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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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武侠故事

聚灵大阵

  不寐阁的结界迸射出了一道雪亮的白色光华!

  要知道,辛未眠的这不寐阁看似平常,其实这方小小的天地无一不是在他的结界之中,连一只蚊子都别想轻易飞进来。

  不知道,今天来冒犯的又是哪里来的不知深浅的宵小之徒?

  辛未眠凝神望去,只见结界外,一只浅黄色符纸折的纸鹤正在扑扇着纸折的翅膀徒劳的一次次撞击着结界。数次之后,结界上的流光已经将纸鹤的翅膀灼上了一抹抹火烧的痕迹,可那纸鹤却依然执拗的一次次撞击着。

  原本,这种东西辛未眠是懒得理会的。可是今天,当他发现那翅尖上一抹朱砂色的印痕时,他立刻扬手就将那纸鹤引到了掌心中。

  没错,那朱砂的印痕,正是当年他特地为师父调制的印泥,名叫“凝火”。

  “师父!”辛未眠心中一凛。

  当年他离开长生观,曾放言从此与长生观恩断义绝。可是,他可以将师门抛在脑后,却怎么也无法忘记师父曾经对自己的诸多照拂。

  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辛未眠将手中的纸鹤一点点拆开。这是一封书信,却并不是师父的笔迹,可是信纸上师父的印章,还有印泥的色泽,以及信中的内容,都成功地将他最后一丝疑惑扫去了。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说白祗仙师五十大寿,邀请他回去祝寿。白祗,正是辛未眠师父的大名。

  数日后。

  辛未眠望着那掩映在青山翠岭之间的山门,只觉得往事历历在目。

  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再到这里……可是现在……他轻笑一声,纵身朝那浓密的绿意之间掠去。

  那视线尽头遥遥可见的山门,却怎么也无法到达。等到辛未眠觉察到自己已经深陷迷阵之中的时候,他早已经在这苍莽竹林间迷失了方向。而他的耳畔,一种若远若近的声音侧耳倾听着,辛未眠原本严肃的神色,却在这声音中渐渐的泛起了笑意。

  “你知道我回来了,就这样欢迎我的吗?”

  辛未眠清朗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只见青翠碧绿的竹叶之间跃下一个修长的身影:“小辛,你回来了!”

  出现在辛未眠眼前的,是一个挺拔的少年。如墨般的长发松松地束起。身上的服饰虽然也是简单的道门服饰,可是那朴素的浅碧色衣衫,穿在他身上,不知道怎么的就多了几分桀骜风流的气质。

  “晴聆!”辛未眠惊喜地呼唤。

  眼前的少年,正是辛未眠当年在长生观修业的时候一直与他玩耍的伙伴。当年的他被师兄弟们排挤,没有人愿意跟他玩耍。那时候,来到了寂寞的他身边的,就是眼前的晴聆,还有……敦越。

  虽然当初的他并不知道,晴聆和敦越并不是人类,可是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如同青竹般,迅速地成长起来。

  “晴聆,你好吗?看你这个样子,也是修炼有成啊。对了敦越呢?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记忆中的晴聆是一副瘦弱又怯生生的模样,只有跟在那个胖乎乎的敦越身边,才敢出声说话。可是怎么特地过来见他的,只有晴聆,怎么不见敦越?

  在听到他问及敦越,晴聆刚才还笑逐颜开的面庞顿时笼罩上了一层忧色。虽然他很快就又再度扬起了笑脸。

  “他在水府里,我带你去看他。”

  跟随着晴聆的脚步,那一汪掩映在翠竹之间的碧水一如往昔。

  晴聆分开水波,一道通往水底的道路就已经豁然出现在了辛未眠的面前。这是一段曾经洒满了三个人美好回忆的路途。那时候的他们,犹如三道高低不同的音节,在这水波的映衬下,敲击出了各自欢畅的乐章。

  “敦越,你看是谁来了?”晴聆的呼唤声,很久以后才得到了一声低沉的回应。“是谁啊?”这声音与辛未眠记忆中的敦越完全不同,不是因为成长而变得低沉而浑厚,而是……浑浊而虚弱。

  辛未眠心中一紧,立刻朝那帷幕之后冲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敦越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乐呵呵的小胖子完全不同。虽然,他的身形已经变得非常高大,可是单薄的肩膀,细瘦的胳膊加上沉重喘息声,以及萦绕在整个房间内挥之不去的药味,都已经毋庸置疑地告诉了辛未眠一个事实——敦越生病了。

  要知道,敦越是妖修,妖怪们天生都是身体强壮,不要说是生病,就算是受伤了,痊愈恢复的速度也远远快于寻常人类。能让天生身体强壮的妖修敦越变成这副样子,他到底是……怎么了?

  早已经从辛未眠的神色中看出了他的疑惑,晴聆却视若无睹地只拉着他与敦越一起回忆起三人当年的童年往事。不是挖竹笋被笋尖戳破了手,就是掏蜂蜜被马蜂蜇个半死,说到后来,敦越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了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与他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说笑了好一阵,这才安然睡去。

  等到敦越睡得沉了,晴聆这才带着辛未眠走出了那个药气弥漫的房间。

  “敦越并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说他是修炼太心急,所以进境凝滞产生的体虚,稍微调养一阵就无事了。”

  敦越向来憨厚,头脑简单,这种说辞要想糊弄别人是不行,可要是想要蒙过他,却是足够了。怪不得刚才晴聆特意都不提敦越的病情,还暗示自己也不要询问,原来是这样。

  “可是我看敦越的情形……真的……”辛未眠斟酌着词句。

  晴聆的神色更加暗淡:“敦越他……他的鳞片都已经大半脱落了……”

  辛未眠心中巨震,他知道晴聆和敦越都是水妖,对他们水妖来说,鳞片就如同肌肤一般,鳞片脱落就如同被扒皮般的痛入骨髓!这样的痛苦……敦越,却不知道忍受了多久?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辛未眠简直要懊恼得说不出话来,如果他肯早点回师门看看朋友,也许敦越就不会变成如此凄惨的情景。

  听到他的问话,晴聆目光中顿时划过一道光芒,可那光芒却瞬间就又再度黯淡了,他摇摇头:“此事……你也帮不上忙。”

  “你说什么呢,虽然你看我总是当年的小道士,其实我也是名震长安的天才术者了,无论什么事情,我总能有办法的!”

