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累觉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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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武侠故事

一、

  我蹲在蟠桃树根子底下,耷拉着老鼠耳朵,用两只前爪捧着一个又红又大的蟠桃,恭恭敬敬送到哮天嘴边。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要不然先吃个桃?”

  哮天望了望周围横七竖八躺倒的几棵蟠桃树,两眼一瞪,两腿一蹬,直挺挺地往后栽去。

  我慌忙化成了人身,扑过去一把将他接在怀里,胆战心惊地抓着肩膀使劲摇啊摇:“呜呜呜,哮天你不会被我气死了吧,你要是死了……”猛然瞥见他眼角张开的一条细缝,于是摇得更加狂放悲伤。

  “要是死了,我就在这蟠桃树下刨个大坑,把你好生埋了罢。别的仙术不成,刨坑的仙术我学得还不赖,你死后之坑,我必定刨得又大又深……”

  哮天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阿白你知道么?每回找不见你,我都觉得自己离诛仙台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我最怕他用这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连忙抬爪指向玉帝的凌霄宝殿,痛心疾首地发誓:“你不要生气……阿白发誓,要是再乱刨乱啃东西,我就就就就剁手!”

  说完就地打了一个滚,重新变回老鼠的样子,小心翼翼伸出两只细细的鼠爪搭在他的狗腿上,做小伏低地蹭了又蹭。

  哮天扭过头去哼了一声,终于甩了甩毛发变作了人身,低头把我捡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教训:“再不许有下次了!”

  我乖乖地“吱”了一声。

  哮天的原身是一只雄壮的黑狗,变作人身时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黑衣少年,英姿飒爽,风华倜傥,格外的美貌动人。相比之下,我的原身是一只娇小可爱的白鼠,倒也相得益彰,并不逊色。然而化作了人形之后……便有些不忍直视了。

  ——是个浓眉大眼、体格粗壮的姑娘。

  不管是我还是哮天,相互看见对方的形象时,彼此都有几分发自内心的自惭形秽。因此,但凡哮天化形人身时,我多半都蹲在他肩膀上,心甘情愿地做一只老鼠。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这次又闯了祸,我们就不得不双双化作人身,跪在主人二郎神君的脚边请罪。

  二郎神君冷着一张脸坐在大殿中央,我缩头缩脑地跪在哮天身后,恨不得把自己庞大的身躯缩成耗子大小,再打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我不敢。

  我罪孽深重。

  自从我由一只老鼠得以在神君座下修仙后,大祸小祸实实在在闯了不少。

  最开始,我不小心把地洞从神君的院子一路打到了瑶池,引得瑶池水水漫仙院,好一泓美丽的清泉。

  哮天替我向诸神仙赔了罪,神君看在哮天的面子上,意思意思罚我去扫大殿。

  我牢记教训再不敢打洞,半夜槽牙痒痒,就抱着神君宝殿里的柱子磨了几磨,谁知没磨两下柱子就断了,半边神殿坍塌下去,九重云霄里好大一阵声响,连玉帝都惊动了。

  哮天倒是又为我求了情,神君摇着头叹一口气,请玉帝罚了我去守蟠桃园,还加了一个漫长的期限,不多不少正好一万年。

  一万年啊……我寂寞又空虚,苦苦熬了这两千年,已经把眼睛熬得和广寒宫的玉兔似的红,终于在今天忍不住找了棵树磨了磨爪子。

  结果,那棵辈分比我还老上几万年的蟠桃树,就这么在我面前砰地一声倒下去,呜呼了。

  作为一只才登仙道几千年的老鼠……我怎知道仙界众生竟如此脆弱!

  我冤枉又憋屈啊!

