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壹、压寨夫君
民国六年,滇西楹城。
又到蓝楹花绚烂的初夏时节,安静的江边小路遥遥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缓缓能见婆娑的花影下行来一个中型马帮。二十六匹托着茶叶、玉器的白马走成一路,由五六名神情紧张的男子分别护着。
打头的高头红鬃马上坐着一名惹眼的紫缎短褂长袍男。男子二十出头,蜜色的脸庞上,远山眉、悬胆鼻都符合传统美男子的标准,只是那双带着明显三道褶的黑眼睛,总慵懒地半睁半闭,有种美人春睡方初醒、雌雄莫辩的意味。
二三十个土匪躲在竹林深处,虎视眈眈盯着这群“肥羊”。让他们垂涎三尺的,除了有价值不菲的货物外,还有马上的慵懒美人。
“瞧你们那副德行!别给咱虎威寨丢人。”打断一帮匪众遐思的,是虎威寨新任大当家虎薇薇。“虎”这姓挺有意思的,威风的字型,却有着同“猫”的温顺读音。
虎薇薇今儿穿了一身土家布织出的七彩对襟短裙,耳畔别了朵红蔷薇,更衬得唇红齿白、水灵粉嫩。楹城绿林界没人不知道虎薇薇,如果谁小瞧了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小妮子,没准下一秒就被她手中那杆步枪崩得脑袋开花。此刻,步枪瞄准了马帮周边的凤尾竹,扣动扳机,数发子弹精准地打折了竹子,正好挡住马帮的去路。
红鬃马受惊,将马背上闲散的漂亮男人甩了下来。一看就是大宅院里不经风雨的娇惯少爷。
“哪来的枪声?”他熊趴在地,狼狈得像下一秒就会尿裤子似的。
虎薇薇嗤笑一声,跃到马帮前,双手叉腰:“是姑奶奶我放的。怎么着?”复用枪杆挑起男子的下巴,仅一眼,她就被那双被水汽氤氲的黑眸吸引住了。
男子一瞧黑洞洞的枪口,差点昏过去,连连告饶:“女英雄,我乃家中三代单传,钱财散尽没事,但求英雄饶命啊!”
虎薇薇暧昧不明地笑笑,嘴角的梨涡让她看起来很无害,下的命令却是匪气十足:“是个上等货色,给姑奶奶带回去压寨!”
“你们强抢本少爷,还有没有王法了!”男子头蒙麻袋,嘴上却不消停。小喽啰干脆扯下脖子上湿哒哒的汗巾,直接堵住了他的嘴。封口成功后,众喽啰欢天喜地地向虎威寨走去。
没人注意到,被捆成粽子的男子,虽然身体抖得像筛糠,但手指已经不着痕迹地用事先藏在掌中的铁丝划破袖口,让夹层里稀稀疏疏的土黄色粉末,散落下来……
贰、乌龙洞房
虎威寨的藏匿之所极其隐蔽,要绕过密林,穿过迷宫似的喀斯特溶洞,才能到达这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
桃源堂是虎威寨的议事大厅,当小喽啰忙着清点战利品,虎薇薇也迫不及待地准备验货。她一把扯下掳来男子的麻袋和塞嘴的汗巾,对他战战兢兢的胆小模样很是满意:“缩头乌龟,你叫什么?”
“龙宇坤。”他答得小心翼翼。
虎薇薇将他从头瞄到脚,得出结论:绣花枕头草包心的男人容易掌控,武力值她可以培养,正是她名义夫君的最好人选。想到这儿,她直接宣布:“龙宇坤,改改你这孬样,后天就是你和姑奶奶我大喜的日子。”
龙宇坤瑟缩着说:“你要和我成亲,得问问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同不同意。”
原来这货还名草有主了?不过土匪可不在意这些。虎薇薇揪着领子将他扯到自己跟前,发表所有权:“不论你有没有未婚妻,从现在起,至少在虎威寨期间,你都是我的!”