  “真的?”晴聆的眼眸中终于再度燃起了光华。
幽篁里“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在晴聆断断续续地叙述中,辛未眠明白了,原来,竟然是长生观这几年广收门徒,原本占据的灵脉就不够供给这么多人修炼了。于是他们竟然布下聚锁灵脉的大阵,将山上的灵脉全都占据了,不给他们这些妖修留活路。所以敦越才会如此凄惨……

  “敦越本来就十分笨拙,修炼什么的进益迟缓,在这灵气充裕之地修炼都无甚成效,如今……”晴聆的眉头越锁越紧,“这后山其他的妖修都已经早早散去,寻找其他的灵气充裕的宝地了。我原本也可以离开,可是敦越现在的情景,实在是不能随意移动。可是这样一直耽在这里,他的情景……”晴聆说着,双眸中已经隐隐有泪光。

  “你是要我去为你毁掉那聚锁灵脉的法阵吗?”辛未眠一下就抓住重点。

  晴聆肩头一震,骤然抬头:“你肯帮我?”

  辛未眠点点头:“独占灵脉这种事情本来就有违天道,长生观做事实在是太过欠妥。我一定会帮你的。”

  晴聆面上的灰暗之色顿时一扫而空,辛未眠熟悉的那带着一抹狡黠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摇摇头:“如果你毁了那阵法,势必立刻就会被那些老牛鼻子发现。你倒可以一走了之,我带着敦越可不好跑路。我要拜托你的事情是……”

  长生大劫

  望着与记忆中一样慈爱的师父,辛未眠只觉得心中一片暖意,他恭恭敬敬地行礼,正要叩拜之时,却被师父牢牢地拉住了胳膊,不让他拜下身去。

  “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子,不求你闻达于天下,只要你能多回来看看,为师就心满意足了。”

  辛未眠听到师父这番话,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意翻滚,几乎就要落泪。当年他一个小小弃儿,几乎要生生饿死。就是师父救了自己,带自己回长生观,并且从此不再收徒,将所有术法倾囊相授。长生观上上下下,若说起白祗教养辛未眠,没有一个不赞一句呕心沥血的。

  只可惜……我终究还是离开了,没能侍奉在师父膝下。

  想到这里,辛未眠神色间不禁一片黯然。

  白祗却仿佛看透了他眉宇间所有的惭愧,只微微一笑:“好男儿当志在天下,你若真的被小小的长生观困住了眼界,才真正是让师父失望了。”

  辛未眠只觉得喉头一阵哽咽,只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依偎在师父怀中的小小孩童。在那里,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最幸福的所在。

  即使长生观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乐土,可是,还好,岁月的风烟过后,师父,还是当年的师父。

  “弟子以后,必年年回长生观给师父祝寿。”辛未眠急忙许诺。

  却只见师父微微一笑,竟露出几分狡黠之色,只听他低声道:“其实你师父我,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几岁,生日嘛,更加是闹不清楚了。”

  “呃?”这回轮到辛未眠惊讶了。

  “我当年也是如你一般,被你太师父从外面捡回来的,前尘往事早已经不记得了。”

  “那……”

  师父刚才的轻松狡黠之色顿时消散:“我是算到,长生观近日必有大劫数!我知道你不喜长生观的那些墨守成规的老夫子们,可是,这里毕竟是养你教你助你成人的地方。长生观的这场劫数,我希望你能襄助一臂之力。而这次我要观主以为我祝寿为名,遍邀道友,齐聚长生观,就是希望能聚众道友之力,帮助长生观化去这场劫数。”

  长生观有大劫数?

  这大劫数与那聚锁灵脉的法阵可有关联?可是他已经答应了晴聆……

  可是,如果不趁着长生观里人多事杂的时候,帮晴聆达成心愿,只怕日后要行动起来,就更加麻烦了。辛未眠心中思绪顿时纷乱,他急忙收敛精神,在师父白祗的注视中,点了点头。

  到了白祗师父做寿的初九那一日,长生观果然是客似云来人声鼎沸。原本清净幽深的长生观也如同长安坊市一般了。

  辛未眠却惦记着晴聆的嘱托,悄然潜入了那聚锁灵脉的大阵所在的静室,悄悄将其中一处枢纽稍作调整,使其聚锁灵气的力量稍做缓解,如此便能为晴聆和敦越留下一线生机。

  “虽然如此做法并不能长期蒙蔽长生观众人,但是起码能让敦越渡过眼前的难关。只要敦越情况稍好,我们自会离开。”当时的晴聆,就是这样拜托辛未眠的。虽然师父说长生观必有大劫,可是辛未眠认为,这小小的一支灵脉的变动,对于全局,应该是无碍的。

  这边长生观众多弟子正在有条不紊地迎来送往,却只听头顶竟然传来一阵暗沉的轰鸣之声。听着倒像是山雨欲来的样子,可是这幅景象细看之下又并不像是要下雨。只看那乌黑的浓云之间,似乎隐隐有妖怪们嘈杂的叫嚣之声。

  怎么会有这么多妖怪来袭击长生观?

  要知道,长生观盛名不衰已经百余年,其间从不曾遭遇过如此规模的妖怪袭击。虽然此时全观上下皆聚集着修士术者们,依然被这百妖云集灭顶而来的气势震得心神一乱。其中有那刚入长生观的小弟子们,已经吓得是失声尖叫起来,全然失去了平时镇定自若的飘然风度。

  “长生观结界已破,我们此番就将这宝地一举夺下!”妖怪嚣张的狂笑声从云端传来,竟然毫不掩饰。

  长生观观主听得这话,顿时双眉一凛:“众位道友莫慌,我们长生观的结界十分牢固……”他的话音未落,就只见看守山门的小弟子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师父……师父……结界……”他跑得太猛,此时呼吸急促,几个字竟然怎么也没能说清楚。

  “到底怎么了?”观主又急又气。

  “山上的竹子开花了。结界……已经开始……”不需要等小弟子说完,观主的脸色,已经骤然晦暗!