  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从余光里幽幽地瞅着二郎神君。

  神君再三看我过后,扶着额头痛心疾首:“这次本君也护不了你,赶在王母降罪前,自去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关上七七四十九天的禁闭吧。”

  我脑中一木,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前的哮天再次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二、

  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出了名的威猛,千万年来,唯一能活蹦乱跳从里面出来的,据说只有西天如来座下的斗战胜佛。

  我这点儿微末道行,在三昧真火里滚上七七四十九天,好点儿说不准能剩个元神渣渣,坏点儿就是个灰飞烟灭的命。

  二郎神君这次大概是动了真怒,不打算再留着我这个祸害了。

  我垂头丧气去了太上老君府,老君看着我的目光很是震动,听我说明了来意之后,默然半晌,打开炼丹炉让我跳了进去。

  跳进炼丹炉的那艺术间,三昧真火的滚滚热浪兜头盖脸而来,仿佛要将皮毛骨头一起熔化。炉盖盖上的那个瞬间,我黯然神伤地想起了哮天。

  回想起来,能到天庭走上一遭,虽然历经坎坷,倒也算是我鼠生一次不可多得的狗屎运。

  那天二郎神君带着哮天下凡除妖,住在我所栖身的客栈,半夜哮天尿急出门如厕,没留意躺在草地上晒月亮的我,一泡仙尿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本垂垂老矣,拖来拖去却总是死不掉,不曾想凭空来了这么一遭,通身的骨骼竟有了奇异的反应。

  只听嘎吱嘎吱一片脆响之后,我返老还童。

  我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猛然间后颈一轻,被人捉到了半空。哮天一路叼着我回了房间,黑灯瞎火我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想见,他十分内疚自责。

  因为回房后他就变成了人身,把我按在盆里洗涮干净了不说,还张口给我渡了一口仙气。

  老娘这辈子生是鼠族的鼠大王,死是鼠族的死鼠大王,他他他居然一句话都不说直接上来就占我便宜……简直猫可忍鼠不可忍。

  但到底我成了一只仙鼠,不仅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还能幻化人形,口吐人言。

  那一夜我睡在哮天身边,一颗老心砰砰地跳着,那一种新鲜感和激动感,简直无法形容。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哮天已经整装待发,他化成了人身,一身黑衣飒爽,初阳下的侧脸镀着一层浅淡的微光,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见我醒了,他伸手把我托在掌心,脸上有些微的红:“昨夜……唐突了。”

  看见他的脸之后我就释然了,舔了舔嘴角觉得自己着实不亏。当下伸爪抱住他的手指,用软软的毛蹭了蹭手心,腆着老脸说了句没关系。哮天十分受用,揉着我颈侧的白绒毛问:“你是哪里来的小白鼠?”
小仙累觉受不了我不由得羞红了老脸,万分不好意思地和他解释:“那什么,其实我不是小白鼠……我是只如假包换的老白鼠。”

  然后哮天就笑了,我没想到一个相貌斯文的少年笑起来会是狂放不羁的哈哈哈哈,震得窗外盛开的桃花都摇了三摇。

  半晌,他止了笑说:“那我就不叫你小白鼠,叫你阿白罢。”

  然后又道:“阿白,你我这样,就算是有仙缘了,你可愿随我一起上天庭?”

  于是我的鼠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质变,我不仅有了名字,还得以和仙界第一猛犬哮天共赴仙途。

  二郎神君的态度一直淡淡的,见了我总是皱眉,哮天却爱让我跟着他。我们一起修炼神君贮藏的仙典,没想到千儿八百年过去,却修出了个破坏狂。

  几千年过去,沧海变了桑田,鼠大王也不复初登仙界的羞涩懵懂。

  然而和哮天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起来还真有些让人恋恋不舍。

  三

  我没想到太上老君座下看守炼丹炉的仙使会是一只猫。

  确切地说,是一只寂寞空虚又话唠的仙猫。

  仙猫孤独地守着炼丹炉千年万年,大约是第一次看到炉子里有活物进来,还是一只什么都敢挠的老鼠,更是兴奋到不行。

  我进炼丹炉的第一天晚上,仙猫扣着炉壁小心翼翼地问:“老鼠,你还活着么?”得到我有气无力地回应之后,立刻兴奋而害羞地做了自我介绍。

  唔,他叫金丹,原身是一只卷耳短毛猫,据说在化作人形的时候,会有露出两只粉嫩嫩的细软猫耳。

  他喜滋滋地告诉我,太上老君答应这炉练出来的仙丹赐给他一颗,吃下去之后有助修为,以后再化身人形时,大约就不会有猫耳了。

  金丹臭美地敲了敲炉壁,问我:“你觉得我没有猫耳会不会比较英俊气概?”

  摔,老娘都要死了,谁要管你有没有猫耳啊!