之后不到一天,楹城七山十八岭全都知道了虎薇薇要成亲的消息。虎薇薇成亲意味着什么?虎威寨将有新的男主人,即便只是样子货,但也已经堵住觊觎匪首地位的悠悠众口。
成亲仪式非常简单,大红喜字,外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流水宴。虎薇薇穿了一件条赤色对襟长裙,妍丽得像一朵盛放的山茶花。她和龙宇坤往堂中一站,颇有郎才女貌的意思。
虎薇薇举起陶土酒罐,匪气十足地周旋在土匪堆里,看得龙宇坤心惊肉跳。他暗想:小妮子光这千杯不醉的酒量堪称“爷们儿”,而自己一喝酒就起小红疙瘩的“娘儿们体质”,要是被她发现了岂不得笑掉大牙?
可成亲哪有不喝酒干看着的理呢,更何况楹城绿林界寨主婚配还有歃血立誓的传统。被虎薇薇一向视为叔父的二当家刘子狐,担任了长辈的角色,他笑吟吟地端上两大碗酒,将一把匕首递给这对新人。
看出龙宇坤想要犯怂,虎薇薇手疾眼快地抓过他不沾阳春水的手,用匕首在各自的食指上划开一道口子,让大滴的血流入酒碗之中。
“娘子,能不能不喝?”望着血色闻着酒味,龙宇坤不光反胃,还浑身发痒。为了避免自己当众出丑,他边说边扶着桌沿找起撤退路线来。
虎薇薇旋身翻上八仙桌,顺手抓住试图和她打“太极”的新郎官,笑得咬牙切齿:“当真不喝?”
他们鼻尖挨鼻尖,眼神间似有电光石火,看得一室土匪忍不住瞎起哄:“不喝也行啊,大当家就直接在这儿把这个怂货给办了……”
虎薇薇不高兴了,大喝:“住嘴!说他坏话你们还不够格!”下方立即鸦雀无声。但祖上立下的规矩不能废,否则她和他以后还如何在楹城绿林树威?虎薇薇玲珑心思转了几转,决定采取主攻,夺取主导权。
她仰脖喝下血酒,再一把勾过龙宇坤的脑袋,硬生生撬开他的牙关灌了进去。龙宇坤起初还抗拒,但最后还是融化在虎薇薇嘴唇的温暖之中。
这样霸道而热情的女子,他喜欢!
无奈,自己的过敏体质不争气,一碗酒灌下来,已经觉得脸颊有点发肿发烫,是要发病的征兆。不想在土匪面前自露短处,他反勾住虎薇薇的脖子,眯着三道褶的眼睛,麻酥酥地情话绵绵:“娘子,夫君我不胜酒力,先回房等你了。”说完轻飘飘地跟着喽啰进了屋。
房门一关,龙宇坤赶紧奔到铜镜前,一瞧脸上已经冒出了小红点,急得抓耳挠腮。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原先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就成了惨不忍睹的“龙麻子”。
因为不放心龙宇坤,虎薇薇提前结束了酒宴,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屋。看到龙宇坤坐在床边,用一块纱巾蒙着脸,乖顺得像个小媳妇似的。
“你的脸怎么了?”
“从小碰了酒就这样,没事,明天就好了。”他说得轻巧,但虎薇薇相信这个每路过水池都要俯身照照的男子,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她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皱着眉出了屋子。
等再回来时,虎薇薇已洗去了一身酒气,湿哒哒如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仿佛从带刺的玫瑰变回了柔和的百合。
这样的她清纯可人,吸引了他的视线,淡化了他的痛苦,同时也让他忍不住自惭形秽。
虎薇薇叹了口气,将烛台端到远处,让他能够安心地藏在黑暗里。接着她又端来一盆清水,用柔软的纱布为他擦拭。
“清水擦擦可能会好一些。”像情人间的抚摸,浸水的纱布从额头到脸颊,再从脖颈到锁骨,带着溺毙人的温柔。一室的安静,放大了水声,也夸张了彼此的心跳。
“你不会嫌弃我吧?”龙宇坤下意识地摸摸脸上的红疙瘩,心里惴惴不安。
擦拭的手微微一顿,莫名的涟漪在虎薇薇心底蔓延开来,但她猛然想起他还有个未婚妻,顿时醋坛子打翻:“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名义夫妻,嫌不嫌弃重要吗?”