  长生观在这山上已经百余年,结界一直坚如磐石从未有失。外人往往会认为这是长生观诸位法力高强,护持不辍的功劳。可是身为观主,他却很清楚,这是因为长生观在这漫山遍野的灵竹保护之下。

  长生观所做的,只是将灵竹的灵气缀入护持的结界阵法之中而已。此时灵竹开花,灵力散尽,那长生观的结界阵法自然是徒剩其表,形同虚设。寻常竹子是六十年一开花,可是这灵竹却是从长生观在这里开山立派开始就不曾开花。久而久之,长生观诸人也就放松了警惕,以为这灵竹永不会开花,自然也就可以护得长生观永远高枕无忧了。
谁知道,过于粗心大意的结果是……一朝灵竹开花,结界崩坏,他们便当场束手无策!

  那些修士都是来长生观参加白祗的寿典的。此时骤然遭逢此变乱,倒也十分镇定,只道:我等素与长生观交好,既然山门有难,我等义不容辞!

  观主听他们如此说,顿时神色稍缓。来的这些修士都是各个道观的精英翘楚,那些妖怪虽然来势汹汹可是说不定不过是乌合之众,长生观结界虽然破了,却也是百年名观,不会就这样被妖怪几声叫嚣就吓破了胆的。

  当下便点齐了弟子,齐齐摆开阵法,要与那些来犯的妖怪们决一死战。

  辛未眠混在众人当中,却是神色凝重。说起来,他虽然是白祗唯一的弟子,却早已经与长生观断绝关系。刚才众人杯筹交错把酒言欢之时倒也罢了,此时长生观危机重重,他身处其中,却是多少有几分尴尬。

  他还未开口,就只见观主冷哼一声:“长生观遭逢大难,那不相干的人等,就恕本观不再招呼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指辛未眠,显然这关门送客的话,正是说给辛未眠一个人听的。

  辛未眠这些年来纵横长安,早已经赢得天才术者之名。却不料回到山门就被观主如此羞辱。当下就只觉得一口恶气直冲上来。正要出言反驳,却正对上白祗师父担忧的目光。于是他低头,将那一腔怒气生生压抑下去,只道:“辛未眠与长生观虽然已经没了师门之义,但是与白祗师父却还有师徒之情。长生观遭逢此劫,我亦愿尽绵薄之力。”

  观主却只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了。

  说话间,外面众多妖怪们呼啸之声越发高亢嘈杂起来,众修士们神情一凛,全都拿出了自家法宝,严阵以待。

  那些妖怪们虽然吵吵嚷嚷的,却并没有一窝蜂地乱冲上来。

  见此情景,那些长生观弟子中有不少人不觉心中一宽,喃喃道:“这些妖孽见了众多仙师们法力慑人,只怕是一时三刻就已经吓破了胆,压根就不敢过来挑衅了。”

  这话一说,修士们有火气比较旺的,说话间就抬手激射出一道雷符。这雷符虽然比不上天雷压顶的威势,可只见一道雷光劈过,那一群纠集在云层中的妖怪们顿时一阵混乱的哀鸣。甚至有妖怪吓得生生跌落云端。转瞬间,原本遮天蔽日,将长生观这一方晴空遮挡了个干干净净的霾云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刚才还甚嚣尘上的妖怪叫嚷的声音,一下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眼见头顶重见晴天白日,众多修士们还未开口。那些长生观的弟子们早已经按捺不住欣喜,大声欢呼起来。

  见到弟子们如此欣喜,刚才还严阵以待汗湿重衣的长生观主终于也放宽了心,急忙向那刚才施放雷符的修士致谢。众人见危机解除,弟子欢欣,气氛一时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说话间,早已经备好的素斋果酒已经纷纷上桌,白祗的寿宴已经在一片祥和中重开起来。

  只是,比起其他人的豁然开朗,辛未眠却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分外的不真实。

  刚才的这一场攻击,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以他多年对敌降妖的经验,他可不认为这么一张雷符就足以震慑群妖,让它们如此乖觉的全数退去。

  可是……它们却真的就这样退去了。

  无论怎么看,这里头都……有问题。

  看着眼前已经开始杯筹交错的众多修士们,辛未眠知道,就算是此时自己说什么,也不过会被人当作是杞人忧天。甚至会被对他早有芥蒂的观主认为他是故意在众人面前给师门抹黑。

  为今之计还是自行查探一番吧。反正现在长生观上下都忙着张罗寿宴接待客人,倒也没什么人会再阻止他在观内行走。

  宴席渐渐用毕,长生观的弟子们自然不会让客人们干聊。早有弟子们送上了一壶壶芬芳四溢的清茶和细点。

  用过素斋后,再来这么一壶清茶润喉,倒也算是相得益彰。修士们谈天说地喝茶品茗,一场危机过后能如此轻松的一番享用,众人不觉都多喝了几壶。

  正当观主吩咐着僮儿们再献茶上来的时候,一个身影不顾阻拦,径自冲入了内殿。

  “师父!别喝茶!”辛未眠一个闪身就已经冲到了白祗师父身边,将他此刻正擎在手中的那杯茶急忙摔到了地上。

  只见那杯刚才还氤氲着芬芳的茶,此时溅落在地上后,却渐渐升腾起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

  “有瘴毒!”修士中有人失声。

  “逆徒,你怎么知道茶水中有毒的?”不待别人话音落下,观主的矛头就已经直指辛未眠。显然,在他眼中,辛未眠就算过来示警也肯定是没安好心。

  辛未眠知道这位观主与自己结怨已深,此时就算是细细解释对方也未必肯听,只简单道:“灵竹开花,结界破损,众妖来犯,向来是见强攻不成,便以瘴气沁入地下泉水中。我长生观烹茶向来习惯现取活泉水,一时不察竟就着了他们的道。”