  我黯然神伤地随着三昧真火翻滚升腾,在心里泪流满面:老娘身为鼠大王,居然在混成了仙鼠之后,还是落得个被猫吃掉的下场……

  喵了个咪的,这不是作孽么。

  “自修得仙体以来,我多年没再吃过老鼠肉,心里十分想念。这炉金丹和你一起炼出来,想必滋味甚是美妙……”金丹的声音隔着炉壁传来,羞涩中含着一丝期待,“我会好好珍惜这段仙缘的。”

  仙缘你妹啊仙缘。

  我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揍他丫的!

  我扒拉着炉壁往上窜,恍惚间感觉炉子似乎抖了三抖,正要继续挠,猛然听见外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然后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

  我愣愣地停住了动作。

  片刻后,炉壁上传来两声轻叩,和金丹平时敲炉子的声音不一样,听在耳中有如天籁。

  哮天在外面焦急地吼:“阿白你还活着么!”

  那一瞬我觉得炼丹炉中的热度又高了三分,蒸得我眼睛疼,怔愣愣伸爪子去揉,才发觉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

  我自顾自地感动着,哮天那边已经狂躁地开始摇炉子:“阿白你是个老鼠你就吱一声啊!”

  我泪流满面,深情地扑上炉壁,伸爪挠了挠:“吱……”

  只听“嘶啦”一声,一道金光突然出现在眼前,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不少,金光的尽头是一个黑衣少年的身影,逆光的剪影颀长俊美,美好得不像话。

  我动情地凝视着那个身影,却见那身影突然矮了下去,低头一看,只见哮天正痛苦地在地上抱头蹲着,身边躺着个粉嫩嫩的猫耳少年。

  咦,猫耳美少年,是我喜欢的型啊!

  我多看了两眼,再回头就发现哮天正用一种不忍直视的眼光望着我,连声音都在颤抖:“阿白,你竟然……把炼丹炉……挠裂了……”

  我回头一看,整个人傻在当地。

  刚才一时没注意,大晚上的哪来的金光……原是炼丹炉裂开闪的仙光……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地望着哮天:“哮天我大概是生不逢时,要是当年去帮二郎神君劈山救母,这双爪子应该挺好用的……”

  哮天猛地扑过来推了我一把:“阿白你个傻不啦叽的老鼠,快跑啊!炼丹炉都治不了你,你这是要上诛仙台的节奏啊!”

  我犹豫不决地看着他:“可是你……”

  我挠裂炼丹炉的时候哮天在场,我要是逃了,哮天就算是个纵容包庇的从犯。可要是没有哮天,我也不会一时冲动去挠炉子……

  这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我低着头去推哮天:“还是你快走吧……我皮厚,说不定诛仙台也给我挠塌了呢?”

  哮天这回真的咆哮了,一道仙术把我打得老远:“做梦!既然你已经跟我上了南天门,就别想再上诛仙台!”

  哮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被他打得生疼,想一想心里更疼,眼泪就忍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掉。

  哮天的声音软下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在二郎神君座下万年千年,神君会护着我的。但是你,你不能有事……”

  我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他一眼,咬咬牙,抱头鼠窜而去。

  四

  天庭下了通缉令,我跑得了老鼠跑不了猫。

  长着猫耳的粉嫩少年自以为威风地抖了抖耳朵:“我是太上老君座下仙使,奉命捉拿你归案,还不速速自首!”

  我被他粉衣飘飘的仙姿晃得险些瞎了鼠眼,喃喃道:“金丹你这一身,未免太粉嫩了些……”

  金丹的小白脸黑了一黑,威严道:“老鼠畏猫乃是天性,即便修得仙身也不能避免。阿白你逃不掉的,好歹相识一场,你若主动认罪,我必不为难你。”

  我呵呵两声。

  不错,鼠性畏猫,但不知为何我生来就不怕那些喵喵咪咪的家伙,每回看见只觉得可爱。因为这点我在凡间的鼠族之中称王称霸,到了天庭之后,依旧我行我素。

  金丹对这两声呵呵很不满意,粉嫩的猫耳迎风晃了晃,身后的猫尾随即也竖了起来。

  以我在凡间逗猫多年的经验,这样的表现是猫类炸毛的前奏,而猫炸毛的原因,则往往是感受到了威胁。
小仙累觉受不了我笑眯眯看着金丹:“小猫猫,你好像有些怕我?”