话虽如此,虎薇薇还是认真地帮他擦拭完,再在床铺间放了八碗水,才安心地和衣而睡。
叁、魔鬼训练
晨光微曦,已有喜鹊枝头报喜。
虎薇薇是被憋醒的,她梦到一块大石重压在胸,搬不动移不走。等好不容易挣脱了梦魇,压迫感竟再次加码,只是这次受力点成了屁股。虎薇薇心中警钟大作,一股青草般的陌生香味侵入了她的嗅觉。
身边有人!
虎薇薇警觉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某男满脸的红疙瘩。她这才想起,自己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夫君。可是为何自己竟然窝在某人怀里?某人的手脚还不规矩地搭在了她身上的柔软之处?
顿时,虎薇薇女暴君模式满血复活,用一记毫不留情的右勾拳,砸醒了睡梦中的龙宇坤。
龙宇坤一声惨叫,鼻血溅花了床上的白色长帕。
“从明天起你睡长椅!”
经过这段血腥的起床小插曲,虎薇薇精神百倍地像往常一样带着寨子里的青壮年去晨练了。
别以为虎威寨只是一般占山为王的散兵游勇,能在楹城争得匪首名号,多亏了虎薇薇的老爹“丛山虎”。
“丛山虎”名叫虎添翼,曾是云贵总督李经羲麾下的得力干将,后因种种原因被逼上楹城当起山大王。多年相安无事,却在前段时间滇军入驻楹城时,中了独立团黑枪当场过世。人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土匪间背信弃义、两面三刀也上常理,于是,丛山虎一走,还没查清死因,众山头就虎视眈眈了。虎薇薇为保住虎威寨,只能独自挑起大梁,当起倍受争议的大当家。
十八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她真想找一个宽阔的肩膀依靠,做小鸟依人的女子,但情势所逼,只能匆忙之下挑了龙宇坤当夫君,反正也只是做做样子,她暂且先这般安慰自己。
可为啥她感觉今天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还该死的暧昧?
折回新房,虎薇薇老远就见到蒙着面纱的龙宇坤侧卧在藤椅上,和一群下人说说笑笑,手里还甩着一块白色带红的长帕巾。
“谁敢说薇薇是母老虎?我找他拼命。你们不知道,昨晚她可是热情似火呢……”龙宇坤三道褶的黑眸里流露出回味无穷的意味,加上长帕巾上艳丽如梅的血点,让听者忍不住遐思万千。
虎薇薇气得银牙紧咬。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她倒是小瞧了,愣是把落满鼻血的帕巾引申为他们俩洞房的证据?要不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办,她早咔嚓了他。
她将他连拖带拽地扯进竹屋,谈起正事:“七天后,七山十八岭会举行一场狩猎比赛,由你代表虎威寨参加。记住,只能赢不能输。”
每年一次的狩猎比赛,历来是男人争夺的战场。关乎各山寨的当家排名。虎薇薇一介女流,各大山寨瞧不上眼,只有通过夫君龙宇坤去参赛,才有可能保住虎威寨由父亲打下的首领地位。
龙宇坤面露难色:“可我这双手只适合舞文弄墨怎么办?”见她一脸凶恶像是随时会扑过来咬他,惜命的某人赶紧识时务地改了口,“倒也不是不能商量,除非你允诺我一个条件……”
权衡利弊之下,虎薇薇答应了龙宇坤——比赛之后,只要虎威寨局势一稳,她就放他离开山寨去和未婚妻双宿双飞。
看着龙宇坤欢喜离去的背影,就连虎薇薇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么寂寥。
“算了,各取所需,就当梦一了。”她自嘲地笑笑,大步走向桃源厅。
许诺容易,可胜负在天。要让不经风雨的公子哥成为赢家,虎薇薇制定了一套魔鬼训练计划。虎薇薇的看家本领是射击,楹城无人能处其右,她打算倾囊教授给龙宇坤。可谁来告诉她,这货怎么白长得指长眼大,竟是射击白痴呢?