  辛未眠说出的只有这寥寥数句,他不曾说出口的却是:妖怪心机深沉,先是伪做强攻,后又佯装退去,其实这种种作态都只为让观中众人放松警惕。实际它们真正的出击,却就是在这不起眼的茶水上。

  不得不说这群妖怪果然是思虑周全,眼见面前那些修士纷纷坐下运功,就知道这些修士都已经大半着了它们的道儿了。

  顾不上管那些来祝寿的修士,辛未眠握紧师父的手,急忙细细察看他的情景。他知道师父素来最爱喝茶,只怕……

  面前的白祗师父面色苍白,印堂之间隐隐笼罩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黑气。这正是瘴气中毒的症状。可是此时他,却微微摆摆手,嘴角慢慢现出一抹笑意:“师父不碍事,师父我早已经算出长生观必有一劫。而能破解此劫的人,非你莫属。”

  辛未眠咬牙,摇摇头:“长生观早就与弟子无关。师父你的毒,我这就帮……”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了辛未眠的脸上。辛未眠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一阵轰鸣,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师父。那个从来不曾发怒,总是微笑着的师父。

  “长生观若毁,师父我必以身殉之!”一字一句间,是重逾千斤的嘱托。

  辛未眠抬头,他看到了观主眼眸中从未消散过的质疑,众多修士们晦暗不明的眼神更让他觉得心绪难平。
他还未开口,就只听白祗师父那慈和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铿锵坚毅在他身后响起:“诸位是来长生观参加我白祗的寿礼才遭逢此劫,辛未眠是我唯一的徒弟。请诸位看在我白祗的面上,就相信他这一回。他定会力挽狂澜,为长生观赢得一线生机。”白祗这话,是说给众多修士道友们听,更加是给长生观主听的。

  白祗一生道心坚定,慈悲为怀,他说的话,自然是分量十足。辛未眠顿觉身上的压力为之一轻。

  只有观主那执拗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次就看你的手段……如若不中用,就不要再说我老儿看轻了你这后辈。”

  辛未眠不再说什么,长身而起,他已经能听到,那刚才偃旗息鼓的妖怪们叫嚣的声音,此时,已经再度响起。

  他从未想过,在多年以后,他还会有为了长生观,拼死一战的时刻。

  可是……长生观对他来说早就不是寥寥爱恨两个字说得清楚的。

  迎着那扑面而来的妖怪瘴气,他飞掠而出。

  争夺灵脉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群妖怪能有这么一番周密的算计,就足以说明,这些妖怪不是临时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而是有首脑,有组织的行动。而那位心思细密的首脑,就是辛未眠要对付的家伙。只是,不知道那个始终躲在幕后,部属周密的对手,究竟是何种人物呢?

  捏破一个白茧香的香丸,辛未眠的周身立刻笼罩起一圈香雾。那雾气犹如茧丝般,将他的周身密密匝匝的包裹起来,让那些无处不在的瘴气竟也无法近他的身体半分。

  然后,辛未眠走入了那苍莽的丛林之间。

  没走出多远,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正当辛未眠严阵以待,手中早已经扣住了满把的符咒瞬间就要射出。

  “小辛,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辛未眠紧绷的脊背顿时放松下来。这个声音,是敦越。

  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敦越穿着辛未眠熟悉的宽大衣裳。只不过,曾经把这衣裳撑得满满当当的他,此时已经瘦得如同风中的修竹。只有他那浑厚的声音,依然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敦越,这山上不太平,你怎么会出来了?”辛未眠见到敦越竟然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候独自出来了,一下就没忍住地埋怨起来。

  敦越憨厚地笑笑:“我担心你,也担心长生观里的白祇师父。要不……你们出去避一避?”

  敦越总是这么温和,似乎在他的世界里,是没有血腥和争斗的。就算这面前眼睁睁的外敌入侵,他也只知道要辛未眠出去避祸,而不会说:我与你并肩对敌。

  辛未眠暗想着,摇摇头。

  “长生观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一切,只带着师父走。”

  敦越有点不解地皱皱眉:“你不是本来就已经离开长生观好多年了吗?而且……你不是早就说过……你与长生观……恩断义绝?”

  辛未眠回想着自己当初昂头迈出山门的那一股傲气,此时却忍不住微微一笑:“就算如此,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长生观在这一场灾厄中灰飞烟灭。”

  敦越听到他的话,目光中隐隐有了几分焦急:“可是……以你一人之力……这样太危险了。”

  “而且……这长生观里厉害的修士多着呢,原本也不缺你一个。”敦越还在劝。

  辛未眠沉吟不语,敦越的话语还在身畔絮絮的继续。

  “而且……白祇师父不会有事的……他的法术本就很高明……而且……”

  “而且你认识那些去攻打长生观的妖精!”辛未眠的声音,并没有特地扬起,可是却让原本正兀自絮絮的敦越,顿时就急忙紧闭起了双唇。

  好一会后,敦越的声音才低低的再度响起:“我……”

  “是晴聆对吧?”

  敦越的面庞,在瞬息间就变了好几个颜色。

  “那些妖精中,是不是有晴聆?”辛未眠继续追问。

  敦越那一直澄澈宁静的双眸,此时却控制不住地躲闪着:“我……晴聆没有……你要相信我……”

  敦越说着,竟着急起来。原本平静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辛未眠见他面色越来越苍白,急忙将他摇摇晃晃的身躯扶住。

  “怎么回事……晴聆不是说只要有了灵脉滋润,你的病情就能自然好转吗?”

  敦越抓住他的手,想要说点什么,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辛未眠突然觉得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原本身手矫健的他是绝不会陷入如此困局中,只可惜,此时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摇摇欲坠的敦越!

  他所有的反应都因为怀中的敦越而延迟,白茧香的结界被撕裂了。辛未眠只觉得神思一恍,他的身躯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原本在他的怀中被他搀扶的那双胳膊,却在此时,给了他最后的倚靠……

  辛未眠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的,是敦越关切的双眸。可是,他的身躯,竟然动弹不得!一个牢牢的禁闭阵法,将他禁锁其中,动弹不得!