  “你胡说什么!”金丹的脸腾地红了,写满了欲说还羞。

  我本是随口调侃,如今却是有几分确信了。当机立断脚底抹油,化身为鼠时不忘回眸一笑:“你来抓我呀~~”

  说完趁他气得浑身乱颤,闪身窜入蓬莱仙林中,好不逍遥。

  我不傻,纵然金丹这副小模样儿挺招人的,但我本就闯了大祸,要是再打了仙猫,岂非罪加一等。

  然而金丹相当敬业,作为一只猫来说,他在成仙之后,依旧没有忘本。追我的架势怎一个狂野了得,简直上穷碧落下黄泉。

  终于有一天,我抚着跑得上蹿下跳的老鼠心幽怨不已:“金丹,你追够了么?”

  猫耳少年红着眼睛瞪着我,半晌,幽幽吐出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也不知是哪个仙宫里看来的话本子,说得倒是铿锵有力。

  真真是老鼠不发威,你拿我当病猫啊。

  我忍无可忍地伸了伸爪子,拳脚并用虎虎生威,三两下把金丹撂倒在地,反剪了双手扣在腰间。再化作人形,朝那对粉嫩嫩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小猫猫,我这就要跑了,你服是不服?”

  金丹素来最恨我调戏,此刻仿佛魔怔了似的,呆愣愣盯着我看了许久,猛然伸手过来捧住我的脸,整个人探了过来。

  我此刻可是个形如壮汉的姑娘,金丹你的口味要不要这么重啊?

  我的一颗老心荡漾起来,马上娇羞扭头:“禽兽!”

  金丹不理我,手锲而不舍地又跟了过来,挺淡定地调整了角度继续往我脸上摸。

  嘿,这小子还挺猴急。

  我盯着那只停在我额头上的手,调整好状态蓄势待发,就要一举反扑金丹。哪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嘶吼:“禽兽,放开我家阿白!”

  我鼠躯一震,转过身去。

  那人满脸的悲愤,黑色的仙衣破得像蜘蛛网似的挂在身上,在风中纷飞凌乱。

  “哮天……”我强自镇定,却也不由惊讶起来。

  仙兽化身成人时,衣服多由皮毛所化,哮天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我能想象出他化作原身时惨不忍睹的样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哮天炸毛如此,却是不得而知。

  我正在心中苦苦思索,却见金丹收了手上前半步:“阿白,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未及回话,身侧一道大力袭来,视角中一阵天旋地转,我猛地被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哮天不动不摇站在当地,单手护在我腰间,破碎衣袖如同柳叶飘摇:“阿白别怕,我来带你走。”

  我热血沸腾。

  猫耳少年算什么,此时的哮天简直不能更帅。

  鼠大王要跑路,区区一只仙猫能奈我何?

  我精神一震,笑看着对面的仙猫:“金丹你莫非不知道,我是千万年来修为长进最快的一只仙兽?便是哮天也打不过我,何况是你。”

  金丹的猫耳朵又竖了起来,迎风抖了两抖。

  “小猫猫,想不想试试被老鼠干翻的滋味?”

  金丹后退了半步,视线却又回到我身上,盘旋片刻后,突然指着我的脸大叫一声:“阿白,你你你你的脸……”

  两人打架,最怕的就是被对方乱了心神,我虽然不做大哥好多年,但当年的底子还在,金丹这点儿小伎俩,我怎么可能中招?

  “哮天,上!”我二话不说直扑过去,心无旁骛,挥爪胖揍。

  金丹凄惨的叫声回响在蓬莱仙岛寂静的山林里,我拉着哮天逃之夭夭。

  五

  当哮天挥一挥衣袖,变出了一束不知从哪里采来的狗尾巴花,踏着漫天祥云把我带走时,我的嘴边还叼着两根金光闪闪的猫毛。

  我正回味在刚才一战中的英姿飒爽,却见哮天的神色中显出几分不自然,再看脚下祥云的去向,顿时觉出不对。

  “哮天你小子带我回天庭?!”

  哮天默默扭过了头,无辜的表情忒欠揍。

  只可惜打狗也得看主人,二郎神君亲自开了天眼,我最终还是跟着哮天回了天庭。神君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面无表情看着匍匐在座下的我。

  “阿白,你可知罪?”