第一天,她在前方认真地做瞄准示范,他在后方像无骨人似的,整个挨在她身上,吐出的鼻息又正好喷上她敏感的耳朵,还用低沉的声音问东问西的。弄得她面红耳赤,打偏了。
第二天,他信心满满地扣动扳机,一枪未鸣,刚准备举枪查个究竟,一发子弹差点擦过虎薇薇的额头,直接飞射到空中。
这样过去了六天,狩猎大会迫在眉睫。虎薇薇看着面前耷拉着脑袋的龙宇坤,白眼一翻:罢了,看来只能她暗中帮忙了。
肆、英雄救美
狩猎地点设在深箐雨林、独木成林的古榕树下,蕨类植物张牙舞爪茂密地生长,就连空气中也凝结着令人紧张的腥土味。比赛规则很简单,日上中天前,根据捕到猎物的情况决定输赢。
比赛开始,龙宇坤背着步枪、牵着驮猎物的红鬃马,战战兢兢地行走在林木间。突然,路中出现一条蟒蛇,立起蛇身还嘶嘶地吐着信子,吓得龙宇坤狂出冷汗。他胡乱放了几枪,不但一枪没中还把马惊跑了,并成功挑起蟒蛇的攻击。
龙宇坤正打算放手一搏,后方已有三发子弹连穿蟒蛇七寸。紧接着,一个灵巧的倩影从树上跃下,正是女扮男装的虎薇薇。她的鸦色长发藏在头巾里,人中附近贴了一排胡子,乍一看像个怪兮兮的喽啰。
“别猎物没打着,反把小命给搭进去。”虎薇薇一挑刻意描粗的柳眉,持枪走在前面。他们找回红鬃马,边走边打猎,沿途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她看上的猎物,统统中弹落地。打完最后一发子弹,红鬃马已经驮了满满两兜战利品。
看这架势获胜十拿九稳,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藏匿于林间朝他们放黑枪。隐约可见几人穿的是蓝绿色制服,像滇军的人。虎薇薇敏捷地拉着龙宇坤躲到马匹后,红鬃马中弹颓然倒地。
“姑奶奶我最恨放黑枪的了!”直觉告诉她,这伙人和父亲的死有关。她先前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父亲的死直指滇军独立团。现在又有滇军的人出现,难道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现下子弹用尽,她唯一称手的还有匕首,不过施展前提必须是近身搏斗。
见虎薇薇作势要冲出去,怂惯了的龙宇坤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用蛮力制住虎薇薇,硬是带着她穿过枪林弹雨躲到一棵粗壮的榕树后。
“放开我!他们一定和父亲的死有关,我要活捉他们问个清楚!”她像一头困兽,即便撞得头破血流还在不断挣扎。泪水顺着脸颊砸上龙宇坤的手背,也一滴滴灼痛了他的心。
“我们会没事的。”龙宇坤手上紧了紧,从他的黑眸里透出从未见过的坚决。
这真是那个陪她演戏的假夫君吗?就在薇薇失神的瞬间,她颈上挨了一记手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虎薇薇恢复意识,她已经告别了枪林弹雨躺在温香软枕上,透过窗口能看到这栋洋房的一角,姜黄色的外墙透出浓郁的法式风情。
难道她被俘虏了?可为何只穿了一件里衫!
“醒了?”低沉如泉的声线,不是龙宇坤还能是谁?他发尖上沾着水滴,换了白衬衣配紫色格纹呢子马甲, “不得已打昏你,怎么睡了那么久?肚子饿了吧?”他优雅地将手中的热咖啡递到虎薇薇手中。
“是你救的我?”虎薇薇显然不相信龙宇坤这种听到枪声都会差点尿裤子的少爷,会有带自己逃出生天的本事。
她一再追问,龙宇坤才抚额道出实情。他虽是机枪白痴,却是投掷手榴弹的高手,赛前以防万一备下的手榴弹让他扭转了时局。正好他在附近还有一处房产,就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虎薇薇扬脖喝完咖啡,当即摔了杯子,将碎片抵上龙宇坤的咽喉:“说!你究竟是谁?”