  辛未眠从未想过,他会遭遇这样的危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让他陷入这样的困局的人,是自己曾经最要好的朋友。

  能让敦越在那样的时候刻意牵制住自己动作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晴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辛未眠盯着晴聆质问。

  晴聆的双眸躲闪了一瞬,却又很快就恢复了坚定的神色。

  “也许你觉得我现在是在犯错,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山原本就属于我族,你还会为了长生观那些你自己都看不顺眼的老道士与我为敌吗?”晴聆深呼吸,语速却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辛未眠愣了愣,从他记事起,这片山林就属于长生观。他从来听说的都是当初祖师爷是如何在这片风水宝地建起了长生观的往事。可是今天晴聆却告诉他……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让你无意中破坏了聚灵大阵,又引来那么多妖怪攻打青山行为卑鄙。可是你知道吗?当初这里不过是片无主的山林,那时候,我的父母就生活在这片山林当中,与世无争,修炼度日。可是,这片灵气充沛的山林被长生观的那个什么开山祖师发现了,于是他建起了长生观,将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妖族们全部驱逐。我的父母就这样在那次所谓‘除魔卫道’的驱逐中丧生。”晴聆说着说着,原本剔透的双眸渐渐染上了火焰的色泽。辛未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晴聆。
“我那时候因为年幼,妖气淡薄才侥幸逃过一劫。我本想隐忍求存,于是就在这后山竹海湖泊中隐居。谁知道,长生观的那些道士们,抢占了山林还不够,还要将此间的灵脉全部攫取,活生生的要逼死我们妖族!”

  辛未眠所知道的晴聆,总是笑眯眯的,可是此时他才突然发现,他只是习惯用嬉笑来掩饰他的悲哀。妖族的生存,从来就不易。即使像晴聆这种从未作恶的妖族,也成天生活在术士们的刀剑的阴影之中。可是……要他就这样承认晴聆做的是正确的,他也还是……做不到。

  晴聆注视着面色犹疑的辛未眠,脸上的神色却是愈见坚定。

  “我决定了,要夺回这片原本就属于妖族的山林!我已经……忍够了!”说着,他已经化作一道水波,朝外疾驰而去!

  辛未眠想要追过去,可是敦越却再一次地拦住了他。

  敦越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憨厚又执拗:“晴聆不会伤害无辜的人的,他只是想要回他的家园。”

  辛未眠正想说什么,一种奇特的波动却让他的神经,猛的警觉!

  透过荡漾的水波,他看到了,原本绿茵茵的草地,突然变成了火焰席卷过的灰白色泽!而那奔涌而来的瘴气,似乎变得更加浓烈和凶残了!这绝不是晴聆所纠集的那一帮小妖怪能做得到的程度!

  难道,在那一群妖怪当中,有什么了不得的家伙?辛未眠心中更加着急,正要往外冲,可是敦越却睁大了双眸,死死地拦住了他:“晴聆说了,不让你出去是怕你受伤,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放你走。”

  等一切都结束了……果然晴聆并没有真的想害他。可是……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只怕这片山林也就……全都被毁掉了!

  辛未眠指着那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白色的草地,指着那在瘴气中一个个倒下的小动物们:“你看看,你看清楚了吗?在晴聆纠集起来的那些妖怪里肯定有个大妖怪!如果不阻止他的话,晴聆夺回的家园,将会是一片彻底的死地!”

  “你说什么?那些都只是附近的小妖怪……怎么会?”敦越简单的头脑显然是想不通这复杂的问题,可是顺着辛未眠的指尖看过去,那一片死地的草地,却比千言万语都让他顿时一个激灵,他的手,终于不再拦着辛未眠。

  可是辛未眠却拉住了他的手:“那片瘴气马上就要席卷到这湖泊里来了,这里不能待了。你也得出去暂避一时!”说着,辛未眠往他的手心里塞了几个香丸:“捏碎香丸,香丸的香障可以帮你不受这瘴气侵扰,尽量躲远一些。我去劝晴聆!”

  说着,辛未眠朝着那瘴气最浓烈的地方飞掠而去。

  一路上,所有的草地都已经化作了灰白的色泽。渐渐的,地面上的尸体中,除了奄奄一息的小动物,竟然也出现了挣扎呼号的小妖怪。

  所有的推测中,最不愿意接受的那种……发生了。

  辛未眠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无止境的下沉。在那瘴气最为浓烈,几乎看不清面前景物的地方,他看到了,晴聆。此时的晴聆正瞪大了双眸,拦在一个蛇妖的身前。

  “我们已经将长生观那些道士困住,也夺回了山林灵脉。你可以收手了。”

  那蛇妖冷笑一声:“收手?我相大爷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小小鱼妖指手画脚了?”

  晴聆显然还没有从眼前突然变化的形势中回过神来,依然劝阻着:“这山林是我们妖族的家园,我们既然已经拿回来,又何必再造杀孽?毕竟所谓留得青山在,才是正路啊。”

  那蛇妖听他这话,笑得更加不可遏制了:“你说什么?留得青山?你不知道吗?我们相氏一族向来就是所到之处从无半点生灵吗?”

  “你?”晴聆急了,手中水波化作光刃就袭向蛇妖。

  辛未眠急忙冲了过去,因为,在那电光石火之间,蛇妖不过轻轻抬手,晴聆就已经被他袭来的那股强大气势弹开。虽然辛未眠的举动已经为晴聆卸去了大部分的攻击,可是倒在辛未眠怀中的晴聆,依然是满面苍白,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小辛……我……”晴聆想说什么,却被辛未眠一个手势阻止了。

  “他不是寻常蛇妖。”辛未眠盯着那在瘴气中得意狂笑的身影,笃定断言。

  那蛇妖抬眸,金色的双眸流转过一丝异样的光华:“想不到你倒有些见识。”

  “就让你死得明白,我是相繇!”蛇妖傲然发话。

  相繇,传说中有九个人头的巨蛇。他能将所到之处全化为有毒的沼泽,变成一片彻底的死地!