  “阿白知罪。”

  “果然知罪?”

  “……知罪。”

  二郎神君的眉头略微舒展,再次冲我看来:“既然知罪,那就以身相许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的浓眉大眼不说,在蓬莱仙岛窜了大半个月,晒出了一身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黝黑而深沉。

  再偷眼一看神君: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仪容说不出的高远,不愧是被九重天一众仙子觊觎神往的翩翩美神君。

  神君他,要我以身相许?

  我纵然心中无意,也禁不住涌起一抹娇羞,婉拒道:“神君英武之躯,阿白不敢亵渎……”

  神君的嘴角抽了抽:“你多想了,本君说的是哮天。”

  哦,是哮天……

  我脸上的娇羞霎时褪去,惊道:“什么?!”

  神君点头,不紧不慢道:“阿白,待你长发及腰,哮天娶你可好?”

  话音才落,我身上仙光一闪,回头再看时,长发已然及腰。

  哮天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叩首再拜道:“多谢神君点化,如此这般,倒也甚好甚好。”

  好,好你个大头鬼啊!

  我难忍悲愤:“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和哮天成婚,今夜。”二郎神君转头看定了我,“这是你认罪唯一的办法。”

  于是我莫名其妙就迎来了自己的婚礼。

  大红嫁衣仙琚飘飘,衬得我格外贼眉鼠眼,哮天……哮天也换了一身新衣,倒是潇洒俊逸。

  婚礼的仪式格外简陋,二郎神君没有宣告九重天,没有宴请宾客,亲自上阵把仪式主持完了,就简单粗暴把我们塞进洞房。末了趁我转身,还向哮天叮嘱了一句:“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自己抓牢。”
哮天轻轻“嗯”了一声,比蚊子还低。

  这对猥琐的主仆,我真是看错你们了!

  胳膊扭不过大腿,吉时一到,关门放狗。

  哮天转身,冲我步步走来。

  这点小场面,本鼠大王一点都不紧张。

  我扶着桌沿,淡定地开了口:“哮哮哮天……你有没有听听听听过一句话……”

  哮天走到床边,随手脱去了外袍:“嗯,什么?”

  我绕着桌沿转了一个大圈:“……狗狗狗逮耗子,多多多多多管闲事!”

  哮天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很深很深:“阿白,这个时候,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我我……”我欲哭无泪。

  本鼠大王从没入过洞房嘤我有点怕,可是我能说么!

  输人不输阵!

  我挺了挺腰,豪迈地几步跨到哮天身侧,低着头一屁股在床头坐下:“来吧!”

  许久没有回应,但我却能感到哮天的目光一直在我额头上打转,转得我心慌意乱……

  不能忍了,我猛地抬头一瞪哮天:“看什么看!”

  被我一吼,哮天收回了目光,却是看着我的眼睛道:“阿白,你不喜欢我,不想嫁给我对不对?”

  得,这个问题问完,本鼠大王更心慌了。

  哮天还在看着我,眼神越来越深,眼底的悲伤越来越浓重。

  我最怕他这样的眼神,下意识开口:“不对,我挺喜欢你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些什么。

  我无疑是喜欢哮天的,但要说喜欢到嫁给他……好像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

  “我……”我抓耳挠腮,眼睁睁地看着哮天眼中亮起的火苗一点点黯淡下去,化作一片灰烬。

  最后我抓耳挠腮的手也被轻轻捉了下来,放在唇边温柔地蹭了蹭。

  不过哮天的话一点也不温柔:“阿白你做这幅冷艳高贵的样子给谁看?别忘了你是我一泡仙尿浇来的老鼠,除了我,谁还能看上你……”

  我心底里的那点儿愧疚顿时被轰得一干二净。

  哮天还在把我往怀里拉:“半推半就够了吧?那就别挣扎了,洗洗睡吧……”

  我余光瞥见他眼底戏谑的神色,顿时心头火起,一道仙术打了过去,几下挣脱开来。

  “不止是我不喜欢你,你好像也没那么喜欢我吧。”

  哮天温柔地低喃了一声:“怎么会呢?”