伍、指腹为婚
龙宇坤丝毫不惧虎薇薇的威胁,嘴角勾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薇薇,你这叫谋杀亲夫,枉我舍身救你。”他想将抵在颈部的危险物拿开,不料虎薇薇一使劲,一道血蜿蜒而下。
“先把这东西放下,我全都告诉你。”他擦了擦颈上的血,又露出暧昧的笑,“记得你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吗?就是区区在下我。”见她一脸不相信,龙宇坤拿出一条银锁,上有父亲手刻的“虎虎生薇,岁岁平安”。正是当年虎添翼跟同僚龙致远结娃娃亲时互换的信物。
这么说,她之前一直在吃自己的飞醋?
虎薇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劫来的“压寨假夫君”竟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四岁,他七岁。当时龙宇坤长得粉雕玉琢,又黑又大的眼睛就像一对紫玉葡萄,她将他误认为是小姐姐。因为长相招人,龙宇坤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得哭鼻子。至于虎薇薇,从小就有乃父之风,是个名副其实的女汉子,见不得“小姐姐”被欺负,光用一把弹弓,就将欺负“小姐姐”的大男孩打得连连告饶。
“你就是‘小姐姐’?”虎薇薇忍俊不禁。龙宇坤不淡定了,他知道她已经记起自己儿时的糗样。
“不许想!”他出声抗议,却见虎薇薇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龙宇坤当机立断,握住她的肩膀,迅速以吻封缄。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嘴唇撞嘴唇,虎薇薇又惊又痛地将他打翻在地。
气氛虽然鸡飞狗跳,但这对指腹为婚的小冤家算是勉强相认了。
中午时分,来了个人神色匆匆地叫走了龙宇坤。虎薇薇本急着回山寨,但总不能一个人回去吧?有求于人,自然要拿出点诚意来。她记得小时候他最爱吃她家厨娘做的松花糕,投其所好才好谈条件。
之前的衣服经过那场恶战已经没法穿了,虎薇薇从衣柜里翻出一套男士衬衣配背带短裤,麻利地套上后就下到一楼厨房。等下人帮忙买来食材,虎薇薇便开始大展身手。
龙宇坤办事回来,一进门,就有清新的松花糕香扑面而来。他循着香味,找到了在厨房忙碌的虎薇薇。
她背对着他,松垮垮的衬衣挂在单薄的身上,雪白如天鹅般的后颈露了出来,多余的衣角别进背带短裤里,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凸显出来。
他手插裤兜,靠着门框静静地欣赏。黑曜石般的眼睛发自内心地笑弯了。仿佛,她本该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也不枉他千里迢迢主动请缨来楹城,一半为她,一半也为自己。
他放轻脚步像猫一般靠近,想用双手体会她纤腰的细度,可还没得逞,已被虎薇薇敏捷地反身扣住双手。
“哇啊啊,女侠高抬贵手……”
“又想扮猪吃虎?”被龙宇坤惨兮兮的表情逗笑,虎薇薇夹了一块松花糕塞进他嘴里,“姑奶奶的东西可不能白吃,你必须跟我回一趟山寨,至少等我找到下一个代替品……”
龙宇坤抓狂了:“什么,你不会还打算找个夫君吧?我不许啊!”
“那你可愿意和我一辈子做土匪夫妻?”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愿错过每一个微小的反应。
龙宇坤为难了,眉头都快打成中国结:“你父亲是不得已才当了土匪,你确定要一条路走到黑?”
瞬间,虎薇薇黑了一张俏脸:“你是锦衣玉食的龙少爷,可若我离开山寨就什么都不是。况且,我还要为父报仇,一介女流怎敌得过驻扎楹城的滇军独立团?”