  晴聆显然也听说过相繇的传说,顿时面色一片苍白。

  可是,他却看到,辛未眠的唇角,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听说过有人冒充神龙,却不知道如今也有人冒充相繇。”辛未眠的声音高了起来,“凭你这小小蛇妖,也想糊弄我?”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狂妄得不可一世的蛇妖顿时身躯一震,它咬了咬牙,金色的双眸中流过血色:“我得到了当初相繇留下的繇珠,自寻常蛇妖修做相繇,有何不可?只要我将这片山林的灵气全部吸尽,我便能生出最后一个头,那时候我就是能翻天覆地的相繇!”

  想不到,当初相繇被大禹消灭后,竟还留下了那一颗繇珠。也不知道这蛇妖是如何有了这一番奇遇,竟然要吞噬掉长生观这一片山林的灵气,妄想翻天覆地!

  辛未眠喂晴聆吃下数颗丹药,护住他的命脉。又布下香障使他免受这所谓相繇传人的侵袭。这才拔剑而起。为了长生观,为了保住晴聆记忆中的家园,他必须,拼死一搏!

  即使……这一战,比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战斗,都会更加凶险。可是,他不能退后。在他的身后,有晴聆,有敦越,还有……白祇师父……

  面前那自称是相繇传人的蛇妖昂首挺立,在他的身边,以他的身躯为中心,逐渐蔓延开来的,是龟裂的大地和灰白的死气。辛未眠几乎能清楚地看见,从他的身躯上蔓延的死气,是怎么一点点的侵染到泥土之中,将那些青翠的枝叶全部剥离成了惨白的色泽。

  那正在开着花的灵竹,首当其冲的被这毒瘴祸及。只是,这依存灵脉而生的竹子,到底与那些寻常草木不同,虽然叶脉上已经隐隐现出了枯涩的痕迹,可是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只不过,辛未眠却从那灵竹的叶脉间,看出了原本不曾被察觉的端倪!
这蛇妖竟然在与灵竹争夺灵脉!

  从刚才开始,辛未眠就一直在奇怪为何这蛇妖竟然按兵不动。而现在,灵竹上呈现的异象让他明白了。蛇妖待在这里并非是不动,而是选中了一个掠夺此山灵脉最为上佳的地点!此时,他的长尾正不知不觉地扎入泥土之中,正在肆无忌惮地吸取灵脉的灵气!

  一旦灵气被掠夺殆尽,那么被毁灭将不仅仅是这座山!

  望着那已经开始一片片纷飞凋零的竹叶,辛未眠袖中的折扇已经飞掠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柄精光四射的宝剑!

  宝剑出鞘,空中立刻传来激越的龙吟之声。

  辛未眠的眉峰紧皱,从此剑铸成之日开始,他就一直将他幻做折扇的模样,不曾让他露出真形。而今天……他终于要全力一战了!

  就在他执剑而起的那一刹那,蛇妖早已经窥见了他的动作,只见瘴气翻滚浓烟弥漫,他转瞬竟然就已经化作了八头蛇的凶悍模样!

  想不到,这蛇妖竟然所言不虚,真的吞噬了相繇留下的繇珠,一旦它幻化出第九个头,那九个头就会如数化作人头模样,真正的相繇,就会重新临世,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可想象的巨大灾难!

  辛未眠抬手,剑锋已经掠出,不是对着八头蛇,而是对着自己的胳膊。瞬息间,剑锋已经染上了艳丽的血色。晴聆目瞪口呆,他知道,辛未眠这是在以自己的血,激发出剑的煞气!他,决心以命相搏!

  八头蛇见状,嘶声长笑:“不要命的蠢货,尽管过来送死!”

  辛未眠的剑锋朝八头蛇激掠而去,转眼间就是一片金石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八头蛇的鳞片转眼就被辛未眠的剑锋挑伤了许多,原本黑色的鳞片上霎时就染上了一片血痕。

  “哼哼哼……你果然……有道行……”八头蛇说着,张开血盆大口,猛喷出一口浓黑的毒瘴!辛未眠只觉得自己周身的香障在这猛烈的冲击下,霎时就已经被撕裂!来不及屏息的他,转瞬就已经吞下了一口毒瘴!

  辛未眠急忙后退,匆匆护住灵台清明,却见那八头蛇一击得手,自然不肯放过他,纵身就猛冲过来!

  糟糕!辛未眠心中巨震。

  眼看那八头蛇的身躯已经在咫尺之遥!

  正当辛未眠准备去迎接那避无可避的一下攻击的时候,却发现,那条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八头蛇,此时竟然……僵住了身形!

  再放眼看去,只见八头蛇的蛇尾,竟然被那蔓延纠结的竹根牢牢缠住了!也将他的身躯,彻底牵制。

  灵竹有灵,知道与这掠取灵气的妖魔对抗,此时真是天助我也!

  辛未眠心中大喜,扬手就将锋刃朝那八头蛇的七寸处猛刺而去!

  就在他的剑锋距离八头蛇的命门处不到寸许的时候,八头蛇的身躯,竟然再度恢复了动作!

  只见它把那刚才还被灵竹根系牢牢束缚的尾巴朝天高高扬起!那无可回避的嘶吼声在辛未眠的耳边久久回荡!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刚才还只有八头的蛇,此时……竟然正在幻生出那第九个头,而且,所有的头,都在渐渐的……化作人头!

  九头蛇!曾经让这片大地陷入到无处不在的流毒中的凶兽,相繇,现世了!

  辛未眠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恍惚着。相繇的毒气比之刚才的八头蛇,强悍了何止百倍!

  辛未眠觉得,自己正在迅速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在他逐渐混沌的视野中出现的,是晴聆的身影。晴聆护在了他的身前,向那个气势汹汹的相繇说着什么。

  在他回首的目光中,辛未眠看到了满面的愧疚。

  辛未眠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自己根本就不会怨恨他。可是,他看到的,是晴聆被相繇掀起的劲气,远远掀飞的惨烈景象!

