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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薛大公子很麻烦】
薛墨打小就是个熊孩子,数次被他连累后,我总结出一个宝贵的经验,分享一下:珍爱生命,远离熊孩子。含泪共勉。
这日我正在水月阁听着小曲,家中小厮匆匆寻来,说薛公子又出事了,老夫人令我火速回府。我不明白,他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小厮悄声道:“薛公子他……断袖了。”我愣了愣,断了?断了好哇!那我得放鞭炮庆祝一下。小厮又道:“薛夫人要死要活的,要薛公子给个交代,薛公子说他走到这一步还得问小姐您,没有小姐,就没有今日的他。薛家的人这会儿就在府上等着呢。”
我头皮一麻。我真是太天真了,就算薛墨要作死,也得拉上我当垫背的。这次要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我还是给自己放串鞭炮得了。
悄悄从后门溜回家,换回女装,这才出来见过母上大人,在她老人家的命令下,跟薛家的人来到薛府。
薛府里的人个个上蹿下跳,很是热闹。薛墨斜倚在屋顶上,怀里搂着个媚态丛生的公子,俩人吹着小风,喝着小酒,只当没看见底下一群哭喊连天的人。我一个头变作两个大。薛夫人一见我就抱着我哭个没完:“阿妙,这,这可怎么得了?再这么下去,我的心脏受不了哇!”我叹了口气,好言劝慰了半天,保证说服薛墨改邪归正,她才放开我。
纵身跃上屋顶,薛墨仿佛这才看到我,挑眉一笑:“啊哟,什么风把妙姐吹来了?”
我寒着脸:“阴风。你怎么回事?”
他笑得愈发淫荡:“妙姐都看到了,明知故问。”
别说薛夫人,我这心脏也受不了地一抽一抽起来,下面猛然又传来一阵哭声。
我皱着眉,使出他爹这个杀手锏:“不管你怎么想的,见好就收吧,待会儿你爹回来了,非得家法伺候不可,到时候你就等着半身不遂吧。”
他提起酒壶灌了一口,慢悠悠道:“爹回来了更好,咱们就当着我爹的面说清楚,到底是不是妙姐你把我引到这道儿上来的。”
我悚然一惊,有些慌乱:“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哈,我胡说八道?”他斜睨着我,“三年前的事,妙姐不记得了?要不要现在我就当着大家的面讲讲?”
我泄了气。这事的的确确,跟我有那么一点关系——
三年前,一天我照常扮了男装溜出去,跟一群公子哥四处浪荡。途径一家伶馆,我们正要进去坐坐,忽而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阿妙?”扭头一看,一个俊秀的小公子站在不远处,惊讶地望着我。我仔细瞧了瞧,认出来是薛墨。我们两家是世交,他小我两岁,小时候常随他爹到我家玩,后来我爹被皇上派去镇守边关,将我也带了去。一别数年,我又穿的男装,他倒还认得出我来。
薛墨向我走来,几年没见,他倒出落得越发有模有样了。我暗叫糟糕,要是他去跟我爹娘告状,那可就完了,小时候不是他告我就是我告他,俩人没少对掐。旁边有人问是谁,我思量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薛墨拉下水,于是就一把揽住他的肩:“这是我小弟,以后出来混我罩着他,请大家也多关照。”众人客气一番,我顺势把他拐带进去。
我和薛墨边喝酒边听小倌唱曲,途中我丢下他去茅厕,回来一推门,就看到小倌正搂着他。我脑袋里顿时嗡了一声,冲过去就推开小倌,他正是十四岁水葱般的年纪,要是被家里长辈知道,他爹娘加我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小倌在一旁笑:“叶公子怎么了?小公子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我教教他嘛。”
我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你别碰他,跟你们这儿的人说,谁也不许碰他。”
小倌看我一脸紧张,探着身问:“小公子是叶公子的人吧?”