虎薇薇眼中滔天的恨意让龙宇坤欲言又止,那种感觉就像昨天密林遇袭时,她强忍的眼泪砸上他的手背,如此轻又如此重,带着让他心碎的灼热。
龙宇坤心知,此刻的言语安慰只会显得苍白。他有太多秘密暂时不能吐露,唯一能做的只有搂住她的肩膀,告诉她——
“我答应你,明天一起回山寨。帮你揪出真正的杀父仇人……”
陆、亲密敌人
清晨,云蒸霞蔚,黑色斯蒂庞克轿车驶出龙公馆。
龙宇坤手握方向盘,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后视镜,除了习惯性自恋外,还为能多看看后座上一身男装的虎薇薇。他们商量好,回山寨前先去买套女装。
密斯姚成衣店,是楹城唯一一家销售时髦洋装的店铺。在这个盛产玉石的边境小城,很多女子追求时髦,即便不是富家小姐,也会拿玉石以物易物。不过,对虎薇薇这个在土匪窝里长大的姑娘来说,穿的是寨子里妇人织的土布,洋装魅力何在还是第一次领教。
虎薇薇一眼相中了一套樱桃粉荷边波点洋装,她松开粗长的辫子,长发瞬间微卷着倾泻在单薄的肩上。换上新装,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顶着朝露迎风绽放,令一室华服黯然失色。
龙宇坤被这种清新的美震慑了,从旁边的货架取下一把湘妃竹折扇,拢袖提笔,在雪白扇面上挥毫写下——心似猛虎,细嗅蔷薇。
这八个字,就是他对她的感觉。粗犷而细腻,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送给你。”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收下,龙宇坤已经硬塞过来。当他灼热的指尖碰上她清凉的手背,她平静无波的心顿时乱了。
虎薇薇不允许自己那么失态忙岔开话题:“咱们赶紧回山寨吧。”
龙宇坤转身结账,可就在这一刻,变故骤生!
雨点般的子弹将成衣店打得一片狼藉,虎薇薇迅速反身将龙宇坤拉到八仙桌后,用随身携带的手枪进行反击。不过寡不敌众,子弹眼看就要用尽了。
对方喊话:“虎威山大当家的,我知道你在里面,要是立马滚出来的话,大爷我会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如此粗俗低哑的声线,龙宇坤一听就知道是谁。
虎薇薇暗暗呸了一声,用最后一发子弹打飞了喊话丘八的军帽。顿时,那人火了!
“臭娘儿们,给我打,狠狠地打!”
双方实力悬殊,龙宇坤不想她出事,只能被迫掀底牌。他“噌”一下从掩体后站起,大吼:“我看你们谁敢!”
虎薇薇没想到他这一嗓子,立即让围攻士兵统统停了火。盘旋在心中的疑点瞬间被放大。他,究竟是何人?
“龙团座!你咋在这儿呢?”
虎薇薇蒙了。难道他就是暗杀父亲的滇军独立团长官?不可能!
面对这群士兵,身旁的男人换上她所陌生的威严和冷酷,三道褶的眼睛瞪得很大,像有怒火要喷涌而出:“李全,这次行动谁批准的?!”
被打飞军帽的人叫李全,他点头哈腰地解释:“是收到线报,说虎威山大当家的躲在这家成衣店里,就想在这儿把匪首给收拾了。没想到……”
龙宇坤一把将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虎薇薇搂进怀中,笑得玩世不恭:“这里只有我龙宇坤的女人,哪有什么女匪首。滚!”
见龙团座发火了,李全吓得赶紧鸣金收兵。很快,成衣店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可怕的安静搅弄着喧嚣的谎言,让她濒临崩溃。
“骗子!”虎薇薇双目赤红,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子弹壳,那是滇军独立团特别订制的子弹,“就是这枚子弹,要了我爸的命……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处心积虑接近我,现在我懂了,十多年前的狗屁婚约只是一张废纸!谁不知道滇军独立团这次进楹城,为的就是除去七山十八岭的匪患,先杀我爸,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薇薇,我也是身不由己……”他多想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好好地向她解释,然而还没能碰到人,她已经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刺入他的左肩。
“这是你欺骗我的代价,从此,相见便是仇人。”虎薇薇红着眼睛说完,决绝地步入雨中。
转身的刹那,眼泪混合着雨水喷涌而出。只是,她不会再让他看见……
柒、“鼹鼠”之局
虎薇薇重回山寨时,二当家刘子狐将“代理寨主”当得风生水起。见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大堂,刘子狐驱散了议事弟兄,上前嘘寒问暖:“薇薇,你不是被滇军掳走了吗?兄弟们正准备去救你呢。他们没拿你怎么样吧?”