  此时他的温柔脸色怎么看怎么虚假,我心里厌烦,猛地又加了一道束缚术,把人捆在床头,转头跑路。

  却听身后一道声音清润,一如当年的初见。

  “阿白。”

  我忍不住回头。

  哮天的声音里压抑着笑意:“你额头上有道疤……真丑。”

  混蛋!

  我愤怒转身,从桌上抢过一面缠着红绸的镜子,哐一声摔门而去。

  六

  在蓬莱仙岛的日子出奇的逍遥。

  金丹没有再来追我,二郎神君和哮天也没有再出现,我很快占山为王,成为某个不知名小岛上的山大王。

  想刨土就刨土,想打洞就打洞,再不用担心什么天条律令,日子简直不能再美好。如果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事情,那就是我的额头上起了一道疤。

  自前额而下的疤痕,一直垂到眉心,倒像是笔直的一竖。

  我想了许多办法,不管是用冰泉之水冷敷,还是把雪莲花当零食吃,不仅没起到什么效果,还成功搞出了第二道疤痕。

  它和第一道疤痕相交,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十字。

  我的美貌,就这么破损了!

  我站在冰泉水畔,对影自怜,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哮天的讥笑声仿佛就响在耳畔,“阿白,你额头上又多了一道疤,真丑!”

  这只蠢狗……

  我不想再回忆起这段不美好的往事,于是转身往回走。

  没想到半道上突然多出个毛绒绒的一团,雪白条纹的白团子骨碌一滚,撒着欢儿扑到我脚边。

  “祖奶奶!”

  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么大一只,居然也是我鼠字辈的?

  后生可畏啊!

  低头看去,却见虎头虎脑的一团,额头上正正经经一个王字,湿漉漉的眼睛,冲着本大王眨巴眨巴,分明是只可爱的小虎崽子。

  “你是一只老虎。”

  奶声奶气的娃娃音跟着我念:“老虎。”

  “没错。”我点了点头,弯腰严肃道,“老鼠,老虎,不能傻得分不清楚。”

  软萌的小白虎跟着点了点头,欢快地在本大王腿间蹭了蹭:“祖奶奶!”

  得,白教了……

  我扶额长叹一声,正准备把手放下来,猛然觉得不对劲,又抬手在额头上摸了一摸。

  这一摸,晴天霹雳。

  本大王头上……好像又多了一道疤!

  从袖中掏出镜子一照,果然,额头上的“十”字已经变成了个“土”……仿佛在表达着一个狰狞的事实: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我面如土色,软萌的小白虎看上去一点也不软萌了,丑陋的疤痕看上去却依旧丑陋。小白虎咬着我的衣摆往前拽,我失魂落魄地跟着一路往前走。

  小虎崽兴致勃勃地和我聊天,他是雷公座下养的仙兽,平素难得一出九重天,今日的遇我这个祖奶奶,三生有幸云云……

  我神思恍惚,听了上句没下句,却又实在受不了他聒噪,于是随口问道:“雷公素来家教甚严,怎么让你随便溜出来了?”

  小白虎缩了缩脑袋:“今日哮天神犬在诛仙台上受雷击之刑,雷公要去施刑,所以……”

  晴天又一霹雳,我的脑中轰然炸响。

  “你说什么?”我狠命瞪着眼前的白团子,“你给我再说一遍。”

  “哮天因损毁炼丹炉之罪,在诛仙台上受七十二道天雷。”

  声音不远不近传来,我猛地抬头,山脚下十里桃花飘飘扬扬,落英缤纷中,站着一个粉嫩嫩的猫耳少年。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笃定道:“过不了片刻,便要开始行刑。”

  这只傻不啦叽的蠢狗!