这是我的小弟,自然是我的人,我应了声“是”。薛墨抬眼,一双黑眸晶亮亮地望着我。
小倌吃吃地笑:“怪不得叶公子每次来玩只听曲,叶公子真有眼光。”
我这才知道他误会了,但也顾不得解释,赶紧拽着薛墨就走了。薛墨倒没说什么,也没向两家父母告状,只是此后就同我厮混在了一起。不过后来他投了军,远赴边关,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二我帮公子上头条】
此时薛墨依然躺在屋顶上悠然自得地喝酒,时不时跟怀里的公子调笑一番。从前跟在我身后的小鼻涕虫,居然长成这么个风流倜傥的模样,真叫人感慨。如果他爹娘知道了当年我带他去伶馆,还被小倌占了便宜……我打了个哆嗦。
薛墨那时去投军,一走就是三年,直到两个月前才从边关回来。但自打他回来,就一直跟我作对,这次竟还不惜把自己也搭进去,也是蛮拼的。我深吸口气,压低声音:“说吧,你想怎样?”
看我认栽,他露出得意的神色,眼睛转了转,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半晌后才对我勾唇一笑:“我想让妙姐答应我一件事。”
我冷笑:“我神经病啊,你要我去死,我也得去死一死?”
“妙姐又在说笑了,我心疼妙姐还来不及呢。”他站起身,俯身凑到我耳边低语几句。
我一听,干脆的俩字:“不干!”
他耸了耸肩:“好啊,那等我爹回来,咱们就跟他喝喝茶,聊聊天,谈谈心。”
我噎住,片刻后才不甘地点了点头。看我不说话,他又是一笑,拉过那公子跃下房顶,吩咐好生送回去,自己则要好好洗个澡,还说什么跟一个男人搂抱了半天,身上怪腻歪的,于是底下又乱作一团。
我也跳了下去,薛夫人拉着我不住地道:“就知道这小兔崽子最听阿妙的话了,从小到大只有你能降得住他。”我只有苦笑。她又留我吃饭,我哪有心情,推脱一番就走了。
薛墨要我做的事在三日之后。
沐春馆中,彩灯四悬,歌台高筑,莺莺燕燕们围着二楼站了一圈,客人们则都聚在一楼厅堂中。今夜,风流公子们群聚于此,为的是争夺新选花魁头一晚的彩头。众姐妹早已布下重重关卡,只有过五关斩六将,杀出重围笑到最后的人,才能赢得这一夜风流。
薛墨让我帮他赢到彩头,好抢在众人前头一亲芳泽。我在心中冷笑,想泡妞想疯了你,但是之前答应了的,也只好为了这个男人去和其他男人抢一个女人,抢到女人后,还要拱手让给这个男人。我这什么命啊。
按薛大公子的作战计划,我俩先联手灭掉其他竞争者,然后我再故意输给他。
要文的,作词,来!那边出了上阕:东风吹尽残红落,蕉叶萧萧。画楼清寥,寒烟轻漠锁独桥。我对下阕:斜影阑珊碧池冷,飞絮饶饶。待问明朝,共谁举杯话汐潮。
要武的,舞剑,来!叶大将军觉着他自己是个虎父,于是他闺女定不能是个犬女,所以自我幼年便让我习武。一把剑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我特意往薛墨身边挪了挪,看能不能闪瞎他的钛合金眼。
要雅的,下棋、煮茶、抚琴,都来!下棋,输掉了;煮茶,味浓了;抚琴,手滑了。没关系,这些我不行的,薛墨样样都在行。
最后薛墨唇边含笑,用一笔好字轻松胜过我,施施然跃上高台,留下我眼巴巴地望着大公子他与花魁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其余人等交口咋舌,却也只有瞧着的份。
我咬了咬牙,转身欲走,抬眼却瞥到一人正微笑望着我。拨开人群挤到他面前,问了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江约城悠悠道:“我是男人,在这儿也没什么奇怪的,倒是你一个姑娘,跑来凑什么热闹?”
我讪笑着:“就是凑热闹呗。你啥时候来的,我咋没瞧见你?”