薇薇一愣,明白了刘子狐的意思。
他们狩猎遇袭之所以能脱身,并不像龙宇坤所说,用几枚事先准备好的手榴弹就搞定了。更有可能是他守株待兔设下的陷阱,外人知道她被滇军掳走,她却还傻乎乎地对他感恩戴德。也就是说,龙宇坤被绑到虎威寨,无疑是引狼入室,将一向隐蔽的虎威寨呈现在滇军的监视之中,于是,才有了雨林狩猎的突然袭击。
这个推断让虎薇薇气得浑身颤抖,她将他送的折扇扔进火盆里,语气决绝而狠厉:“集结所有弟兄,明天突袭独立团。”
夜幕降临,忽明忽暗的马灯氤氲了她纠结的俏脸。她低估了他对她的影响,本以为惨痛的教训会让自己彻底把他忘记,但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拼命去想:他伤得重不重?对自己又有几分真心?直到有喽啰敲门,她才回过神。
“大小姐,您的信。”
信件没有署名,却带着熟悉的墨香,虎薇薇迟疑再三还是展开了信。苍劲有力的草书,竟是父亲的笔迹!秀气的眉紧锁又松开,带着难以置信,更有若有所思……看完后,她将信烧毁,不留一点痕迹。
她命人到山下的西洋诊所找来一副人体解剖图,燃着熊熊火把,趁夜练习射击。
刘子狐疑惑:“大小姐,像您这样的神枪手还担心失手?”
“我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失误,明天定要手刃仇人!”她单眼瞄准,一发子弹准确无误地穿过图上的心之所在。
按照“兵贵神速”的原则,虎威寨联合兄弟寨出动数百人,天还没亮就在营地外打响了第一枪,步枪、手榴弹加上抹了桐油的羽箭,很快就让对方乱了阵脚。
两方鏖战之时,龙宇坤出现了。蓝绿军装虽将他的高挑身形衬出竹般挺拔,但此刻他唇色苍白,总是一丝不苟的短发凌乱了,黑色大氅也难以遮住肩部渗血的纱布。看来她那一刀让他受了不少罪。
“我们彼此相爱,非得走到这一步吗?”他三道褶的黑眸里盈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让虎薇薇紧握步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薇薇,这个家伙不但欺骗了你,更是杀你父亲的凶手!”看出了她的动摇,刘子狐将枪对准龙宇坤,还没瞄准就被虎薇薇打落了。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不许干涉!”她凝视着龙宇坤,表情渐渐变冷,“如果欺骗和利用就是你所谓的爱,那么抱歉,我要不起!”
随即扣动扳机,砰!
她看清了,他倒地的瞬间,用苍白的嘴唇说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的三个字——我爱你。
“撤!”她狠下心下令离开,逃也似的没入硝烟。她生怕自己后悔,更怕那些如开闸洪水般的情感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顿时,眼泪洗劫了她粉饰坚强的脸。
这一次,她唯有赌了。
捌、收网之计
次日,滇军独立团团座死于女匪首枪下的新闻占据报纸头版。紧接着,黑白两道放出重金悬赏活捉虎薇薇的消息。
虎薇薇记得,父亲曾说过,土匪就像养不家的野猫,即便对它再好,有朝一日也还是会爪牙相向。因此当看到刘子狐带着一群喽啰持枪闯入她的卧房,表示要活捉她去领赏时,虎薇薇竟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被押到重新修整过的滇军营区。
战场上的生死对军人来说简直就像吃饭一样平常,她没有看到有任何人祭奠龙宇坤,反而出来“验货”的中年男子一脸春风得意,身后跟着狗腿李全。
她静静地听着双方交谈,大致明白中年男子是副团长胡志军,因不甘屈居于龙小子麾下,就在滇军入楹城前勾结了虎威寨同样心怀鬼胎的刘子狐,里应外合,唱了一出好戏。
虎薇薇一脸的难以置信:“刘叔叔,求您告诉我实话,我父亲究竟是谁杀的?”