  我一把拎起身边的老虎崽子,腾起云头直奔南天门。

  金丹脚踩祥云几下跟上,递过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我脚下不停。

  “灵芝甘露,加速封印解除的药水。”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想理会,怒瞪着猛然拦到身前不肯走的仙猫:“让开。”

  金丹侧开身子:“灵芝甘露可以祛除疤痕,不要就算了。”

  ……咦?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当机立断:“小猫猫快给我~!”脚下加速,伸手夺过瓶子一饮而尽。

  金丹淡笑一声:“灵芝甘露,有点甜。”

  我舔了舔嘴角。别说,这灵芝甘露的味道,还真有几分熟悉……喝下去不到片刻,胃里暖暖的,身上飘飘的……

  不及多想,南天门已近在眼前,雷电轰鸣之声轰然贯耳。

  七

  诛仙台上,我一眼就看到了哮天。

  诛仙台顶的整片天幕被雪亮的电光撕裂,浓黑的响雷一个接一个劈落在他头顶,身上的黑袍几乎碎成了渣渣,露出身上一道道冒着焦烟的血口。

  哮天闭着眼睛,手脚都被捆仙绳拴住,每一道电光劈下,便是一个剧烈的颤抖。

  轰隆隆,哗啦啦。

  哮天的身子歪了歪,扯得身上的捆仙绳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雷公的电锤还在不断地击下,又一道紫雷直冲着他的脑门劈下。

  “蠢狗让开!”也不知是哪来的冲动,我脑门一热,就这么跳上了诛仙台,一举将哮天扑倒在身下。

  明晃晃的电光闪瞎了我的鼠眼,哮天霍然睁眸,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我却从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惶和急切。

  “你个蠢老鼠你来干什么!”

  凌厉的雷击挟风势而下,一线击穿了我的天灵盖。一瞬之间,仿佛有什么从脑中喷涌而出,混沌的天与地,一片模糊。我以为是我的血,怔怔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了额头上的那块疤痕。

  不再是“十”也不再是“土”,而是一个端端正正的“王”。

  一个“王”字,是我被封印存万年的记忆。

  我是一只老鼠,但其实我是一只老虎。确切的说,是十二主星宿的西斗白虎星主,人称白虎仙座。

  至于我为什么会成为一只老鼠……

  往事,当真是不堪回首。

  三万年前,本仙座云游八荒,在蓬莱仙岛上见着一个初修仙体的猫耳少年,一时老心萌动,隐匿真身化作一只仙鼠,尾随而上。

  猫爱逗鼠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本座满心期待着,被猫耳少年调戏一番之后,再来一出轰轰烈烈的反调戏。哪曾想半路遇上一只正在历劫的仙狗,我一个分心,被十数道天雷劈了个轰轰隆隆。

  最后那道命定之劫的天雷,阴差阳错洗去了我的记忆,也锁住了我的仙元。

  仙狗顺利渡劫飞升,我却成了一只老鼠。一只在凡间称王称霸的鼠大王,垂垂老矣却怎么也死不掉的鼠大王,夜半三更百无聊赖躺在院子里晒月亮的鼠大王。

  直到那一夜,我重新遇到了那只仙狗,名唤哮天。

  一泡仙尿,一眼万年,而忘记了一切的我尚不自知。

  小虎崽子没有叫错人,老鼠和老虎傻傻分不清楚的,是我啊!

  本仙座望着身遭险些被乱雷劈成狗的哮天,颇有种沧海桑田的感慨:当初哮天害我遭雷劈,可曾想到几万年之后,他会站在诛仙台上替我受过呢?

  真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雷电翻滚而下,炽烈的热浪在我的全身上下翻滚,刚刚饮下的灵芝甘露却浸润着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血脉,我能够感觉到额头上的疤痕之上,足以闪瞎狗眼的仙光大盛。

  炙热的紫光和白烟之中,威武雄壮的白虎华光万道,虎啸声起,云白的光罩笼在了诛仙台上,雷电的声势都渐次弱了下去。

  在最后一抹电光中,额头上的“王”字仙印消褪无痕,而我重拾仙身,白衣飘扬,居高临下地站在哮天身前。

  “你说谁是蠢老鼠?”

  我本要再随口吓唬他几句,却见哮天如释重负一般吁出了一口气,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黑衣的少年衣袍染血,唇角苍白含笑,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能直沉心底。

  “三万年,我总算等到了你回来。”

  他微微笑着,抬手冲我伸来,却在近在咫尺的眼前,无力地垂落。

  八

  哮天昏睡了五千年。

  五千年里,我发现我知道的还远远不够多。

  比如哮天拜在二郎神君座下,是因为二郎神君时常下界斩妖除魔,让他能有更多的机会在四海八荒内找到我。

  比如最初的相遇,我以为是走了狗屎运的那一泡仙尿……

  “什么仙尿,那是灵芝甘露,一万年方得一壶的灵芝甘露!”金丹十分鄙视,“幸好仙座当年没有看上我,真是又老又糊涂……”