“打你上场的时候。”他左右看看我,“你倒挺拼命,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我默默叹气,下意识地瞥一眼薛墨,花魁正软在他怀中娇笑,他就着她的手喝下一杯酒。我对江约城一笑:“走,我请你喝酒。”
御前侍卫统领江大人,乃是京城第一男神,男神陪酒,我这一趟不但不亏,还赚了呢。
【三对不起我不爱你】
一连几日,薛墨都没再找我,人家正围着花魁打转,自然没空。眼不见心不烦,我正好清静清静,也没出门。我娘好不容易抓到我在家的时候,拖着我去寺里给我爹祈福。我爹在边关打仗,确实挺辛苦的,得求求菩萨保佑他早日平安归来。
出了门,才知道我娘还约了薛夫人,还好薛墨没跟着。马车走到半路,一骑快马追上我们,不是别人,正是薛大公子,他礼貌周正地问“叶伯母好”,又叫了声“妙姐”。
薛夫人问:“你不是有事不来?”
他笑笑:“山路崎岖,我担心母亲万一有个闪失,所以一办完事就赶来了。”
切,他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喝花酒。我娘直夸他孝顺体贴,薛夫人很受用。我又开始心烦,也没看他,缩回马车里。
两位母上大人压场,我和薛墨一路上安分守己,入寺,上香,拜佛,各做各的孝子贤女。母上们去听禅师论禅讲道,我一个大俗人,参不透佛法,听得昏昏沉沉,便趁她们不注意悄悄溜出来透口气。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我没回头,许久,悄然无声。该不是走了吧,一扭头,撞上他寂然的目光,我心中一紧,突突跳了几跳,不打算再待下去,回身欲走。
“妙姐,那晚和江大人去哪儿玩了?”薛墨开口,眯眼瞧着我。
我也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他目光里的冷箭嗖嗖向我射来,嘴里却亲切地道:“你是我的妙姐,我当然关心你了,怕你吃了男人的亏嘛,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么好心对妙姐的。”
我嗤之以鼻:“省省你的好心,留着讨好花魁,别在我这儿浪费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而展颜一笑,如春风入桃林,漫山桃花开,眼里皆是暖融融的笑意:“妙姐在吃醋?让我猜猜,和江侍郎在一起,也是故意气我的吧?”
我冷冷道:“不好意思,你想多了,我跟他在一起,自然是因为欣赏他,你忘了我当年差点嫁给他?跟你还真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的笑容逐渐收敛,我不想再跟他多说,快步走掉。
“晚上一起喝酒,我有事跟你说。”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淡淡的。
我头也不回:“我约了人,没空。”
“约了谁?”
“你管不着。”
“你敢不来试试。”
我不理他,脚步不停。
他怒气冲冲地喊:“叶妙!你给我站住!叶妙!”
我回头吐出仨字:“叫妙姐。”你妙姐我就是这么高冷。
下山的路上,薛墨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我也继续高冷,谁怕谁啊。
回到家睡了一觉养足精神,起来后换了男装,直奔水月阁。
最近我和江约城常来这里,熟门熟路,小厮直接把我领到雅间“玉楼春”。一推门,果然江约城已在自顾自斟酒了。
他扫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我惊讶了一回:“我没有不高兴啊,进来的时候我明明还笑来着。”
他慢条斯理地给我也斟上一杯:“笑也分为很多种,眉开眼笑,强颜欢笑,笑里藏刀。”说着他手上顿了顿,“而一个人的心事是藏在眼睛里的。”
我不跟他争辩。他跟随皇上多年,伴君如伴虎,皇上一个眼神,身边的人都要解读出百八十种含义,察言观色他自然最是拿手。
对饮几杯,他用只有我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就在这几日。”
我点点头。虽然我也早已猜到,但亲耳听他说出,心中还是发紧,一切都会照计划行事,我仿佛已经看到结局,我自己的结局。
他又看出来了,安慰我:“没事,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定会成功的。”说完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这是今日新出的菜色,你尝尝。”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薛墨抄着手倚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的头隐隐作痛,这小子阴魂不散,又来捣乱了。
江约城先开了口,仍是一如既往和风煦日般的微笑:“薛公子也来了,一起喝一杯如何?”
薛墨看了看他,弯起眉眼:“江大人盛情邀约,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说完便往我身边一坐,嗔怪地瞥我一眼,“有好酒喝,妙姐出来也不带我,咱们不是都约好了吗?”