  “晴聆!”辛未眠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猛烈地疼痛着!

  血色迅速地在他的视线里蔓延……辛未眠竭力想要撑起身躯,可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毒瘴已经让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愚蠢的家伙……本来我还想留他一条性命的,可是他自己非要寻死……”九个头上,是一模一样的冷漠与不可一世。

  辛未眠想要去看看晴聆的情景,可是,几乎一步路也无法迈动的他,仅仅只是维持住此时站立的姿态,就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能让传世英雄大禹为之纠结的毒兽,以他的能力想要对抗,还是太难了一些!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放弃!师父……师父的嘱托。

  辛未眠还记得,那个禁忌的法术,如果能阻拦住相繇的步伐,解救这天地。他的牺牲,将无怨无悔!

  他的手,刚刚抬起来,就被另一双手牢牢钳制。高度紧张的神经突然被打扰,辛未眠差点没叫出声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敦越。那个从来都是木讷又寡言,几乎要让人忽略他的存在的敦越。

  而此时的他,几乎要让辛未眠认不出来。因为,那个瘦弱单薄的敦越,竟然拦在了他的身前,用自己的肩膀,为辛未眠守住了一片小小的安全之地。

  “晴聆说过,不能让小辛受伤!”喃喃的声音传过来,辛未眠只觉得胸中一阵激动,那个印象中永远傻乎乎的敦越,却是心底最澄澈善良的。

  “不……”辛未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敦越一口截断,辛未眠突然发现,他的眼眸中,满是泪水:“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要不是我一直掉鳞片,晴聆就不会想要去打什么灵脉的主意。要不是那样,坏妖怪们也就不会都跑过来,晴聆和小辛也都不会受伤!”

  呜呜呜……敦越哭泣的声音在这毒瘴之中竟然分外清晰。

  让辛未眠没有想到的是,站在他的身后,辛未眠发现自己本已经混沌的头脑,竟然渐渐清晰起来!而那一股足以涤荡开相繇无往不胜的毒瘴的气息,竟然是从敦越的身躯上传来的!

  “其实……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晴聆和小辛,我那个样子压根就不是生病,我只是很老很老了,老得太厉害了才会掉鳞片的。可是……我一直不敢说……才会……”

  “敦越快逃!”辛未眠截断敦越那此时依然不改的啰嗦句子,猛的推他。

  却没有想到,看似单薄瘦弱的敦越,并没有被自己推开。他依然执拗的,护在了辛未眠的身前。
鲲鹏神鸟

  相繇俯视那拦在自己身前的小小身躯,显然已经丧失了纠缠下去的兴趣。

  它的毒瘴比之前更加猛烈地冲击而来!

  这猛烈的冲击将辛未眠与敦越如同两枚贝壳,被巨浪抛上了高高的天空,然后,就是无法自控的坠落!

  辛未眠竭力睁大着双眼,他看到了,单薄的敦越比他受到的冲击更大,被抛到了更高的地方!等待他的,会是更加惨烈残酷的坠落!

  而随着那毒瘴拍击而起的巨大气浪,那些原本在枝头摇曳的竹花纷纷从枝头坠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些竹花仿佛都在绽放着某种依稀的光华。可辛未眠想要仔细辨认的时候,却又消失无踪了。

  他只看到,敦越被一波波竹花簇拥着,跌了下来!

  这景象如此惨烈,敦越苍白地面庞,映衬着白色的竹花,辛未眠不顾一切的朝他跌落的方向奔去。

  只可惜,被毒瘴侵染的身躯根本就不听使唤,他才刚迈了一步,就已经重重地跌落在那灰白的土地上。鼻端萦绕的是那彻彻底底的,被吞噬了一切生命的让人窒息的死气。

  而敦越,跌入了那堆叠的竹花之间,看不清模样……

  辛未眠撑起身躯,想再度靠近敦越,却骤然发现他的血,溅落在这土地上,那鲜红的色泽竟然瞬间就被吞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辛未眠原本想用自己的鲜血来完成禁忌的法阵,可是,眼前的事实却无情的告诉他——此路不通!

  辛未眠的心,没有止尽地下沉。晴聆已经受伤昏迷,敦越也生死未卜……还有师父,如果他不能拦住相繇,师父也岌岌可危。他想要守护的这一切,都即将在想要的践踏之下分崩离析……

  还有什么,是自己现在能做的呢?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辛未眠的个性。

  相繇轻蔑地注视着面前这身受瘴毒却依然勉励支持的身影。他确信,只需要再一股瘴气,就能将这家伙彻底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张开了血盆大口。正当他准备射出那又一股滔天的瘴气时,他的脖颈,突然划过了一丝痛楚!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瞬间的疼痛,可是,这疼痛却犹如被龙牙狠狠咬住般,疼得它顿时就僵住了身形!

  那些纷纷扬扬跌落在地面的竹花,此时如同被一双温柔的手鼓动起来一般,朝着天空飘舞起来。在那竹花飘扬而到的地方,瘴气的浓度在无可逆转的变得稀薄!

  仿佛,有什么人,正在那竹花的深处,翻卷起了巨大的衣摆。将这遮天蔽日的瘴气全部都要一扫而空!

  “什么人?跟我相繇作对,就不怕被毒死吗?”相繇昂起了它九个巨头,彻底放开的声音如同洪钟般让人胆寒。

  “毒死我?那就试试看啊。”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辛未眠睁大了双眸。他看到了,在那焕发着点点星光的竹花之间,有一只巨大的鸟,正舒展着硕大无朋的羽翼飞腾而起!

  在它的羽翼舒展处,所有的毒瘴纷纷退去,而那灰白的土地竟然也恢复了原本青润的色泽!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相繇,此时在这遮天蔽日的大鸟面前,简直微小得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几乎不值得一提!