刘子狐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道出实情。原来滇军驻扎到楹城后,虎薇薇的父亲就秘密上门找龙宇坤谈事。刘子狐虽未能允许进入龙公馆,可他担心龙宇坤和丛山虎联手,就将消息放给了胡志军。由胡志军在龙公馆外安插狙击手结果了丛山虎,再嫁祸给最后和丛山虎碰面的龙宇坤。
之后,龙宇坤为了剿匪,乔装成马帮少主被带入山寨,沿途留下气味独特的辨识粉末,给滇军指路。为一道除去龙虎两颗绊脚石,刘子狐不止一次发动突然袭击,但都被龙宇坤化险为夷。
“可惜小龙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是死在心爱之人手上。”胡志军得意地看着虎薇薇,等着她因得知真相而崩溃。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笑了?
“恐怕要让二位前辈失望了。”她笑着将视线移到不远处,只见一个矫健颀长的身影从榕树后走了出来。竟是龙宇坤!
“你……不是死了吗?”胡志军不相信有谁能在虎薇薇的枪下幸存,除非虎薇薇故意打偏!
“没错,这就是我彻夜练习射击的原因。”练习如何改掉一击致命的手法。
其实,龙宇坤在丛山虎去世后,就查出独立团和虎威寨有相互勾结的“鼹鼠(内奸)”,由于拿不实,又考虑到虎薇薇的安危,龙宇坤决定走步险棋:先诈死,再让两只“鼹鼠”自露原形。当然,为了让虎薇薇在短时间内相信并配合自己,龙宇坤先是收买了她的贴身喽啰,将一份夹着丛山虎亲笔书写的信件送到虎薇薇手上。
信件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当初丛山虎密会前写给龙宇坤的,大致意思想带着虎威山的弟兄们归顺滇军,也希望龙宇坤能履行婚约,让虎薇薇告别土匪生活。第二部分是龙宇坤写给虎薇薇的,他将“鼹鼠”之事、诈死之计悉数写入信中。如果她同意他的做法,就让她找人到山下的西医诊所取一副人体解剖图……
龙宇坤买通军医,诈死后藏在暗处,直到“鼹鼠”出窝,才亲自收网。他大手一挥,下令:“来人啊,将胡志军、刘子狐拿下。”
就这样,一场将计就计的戏码,解除了独立团和虎威山的危机。虎薇薇也按照父亲的希望,带着众弟兄归顺滇军摆脱了土匪身份,成为军中唯一的女连长。
见龙宇坤笑得春风得意,虎薇薇河东狮吼:“我才不要当你下属呢!”不是因为自己习惯了当老大的自在,而是她真的很想和这个总是漂亮得有些欠揍的男人平起平坐。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事,笑弯了眼的龙宇坤猛地将她圈进自己怀里,高声宣布:“当初你为匪,我是压寨夫君;今日你成女连长,我就是连长夫君。还是说你愿意从了本少爷,做团座夫人?”说到这儿,下方列队的上百士兵立即跟着起哄。
“多谢团座抬爱。”虎薇薇一手挡住他越靠越近的脸,声明,“不过我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名义夫妻,你长得太妖孽了,小女子无福消受。”
龙宇坤诧异地挑眉:“你竟然在意这个?来人啊,拿碗酒来。”没等虎薇薇制止,他已经大义凛然地一饮而尽。很快,这个俊美如神祗的龙团座,一分钟就变成了满脸红疙瘩的“龙麻子”。
“现在,你能接受了吧?”
虎薇薇没想到这么爱面子的龙宇坤,竟然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做出这种傻得可爱的举动。她强压心中的感动,佯装冷酷道:“苦肉计?不管用。”说完一溜烟跑出了操练场。
“我会等的,走着瞧。”龙宇坤看着她被晚霞渲染得流光溢彩的背影,没心没肺地笑了。
他知道,驯服一头猛兽,远比调教一只温驯的小猫要有趣得多。况且,他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