我懒得理他。
自他来了以后,包厢里的气氛就莫名其妙地尴尬起来。江约城喝了几杯就推说有事要办,便告辞了,还说这次记在他账上,让我们别客气,临走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薛墨只瞧着我们,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江约城走后,他就敛起笑容,我们俩人便闷头喝了一会儿。我既见过了江约城,再待着也没意思,就准备回家了。
薛墨立刻起身,淡淡道:“我送你。”
随便吧。
【四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路无话。
人说心中有事易醉酒,此言不假,我不过喝了几杯,就有些头晕。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我向前踉跄了几步,薛墨疾步过来将我一扶,声音自头顶响起:“你怎么样?”
幼时跟在我身后颠颠叫着“妙姐”的小毛头已长得这样高了,我出了一下神,回过神急忙道:“没事。”他将我抓得很紧,我挣开他向前走去,他却伸手一拉,握住我的手,我脚下一顿。
他低声道:“阿妙,我有话跟你说。”
每次他一叫阿妙,说出的话就十分不妙,我正待挣脱,他已开口:“你在生我的气?我去沐春馆抢花魁的彩头,只是想让你吃醋,想试你是否在意我。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没有情绪地答道:“你该知道,我只拿你当弟弟。”
默然许久,他才哑着声音问:“你喜欢江约城,你一直喜欢的都是他,所以我拆散你们那次,你才那样生气,对不对?”
我没吭声,我大可以承认,这样就能让他伤心。上午在寺里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了让他伤心,人只有伤过心,才会死心,我不就是想让他死心吗?但是突然间,我却不愿让他那么伤心。
我打算抽出手,他的手却动了动,猛然发力将我拽入怀中,对着我的唇吻了下去,凶猛而激烈。我死命地挣扎,他的两道手臂却像铁箍一样将我箍得紧紧地,令我丝毫不能动弹。我在他唇上狠劲一咬,他停了一下,缓缓放开了手。
月光惨淡,他的脸色如这月色般苍白,他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唇,然后转身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狠狠一痛。
我十一岁就被我爹弄到边关,那几年过得简直可谓是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三年前回到京城,满眼都是红男绿女,歌舞升平,我便一头扎进这花花世界,从此不能自拔,又恰巧遇到薛墨,便成日里扮了男装和他去逛青楼。如此厮混下去,已然无法无天,出门大家都喊我叶公子,见着女装的我还以为是我心血来潮玩了个新花样。我爹这才觉得我不大符合名门闺秀的形象,着急上火,睡不着觉,跟我娘一合计,我也十六了,干脆找个好人家嫁了得了。
叶大将军挑女婿,挑来挑去挑中了江约城。江约城那年二十岁,仍未娶妻,他什么都好,但问题就是他太好了。我暗暗笑我爹,您也太高看您闺女了,人家拒了婚,看您这老脸往哪儿搁。万万没想到,江约城居然答应了,我受到了惊吓。但说实话,能嫁给男神,我也很满意。
又万万没想到,没几日,江约城又不答应了,说叶小姐已有了两情相悦之人,他自愿退出。
我傻眼了。
经过多方打听,终于给我打听到了,是薛墨找到江约城谈了一番,大意是我俩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还拿出我写的一首情诗为证。江约城把那首题诗的丝帕转交给我时,我一看,差点没吐血,这不是薛墨讨好翠烟楼的梦梦时托我给写的酸诗吗?
爹娘追问我怎么回事,我只沉着脸去找薛墨。
我把丝帕摔在他脸上,可惜帕子轻飘飘的,没能充分展现出我的怒气:“你干的好事?”
他利索地承认:“是我去找了江约城,叫他不要娶你。”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平静地望着我:“阿妙,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我嗤笑一声:“小孩子家家,你懂得什么叫喜欢?”
