露。
郝状状一时怔住。这家伙现在的样子简直……简直萌到爆!微生易初号令武林,杀伐决断从无犹豫;行走江湖,潇洒自在从无拘束,怎么会有这种表情?
“喂,到……到底发生了什么?”郝状状听到自己结结巴巴问,她的脸也红了。
“你问我不就行了?”苇流光献宝似的凑过去。
“阿苇!”微生易初再次喝止住他,转过身去。他几乎是狼狈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昨晚……他在湖边发现郝状状,只见她眼底潋滟着平时绝不可能有的风情,大眼睛不再清澈见底,而是带着诱人的雾气,双唇比平时要红许多。
那明明是郝状状,又不是郝状状。
少女对着他妩媚微笑,朝他耳边吹气,洁白如玉的脚掌在月光里轻轻摆动。月光如练,她轻轻用手指抵住他的嘴唇,清香的唇突然覆了过来,自己全身一震,竟然没能躲开,被她偷吻了个结结实实。
花间虫鸣,唇如点水,这简直是个慌乱的绮梦。
“喂喂,你走慢点,等等我们啊!害羞也不带这样的……”苇流光在后面叫嚷,小跑跟了上去。
郝状状被落在后面,羞得不敢跟上,她低着头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脚下的泥土松软不寻常。
不远处就是她昨天遇袭的地方……周围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一时间忘记了盛夏的暑热,再往前走,只感到丝丝凉意。只见有个地方散着碎石,没有长草。她俯身敲了敲石子,里面发出空空的声音。
暗道?!
如果这里有暗道,就可以解释为何她明明听到蒋宝珠的声音,拨开树丛却不见她的人影了!也可以解释为何袭击她的凶手要把她从树丛搬到湖边——因为对方不想暗道被人发现!郝状状试探地踢了踢那些碎石子,突然身下一沉,整个人朝下掉去……
“救——”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被疾速的下坠吞没了。
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郝状状揉着被摔疼的屁股,爬了起来。这时,耳边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黑暗里的脚步格外可怕,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她心头。她只觉得嗓子发干,想呼救:“微——”
微弱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不远处亮起一个火把,她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几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你们——”郝状状愕然……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脑子里闪过,难道,这就是神秘失踪的云风镖局的镖师?
男人们露出错愕惊恐的表情,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们嘴里还封着布条。
郝状状正要冲上前揭开他们嘴上的布,只听一个不算难听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呀,有客人呢。”
郝状状立刻循声望去——只见少女身姿袅娜,不似凡尘中人。可待她从阴影中走出来,郝状状立刻风中凌乱了……
是楚雁姑娘,和市集流传的画像中的打扮一模一样!
诡异的是,这些被捆绑着的男人像看到天仙一般,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有一个还不争气地流了鼻血。
男人们上下欣赏着楚雁姑娘,眼神如同鉴赏上古的玉器,充满惊艳激赏。
大热天的,郝状状只觉得脊背发冷,她听到自己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你……是人是鬼?”
楚雁也不回答,只是轻轻一笑。
她这一笑,郝状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好在四周光线昏暗,看不清晰脸孔,不然非呕吐不可。
“请随我来。”楚雁姑娘示意郝状状跟她走,她身材苗条修长,行走时脚步极轻,如同飘在地面一般。
郝状状竟然不由自主听了她的,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男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楚雁的背影,只差没流下涎水了。
这古怪的暗道空气黑暗粘稠,闷热得很,昏暗的光线就像是墨汁里加的一点油,让人全身腻得慌。郝状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哐当作响,像是刀剑——暗道里为何有这么多兵器?这时,只听楚雁姑娘笑问,“微生易初少年英雄,名扬天下,你可喜欢他?”
她背影袅娜,笑声清如泉水,带着天真微凉的妖气。
郝状状先是一怔,接着连连摆手:“别开玩笑了!”说到这里,她突然警惕,“你调查过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楚雁眨眨眼。
“我和微生易初是好兄弟,好朋友!”郝状状的话理直气壮,脸颊却浮起红云。
楚雁不置可否,只是轻笑,黑暗中仿佛能感觉到她吐气如妖,又像是荷叶上悄然滑入黑暗池塘的水滴。
她要将自己带去什么地方?
郝状状紧张地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腿都走得酸软了,终于见到一点光明,像一滴白色的墨,渐渐渲染了整张黑色宣纸。
——前方,是光!
久在黑暗,郝状状几乎适应不了那样的强光,下意识地遮住眼睛。
“去吧。”楚雁话音刚落,郝状状只感觉一阵掌风托着自己,整个人被朝洞口推去!她感觉先是身体悬空,随即重重摔在草地上,这次……又是屁股落地。
出来了?
郝状状看看自己的手、脚,完好无损。楚雁就这么放了她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