  “哪里来的怪鸟,不要以为我就怕了你!”相繇昂首,那九个头中竟然分别喷出一个毒气弥漫的光珠,朝着巨鸟就激射而去。巨鸟鼓动翅膀,想要将这些毒珠挥开,却没想到这些毒珠竟然在半空中四溅开来,变作一条条翻腾着黑色光泽的丝线,转眼间那丝线交错编织,竟化作了一张巨网,将巨鸟牢牢困住!

  刚才还振翅翱翔的巨鸟,此时竟然被这毒网束缚着,朝地上跌来!

  趁着巨鸟涤荡开来毒瘴的这几息,辛未眠几张符咒早已经疾射而出,朝着那黑色的丝网灼烧而去!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黑色的毒网竟然不仅仅是束缚住巨鸟,它竟然在渐渐缩小着,显然是要活生生将那巨鸟困死!

  辛未眠的符咒,还没来得及靠近毒网就被瘴气掀翻。

  而那正捆缚着巨鸟的毒网,却在无可逆转地收紧!

  看着手中的剑,辛未眠咬了咬牙,将自己全部的灵力都注入剑身中,然后,朝着那此时正在狂妄叫嚣的巨蛇七寸处,激射而去!如果,此举不能成功……辛未眠已经决定破釜沉舟!

  那寄托了辛未眠全部希望的剑锋,朝着相繇飞驰而去!

  就在即将刺中目标时,突然,生生地凝滞在了半空中!

  功亏一篑!辛未眠从未如此懊恼!

  而此时,剑身上依然在漫卷的灵气还在激烈地澎湃着。相繇那巨大的九个头颅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你是以心头血来催动这柄利刃吗?好……我就让你……剑毁人亡!”

  辛未眠知道,此时自己的性命就捏在面前这个妖怪的手里,可是他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他知道,他已经为了自己的坚持和守护,做了自己能做到的全部。

  那柄此时依然灵光迸射的剑身,就如同他依然不曾退缩半分的意志。他是辛未眠,他,不会退缩!

  “小……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正在不断缩小的毒网中发出。

  辛未眠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这个巨鸟难道是……敦越?

  那个疑似敦越的巨鸟鼓动着翅膀,竟然挣破了那毒网,撕裂而出!原本就巨大的羽翼仿佛在这挣扎的过程中汲取了无穷的力量,变得越来越明亮,每一片羽毛上都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华!在那光华中,隐隐有清澈的芬芳!

  刚才那些一瞬间全部被毒瘴所淹没的气息,仿佛在此刻又重新回来了!

  竹子在飘舞,竹花在开放!原本早已经黯淡的天宇被这骤然出现的巨鸟点亮了璀璨的耀目光华。

  辛未眠几乎没能看清,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相繇是如何在这金色翅膀所鼓荡而起的巨大朔风中哀嚎着跌落尘埃,瞬间就化作了一片焦黑的灰烬,随即就在这光芒的笼罩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景象来得太突然,辛未眠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眼前的巨鸟却在一点点地收拢起巨大的翅膀,那夺目的金色也渐渐的收敛起来。当辛未眠终于能再度清晰地看清面前的山林的时候,他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然真的是那个……敦越?
这真的是他熟悉的敦越吗?原本面色苍白,灵力极端不稳的敦越,竟然会是这样强大的存在?

  “敦越……”晴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他的面色比辛未眠更加震惊。这震惊甚至远远超过了相繇终于被消灭,曾经的家园被保住,大家终于全都平安无事的事实。

  被朋友们用如此震惊的目光注视着,敦越那熟悉的羞涩又回来了。他的脸庞一片绯红。

  “长生观修士,拜见鲲鹏神鸟!”一众修士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对着敦越就叩拜。

  鲲鹏?辛未眠的心中顿时雪亮!原来敦越从来就不是什么鱼妖,而是千年脱鳞化羽变身大鹏鸟一次的鲲鹏。鲲鹏每千年脱鳞化鸟,再千年又褪羽化鸟,如此循环往复。

  “我……不知道怎么的受了伤,就忘记了……以为自己真的就是鱼妖。晴聆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你看我褪鳞的还以为是我衰弱的结果,我害你为我这么担心,差点闯下大祸……”敦越咬咬唇,对着那些叩拜在地的修士:“总之,都是我的错。一切与晴聆无关!”

  此时哪里还有人会再去追究他的什么所谓的错,人们只是在鲲鹏鸟的光辉中,彻底的忘却了其他。晴聆看着那个骤然变得光华灿烂的朋友,骤然胆怯起来,他不自觉的躲在了辛未眠的身后,他不敢想象也无法相信,那个跟自己朝夕相处几十载的胆小又怯懦的敦越,会是那传说中可以通天彻地涤荡玉宇的鲲鹏。

  他……既然恢复了记忆,又重新变化出了翅膀,这一段绵延百年的缘分,终究是走到了尽头吗?

  晴聆想着自己几个时辰前还为了救助看起来越来越虚弱的敦越不惜与长生观众人为敌,只觉得这个事情从未如此可笑。

  此时,敦越被那些修士们团团围住。鲲鹏是传说中的瑞兽,每个修士都不会放过这与瑞兽交好的大好机缘。晴聆慢慢地转过身去,他不再是与你一样的鱼妖,他即将回到属于他的天空中去,在那光华灿烂的世界里,没有属于你晴聆,一个小小鱼妖的位置。

  还未走出三步,晴聆就发现自己的衣摆被扯住了。

  是敦越,那个现在已经变得光华灿烂的少年,依然如同百年前受伤失忆的时候一样,怯生生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我要和晴聆在一起。”敦越的声音,清清楚楚,不容错认。

  望着那竹花盛开的梢头下,两个紧紧拥抱的身影。辛未眠的笑容,比刚才消灭了相繇的时候,更加畅快。

  相繇的遗毒还未全部扫净,修士和妖精的共处还需要细细商讨。可是,只要看着这瑞兽与妖怪毫无芥蒂的拥抱,辛未眠就愿意相信,一切,都可以慢慢的期待。

  就好像这枝头盛开的竹花,是结束,也是另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