他沉默了一下,慢慢地开口:“我想娶你,算不算?”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要嫁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能护我一世平安。就算我嫁不了江约城,那也没什么,姐姐我见过的公子多了去了,大不了再找一个。难不成我还能真嫁不出去,非得嫁给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说出去都笑死人了。”
我当时非常生气,认为薛墨再怎么胡闹,也不该拿我的婚姻大事开玩笑,完全不顾忌自己说了什么,只想让他难堪。显然这些话伤到了他,他脸色发白,漆黑的眼睛如夜,盯了我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扭过头走掉了。
其实跟江约城解释清楚的话,很可能再结良缘,但我年少气盛,拉不下脸来去找他,好像我求着嫁给他似的。恰逢皇上一纸诏书,膺国来犯,派我爹去打仗,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许多时日我都没见到薛墨,直到我爹从边关捎来消息,这才知道他投军去了,正投在我爹麾下。听说他在战场上跟不要命似的,每次都冲在最前面,中了箭也一声不吭。他如此拼命,很快就立下战功,被我爹升为副将。
【五世间难逃避命运】
两个月前薛墨奉旨领兵回京。他一声不吭地回来,我毫不知情,当时还在茶楼和江约城喝茶。那一日和江约城也是偶遇,以前我只远远见过他几次,原以为他不认得我,但他却主动向我笑道:“叶小姐,好巧,在下江约城。”我一直很欣赏他,再者之前差点嫁给他,既然遇到,就一起坐下喝喝茶,聊聊天。一聊起来就发现他这人着实不错,谈吐文雅,见识广博,男神就是男神。
相谈正欢间我无意中一抬头,吓了一跳,一人正抱着双臂倚在围栏旁,没什么表情,直勾勾地望着我。我一眼认出那是薛墨,但三年未见,我还是一愣。很好,没长残,仍是好看的眉眼,打了几年仗,磨去纨绔之气,又长高了许多,身姿挺拔,愈发英气逼人。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张口问:“回来了?”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江约城和他见了礼,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走了。
本来三年未见,我打算好好跟薛墨相处,然而他却处处跟我作对,短短俩月就三天两头给我找事。
如今也没啥可说的了,他吻了我,但我却气走了他,我也不打算追回他。
我的结局就要来了,没什么希望可以给他。
几日后,皇上宣我入宫,认我做义妹,封我为昭宁公主。公主不是白当的,皇帝的妹妹没那么好做。膺国派了使者和谈,两国实力相等,这仗断断续续打了三年也没打完,他们不想打了,求个公主跟他们和亲,以便大家放下屠刀,和和气气做亲戚。我就是被皇上选中的和亲人选,没有公主的身份那可太简单了,这不,一日之内,一位公主就诞生了。
为了显示对这位公主的重视,皇上派了他的御前侍卫统领陪同公主出使膺国,并令薛副将带兵护送。
受封后我就一直住在皇宫里,直到临行前一晚皇上才大发慈悲,允我娘入宫见我一面。送出去和亲的公主,这辈子是回不来了的,我娘连哭都不敢大声。匆匆一面就别离,我一晚上没睡觉,翌日脸色腊黄,眼窝深陷,不是一般的丑。临行前见到薛墨,十余日未见,他身形消瘦,领旨,整队,出发,目光一刻也未在我身上停留。
车马辚辚,浩浩荡荡出了京城,载着我这个山寨公主,驶向边关。
薛墨和江约城骑马一左一右护在马车旁。我闷得慌,时不时就跟江约城聊几句。薛墨像是木头人般沉默着,从小到大我都没见他这么沉闷过,亏他忍得住。
没过几日,我就在马车里坐不住了,又憋、又无聊,再坐下去屁股都坐大了。我吵着要骑马,江约城怕出什么意外,拦着不让,但最终还是被我搅得没办法,只得同意让我骑一会儿。
还是大自然的空气好哇。然而我还没吸上几口,道路旁的山崖上就有山石滑落,轰隆隆地滚下来。我的马受了惊,撒蹄狂奔而去。
“阿妙!”
“公主!”