  我咂吧着嘴巴,回忆起灵芝甘露清甜的味道,再努力回想那一夜的仙尿。

  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清甜。

  哮天,他竟是一根筋地找了我三万年,还苦苦寻来灵芝甘露,唤醒我被封印的仙根。

  我于是去找二郎神君问个究竟,今时今日,以白虎仙座的身份降临,我再不需要跪伏在他脚边,却依然忐忑不安。

  二郎神君的神色很淡:“仙座以为是你替了哮天的仙劫?不,不是,是哮天不慎,闯入了仙座的情劫。”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却原来,要历劫的不止是哮天,还有我。

  竟然是我。

  回到最初的起点,要和我历情劫的那一个,原本并不是哮天,而是金丹,那个粉嫩嫩的、让我老心萌动的猫耳少年。而当年稀里糊涂的那一片天雷,我闯入了哮天的世界,却又撒手离去,空留他一人在四海八荒苦苦寻觅。
三万年,这一场情劫,比哮天的仙劫来得漫长得多。

  整整三万年,是我祸害了哮天。

  我不仅到处闯祸,还挠坏了炼丹炉让哮天背上黑锅,惹得玉帝大怒。

  二郎神君有心让我们成婚,哮天若成了白虎仙座的男人,或许玉帝看在我历情劫的份上,会轻罚他三分。

  可是哮天不肯委屈我,见我不情愿,便在最后关头用话激走了我。最后一丝拯救哮天的机会,生生毁在了我手里……

  当时的我只顾着愤怒:“不止是我不喜欢你,你好像也没那么喜欢我吧。”

  而当时的哮天温柔地低喃了一声:“怎么会呢?”

  声音清润,一如当年的初见。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呢。这样的哮天,这样的守候和迁就,分明是喜欢到了骨子里。这样的单恋,至死不渝,整整的三万年。

  而我随手错过,轻易辜负。种种阴差阳错,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结果。

  二郎神君脸上的笑意稀薄:“仙座,本君真是一点都不同情你。”

  心口的钝痛提醒着我,我的确不值得同情。

  诛仙台上,我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这不过是和当年一样的几道天雷,我和哮天,不过是一场简简单单的交换和轮回……

  我忘了哮天本可以不必受这七十二道天雷,忘了这些对于白虎仙座来说,不过是一场磨难,而对于哮天来说,却是会魂飞魄散的灭顶之灾。

  可是这个傻子,从来都一声不吭站在我身前,故作轻松把一切挡下来。

  我何德何能。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二郎神君殿的,九重天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随着那个少年,那个被我轻易错过,却依旧用毕生的修为守护我的少年。

  千年万年,花谢花开,连金丹都勾搭上了广寒宫的玉兔,哮天始终没有醒来。

  而在没有哮天的四海八荒之中,我终于明白那个黑衣少年在我心头打下了多么深刻的烙印。

  我抱着小虎崽回到了蓬莱仙岛,那里有我和哮天的初见。

  日复一日,我百无聊赖地躺在蓬莱仙岛上晒月亮,软萌的白虎团子趴在我怀里,兴奋地滚来蹭去。

  那一轮明月圆了又缺,已经不记得是第多少次。

  “祖奶奶祖奶奶……”

  “别闹。”我望着天边的满月将残,兴致缺缺。

  “祖奶奶快看,是天狗食月!”

  “天狗就天狗……”我随口说过,猛然醒神,“什么,天狗!”

  天边,满月的轮廊一点一点消失不见,我心底的破碎的地方却一点一点圆满起来。月轮的暗影之中,那抹仙身,并不是寻常的天狗,而是我至死不会忘记的某个背影。

  独属于某只蠢狗的仙影,随着月轮的隐没渐次分明。

  本仙座眼底一酸,强作淡定地转头看着身边的小白虎崽:“来,祖奶奶教你一句话。”

  小白虎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

  “耗子逮狗,说走咱就走!”

  再不能错过了,我腾起云头直奔广寒宫,朝着月影中魂牵梦萦的黑衣少年而去。

  此刻,以及今后的千千万万年,这只哮天犬都是本仙座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