薛墨和江约城几乎同时喊出口。我听到他们追了上来,但不敢分心,只得死死夹着马肚子。马儿慌不择路,东冲西撞。我瞅准时机猛地一拉缰绳,它激烈地嘶鸣,猛然一个扭动把我甩了出去。我抱着头滚出去老远,停下来时他俩已追至眼前,同时伸手来扶我。薛墨抢先一步跃下马背,小心地搀着我起身,紧紧蹙着眉将我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确定没事了,才轻轻松了口气,听得我心中一颤。
我这么些年的武也不是白练的,总归没受什么伤。但这么一惊,江约城就死活不肯让我骑马了。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到哪儿变一个公主赔给膺国。
那晚整队人马驻扎下来后,薛墨终于主动来找我。他来到我的帐内,说有要事与公主商议,屏退了侍女和侍卫。他墨黑的眼睛注视着我,哑声道:“阿妙,你前些日子一直和江约城在一起,莫不是早就知道了要和亲,所以才说什么只拿我当弟弟的话。其实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我心中一酸,强忍着心痛摇了摇头,轻声道:“跟这个没关系。”
他沉默许久,突然下定决心似的抬眼,目光坚定:“你若不愿去,我带你走,无论天涯海角,总有我们能去的地方……”
我大惊失色,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声音发颤:“你疯了!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娘、我爹娘,还有我们的族人?他们都会受到牵连!你以后,绝对绝对不要再提半个字,我就当、就当什么也没听到。”
他掰开我的手,执着地望着我:“我知道的,你不愿去,走的那日,你很伤心。”
原来他还是留意到了……
我倒镇定了下来,平静地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也许有人不服想要抗争,但有的时候却不得不选择屈从,这不是懦弱,而是要守护更珍贵的东西,你明白吗?”说完自己便先抖下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种心灵鸡汤的调调,果然不太适合我这种个性……
薛墨蓦然拥我入怀,深深地抱紧我,片刻,他松开手,转身离去,再不回顾。
当年我把他气走了,后来也自觉话说重了,十分后悔,这三年来其实我很想见他。在茶楼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心间花开的声音,仔细一想,原来脑中时常浮现的那个身影早已深深烙在心上。然而当年是我自己亲口说,不会嫁给他这个小毛孩,如今叫我如何拉得下脸说我又看上他了?做了十几年妙姐,要我做小伏低,我以后还要不要混了?一开始是说不出口,到后来,却是不能说出口。
如果我还能回来……我苦笑一下,既然加上“如果”,就不要再多想了。
【六终结总是没变改】
薛墨再没同我讲过话。一路急行,我们很快到了边关。我爹早已得到消息,亲自送了我一程,过了边境,膺国的使者将我和江约城接走,我爹和薛墨留在边界内。
我回头一望,薛墨目光沉沉,我爹别过脸,正悄悄拭眼,戎马一生顶天立地的将军,也有落泪之时。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我不愿让他们瞧见,急忙扭过头,免得他们担心。江约城默默递过来一方帕子,我谢过他,他低声道:“一切有我在。”我点点头。
到得膺国皇城,国主将我们视作贵宾。我家皇上发过话,对我这个妹妹极为疼爱,此次远嫁是为了两国情谊,望国主莫要委屈了我,我看上哪个皇子、世子,就让哪个与我和亲吧,友谊万岁。国主很给面子,毕竟是他们求的亲,安排我一个接一个地见皇子、世子,让我慢慢挑。
我觉着其中一个还不错,便跟他多说了会话,完了问江约城怎么看,跟他比又如何。他微笑道:“公主瞧上的自然不会错,微臣身份低微,怎敢与皇子相比。”
我也笑笑:“你太谦虚了,我也就随口一说,他怎么比得上你?你可是京城头号男神。”
他看着我:“心情好多了?都说起玩笑了。”顿了顿,“事不宜迟,那么便是今晚吧。”
我又笑了笑:“好。”
该来的,总要来的。
入夜,我打发服侍我的侍女去打水伺候我洗漱。左右无人,我在窗户上轻敲三下,江约城提剑翻身而入,神情肃穆:“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酝酿了一下,放声大喊:“来人哪!有刺客!”
江约城一剑刺入我的胸口,又快又准,接着便翻窗而出,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我倒在地上,鲜血直流,侍卫闯了进来,侍女大声尖叫,有人去追刺客,有人去喊太医,一片混乱。江约城衣衫不整地冲过来,一副被吵醒的样子,推开旁人,抱起我连声问:“公主,公主,你感觉怎样?不不,你别说话,太医马上就到,你没事的,没事的。”
他看起来真的非常焦急,我不禁感慨,男神原来还是影帝。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前的光影就逐渐混乱,声音入耳都走了样,我慢慢闭上眼睛。
这一趟来,我原本没想过能活着回去。爹娘,薛墨,望你们不要太伤心。
皇上得知后异常震怒,立即派人将只剩半缕气息的公主和江大人接回,也不打算和谈了,即刻发兵。膺国抓不到凶手,无法洗脱冤屈,又不能等死,只得出兵抵挡,两国又打上了。然则此次我国群情愤慨,士气振奋,膺国则有苦难言,畏首畏尾,胜败一望而知。我军大捷,膺国受到重创,数十年之内无法再与我国抗衡。
叶将军的左副将在此战中如疯了一般,双眼血红,形容癫狂,一举将敌方将军擒获,立下大功,受封获赏,封号常远将军。
除了奄奄一息的山寨货昭宁公主,皆大欢喜。然她本就是大熹皇帝妙计中的一粒棋子,就算死了,也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七时光等不过蹉跎】
膺国想议和,也不考虑一下皇上的感受,皇上他还没打过瘾呢,此番如不能重挫膺国,两国各自休养生息几年后,定然又起战火。可人家都上门求亲了,再者将士们打了三年,着实疲累,都打算议完和收拾收拾回家了。此时再开战,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皇上干脆将计就计,你要公主,好哇,给你一个,回头使个苦肉计栽赃嫁祸给你,届时再出兵便理由充分,光明正大。为了达到假以乱真的效果,行刺时也不能刺个胳膊、大腿什么的,得往心窝插。这个倒霉的和亲公主,十有九成九得没命。皇上舍不得他那些亲妹子,在朝中搜索一圈后,便看中了我,谁叫我自幼习武,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呢。别个公主娇滴滴的,一刺准死,我这样强壮些的,没准能捡回一条命。三个月前茶楼相遇,不是偶然,江约城是特意在那儿等我的。
我的确捡回了一条命,但并不是托肌肉结实的福,太医说,这剑要再往前推进半分,我就呜呼哀哉了。皇上特意派了江约城担当行刺大任,就为着他剑法好,一刺一个准,看着把人刺死了,实则还有半口气吊着。皇上大约也不愿把我弄死,不然没法跟我爹交代。可拿剑扎人这种事,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呢,也许手一抖,就全玩完了。
许是老天开眼,江大人他手没抖,刺得很好,昭宁公主不必壮烈牺牲了。
我在床上昏睡了一个月,每日靠着撬开牙关灌入的药汤吊命,最终撞在这个好日子醒了。我是被一个人吵醒的,这人坐在床头,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打碎了你的玲珑盒,你好几天都没理我,其实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生气了就不理我。你不肯醒来,是还在跟我生气吗?……好吧,你肯醒来,我就一辈子叫你妙姐,做你的小弟,出去混你罩着我,我就是你的人……还不醒?那我可要断袖了,让我想想,江大人不错,刚才还来瞧过你,要不我这就去追他……”
话到这里断了声,许久,那个声音才低低地响起:“阿妙,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你若不愿见我,我马上就走,走得远远的,此生永不相见……”
我握紧他的手,睁开眼望着他:“这么好的机会,就被你这样白白浪费了,你为何不说,让我答应嫁给你?”
如果我还能回来,我要告诉那个人,我喜欢他,想嫁给他。生命无常,有些话要早点说,有些事要尽快做,有些人要好好爱,时光等不过蹉跎。姐姐我也文艺一回。
薛墨怔怔地看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笑了笑:“教你求婚啊,会了没?”
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宜开光,祈福,嫁娶。常远将军上表一道奏折,恳请皇上赐婚,将昭宁公主下嫁于他。
皇上的批复简洁有力:准。



